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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上)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张策

第二章小绿梅的身份

在刘子枫的记忆中,父亲刘典礼只有在那一段时间里,是每天在家里歇息的。他会回来得很晚,但他一定会回来,他会醉醺醺地把房门踢开,然后在母亲的冷眼中自顾自地酣然入睡。

街面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裁缝铺冷清了几天,现在又顾客盈门了。谢裁缝仍然搂着女人的腰,磨磨蹭蹭地给她们量着腰围,时不时地抬一下眼皮,在近在眼前的女人胸上找点儿便宜。和关注理发匠的擤鼻涕一样,男孩儿刘子枫早就发现了谢裁缝的猥琐,他总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个老家伙,在心里数着他抬眼的次数。理发店生意也仍然不错,有一天刘子枫还看到一位解放军走进了理发店,让罗师傅推个光头。军人很客气,但罗师傅的手一直在抖,这让刘子枫很好奇,也很好笑。

倒霉的只有卖馄饨的北方佬。有一天傍晚街上突然响枪,刘子枫不顾母亲的拦阻冲出门去观望,却只见北方佬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的馄饨锅仍然沸腾着,飘散的香气里却掺杂了血的鲜腥。北方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向刘子枫伸出手,嘴却一张一合的,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但他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因为血正从他的牙缝间溢出来。几个解放军端着枪匆匆赶到,为首的抓住刘子枫的肩,急急地问道,什么人开的枪?你看见了吗?刘子枫摇头,突然发现这个人是老虎灶的原伙计张三。

那天晚上刘典礼回来得比较早,也没喝酒。妻子为他端来饭菜的时候告诉了他北方佬的事情。最近因为他的回归,老婆心情有些好转,在饭桌上不再总是绷着脸,夫妻便也有了些话说。刘典礼听了妻子的叙述,脸就沉下来,半晌不作声。

刘典礼是知道北方佬的真实身份的,那家伙是党通局的人。北方佬曾经和疤脸闹过很大的纠纷,疤脸曾咬牙切齿地宣称要把北方佬剁成肉泥。当刘典礼发现北方佬居然潜伏下来时曾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对方认识自己,他时刻担心着对方会把自己出卖给共产党。他们是有过交集的,在北方佬的馄饨摊儿上,他们交换过什么情报。也许是假情报,因为疤脸那人狡猾得如同一只老狐狸,他安排下来的任何任务,刘典礼总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疤脸曾经多次想让刘典礼更深地介入他们的行动,甚至加入组织,刘典礼总是拒绝,他说他自由惯了,受不了组织的约束,其实他是怕疤脸。他现在只是不明白,北方佬死于什么人之手。如果北方佬因是国民党特务而被共产党所杀,那说不通,把他抓起来顺藤摸瓜岂不更好,何必杀人?而且听儿子刘子枫的叙述,当时张三的急切,根本不像是做作。那么可能是疤脸所为?那前提就应该是疤脸还活着,而且就隐藏在这座城市之中。想到此,刘典礼全身漫过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了,败坏了。他一声不吭地吃了饭。在把饭碗推开的时候,他对妻子说,我想过了,我还是要把她接出来。

刘子枫就在这一瞬间发现母亲看向父亲的眼神渐渐凛冽了。女人咬着牙对丈夫说,她要来,我就走。

这显然是在刘典礼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只皱了一下眉,说,甭闹腾,我决定了的事,我是一定要办的。不过她不会到这儿来,这儿还是你的家。

说完,他往门外走,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甭等门。

门里没有回答,但刘典礼猜测妻子肯定会撕东西。他正在看的那部《三国演义》,已经是他买的第三本了,前两本都毁在疯狂的妻子手中。若不是他最近回家勤,这一本恐怕也早就不在了。他当然早已经想好,这本如果再毁了,他一定要去买第四本,是和女人的一种较劲了。

刘典礼慢慢地走,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街道和面前的人群。他知道这个世界变了,而且,它不再有任何可能像疤脸说的那样,再变回去,不可能。他从看见那一排排躺在街上的战士时,就知道共产党的天下坐稳了。

谢裁缝的裁缝铺子,门前挂了新的招牌:承制新式列宁装。理发匠老罗,正在他的店铺门口和人们吹嘘来理发的解放军有多和气。街口上,矗立起一幅巨大的画像,画像上的人那双眼睛意味深长,令刘典礼不敢正视。

但是,他必须得去面对这个新世界。

当务之急是,他要把小绿梅从艳春堂接出来。

刘典礼在这座城市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他得知共产党要查封妓院了,这要说起来还是机密的行动正在暗中紧锣密鼓地策划着。

就在昨天,他卖了他的白走马。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全新的社会里不能太招摇。在马市,马经纪一边抚摸着白马的脊背一边咬着刘典礼的耳朵说,共产党是真能耐,听说这马上就要把全城的窑子都给封啦。

刘典礼脸色平静,心里却是咯噔一声,魂魄仿佛一下子散了,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他顾不得再和对方讨价还价,匆匆忙忙把马卖了,转身就走。那马舍不得旧主,在他身后嘶鸣,他也没回头。

他派人把前老虎灶伙计张三邀到了茶馆。张三现在是小南房派出所的所长,已经堂堂正正地亮出了真名,叫张建国。一身戎装的张所长到茶馆时天已黑透,但他仍然警惕地先在四周转了一转。刘典礼在茶馆二楼的窗口把一切看在眼里,火烧火燎的心似泼上了一盆凉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生出。

当喷香的花茶摆到张建国所长面前时,这个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家伙才略略地松弛了一点儿。他抬起腿,把脚支在凳子上,撩起裤腿,刚刚要挠,却又停住,瞥一眼刘典礼,把裤腿放下了,找我,有啥事?我很忙。

刘典礼欠欠屁股,恭敬地说,张所长,当年的事多靠您栽培,我也算早早地就为咱们新中国服务过的。您看……

张建国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个,你是什么人,你知我知。

刘典礼沉沉气,说,咱们党我是服气的,真的是为人民服务。所以,我想,我刘典礼要是能在咱们共产党的档案上,那……我死也瞑目。

张建国的目光犀利起来,他直直地盯着茶馆老板,然后慢慢端起茶,轻轻地吹着茶叶,却是不说话。

刘典礼知道此刻不能再说下去,便也低下头,捡几枚炒花生在嘴里嚼。电灯突然在这个时候噗地灭了,把两个人都吓一跳。

国民党不死心。张建国说,这城里尽是特务。

刘典礼的心开始跳,他偷窥对方,却在黑暗中看不清什么。张建国却也不再说,只是滋滋地喝茶了。远处,好像响了一枪。张建国像猫一样地侧起耳朵。暗夜里,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走了。张建国的起身很突然,他腰间的手枪在桌子沿上一磕,发出挺大的声响,把刘典礼一惊。他跟着起身,把牙关咬紧,张所长留步,我还有一件事相求。

就在此时,吧的一声,灯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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