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警色(上)
一:同学聚会
晚上同学聚会的事,程诚是从派出所内勤田苑那里知道的。田苑是程诚和陶勇读警院时的同班同学。
“哎,诚哥,怎么回事呀?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找你比找局长还难!”
太阳偏西的时候,田苑终于把程诚堵在了派出所门口。眩目的夕照映在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更显轮廓分明。
“抱歉,抱歉!”程诚拱拱手,掏出手机边翻看信息边解释:“刚调解完一起纠纷,还没来得及看。怎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事,晚上老地方同学聚会!”
“好哇,昨天我刚值完班,今天正好轮空。对了,陶勇去不去?好像今天也不该他值班。”
“去,怎么不去!老班长听说你俩一个当了探长,一个当了警长,特意为你们安排的!所以今晚缺谁也不能缺了你们两个主角儿。”说完,田苑习惯性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程诚突然有些腼腆,他最经不得田苑的轻轻一笑。她一笑,整个人就变得格外楚楚动人。每当这时,程诚就会心跳加快,怜香惜玉之情便油然而生。这种奇妙的感觉,似乎从读大一见到田苑第一眼的那个时候就开始有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洗,看看你这一身的汗。”田苑推了一把痴痴盯着自己傻笑的程诚,转身准备离开。
“知道啦!”程诚冲田苑招招手,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走出派出所的大门。
程诚、陶勇和田苑三人从警院毕业后,同一天被分配到了城关派出所工作。唐山所长看了他们的简历,简单和他们聊了聊,就和李唯教导员“私定”了他们的“终身”:田苑长得漂亮,心又细,去了内勤组;陶勇脑子灵活,人又帅气,到了刑侦组;程诚一向稳重踏实,属典型社区民警的料,所以被安排进了社区组。程诚当时那叫一个不服气,凭什么陶勇就可以去干刑侦,而自己却只能当个“婆婆妈妈”的社区民警?要知道,在他们这些警校生眼里,唯有刑警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警察,而社区民警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因为这个岗位太普通、太平凡了,与其称之为“警察”,还不如称之为“居委会大妈”,这与自己的“理想”太悬殊。为此,他去找过唐所长,没想到唐所长一句话就把他给呛了回来。
“呵,没看出来,你小子初来乍到就敢来跟我掰杠子!那我问你,这派出所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
看着所长“蛮不讲理”的样子,程诚只有干瞪眼的份,打掉的牙只能往肚里咽。
李教导脾气好,耐心开导他不说,还手把手教他做这做那。他有句话给程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我做了一辈子警察,也没当过刑警,不照样破了那么多的案?不照样处理了那么多的罪犯?破案打击可不仅仅是刑警的专利,社区民警同样可以大有作为。你们这些小年轻,可不要中影视剧的毒太深哟!”
程诚想想,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况且,自己也并无回天之力。于是,心里就较上了劲!为了不输给处于同一起跑线的陶勇,他起早摸黑,把教导员教给他的“打、防、管、控、服”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如此一来,不仅获得了大量的深层次情报线索,还强化了人口管理、严密了治安防范、密切了警民关系,深得辖区群众的拥戴。入警三年,他年年得先进、获表彰,立了两次三等功。陶勇当然也不赖,凭借他的聪明机智,连破数起大案、要案,为派出所争了光、给唐所长长了脸不说,还被县局树为“破案能手”,到处传经验、作报告,好不风光。
业绩有目共睹,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不,前不久局里启动机构改革,在基层派出所全面推行警长、探长、巡长“三长制”。他俩毫无悬念同时晋阶:程诚任了警长,除了负责以前的社区外,还要总揽周边几个社区的工作;陶勇任了探长,手下有了一帮子弟兄,案子被他“玩”得更转了。如今的他俩,算得上是为派出所撑起了“半壁江山”!别看唐所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他们三个都不是本地人,家离得远。刚分来派出所时,程诚和陶勇同住一间寝室。带上“长”后,所里为他们提高了“待遇”,两人在派出所楼上有了各自的独立空间。田苑呢,则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周末才回趟家。
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见陶勇房间的门还关着,程诚就拨通了他的电话,问要不要等他回来一起去参加聚会。陶勇在电话里说还在外面忙,等完事了会直接去老地方,叫他别等了。程诚打了田苑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出发。田苑在电话里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才说自己和陶勇在一起,待会儿和陶勇一块到。
程诚心里顿时犯了嘀咕:他俩近来怎么老在一起?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这个念头,最近老在他脑子里闪过,常常让他心神不安。这时的他,又有些把持不住了,一股莫名的惆怅袭上心头。是的,他知道陶勇也喜欢田苑,读大二的时候,他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公开向田苑示爱。当时,田苑尽管没有接受,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对陶勇并没有丝毫的反感。这么多年来,田苑一直在自己和陶勇之间保持着一种平衡,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个等边的三角形,虽有距离,但彼此倒也心安。但最近以来的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平衡似乎正在被打破,田苑和陶勇越走越近,而自己在这个三角形里面,正在成为那只越离越远的锐角。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程诚为自己打气。只要田苑幸福,选择谁,是她的权利。就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她好了!这样一想,程诚反倒释然了,人也变得轻松了许多,甚至在迈出派出所大门的那一刻,他还轻松地吹响了《朋友》的口哨声。
派出所离约定聚会的饭店只有两站路的距离。程诚计算了一下时间,走着去正好合适,顺道还可以到辖区溜达一圈。程诚管辖的社区属于县城的老城区。虽然大多数家庭已经在新城区那边购了房,但由于交通不便、配套不完善,他们宁愿挤在低矮破旧的老屋也舍不得搬家离开。这样一来,人口自然稠密了些,道路也特别拥挤。尽管如此,老街坊们在这里仍旧过得有滋有味。
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老街两边的店铺已经开始张灯结彩,渐次拉开了夜市的帷幕。店家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声、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此起彼伏。穿行其间,程诚有种既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三年了,三年来他和这里的人们朝夕相伴,跟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无论男女老幼,他几乎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每个人背后的故事。他们的家长里短、他们的喜怒哀乐,他都可以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程户籍好!”
“程警官,还在忙?”
“程哥,吃了吗?要不要进来随便吃点!”
“程叔叔,我没在班上叫小胖外号了,老师还表扬了我。”
路上,不时有人冲他点头、跟他打招呼。这里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位年轻的警官成天在他们身边转悠,好像他原就该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员:或是爷爷的孙子,或是母亲的儿子,或是妹妹的哥哥,或是孩子的叔叔……有他在,他和她、他们心里才踏实!
不知不觉,程诚已经来到了饭店大堂。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他敲门进了早已预定好的包房。七八个早到的同学正围坐在茶几前喝茶聊天。他的到来,掀起了短暂的喧哗:
“哇,老同学,越来越精神了!”
“当警察就不一样,哪像我们,未老先衰……”
“那你为什么放着警察不干,偏要进政府机关?”
“我可吃不了那苦!”
虽说都是警院毕业的同学,但并非人人端的是警察的饭碗。但凡家里有点“背景”的,都想方设法另谋了出路。因为他们或者他们“明智”的父母知道,当警察辛苦、危险不说,收入也少得可怜,要想在新城区买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都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他们两个呢,你们怎么没一路?”班长问。他现在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今晚由他做东。
“不知道。”程诚挠头。
“到了!到了!”田苑人还没进屋,声音先飘了进来。
“哇,美女,你让我们怎么活!”见了门口的田苑,有个胖女生夸张地发出了惊呼。
灯光下的田苑,略施淡妆。一条精致的腰带将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分割得恰到好处:腰身以上,玲珑紧致、若隐若现;腰身以下,宽松飘逸、流光溢彩。活脱脱一副古典美女的打扮!站在她身后的陶勇,寸头墨镜,再配上T恤西裤,整个给人酷毙了的感觉。
“好一对俊男靓女!”班长啧啧道。
“就是,就是,让人羡慕死了!”众人附合。
两人的闪亮登场,着实让程诚有些自惭形秽。他后悔不该穿一身运动衫裤就来了,这会让自己在陶勇面前相形见绌,在气势上就输给了对方。趁大家不注意,他挑了个靠角落的座位先坐下了。
待大家落座,班长发话:“谢谢大家捧场,今天的主题是庆贺陶勇、程诚两位同学高升,来,我们共同举杯,为他们的进步,干杯!”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了。
“哎,陶勇,看你和田苑出双入对的,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有同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陶勇看了眼田苑,一本正经地回答:“快了!”
田苑不乐意了:“什么快了慢了的,别听他瞎说。”说完,瞄了一眼对面尴尬的程诚。
虽说是句玩笑话,但程诚听了心里还是老大的不舒服。肚里的那坛陈醋像是被人掀开了盖儿,直往外冒酸。他恼的是,大家凭什么会觉得他俩天经地义就是一对?
田苑似乎看出了程诚的郁闷。她倒了一杯酒径直走到程诚面前:“诚哥,祝贺你!”
两人的对饮又博得众人一阵喝彩!
“你俩一个警长、一个探长,到底谁的官大?”有同学问。
“什么官不官的,分工不同罢了。”程诚答。
“相当于副科级,他搞基础工作,我搞破案打击,一个防,一个打。”陶勇补充。
“基础工作?不就上课时老师讲的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吗?太没劲了!”有人唏嘘道,为程诚惋惜。
“还是勇哥厉害,刑警多酷!帅哥,给我们讲讲你破案的故事吧!”胖女生满脸崇拜。
“没什么好讲的啦!”陶勇顾着给田苑夹菜。
“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
“就是,就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催促。
“那就讲讲,让大家消遣消遣!”陶勇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屋里的人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身为一名社区民警,程诚已经习惯了在很多场合受到大家的冷落。不过,这种冷落现在对他已经算不了什么,反而让他有了更多的清静。此时,他悄悄躲进了包房的阳台,点燃一支烟,倚着石砌的栏杆,极目远眺县城的夜空。陶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起风了,豆大的雨点从空中落下来。程诚刚要进屋,一转身,两眼却与一对闪亮的眸子相触。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田苑已静静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二:警力之争
四目相对,程诚瞬间被融化了。他甚至伸出手想要去帮田苑捋捋被风吹乱的秀发。
田苑不经意地侧身闪过,平静地微笑道:“下雨了,我来叫你进去!”
“嗯!”程诚恢复了理智,跟在田苑的身后,乖乖地进了包房。
田苑是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姑娘。这些年来,对程诚和陶勇所付出的真情,她并非视而不见,之所以还“游弋”于他们之间,是因为太难做出选择。她承认他俩都非常优秀,但各自带给她的感受却是不一样的:和程诚在一起的时候,她会觉得非常有安全感,内心平静而又踏实;和陶勇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变得富有激情和活力,内心渴望浪漫和惊喜。她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一直矛盾着、犹豫着、苦恼着……当然,她不希望他们中任何一人因自己而受到伤害,在没有做出最终选择之前,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呵护好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这既是对他们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程诚独自悄然离桌,没有逃过田苑的眼睛。她能体会到程诚在同学们面前内心的那份淡淡的失落,也许知道他最终会不在乎,但这个时候,她必须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能让他感到莫大的慰藉!所以她跟了出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聚会接近尾声,大家纷纷起身准备离开。陶勇抢先提出要送田苑回家,被田苑婉拒了。她把这个机会,留给了程诚。
……
七月流火,盛夏来临。这对于公安机关来说,意味着又进入到了案件高发期。
积案未破,新案频发,全局工作一时陷入打不胜打、防不胜防的被动局面。为此,局里召开了“夏季行动”部署会,将防控和破案打击指标层层分解到各个派出所,以辖区稳定保大局稳定。
唐山所长从县局开完会回来,就一直拉长着脸,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他是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局里下指标的时候,当然会特别“关照”他,几乎每次都会把占全局三分之一的破案打击任务交给他去完成。这次当然也没例外。
“能不能减点,人手实在紧张!”他私下去向局长求情,但局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毫无商量余地地说:“想都别想,就算是一泡屎,你也要给我把它吃了!”
他理解局长的苦衷!任务是层层下达的,压力也是层层传导的,局长要不是被“上面”逼急了,不会这么蛮不讲理。因为他知道,局长平时其实是个挺好说话、挺有人情味的人。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唐所长以一种悲壮的情怀领命而回,心情当然很糟,脸色自然就很难看,谁见了都躲,就连李唯教导员瞧见他那副“怨妇”的嘴脸,都唯恐避之不及。
整整一个下午,唐所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两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见招拆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末了,唐所长把心一横,决定依葫芦画瓢效法局长的手段,把任务“硬”派下去。如此一来,他料定肯定会有人跟他叫苦,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松口。“是泡屎,你也要给我吃了!”局长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拿定主意后,唐所长叫来了田苑,让她去请李教导到他办公室,但想了想,又说算了,干脆直接通知全所民警开会。
派出所会议室就在四楼。待大家一一坐定,唐所长先不动声色地传达了上午县局会议的精神,用当前的严峻形势为后面要宣布的实质性内容作铺垫。
“……总之,这是一场硬仗,每个人都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敢于亮剑,敢于刺刀见红……”唐所长搜肠刮肚、竭力用热血的字眼,鼓舞起大家的士气!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底下有民警小声开了句玩笑。
“说得太好了!”唐所长朝那个民警竖了竖大拇指,接着说道:“有了这种拼命三郎的精神,我相信,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就没有抓不住的犯罪分子。”说完,他又反复想了想刚才那个民警蹦出的话:“‘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这话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今后就作为我们所的口号了,你说呢,李教?”他扭头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李唯。
李教导呷了口茶,没有吱声。他心里揣着意见:“夏季行动”这么大的事,老唐居然事先没跟自己通通气,就直接召开全所大会进行传达部署,这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啊……
对李教导的不置可否,唐所长报之一笑,未加理会。他打开笔记本,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下面,我就说说具体的任务……”
民警们个个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局里是按人头下的破案打击指标,别的所人少,压力相对较小,而我们所人多,就成了压力山大……”
“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对,哪有黄鳝泥鳅拉住一样长的道理!”
“哼!那又怎样?哪次不是如此?”
“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哦。”
“今年的公休看来又得泡汤!”
……
唐所长的话还没说完,民警们就在下面议论开了。为了控制住场面,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大声吼道:“别说你们有意见,我老唐同样也有意见。但意见归意见,上级的指令,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坚决完成,说再多的怪话、发再多的牢骚,都没用!”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民警们知道,一旦所长开始骂娘,如果还有人敢跟他过不去,那就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唐所长一鼓作气,继续推进他的部署。“你!”他指着分管案侦的陈副所长说道:“你们负责完成三分之二的任务。”不等陈所长反应过来,他又指着分管社区的张副所长:“还有你,剩下的三分之一交给你们完成。”
“这哪行……”张副所长兀地站了起来,但看见唐所长严厉的目光正逼视着自己,又乖乖地坐下了。
会议室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陶勇心里暗暗叫苦,但又十分清楚不可能让唐所长收回成命,于是打起了迂回战:“破案打击是案侦组的职责所在,我们理应担当重任、在所不辞。本人作为案侦民警,坚决拥护所领导的英明决定!”
说到这里,他注意观察了下唐所长的表情,见唐所长并未动怒,才又接着说道:“只是我们人手实在不够,如果能再给我们增派些人手,完成任务不在话下!”
“差点把我给绕进去!”唐所长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算你小子会说话,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想要增加人,门儿都没有!”
“陶探长说的都是实情,还请所长认真考虑一下!”陈副所长站出来帮腔。
“我知道你们任务重,也想抽两个人给你们,可上哪儿抽去?”话虽这么说,但陶勇发现,唐所长态度明显有所松动,并环顾着会议室物色合适的人选。
“要不……要不从程警长那里支援两个人给你们?”果然,唐所长发话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程诚“嗖”的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唐所长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随即由晴转阴。
“唐所长,您是知道的,社区的事又多又杂,实有人口登记、门楼牌清理、身份证换发、单位信息采集、吸毒人员管理……样样都是烫手的山芋,现有的人手都不够,哪里还能再抽!”程诚情绪激动地大倒苦水,想让唐所长打消从他这里抽人的念头。
“基础工作急不得,有些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唐所长尽量耐住性子开导程诚。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这可是您亲口说过的话。”程诚据理力争。
“这话我是说过,但我们做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吧?现在火烧眉毛的事,是完成破案打击任务,否则无法向局里交差,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还有没有点全局观念?”唐所长一字一句地训斥道。
“所长说得对,我们大家都应该要有全局观念才是!”陶勇不失时机地奉承道,还特意回过头看了看坐在后面的田苑,发现田苑正朝自己翻白眼。
“你就别在这里得好卖乖了吧!”程诚不客气地回敬了陶勇一句,然后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人家说,基础工作在领导们眼里,向来是说起来重要、做起来次要、忙起来不要,看来真的一点没说错!”
“什么?你说什么?”唐所长一巴掌拍在桌上,额上冒出青筋。他万万没想到,一向稳重的程诚,居然敢在这种场合跟自己“叫板”,简直让他下不了台,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年轻人说话冲,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李教导扯了扯唐所长的袖子,出面缓和气氛。
“教导员,你是看见、听见的,哪有这么跟领导说话的?我这纯粹是为了工作着想吗!”唐所长依然铁青着脸。
“是,是,大家也都是为了工作,谁叫我们派出所人少事多呢。别着急,慢慢来,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李教导给唐所长点着了一支烟,让他慢慢恢复平静。
程诚也是一脸委屈,埋着头,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田苑负责会议记录,现在无事可做,就把目光投向了程诚和陶勇,觉得他们既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她惊愕于陶勇的圆滑,同时为程诚的倔犟感到揪心。选择谁做自己的男朋友,于她来说,更加举棋不定!
正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值班民警紧张兮兮地直奔唐所长而去,并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唐所长先是眉头紧锁,继而脸色大变,最后说了声:“案侦组马上跟我出现场”,就急匆匆地准备离开。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从笔记本里翻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李教导,交代一句:“这里交给你,我先去了!”说完,扭头就走。
李教导打开纸条,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抱歉!会前没跟你通气。得罪人的事,还是我来为好!”
“龟儿子的……”李教导小声骂了句,之前抑郁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三:金店窃案
城关派出所辖区发生一起金店被盗大案!
唐山所长带着分管案侦的陈副所长和他手下的几位探长,心急火燎地赶到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展开调查工作。
金店位于新县城商业街,是一家临马路的铺面。虽说门脸儿不大,上方却挂着“金满堂”响当当的牌匾。唐所长他们赶到的时候,店铺的卷帘门关得严严实实,人行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三五一堆、四五一群地自成圈子,在那里大声议论着:
“什么世道哟,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案,太没有安全感了……”
“可不是,当时这里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
“听说被偷了两大箱金银首饰,这下老板惨了!”
“就看公安有没有本事破案,把罪犯缉拿归案,给我们老百姓一个交代……”
“我看,悬!”
……
唐所长一面安排陈副所长带人勘查现场,一面叫人找来了金店老板。老板姓王,四十五六岁,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个广东人。王老板在县城开金店已经有些年头了,过去在旧城那边开,半年前才搬到新城这边来的。
“警察大哥,你们一定要把东西帮我追回来呀,那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啊……”王老板哭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道。
“你别着急,先把情况跟我们说说,越详细越好。”唐所长递给王老板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
“五点半钟,我准时把柜台里的东西收拾好,装进了两个保险箱,放到停在门外路边的汽车后座上,然后返回店里关店门,对对,就是这个卷帘门……关好店门,我就从店的侧门出来,准备开车回家,哪知道,打开车门就发现保险箱不见了……”
“两个保险箱都不见了?”唐所长眯缝着眼问。
“对对,两个都不见了!我就大声喊,谁偷了我车上的东西?当时街上人挺多,有人指着对面的一个巷子说,好像看见有人刚才从我车上提了两个箱子往那边跑了……我朝他指的方向,一路追过去,可是,哪……哪里还有人影!警察大哥,求求你们,一定得帮帮忙啊!”说着“扑通”一声,王老板竟跪在了唐所长面前。
唐所长一把扶住他,厉声道:“不要这样嘛!好像我们警察不管似的!赶紧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是是,您问,您问……”王老板哽咽着应道。
“你平时什么时候关店门?”
“五点半,每天都是。”
“每次都是把东西装进保险箱,放到车上,然后关店门,再从侧门出来,去开车的?”
“是!对了,为了不让小偷惦记,每天离开的时候,我都要把这块牌子挂在门上……没想到还是被惦记上了!”
唐所长看了一眼王老板手里的牌子,是一块4A纸大小的铝合金,上面蓝底白字地写着“本店金货已带走”几个字。
“这不重要!”唐所长摇摇头,接着问:“为什么每次都要从侧门出来?”
“这种卷帘门只能从里面上锁,比外面上锁的那种安全些。”王老板答。
唐所长沉吟片刻,又问:“把箱子放进车里,再返回到车上,来回你得花多长时间?”
“很快,半分钟不到。”王老板肯定地说。
唐所长现场模拟了一下,确实跟王老板说的差不多。
“保险箱里都有些什么?价值多少?”唐所长盯着空荡荡的货柜问。
“76根项链、65个镯子、50个戒指,还有一些玉器,总价在一百万元左右吧……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要是一会儿让我老婆知道了,她会要了我的命……”说着,王老板又开始捶胸顿足起来。
一百万元!唐所长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大案,在他的辖区,近年来实属罕见。他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了,眉头在额间打了个结。
安排出去调查的各路人马陆续返回。初步掌握的情况是:现场至少找到五位目击证人。他们证实,确实看见有个穿雨衣、戴头盔的男性从王老板车上拿了箱子,然后直奔街对面的巷子,等王老板发现东西被盗追过去,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监控录像呢?查了吗?谁在负责?”唐所长问。
“我!”陶勇应道。
“情况如何?”唐所长盯着他问。
“我们已经调看了现场附近仅有的一个监控镜头的图像,情况与目击证人所述大致相同,目前正在抓紧调取该镜头近段时间的图像,看嫌疑人之前是否出现过。另外,已着手视频追踪,调取案发当时现场及周边所有监控镜头的图像资料。”
“嗯!”唐所长点了点头,补充道:“要抓紧,一点耽误不得!”想了想,又对陈副所长说:“这个案子就交给陶探长他们办,你要给我盯死,有进展随时报告。”
“好的,您放心,我会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这个案子上。”陈副所长道。
“我们会全力以赴,争取尽快破案!”陶勇表态。能接手此案,他既兴奋又紧张。把这样重大的案件交给他办,足以说明他在所长心里的分量,同时也让他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初步调查基本告一段落,唐所长带人正要离开,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悍妇,冲着王老板就是一顿乱踢乱掐,嘴里还一个劲地叫骂:“你这死人,怎么看的店啊……全家这下该怎么活啊……你赔我……你赔我……”
一问,原来是王老板的老婆,听说店里被盗,从家里赶过来。王老板任由老婆推搡、打骂,绝望地看着呼啸而去的警车。
……
陶勇探组果然不负众望,仅用了一天一夜,就取得了重大进展。现场监控图像显示,有着相同体貌特征的犯罪嫌疑人,曾连续三天在案发同一时段,都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长时间滞留在金店对面的马路边,形似在“踩点”。这一迹象表明,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作案。同时,通过断断续续的视频追踪接力,也基本搞清了嫌疑人的逃离线路。嫌疑人得手后,迅速穿过马路,拐进了对面的巷子,然后骑上事先停放在巷子里的摩托车,在城里绕了几大圈之后,才从东南方向出了县城。遗憾的是,出了城就再也没有监控了。
“东西呢?保险箱呢?”唐所长听完汇报后,追问道。
“也有重大发现!”陶勇探长嘴角掠过一丝自信的笑容:“嫌疑人在城里绕圈的时候,摩托车后座上一直放有东西。虽然不敢断定一定就是保险箱,但从体积看,大小应该差不多。蹊跷的是,摩托车在经过城郊一片乱石岗后,后座上的东西没有了。摩托车是空着离开城区的。”
“事不宜迟,立即组织力量对乱石岗一带展开搜索,一定要把东西找到。”唐所长命令道。
“还有……”唐所长叫住正要离开的陈副所长和陶勇探长:“锁定嫌疑人身份的工作也要抓紧。马上从视频中截取几张嫌疑人的照片,越清晰越好,发动民警和群众辨认。”
“放心,已经在做。”陈副所长答道:“只是……”
“只是什么?”
“城区监控设备大多老化,图像很不清晰,截出来的照片非常模糊,估计辨认难度较大……”陈副所长迟疑地说。
“哦,是这样……”唐所长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虽然对此不能抱太大希望,但这个环节还是不能省略,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吧!”
……
随即,派出所组织民警、辅警、村居干部、治安志愿者等对城郊乱石岗一带展开了地毯式搜索,结果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灌木林里找到了两只被遗弃的空箱子。经金店王老板辨认,这正是他被盗的保险箱!
保险箱找到了,但箱子里价值百万元的金银首饰、玉器珠宝哪里去了呢?案侦一时陷入了僵局……要想打破这个僵局,必须尽快锁定犯罪嫌疑人,明确其身份、住址及活动轨迹。但是,人海茫茫,又该去哪里找寻呢?
……
“夏季行动”动员部署会后,田苑就一直想约程诚和陶勇一起吃个饭,怕他们因工作上的争执而加深了同学间的误会。可近几天来,三个人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自己有一大堆报表要做,每个数据都错不得。程诚那里被抽走了两个人,做起事来处处显得捉襟见肘,正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使。陶勇上了金店专案,成天见不着人影,更别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
今天赶上周末,田苑估计他俩就是再忙,也该喘喘气了,何况是请他们吃最爱的火锅,就分别给他们发了微信,没想两人都准时赴约了。
刚落座,两个男人就赌气似的先干了一瓶啤酒。
一个问:“服不服?”另一个说:“再来!”
于是,又干了一瓶,这才拿起筷子,猛捞起火锅里的毛肚、鸭肠来。
看到他俩很“爽快”地冰释前嫌,田苑由衷地笑了,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会显得多余。她觉得自己请这顿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话题自然聊到了金店窃案上面来。陶勇摇着脑袋,有一声无一声地叹气,样子显得有些一筹莫展。
“不是有监控图像吗?截几张照片,让大家认认。”程诚帮着出主意。这几天,他一直“扎”在社区,所里案子的事不是太了解。
“有是有,太模糊,根本看不清。”陶勇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照片递给程诚。
程诚接过照片,仔细翻看起来……
“哎,还别说,好像有点印象!”看着看着,冷不丁,程诚突然冒了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陶勇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瞪大眼睛看着程诚。
程诚又翻来覆去地把几张照片对照了一下,有几分把握地说:“是他,应该就是这个人,以前在我辖区暂住过。因为他的身份证掉了,我还专门核实过他的信息,所以特别有印象,就是邻县的人……”
“天助我也!”陶勇激动得一把抓住程诚,急切地问:“资料还在吗?档案还在吗?”
“找找,应该还在……”
“那还等什么!”陶勇猛地拽起程诚,拖着他就往外跑。
“干什么呀,饭还没吃完呢!”田苑冲他俩叫道。
“改天我请,请你们吃大餐……”陶勇裹挟着程诚,头也不回地冲出火锅店,拦下一辆出租车,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真是一对冤家!”田苑悄悄骂了一句,笑吟吟地,慢慢端起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四:并肩作战
程诚被陶勇生拉活扯拽回派出所,一进办公室,两人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查找嫌疑人的暂住登记。他俩相信,只要找到了这份登记,嫌疑人的身份、住址就会很快浮出水面。
近年来,各级公安机关遵循“管住了人就管住了治安”的工作理念,不断强化辖区实有人口管理,对流动暂住人口的管理更是下足了工夫。百分之八九十的暂住人口都做到了“来有登记,走有注销”。像程诚这样一位优秀的社区民警,其工作质量只会更让人放心。
“老同学,你动作倒是快点啊……”面对一大堆档案簿册,陶勇有些沉不住气,不停地在一旁催促。
“别催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程诚不紧不慢,一本一本地仔细翻看着登记簿册。
“这……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陶勇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大战前的冲动让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去去去,有本事自己到别处找线索去,别在我这儿候着。”程诚假装生气地说道。
“你……”陶勇被噎得干瞪眼,只好强迫自己坐下来,协助程诚继续在大海里“捞针”。
簿册、档案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嫌疑人的踪迹。程诚不由得也皱紧了眉头。现在,只有寄希望于电脑里备份的资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夜色下的县城,早已万籁俱寂……
“有了,就是他!刘朝东,外号刘大胆……”程诚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早已有些垂头丧气的陶勇“噌”地一下蹿到电脑前,使劲睁大眼睛盯着屏幕,嘴里一个劲地嚷:”是吗?是吗?在哪里?快告诉我……”
程诚用手指着电脑屏幕:“自己来看,姓名、住址、照片、身份证号码、暂住时间等信息一应俱全!我记得没错,就是邻县的人,暂住登记的时候,他称身份证掉了,我还专门打电话到邻县的派出所核实过他的身份……”
“乖乖,错不了,十有八九就是这小子,我看你往哪里藏……呵呵,这可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陶勇掏出照片边比对边念念有词地发着感叹。
程诚一听这话,就立起了眉毛,脸一沉,嗡声嗡气地质问道:“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获取这些信息,知道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白眼吗?这些,你们办案的人是不会在意的!”
程诚并非无缘无故地不高兴。这些年来,由于基础工作难有吹糠见米的效果,导致社区民警的付出与回报严重失衡。他们被视为无足轻重的人,常常在不同场合被轻视、被忽略、被冷落。陶勇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经意间戳中了程诚的痛点,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陶勇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失当,赶紧觍着脸,笑嘻嘻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的话收回……应该说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边说边还给程诚敬了个礼:“向程警长致敬!向强大的基础工作致敬!”话音刚落,抓起桌上下载好的资料转身就开溜。
“得了吧,别尽想着从我这里抽人,就阿弥陀佛了……”程诚冲着陶勇的背影喊道。
警察破案历来有两条路径:一条是由案到人,即通过现场的蛛丝马迹,循线追踪到人,这是刑警惯用的套路;另一条是由人到案,即通过对人日常行为或轨迹的掌握,顺藤摸瓜到案,这是基础工作的套路。两者孰优孰劣得因案情而论!陶勇探长从案件入手,觅得了嫌疑人的体貌特征,然后又从程诚警长这里意外获取了嫌疑人的确切信息,自然就为破案寻得了一条捷径。
果然,按照程诚提供的重要线索,陶勇他们很快掌握了嫌疑人的下落,并将其抓获。同时,还在嫌疑人家里搜出了摩托车、雨衣等与案发现场相符的作案工具。讯问工作随即展开。
“姓名?”
“刘朝东。”
“年龄?”
“46岁。”
“哪里人?”
“邻县的。”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
人的基本信息与程诚提供的完全一致,但问到与案件相关的情况,外号“刘大胆”的嫌疑人刘朝东就缄口不语了。把他问急了,他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捉奸见双,抓贼拿赃,你们说我偷了金店的东西,总得要有证据不是?”
陶勇他们被嫌疑人的话噎得哑口无言。是啊,找到赃物才是目前破案的关键。可专案组搜遍了刘朝东家的房前屋后、上墙下缝,就差来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别说价值百万的金银首饰,就连一枚做针线用的顶针都没见着。
向邻县公安机关查询的结果却坚定了陶勇探组的判断。原来,刘大胆是一名盗窃惯犯,多次蹲过大牢,学会了一套与警察过招的伎俩:只要装聋作哑,就拿他没辙。此人去年还涉嫌用同样手段在邻县盗窃一家金店,办案单位就是由于没有能够起获到赃物,被检察机关以证据不足退回,要求补充侦查,至今还是一桩悬案。刘大胆可能是尝到了甜头,胆子变得越来越大,竟然故技重演!
“绝不能让他侥幸逃脱,再次得逞!”唐山所长一拳擂在桌上,咄咄逼人地扫了一眼参加案情分析会的民警。
“东西没藏在家里,那就一定是藏在外面……”有民警小声嘀咕道。
“完全有这种可能。”唐所长点头赞同,接着问:“你们确认对乱石岗一带都仔细搜过了吗?”
“除了几座老坟,其他都搜遍了。”陶勇丧气地回答。
“坟?”唐所长似乎眼前一亮。
“嗯,我想起来了……”坐在最后一排的程诚好像受到某种启发,举手想要发言。他是和其他几位警长被通知回所列席这次案情分析会的。
“你说。”唐所长示意道。
“刘朝东籍贯是本县人,是后来迁到邻县落户的。去年因为办暂住证和他多聊了几句,好像听他提到,他家的祖坟就在乱石岗那一带……会不会他把东西藏在他父母的坟里了……”
“这也太离奇了吧!”
“有点像侦探小说里的故事情节……”
有民警小声地发着议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唐所长打断大家的议论:“搞案子就是要这样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接着,他问程诚:“能查到嫌疑人父母的姓名吗?”
“市局人口数据库里有,现成的。”程诚肯定地回答。
“好,马上行动!”唐所长重新调整了力量,把重点放在了追赃上。
……
果然,专案组在乱石岗一带找到了嫌疑人刘朝东父母的坟地。这是一座两人合葬的老坟,墓碑上依稀可见刘父、刘母的姓名及生卒年月。遗憾的是,坟头杂草丛生、石壁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被移动过的痕迹,要想藏进东西,根本不太可能。
陶勇气恼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掏出一支烟点着,呆呆地望着孤零零的坟冢,百思不得其解……
“突突突……”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陶勇抬眼一望,原来是程诚正朝着这个方向飞驰而来,后座上还坐着田苑。
“呵,你们怎么来了?”陶勇看看程诚,又看看田苑,一脸苦笑地问道。
“有收获吗?”程诚边摘头盔边急切地问。
“喏!”陶勇朝坟冢努努嘴:“一无所获,正犯着愁呢!”
“程诚又有了新线索,不妨试试……”田苑抢着说。
“是吗?”陶勇兴奋地一把抱住程诚。
“我查了下旧档案,刘大胆有个爷爷,死了有二十几年了,应该也是埋在这附近……”程诚说着,把一张纸条递给陶勇:“这是他爷爷的姓名和生卒年月。”
“老同学,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啊!”陶勇顿时来了精神,吩咐手下:“兄弟们,继续找!”
又是一番苦寻,终于找到一冢更显破旧的老坟头。坟头石碑上刻的姓名因长年风雨的侵蚀已无法辨认,好在逝者的生卒年月还能看得清。
“就是它了,大家仔细搜!”陶勇带头在坟的四周查看起来。
田苑成天待在派出所,从来没有外出办过案。之前程诚向她打听陶勇的去向,说是要给陶勇提供新的线索,她就非要跟着来。现在,站在阴森森的坟前,她显得既兴奋又紧张。
“陶探长,快看……”随着一位民警的惊呼,大家一齐向坟围了过去。
移开伪装的树枝,里面是块松动的石砖,搬开石砖,一股发霉的潮气顿时“嗖嗖”往外直冒……
包括邻县金店被盗物品在内的全部赃物终于起获!
“刘大胆,交代下作案经过吧!”
“我没犯事,没啥好交代的。”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大胆抬眼看了看桌上两大袋金银首饰,一直昂着的脑袋兀地耷拉了下去,嘴里嗫嚅道:“真是神了!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干了坏事,你爷爷也保不了你!”陶勇轻蔑地“哼”了一声。
……
金店盗案告破!不仅破了本县的现案,还顺带破了邻县的积案。金店王老板带着老婆和孩子,敲锣打鼓地给派出所送来了锦旗。县局、市局先后发来了贺电。辖区百姓向派出所民警竖起了大拇指……
案件很快进入紧张的扫尾阶段。当陶勇兴冲冲地拿着结案报告去找唐所长签字的时候,门却锁着。陶勇就把结案报告交给了隔壁办公室的田苑,拜托田苑帮忙转交给唐所长。田苑一边向陶勇表示祝贺,一边扫了一眼桌上的报告。突然,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未完待续)
五:荣誉面前
《结案报告》有一个必填项目:破案线索来源。田苑刚才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目光恰好落在了这一栏上。
陶勇看出了田苑脸上的讶异,问了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线索来源应该填基础工作或暂住人口管理才对呀!怎么只写了视频追踪……”田苑指着桌上的报告说。
“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为这个呀?”陶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什么大不了小不了的!这关系到所里的战果统计,关系到基础工作考核,还关系到……”田苑本来想说还关系到参与破案人员立功受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怕陶勇误解自己是在为程诚争功。
“县局催得急,再改耽误事,反正都是所里做的工作,肥水又不会流到外人的田里!”陶勇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轻描淡写地应付着田苑。
金店一案得以成功告破,刑侦探组忙前跑后、日夜奋战,自然功不可没。但社区警组的默默付出,特别是程诚警长通过日常工作掌握的情况所提供的重大线索,为锁定嫌疑人、起获赃物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这是全所民警有目共睹且一致公认的事实。
“不行,必须得改!”田苑拿起报告递到陶勇面前,眼睛直视着他。
陶勇有些为难,如果面前站着的不是田苑,而是别的什么人,他早就置之不理、一走了之了。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偏偏又是她。他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把报告交给田苑,没想到她会这么较真,这么让自己下不了台。
恰在这时,陶勇包里的手机响了。他立马获救似的背转身接电话,嘴里不停地应着:“好的好的……我马上到……马上到!”然后回头冲田苑扮了个鬼脸,显得无可奈何地道:“你看,事又来了,县局刑警大队叫我马上赶到看守所……这个,还得麻烦你交给唐所长!”说完,撒腿就跑。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田苑朝陶勇逃之夭夭的背影叫道。
市、县局在每年派出所基础工作检查时,十分看重基础工作服务破案打击这项指标,要求派出所通过基础工作提供线索破获的案件数占破案总数的80%以上。各个派出所为了完成这项指标,却是挖空心思地想辙儿,把凡是与基础工作沾点边的案件都往这个数字上面加,反正都知道上面检查时,不会一件一件去核实,即使被查出有问题,也能现编套理由自圆其说。但金店案不同,此案是基础工作服务破案打击的典型案例,在任何时候都经得住检验。如果不在结案报告上标明,不能作为基础工作战果统计上报事小,抹杀社区民警工作成绩、挫伤他们工作积极性事大……
田苑又迅速浏览了一遍《结案报告》。发现在“破案经过”一栏,甚至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基础工作所发挥的作用。嫌疑人因何被锁定、赃物因何被找到等细节语焉不详、一笔带过,而现场勘查、视频追踪、串并案件、提讯审问、收集证据等环节和手段,却浓墨重彩、大加渲染,几乎将所有“功劳”全部归之于专案探组……
田苑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替程诚抱不平。如果陶勇只是因为一时粗心错填了线索来源,她压根是不会怪他的!但看完整个报告之后,她觉得陶勇根本就是成心的。如果真是这样,她必须重新审视陶勇这个人:是一时犯晕还是品性使然?
不行,这事得有个说法!田苑拿定主意要找唐所长说说自己的想法,可唐所长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先看看程诚什么态度?
“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程诚喝了口田苑递给他的冰镇饮料,憨笑着问。
“自己看吧!”田苑把《结案报告》递给他,并注意观察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程诚翻看着报告,显得异常平静,这倒让田苑有些沉不住气了。
“看完了?”
“看完了。”
“有什么感想?”
“这个……”程诚挠头想了一阵,才言不由衷地忽悠道:“不错啊!语句通顺、结构严谨、言简意赅……”
“少在我面前装糊涂!”田苑打断他,哭笑不得:“呵,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说完,又觉此喻有些不妥,羞得将一张绯红的脸埋了下去。
程诚自然明白田苑的一番好心,只是不想轻易地当着她的面,表现出一个男人的失落和沮丧罢了。见田苑真的生了气,他才理了理头绪,慢慢道出自己的心里话。
“唉,有什么可急的……”他叹了口气:“像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我们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认命吧,社区民警就这个命,注定只能默默无闻……
“管他呢,只要案子破了,人家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争来争去也没多大意思,反而会伤了大家的和气……”
“那也不能这样听之任之、一点原则性都没有吧!”田苑大声说。
“还能怎样?难道让我去给领导说,不行,这案子我也有份,得把我写上?”程诚显得有些激动,涨红着脸诘问道。
“那好,你不方便去说,我找领导说去!”田苑一把夺过报告,扔下傻愣着的程诚,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现在的她,既为陶勇的自私而愤怒,又为程诚的不争而气恼。她觉得,无论于公于私,都应该为这事讨个说法。
临下班的时候,唐所长才回来。田苑拿着《结案报告》就溜进了他的办公室。
“又是什么?”唐所长问。
“结案报告,金店案子的。”
“哦,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儿再签。”
“唐所……”田苑迟疑了一下,但很快还是鼓起勇气,说:“唐所,您最好还是不要签!”
“不要签?为什么?”唐所长奇怪地睁大眼睛看着田苑。
“所里民警都清楚,金店案是通过基础工作才成功破获的,您也多次在会上表扬过程诚,夸他提供的线索及时、准确,为锁定嫌疑人、起获赃物起到了关键作用……”说到这儿,田苑悄悄看了一眼唐所长,见他脸上的表情并无异样,便将话锋一转:“但是,这份报告却对基础工作发挥的作用只字不提,把全部功劳都记在了案侦民警的头上,我担心,这样一来……其他民警会不服!”
“是吗?会有这种事?”唐所长先是一震,随即拿起报告,翻了翻,然后又放下,想了想,这才不动声色地对田苑道:“小田啊,你忙去吧,先放这儿,我一会儿再仔细看看。”
“好吧!”田苑应着,似又有些不放心,临出门时又撂下一句话:“唐所,您可不许偏心呀!”
“就你多嘴!死丫头……”唐所长挥挥手,冲她骂了一句。
……
这份报告究竟签还是不签,唐山所长开始为难了!
金店案件告破后,唐所长去局里亲自向局长作了汇报。局长听后,对派出所工作大加赞赏了一番,同时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局里正在从各派出所物色一名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哇!”唐所长毫不犹豫地就向局长推荐了陶勇,还历数了陶勇的特长优点和屡立战功,尤其提到了在这次破获金店大案中的突出表现。局长当即表示可以考虑,争取纳入政治处干部考察名单。回所后,唐所长把这事告诉了陶勇,要他好好表现,这期间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末了,还特地叮嘱他,莫去搞请客送礼那套歪门邪道的名堂,一切要靠业绩说话。有了业绩,别人想不服都不行……
可这小子居然把自己的话理解偏了!据观察,这段时间以来,陶勇一门心思顺杆爬,处处争功邀赏,把什么成绩都往自己身上拽。唐所长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明镜似的,觉得这个年轻人,心机重,太会来事!可转念一想,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自己不也这么过来的?小年轻嘛,要求进步也不算什么坏事。再说,自己这把岁数,也干不了几年了,能把手下的弟兄们推出去,说不定很快就会在局里某个部门主事,这既是派出所的荣耀,也是自己的荣耀!至少等退下来后,到局里办个什么事,能有个喝口茶、喘口气的地方……
这么想着,唐所长就打算在《结案报告》上签字。刚拿起笔,却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程诚,手里捧了一大堆户籍材料,也是找领导签字来了。
唐所长有些心虚似的,下意识地用报纸将桌上的报告遮了遮,咧嘴笑问道:“小程,下班时间都过了,怎么还没去食堂吃饭?”
程诚抹了抹头上的汗,站着将一份一份的材料整齐地码放在所长面前,说:“都是群众急着要的东西,等您签了字,就可以送走了。”
“哦……”唐所长含笑点点头,然后,看都没看一眼,就放心地开始在每份材料上面签字。
“金店案,你可是立了大功啊!”末了,唐所长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啊?应该的!应该的……”程诚先是一乍,随即胡乱地应了两句。
“好好干,我心里有数!”唐所长意味深长地在程诚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唐所长一反常态的亲热举动让程诚有些受宠若惊!在他眼里,所长唐山一向是严厉的、不苟言笑的,今天是怎么啦?客气得像换了个人似的,难道田苑真的来找所长说过什么吗?果真如此的话,所长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呢……
没敢多想,他赶紧收拾好桌上的材料,惶惶地退出了所长办公室。
打从程诚进门那一刻起,唐所长心里就像亏欠了什么似的,一改往日的威仪,以和蔼、甚至可亲的态度与程诚套着近乎。在目前的城关派出所,陶勇和程诚就好比是他的左膀右臂,亏了谁、欠了谁,他都于心不忍,巴不得他俩同时都有一个好前程!但福不双至,现在,陶勇的机会先一步摆在了面前,何不顺势而为,助他一臂之力,先了了这桩心愿再说!如此,也并非不是好事,至少可以给程诚今后的路铺得更宽些、更平坦些……他相信程诚是会看清这一点的,否则,就是自己看错了人!
想到这里,唐所长迅速拿起笔在《结案报告》上签了“同意结案”几个字,尽管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但他终究还是签了!
……
没过多久,派出所像中了彩似的,喜事一个连着一个。先是金店专案组荣立集体三等功。紧接着,陶勇探长荣立个人二等功的批文也下来了。再接着,城关派出所被评为全局“夏季行动”优秀单位,不少民警都受到了表彰奖励。
程诚也不例外,受到个人嘉奖!
有民警替程诚打抱不平,说陶勇那个二等功应该是程诚的……李唯教导员也听出了点名堂,就去找唐所长理论,被唐所长几句话给应付过去了。“什么你的他的,碗的锅的,这些荣誉不都是所里的吗?只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我两个脸上都有光!”他说。李教导想想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再深究,反正到年底,他就该退休了。
其实,那段时间唐所长最怕见的人是程诚。可暗中观察的结果,发现这小子居然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乐乐,手上的工作一样没落下。“是个有格局的人,算我没看错!”唐所长在心里为程诚竖起了大拇指。
田苑就不一样了,见了所长跟像见了仇人似的。唐所长知道她心里窝着火,就尽量躲她远点。“好男不和女斗”,唐所长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呢。
陶勇喜上加喜!因为金店一案,被评为全市“破案能手”。市局通知他,即刻参加巡回演讲团,到全市各个区县去作报告。这无疑又将给他的从警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兴高采烈之余,他想单独约田苑吃个饭,因为这一走,至少得有半个月见不着面了……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