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声匿迹
“情同姐妹?呵呵。”郑锐下意识拿起照片,“她明里是沈珺珩的保姆,暗里是我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向我汇报她的一举一动。这一点沈珺珩自己也应该知道,情同姐妹那都是做做样子的。沈珺珩本来就是个演员,外人很难看清她的真实想法。何娟不止一次给我汇报过,沈珺珩在没人的时候,对她是百般苛刻刁难。”
罗熙摇头道:“这个理由不充分,杀人可不是拌拌嘴吵吵架。”
“有件事,我一直没对警察说。那天你们搜查现场时,我的人发现保险柜里的三十万现金和金银首饰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拿了也没用的法律文书。”
“你说什么?”罗熙嗓门大了起来,“这么重要的情况你当时怎么不说?”
罗熙的音量引得几个黑衣人推门进来,却被郑锐一个眼色请了出去。他接着愤愤然道:“如果我们开始掌握这个情况,绝对不会以自杀结案!你这是妨碍警方办案!”
“一开始我并不确定,那些钱究竟是被何娟拿走了,还是早被沈珺珩取做了他用。发现不对劲也是后面的事了。你满意了吗?”
罗熙知道,郑锐的这个解释是完完全全的托词。他之所以不敢告诉警方,是因为不想那本同时消失的日记被人知道。现在,言雨菲的推论和郑锐的表态已经开始有了惊人的重合,这个消失掉的何娟在本案中一定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郑锐今天请自己来,不断提供情报来表现自己的诚意,那证明他的真实目的还尚未展露出来。
想透了这一点,罗熙决定单刀直入,“郑总,开门见山吧!有什么事是以你的能量都办不到的?”
“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郑锐微微一笑,谨慎地压低了音量,“我希望你能替我找到何娟,这既是帮了我,也是帮你自己。抓真凶本来就是警察的责任。”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之前死活找不到的人,现在却能找到?”
“你之前找不到她,是因为她是证人;你现在能找到她,是因为她是凶手。”
“可是。”罗熙摊出了自己的底线,“我是执法人员,即便找到她,我也不可能把她交给你。”
“那是当然!”
“那你找她还有什么用?”
“只要真凶归案,我就心满意足。其余的,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那我有消息了又该怎么联系你?”
“这你不用管。我定期会联系你的!”郑锐用中指指节轻轻叩击桌面,大门从外打开,预示着谈话的结束。
那之后,罗熙确实万分积极且不带迟疑地找寻着何娟的下落。正如郑锐所言,何娟的身份变了,就意味着前提变了,现在的方法和力度都会跟着变化。
找一个消失的人很难,但找一个躲罪的人,总还是有迹可循的。
极力隐藏,本身也是一种痕迹。
然而,出乎罗熙意料之外,综合几日来各种途径搜上来的信息,何娟的踪迹并不像是隐藏,而更像是消失。如果说省略号是藕断丝连的暧昧,那么这更像是一个大写加粗的句号,是某种意义上的终结。
罗熙这才意识过来,之前高估计了自己的价值。郑锐找到他并不是因为非他不可,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仅仅是一种无奈之下的病急乱投医。
郑锐一定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确实没招了。
罗熙仔细分析,除了求财这个杀人动机稍显不够充足,郑锐的整个逻辑还是站得住脚的。如果是郑锐灭口杀人,完全可与做得更加漂亮、更加天衣无缝。起码不至于在自己小区里沉湖这么草率。
何娟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正常人在社会立足所需要的人际关节,她一概都没有。对她来说,这份工作以及她(他)这个雇主就是生活的全部。这样一个人,作为安排在沈珺珩身边的眼线,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你几乎无法知道她是为什么活着,又是为什么以现在这样的方式活着。
“真羡慕啊!”被搬来当救兵的言雨菲感叹道。
“羡慕谁?何娟?”
“不是吗?难道你就没有过希望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想法吗?虽然谁也不在乎你,但你也可以不去在乎谁。自由自在,只为自己活着。”言雨菲坐在窗台前抱起了膝盖,目光自然投了过来。
“你是说,我根本就不了解何娟的想法?”
言雨菲点点头,问道:“你现在最想不通的是什么?”
“杀人动机。”
“不是已经说了是为钱吗?”
“可是...仅仅是单纯的为了钱,我总觉得...”
“哈哈哈哈哈哈”。言雨菲发出一串极有质感的笑声,虽然清脆悦耳,但在罗熙听来却有些刺耳。她注意到罗熙的窘态,立刻控制住自己的音量,“看见没有,问题就在这儿了。”
罗熙抬手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言雨菲继续说道:“你最大的问题,在于在整个事件中把沈珺珩、何娟都当做弱者。或者说,你的认知里,面对郑锐这样集权钱名望于一身的成功男性,女性就只能扮演受害者或是弱者的角色。”
罗熙露出惊诧却又好奇的神色,“不然呢?”
“强大,仅仅是种定义,成功有时并不等于强大。比如说沈珺珩,她从小是个孤儿,靠着郑锐的资助才能考上音乐学院,也是依仗着他的能量在音乐圈确定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生来无依无靠的她,借助其他人的力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强大吗?在波云诡谲的名利场里,她留下了至关重要的日记,谁能说这不是她自保的智慧呢?”言雨菲顿了顿,顺手点了支烟,仿佛在欣赏罗熙无力辩驳的表情。“再说说何娟,作为一个眼线,她很好的完成了郑锐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同时骗取了沈珺珩的友情,还能从警察的天罗地网里凭空消失...这难道不算高明的手腕吗?”
罗熙面如铁灰,长叹一声软下了身子,“所以,女人和男人一样,有时也会是加害者,会是掌控局面的一方。何娟做的一切,动机非常简单,仅仅就是钱而已。男人可以鸟为食亡,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终于跳出直男思维的怪圈了,现在再回头去想想,何娟杀死沈珺珩,然后准备利用日记来敲诈郑锐,还有什么不通顺吗?”
“如果是这样...”罗熙眼睛一亮,“那么何娟一定会主动联系郑锐,毕竟这本日记奇货可居!”
“这是唯一符合现状的解释。”随即,言雨菲却又摇摇头,“不过,现在想接近郑锐有多难,你最清楚。何娟能用什么方法在这风口浪尖上顺利见到郑锐呢?或者她想通过网络这些间接的方式?”
“不会!”罗熙斩钉截铁地否定,“如果这能行得通,何娟早就敲诈完了。以郑锐之老到,他又怎么可能会仅凭几封邮件、几条微信就花大价钱出去捕风捉影呢?况且,现在郑锐的电话通信与邮件信息往来,恐怕都在纪委的监控之下,一旦事情漏风,郑锐面临灭顶之灾,何娟一样也一分钱拿不到。要我猜的话,郑锐真正的联系方式,早就应该已经换了。何娟现在是联系不到他的。”
“有道理!所以每次都是郑锐用不同的号码来联系你,你却没有办法用其中任何号码找到他。因为,这都是一次性号码。”言雨菲听罗熙言之有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亮的眼珠滴溜溜转着。
罗熙突然之间苦笑起来,叹道:“真是奇妙!此时此刻,这个何娟也正在某个角落里和我们一样着急,她在挖空心思地想见郑锐一面,我们则是挖空心思地想见她一面。”
“也许...我们可以利用他们双方都很着急这一点。”
“怎么利用?”
“如果放出风声,我们找到了何娟,会怎么样?”
“那郑锐会非常着急见我,也许会沉不住气...而何娟,她如果有渠道能收到这个消息,恐怕会更着急。总之一定会露面!但问题是...”罗熙双手一摊,“我们要到哪儿去变一个何娟呢?”
言雨菲嘴角得意地一扬,双手优雅地一叉。
罗熙莫名其妙地看着言雨菲,半天才反应过来,“你?”
言雨菲点点头。
“哈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我这急着呢!别闹!”罗熙无可奈何苦笑。
言雨菲表情严肃做了个停止手势,“我是认真的!刚才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案,我们可以主动给这两个人设一个局。”
感觉到言雨菲此刻的神情不同以往,罗熙自然而然地正色以待,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样变成何娟?”
“只需要根据何娟的身份资料,伪造一份整容病历。这对警察来说,不是难事吧?”
“你...你是整容之后的何娟?”罗熙根本不敢相信,身为刑警的自己口中能说出的这种话来。
“回答正确!这个方案怎么样?”
罗熙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言雨菲这个方案,说它可行,却又透着一丝明显的戏谑;说它胡闹,却又似乎打开了某种全新的思路。等认真去看打量她,正视她那期盼答案的目光,却又怀疑这是不是一个调节气氛的玩笑。
“你不觉得这个方案太过于匪夷所思吗?郑锐是只老狐狸,凭什么相信?”
“你把思维逆转过来想想!正因为匪夷所思,所以郑锐也万万想不到你会用这样的手法来骗他!毕竟,谁会选择用这么离奇的故事来骗人呢?”言雨菲忽闪着大眼睛,“何况你是警察,你都一直找不到何娟,现在拿出这个结果,他反而会认为这个匪夷所思就是事实真相!更何况...我还知道一个杀手锏般的秘密。”
“什么秘密?”
“恕我卖个关子。提前说出来,你心里有了准备,在郑锐面前怕要露馅。”
“还是不对!”罗熙赶忙打断,“除了相貌,还有声音,这个可做不了假!”
“你不是说过吗?根据你调查的情况,何娟是平县人,她的普通话里略带当地口音。我在那儿实习过很长时间,绝对可以鱼目混珠。再说,你觉得郑锐有可能会清楚记得一个保姆的声音吗?”言雨菲没有一丝迟疑地看着罗熙。如果说此刻有什么坚定了他,那就是这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如果有着这样的眼神,也许...
“天啊!我一定是疯了!”罗熙瞥了言雨菲一眼,不客气地拍得脑门清脆的一响。
五
罗熙终于等到了郑锐再次打来的电话,当他“汇报”的那刻,他能感受对面的人怎样突然掐断了一个已经起了头的笑声。听到罗熙一本正经地要求他协助确认何娟的身份,正如言雨菲所猜测的,他迟疑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预见,有人会用如此狗血的局来欺骗他。版本离奇到一定程度,反而会成为可信;故事虚假至极,反而会传颂为真实。聪明反被聪明误,正是一种拥有逻辑之后反而才会踏入的陷阱。
两人顺利进入到了郑锐那间奢华的办公室,他正全神贯注且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份罗熙精心准备的整容记录。随后,他看一眼记录就看一眼言雨菲,终于鼻息里还是透出一股怀疑。
“就凭这个,我怎么能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何娟?”
“说实话,我也不信,所以才需要你协助确认。”罗熙知道自己越是表示怀疑,越是不会显得这是一场串通。
“再说一遍,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一直找不到何娟,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有整容的可能性。调查了上百家诊所,总算有所收获。可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我也迟疑了。毕竟,相貌变化太大了。”
郑锐冷冷一笑,眼光透出应有的锐利,刺向镇定自若的言雨菲。
“我是骨子里的美人,如果有副好皮囊,不见得比谁差,不是吗?”言雨菲用罗熙从未听过的口音,表情冷淡地说出这一句。
对面的郑锐,突然面如山崩,猛然从椅子上起身,起到一半才意识到罗熙还在面前,强忍着又坐了回去。
“罗队长,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郑总,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她必须跟我走!”罗熙欲擒故纵。
“我没忘,我只是想和她单独谈谈。你不放心,就在外面等。我不会愚蠢到现在来伤害她的。”郑锐每个字都是说给罗熙,目光却都牢牢死盯着言雨菲。
另一头的言雨菲,更是以毫不胆怯的目光回应。
突然间,罗熙发现身边气氛诡异非常,自己在这间办公室里似乎成了一个多余的存在,面前这两人的眼中只剩下了对方。
罗熙出来后,坐在门外候客厅的沙发上。明明只过去了十分钟,但却分秒如年地煎熬。从这里听过去,董事长办公室的一切都还平静。莫非,言雨菲真的骗倒了这只老狐狸?不然怎么能够顺利撑过这么长时间?
正当罗熙开始疑惑且庆幸的时候,里边突然传来一声郑锐的怒吼,伴随着玻璃器皿的碎裂。
门外守着的两个黑衣人赶忙推门进去,却被一个杯子正砸中脑袋,血流不止。
“滚出去!谁都不许进来!”郑锐声嘶力竭。
黑衣人仓皇而退,罗熙大步冲到门前,却被几名黑衣人拦住。他还不等黑衣人开口,就迅速肘击放倒了一个。当准备攻击第二个时,他自己却犹豫了。
不对!为什么怒吼的是郑锐?如果是言雨菲受到伤害,为什么她自己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
罗熙脑中无数可能性闪过,手脚却没有停,眼看着走廊里已经倒下了三人,他自己的嘴角也中拳出血。
此时,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却伴着木门特有的沉重质感打开,言雨菲神情沮丧地走了出来,看着喘着气的罗熙。
“走吧!”言雨菲旁若无人地从黑衣人中间穿过。
黑衣人们没有接到郑锐的明确指示,谁都不敢妄动。
言雨菲拉上罗熙,头也不回地向电梯方向走去。
“发生什么了?”罗熙急忙小声问道。
“还能是什么?我穿帮了!”言雨菲叹口气,“郑锐比想象中狡猾得多,他不停地提问,我根本没有机会按计划展开话题。”
“那郑锐这么大火气是为什么?”
“可能他对这次见面寄予了厚望吧?现在,这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
言雨菲按下了电梯按钮,罗熙回头一看,那些黑衣人也没有追上来。等待电梯上行时,那边再次传来了郑锐的吼叫声以及一连串摔砸东西的乒乒乓乓。似乎她所说的确是合理的解释。
只可惜,罗熙可看不到,电梯打开又关闭的那一刻,言雨菲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
酒吧里的灯光就像月色般皎洁而又朦胧的一抹轻纱,慵懒的爵士女声更如同烛火般摇曳。罗熙与言雨菲的面前摆满了空酒瓶,烟缸里塞满了烟头。
罗熙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人。言雨菲之前为了力求与何娟最大的相似,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穿着最普通的衣服,活脱脱真有点乡镇间的质朴。此刻,她为了不与环境脱节,对着化妆镜抹着口红。
然而,罗熙的感觉却有些微妙。即便是打扮如此的言雨菲在这时尚的酒吧里,也并没有一丝的不协调。或许是之前她总是打扮得过于漂亮,反而掩盖住了更为内核的某种东西。总之,直到这一刻,她身上才意外流露出了一种不太协调的气质,一种深入骨髓的高冷。
罗熙看得入神,被指间的烟头烫到,“哎呀”一声“惨叫”。
“哈哈哈哈哈哈”言雨菲又发出那一串极有质感的清脆笑声,“发什么愣?”
“现在才发觉,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你,印象中的你仅仅就是个美女。”
“那可不巧,今天好不容易认真看我,却是这么狼狈的样子。亏我之前还夸口,如果不是你在,我估计郑锐压根不会放我离开了。”
“我一直在想你白天对郑锐说的那句话,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很简单,因为这句话,就是他曾经说给何娟听过的。”言雨菲眉梢一挑,“我也正是因为知道这句话,才敢有骗过郑锐的自信。”
“这么私密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