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声匿迹
“你掩藏了说话的声音,却没掩藏笑声,你的笑声非常特别。”
沈珺珩点点头,像个老朋友似的关心道:“你说你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这很正常,这原本就只是两个人的故事。”她嫣然一笑,融化了脸上的冰霜,“你准备好听一个作茧自缚的女人的故事了吗?”
“有一个女孩,父母早亡,在远房亲戚家长大,再没有人像父母当年那样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喜欢打扮,喜欢唱歌,喜欢漂漂亮亮地引起别人的关注。她考上了音乐学院,却承担不起那里高昂的学费,远房亲戚更不会替她出这笔钱。这时,一个一起学唱歌的师姐给她介绍了一个极有名望的人物。这个男人满足了她的一切愿望,非但能够顺利上学,还能师从于最好的教授。当时,在这个女孩看来,这一切并没有什么问题,哪怕这个男人大自己二十岁,哪怕这个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因为在女孩看来,他算是世界上和自己最亲近的人。
在学校里,这个女孩开始慢慢长大,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异样的目光。一开始,她想用努力来证明自己,可无论她取得多么大的进步,获得多么大的奖项,在别人眼里,那都是金钱运作下的产物。有那么一天开始,她忽然开始憧憬着一种生活,一种充满自由气息的生活。她用心去交属于自己的朋友,用心去开拓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突然变了。不!应该说是女孩刚刚发现他真实的那一面。他用框架般的规条约束着女孩的生活,同时要求她参与到各种应酬和接待之中。喝酒、陪唱,甚至是像物品一样被人送来送去成了女孩歌唱事业之外无法选择的、唯一的业余生活。从那个时候开始,女孩终于明白自己错了,也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她所期盼的亲人,而是诱使她堕落的魔鬼。最可怕的是,这个魔鬼居然还敢说他爱她。
她当然想过反抗,然而从上大学就开始被“保护”的她,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从护照、身份证,到一张银行卡、一张会员卡,所有的东西都被男人控制在自己手中。女孩彻底地沦为了附属品。她尝试抛开一切逃离,却一次次被抓了回来;尝试过去开启新的恋情,恋人却遭遇车祸半身不遂;她一切尝试新生活的努力,都能被男人轻易撕碎。女孩开始厌恶自己,厌恶那个叫做沈珺珩的存在,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可惜,一切都晚了。外界对她的看法,自始至终未变,那些不堪的过去以“沈珺珩”这个名字的方式深深烙在了她的命运之上。她一次次妄想,如果自己不是沈珺珩,该有多好。”
听到这里,罗熙发现一件事,她说起这一切的时候,一直使用第三人称,如同娓娓道来一个别人的故事。真的就像,她自己已经不再是沈珺珩了。
突然间,沈珺珩转脸看着罗熙,“你没说错,她确实是一个弱者。但是她和何娟在一起的时候,却又什么都不怕。”
“郑锐万万想不到今天,是因为她低估了女人,尤其是低估了两个结成同盟的女人。”
沈珺珩露出灿烂的笑容。
罗熙心里清楚,那笑容并非是给自己,同时发现谈到何娟的时候,她不再回避沈珺珩这个名字了。
“她的反抗让郑锐很不放心,于是派了一个保姆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那个保姆就是何娟。何娟也是个年轻的女孩,虽然并不美丽,但却有着她所没有的生气。何娟承担着繁重的家务和沈珺珩的故意刁难,但却每天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快乐生活着。何娟并不喜欢这位女主人,倒不是因为身上带着雇主的特殊使命,而是她不喜欢这种为了物质可以随意出卖自己的女人。在她看来,沈珺珩的美丽,是作为砝码摆上了交易的天平,一文不值。其实,后来她也承认,这就是一种女人间的妒忌。但何娟哪里知道,在沈珺珩的心里,才是无时无刻不嫉妒着这个处处不如自己却偏偏又比自己快乐的她。沈珺珩不是傻子,慢慢地知道了何娟的背景,于是开始刻意的示好和拉拢她。何娟也不笨,两人就这样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友好。
时间真是个怪东西,常年的朝夕相处,让这两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了感情。何娟这才发现,沈珺珩并不是她所想象的样子,她非但不值得妒忌,某种角度上讲甚至比自己要可怜得多。郑锐对沈珺珩所做出的种种不耻,都并非她之所愿,这都让何娟反而生出了女人对女人的同情。而何娟的秘密则更让沈珺珩吃惊...”
沈珺珩用指尖抚着面前的墓碑,如同梳理着她的秀发。
“何娟有白血病,并且已到晚期,沈珺珩知道的时候,她的生命已不足一年。”
罗熙并没有吃惊,他推理中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出现了。
“在知道自己生命即将到头的情况下,何娟还能那样健康乐观的活着。这样的勇气,更让沈珺珩感觉到自己的懦弱,因为它戳破了长久以来自己把忍耐和承受当做勇气、坚强来标榜的谎言。从那一刻起,两人不再有隔阂,真正地成为了彼此在世上唯一的朋友。
一方面,在小区里,她们如同姐妹一样生活;另一方面,在郑锐面前,她们又装作一副貌合神离的样子。有一次,沈珺珩教何娟穿衣打扮,何娟穿上了沈珺珩的衣服,郑锐不期而至,居然灯光不佳的情况下,错把何娟当做了沈珺珩。那次的偶然事件,似乎给了何娟某种启示。从那时起起,何娟故意开始将沈珺珩一些真实存在的小秘密告诉郑锐,换来他对沈珺珩的责罚。沈珺珩虽然还不明白何娟的用意是什么,但坚定地相信着她的一切举动,她能隐隐感觉到,爱读侦探小说的何娟开始了某种谋划。也因为何娟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要更加详细地撰写自己的那本日记。
直到今年夏天的某个夜里,从医院回来的何娟得知自己即将到达生命的最后一刻,便将计划和盘托出,沈珺珩当场被惊呆了。何娟想用自己所剩无多的生命来换取一次机会,既是一个复仇的机会,更是一个重生的机会!”
沈珺珩看着罗熙,“这之后的事,就如同你刚才分析的那样。”
“复仇?是对郑锐吗?”
“是!对沈珺珩而言,这是在向掌握自己命运的神发起挑战!”沈珺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按照何娟的判断,夏天尸体上浮需要两到三天,沈珺珩可以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隐藏起来。然后等到警方发现尸体的时候,再用何娟的身份向郑锐发去关于那本日记的信息。可想而知,沈珺珩死亡和沈珺珩日记这两个冲击叠加在一起,郑锐仓皇之间会得出一个什么结论。”
“他可以十分肯定自己被何娟敲诈了。”罗熙补充道。
“这不是敲诈!是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沈珺珩坚决反驳,随后又泛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在接下来,沈珺珩去整容的这段漫长日子里,郑锐想必是在煎熬中渡过的。他充分尝到了被人掌控的滋味。可等到她盖头换面完要将计划履行下去时,事情却又突然有了变故。”
“西山网的报道和纪委的介入。”
“是啊!沈珺珩一直都清楚,他总有一天会出事,自己也总有一天会陪葬,但她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又来得如此不是时候。这时的郑锐已经深居简出,原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断了,也必然受到了严密的监控。忽然间,她再也无法联系上郑锐了。直到某天早上,她才通过一篇网站新闻知道了事情原委。于是她灵机一动,急忙赶制了一套文章作者言雨菲的名片。”
“再然后,就是一个傻瓜恰逢其时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罗熙苦笑道。
沈珺珩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丝歉疚,话题却转向了另一个,“后来的事,你和我一样清楚。不过,郑锐在强压面前选择了自杀,倒是超出我预计的结果,看来这个男人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
“也许他对结局有了预感,清楚即便是给了钱,你也不一定会遵守承诺、保守秘密。”
沈珺珩摇摇头道:“你错了。他害怕的不是我曝光那些秘密,而是害怕一辈子都要被我这个附属品掌控和威胁。他的尊严不允许。”
罗熙看到她眼中胜利者的光芒,虽不忍心还是问出了下一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只要有人知道真相,沈珺珩就不算消失。”
“别误会,罗队长。我刚才只是讲述了一个别人的故事,纯属个人推理。如你所见,你面前这个人,谁也不是。”说完,沈珺珩转过身去面对墓碑,不再回头。
“何娟用生命换来的重生,你不会轻易放弃,对吗?”这个问题,罗熙藏在了心里,并未出口。
沈珺珩消亡了,何娟长埋黄土。
DNA,指纹,牙模,警方也没有其中任何一种比对参考来证明面前这个人就是沈珺珩。
那接下来的她将要作为谁而活着呢?
罗熙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对于真相,沈珺珩本可以矢口否认、一言不发,但她却选择了和盘托出。她忍不住告诉自己,是因为她并不能真正做到斩断过去的羁绊。最终的最终,对于不堪的自己,对于厌恶的自己,却也还是舍不得、放不下。这算不算是最大的可悲呢?
也许,尽管厌恶沈珺珩这个名字,但她却无论如何不能割舍沈珺珩和何娟的曾经吧?
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却又远胜一切的光。
雨忽然变大了,四周的树叶低下了头。
沈珺珩对着墓碑深深一躬,不知脸颊上的有多少泪水混在雨水之中淌下。
罗熙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恍惚,他分不清,沈珺珩这一刻的告别究竟是为了何娟还是为了墓碑上那个从此即将陌生的名字。
作者简介:陈超,笔名“秦唐”,现供职于湖北省武汉市公安局政治部宣传处,湖北省电影家协会会员,湖北省公安文联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
2013年11月发起创办公安题材影视剧作工作室——蓝盾剧作工作室,任主编。2015年12月,工作室获全国公安文联及武汉市公安局授牌。先后创作现代涉案题材电视连续剧《寻踪》,中央电视台社会与法频道栏目剧《江城刑警》系列《逆转英雄》、《生死瞬间》、《花坛谋杀案》、《双面佳人》等,央六数字电影《法医密码》、《天堂之猎》、《销声匿迹》等。发表小说《死亡的蓝手帕》、《夜行》、《销声匿迹》等,在《啄木鸟》等全国发行期刊杂志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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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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