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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响亮

来源:本网 作者:少一

    “这个——”马秘书诺诺着,欲言又止。

    话只管直说,我和老皮谁跟谁?”

    马秘书被逼无奈,坦言道:“曾乡长,你当时醉酒失态,把皮所长得罪了。你——”马秘书没有说下去,只是做了个扇耳光的动作。

    曾乡长指着皮一修:“真的假的?”

    皮一修说:“已经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

    曾乡长怒气上来,又要去敲马秘书的丁公。马秘书跳了一下,躲开了。

    曾乡长说:“小马,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喝酒的问题上一定要对我监督到位。当我醉酒乱性的时候,不必顾及我的乡长身份,要把我当坏人看待,要严管。可是……”曾乡长有些动情:“马秘书啊马秘书,这是你的工作失职!我说处分你似乎言重了一点,但这件事情你必须向皮所长赔礼道歉,给他一个交代。皮所长不消气,我要拿你是问。”

    马秘书说:“请曾乡长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补救。”

    曾乡长莫名其妙地摇头一笑,背手离去。

    对刚刚过去的一幕,皮一修凭职业敏感觉得像是电视剧里刻意安排的一个桥段。

    曾乡长离去后,马秘书和皮一修扯了些派出所沿革及发展情况,却只字不提抽调皮一修来乡政府帮工的事。等到皮一修要走的时候,马秘书问:“皮所长,你不是有事找曾乡长吗?什么事说出来,包在老弟身上。”

    皮一修想到自己和所长举报曾乡长打自己耳光的事,上面说不定马上就会来查,他不敢把私事说出来,他认为说了也是白说,干脆不说。马秘书却不依,拍着胸脯非要逼他说。皮一修就随口撒气说:“我手痒,想揍一个人。”

    马秘书说:“一个警察想要揍人还不容易吗?随便抓个坏家伙就可以操练手脚。”

    皮一修觉得,马秘书看起来聪明过人,其实有些蠢。

    事情差不多已经摆明。曾乡长知道了皮一修状告他打耳光的事,上面可能有所动作。现在,曾乡长和马秘书串通一气,给皮一修抛出一个诱饵,想用这样的方法堵住皮一修的嘴巴。皮一修心里开始纠结起来。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古人把道理说得透彻不过了。当初,他是不同意状告曾乡长的,不就是一个耳光吗?他就担心羊肉没吃到,惹来一身骚。现在的保密工作真是活见鬼,半点调查处理的动静都没有,曾乡长却早知道了一切。这种时候,自己要是把事情提出来请曾乡长帮忙,就成了赤裸裸的交易,好意思吗?既然已经把曾乡长得罪在前面,皮一修是不可能低下架子求人家帮忙的。

    可是,皮一修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他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穆桂英”。

 

 

    在事情的算计上,“穆桂英”并不比一个警察逊色。

    晚上回到家里,皮一修把马秘书“招安”的经过说了一遍。听说曾乡长有意帮助解决问题,“穆桂英”眼里就闪出柔软的光波,直催皮一修赶快去洗澡。这是“穆桂英”给皮一修约定俗成的奖励信号,皮一修很高兴。“穆桂英”很长时间不主动来事了,皮一修每次都跟叫花子一样讨吃。想不到一个半拉子信息会让老婆不惜以身相报。好消息真是个要命的东西,怪不得范进当年中了举人会癫!尽兴之后,“穆桂英”甚至说了句令皮一修哭笑不得的话:“老皮,你那一耳光挨得值了!”

    皮一修的家住在离乡政府很远的岩巴村,而且是在半山岭上。一条简易公路只通到山脚,走到他家还要爬坡一小时。儿子和儿媳妇一直在外面打工,孙子撂家里由老两口带养,现在正上小学四年级。村里的学校因为生源不足早已并入乡里中心小学。从上幼儿园开始,“穆桂英”就陪读。为了方便,皮一修特意在街东头租了一栋民房。房主人搬进县城电梯楼后,整栋老房子闲置,租给皮一修价钱不贵,而且可以无偿使用周边的菜园子。这样一来,“穆桂英”有了用武之地。她兴菜种地,喂猪养鸡,生活和山里自家相比没什么两样。要说稍有区别,就在于她园子内的小菜吃不完可以送人,结人缘,还可以换钱零用,而原先只能拿去喂猪。“穆桂英”兴种的小菜绝对环保。她每天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给菜地里浇猪楼水,淋清尿。大家对她的小菜质量放心,纷纷上门求购,不用谈价,也不必过秤,买菜的人自己在园子内采摘,然后丢下三五块钱就走。“穆桂英”追着人家要找零,你猜人家咋说?人家说:“穆大姐,你再这样,俺就不敢买你的菜了。”如此一来,“穆桂英”只当搬了家一样,压根没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样的日子过得惬意。“穆桂英”竟然过出一个想法:有福之人住街角,无福之人住山坡。要是能在街上批一块地皮,自己修栋房子就好了。房主人见“穆桂英”勤劳厚道,皮一修又是“公家”人,多少有点权势,就爽快答应送一块地皮给皮一修。可是,批建房手续的权利捏在曾乡长手里。曾乡长不表态签字,房主人送到嘴边的肉“穆桂英”吃不进去。乡政府已经出台规定,集镇建设统一规划,乡政府所在地周边延伸两公里范围内属“严管区”,暂时停批一切住建手续,任何人不得擅自修建房屋,哪怕搭建一个棚子都不行,就算政策“解冻”,批建也必须优先本地村民。这样一来,“穆桂英”的想法基本上是一种幻想,实现的希望很渺茫。当然,规定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两个外来户就在街道边竖起了小洋楼。曾乡长那里有解释,戴老板是乡里企业的投资大户,贡献非小应该奖励。另一个户主在省里有过硬关系,特事特办属“政治任务”。所以,“穆桂英”的想法皮一修虽说很支持,但解决起来有难度,而且难度颇大。派出所长安山因为车子和曾乡长闹疙瘩不便出面,他多次鼓动皮一修直接找曾乡长“汇报”。他甚至提醒皮一修,“汇报”不能光递报告,同时也要递红包。有些棘手的事情,只要毛爷爷他老人家一出面,解决起来就顺利许多。可是,对皮一修来说,送礼跟做贼差不多。他严重缺乏经验,不知道什么时候送,送多少合适。上次喝酒时,皮一修想当面提一下,探探曾乡长的口风,结果话没出口,耳光却飞上了脸。

    想不到就因为这一耳光,“穆桂英”竟然觉得机会来了!

    皮一修夫妻俩都感到奇怪,戴老板为什么请他们吃饭。皮一修猜想的答案是戴老板和自己有共同的敌人,他可能已经探听到了什么对曾乡长不利的风声,有意和自己结盟搞统一战线。皮一修对来历不明的饭局一向警惕性很高,但是他想到了戴老板这个活证据的威力。如果上面真的下来调查,戴老板的证言板上钉钉至关重要。因此,就算是鸿门宴他也得去,哪怕是火坑他也准备跳一次。

    宴请的地点还是上次那家餐馆,连包房都没变。皮一修有限的笑顿时被风干,像苦瓜皮一样贴在脸上。戴老板察言观色,瞧出皮一修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看似随意地说:“预定迟了,只剩这个包间。请皮所长夫妇吃顿便饭,坐大厅像什么样?”

    戴老板的女秘书和乡政府的马秘书也在座。皮一修甚是疑惑,戴老板和马秘书怎么搞到了一起?看来,自己对事情的判断太走样了。戴老板请皮一修夫妻俩坐上席。皮一修客气说:“戴老板你要搞清楚,我们都是在乡政府的领导之下,应该请马秘书坐上席。”

    马秘书说:“今天是戴老板请客,我作陪。你皮所长和穆大姐不坐上席,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上。”说完,他还喧宾夺主,拉着皮一修摁在上席座位上。

    女秘书给每人发一包烟。“穆桂英”挡住女秘书说:“我不抽烟的。”

    戴老板说:“抽不抽烟都要收下。客无二待,这是个待遇问题。”

    马秘书接话:“穆大姐不抽烟,皮所长抽,拿回去内部消化吧。”

    马上就要开席。皮一修说:“俗话说吃人嘴软,戴老板,我想问问……”

    戴老板没有领会皮一修的意思:“今天我保证,绝对不喝酒!”

    “呃,是这样。”马秘书打断皮一修的疑问:“上次在我办公室,曾乡长当面布置两件工作,我还没有落实,不知皮所长记不记得?”

    皮一修没答话。

    马秘书说:“上次也是在这里,曾乡长醉酒失态,让皮所长受了委屈,我有责任,应该有个姿态,这是其一。第二,皮所长说有事情要请曾乡长关照,我看借今天这个机会不妨说说,我和戴老板尽力给你摆平。皮所长、穆大姐,你们都知道,我一个小秘书,要钱没钱,要权无权,只能借戴老板的东风,让他给我撑这个面子。”

    戴老板敲一下碗筷说:“马秘书,你这话我不爱听。”他用筷子指指点点:“你、我、皮所长,我们都是兄弟,我早就想约在一起聚聚,可平时大家都忙……”

    皮一修总算明白了饭局的意图,他只是没想到戴老板竟然没骨气,这么快就让曾乡长和马秘书收拾服帖拉拢过去了。回想上次“视察”戴老板的工地,曾乡长那是什么气势?他戴老板在曾乡长面前简直连一条狗都不如。更何况自己挨的那一耳光也有他姓戴的“股份”。看来,他们应该得到了确切信息,上面要动真格了。如果是这样,皮一修就用不着向曾乡长妥协。安山已经说过,只要把曾乡长拿下来,一切事情都好办。

    皮一修说:“马秘书,曾乡长的话你不必当真。我一个老警察,就好比地上的一只小爬虫,别人不踩死就算命大,不存在得罪不得罪的问题,也就无所谓赔礼道歉。至于家里那点私事,办起来违犯规定,我也不想给领导出难题。”

    一旁的“穆桂英”暗里急。她说:“老皮,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都没把事情说出来,怎么知道领导为难?”

    “是嘛!”马秘书说:“穆大姐就比你直爽。规定是人制定的,也是人执行的。不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灵活性和原则性结合总可以解决问题吧?你必须说出来听听。”

    “穆桂英”见皮一修无动于衷,准备抢答。皮一修见势不妙,桌底下掐了她的大腿。

    皮一修的小动作没有瞒过马秘书。马秘书说:“皮所长,你两口子就不必内讧了。答案我这里有,你和穆大姐不就是想在街上批块地皮修房子吗?”

    马秘书的话一出口,皮一修好像突然被人家当众扒光裤子露出私处一样,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穆桂英”嘴巴松,早把房主人送地皮的信息泄露出去。

    “我觉得你这个要求完全正当,领导是应该考虑的。”马秘书转向戴老板:“一个为当地社会治安呕心沥血数十年、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应该厚爱一等,你说是不是?”

    戴老板点头说:“香港移民达到一定年限后也可以申请定居,更可况皮所长!穆大姐搬街上租住至少十年了吧?”

    皮一修说:“既然两位提到这事,我就据实相告,我们以前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曾乡长就是批我地皮,我也拿不出钱来修。”

    戴老板说:“不就是搞地皮修房子吗?这样吧,马秘书,我们兄弟俩分工,地皮我从我的房子旁边让出一亩,无偿送给皮所长,曾乡长那里审批的事你负责搞定。”

    “我没二话。”马秘书说:“这得看皮所长领不领情。”

    皮一修闷头吃饭。

    “穆桂英”碰了碰皮一修:“你表态啊,人家好心好意。”

    皮一修把埋在饭碗里的脸抬起来,磨蹭说:“感谢两位关心,让我回去想想。”

 

 

    “皮一修真是个老顽固。他居然软硬不吃。”

    曾乡长听了马秘书的汇报,没有表现出多大失望。

    曾乡长提了一个问题:“小马,如果你走在路上,有一块石头挡住去路,你该怎么办?”

    马秘书没有回答。曾乡长经常给马秘书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脑筋急转弯问题,马秘书没几次蒙对过。他害怕曾乡长这种阴险的提问。

    这次,曾乡长并不逼着马秘书回答,他在玩设问。他说:“解决这个问题通常有两种办法。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就把拦路石掀走。要是你还不够强大,就只好绕道走开——皮一修有恃无恐啊,得让他死了那条心。”

    “有个问题,我很费解。”马秘书说,“我发现曾乡长近来好像对皮一修很客气,而他却有点不识抬举。”

    “你是说我在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是不?”曾乡长说,“告诉你,小马,家长教育小孩子有一个说法叫又打又摸,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马秘书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拍马屁说:“您这叫以德服人。”

    曾乡长继续高谈阔论:“在权力场上,玩的就是一个平衡术。我为什么突然对皮一修转变态度?因为我通过皮一修已经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一个领导者不仅需要有剪除对手的决断和魄力,还得有一种化敌为友的智慧与胸怀。小马,将来你想成大事,要学会几套基本功。”

    没多久,派出所出现重大人事变动——所长安山和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郭教导员对调。像这种年中个别调整,在县局人事安排上尚属首次。满政委送新所长履任谈话时说,这是组织上的意思,完全是工作需要,与安山和郭教导员个人的工作成绩和表现没有任何关系。皮一修觉得政委的话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意思很明了,这种异动完全来自上面的行政干预。

    新所长一到任,曾乡长又接连搞出两个大动作:平时,乡里的帆布吉普和派出所的“捷达”车调换使用,只有到县局开会办事或者出县城以外办案,郭所长才能要回“捷达”车;皮一修被临时抽调到乡政府配合马秘书编写乡志,每月补助一千元。现在,曾乡长大权在握,郭所长立足未稳,没有叫板的本钱,一切由曾乡长说了算。

    每天,皮一修穿着便装,按部就班地到乡政府上下班。马秘书的办公室内临时拼进一张桌子,皮一修和他对坐。皮一修的工作很轻松,主要职责是查资料、搞核对、做整理,没有任务指标,多干少干无所谓,迟到早退由他便。有时候和马秘书聊白话,一聊就是半天。人不接触不了解,在一起干过一段时间后,皮一修发现马秘书其实亦有许多情绪,他对曾乡长唯唯诺诺的背后也隐藏着不满。马秘书大学毕业的当年就报考公务员,岗位是乡政府文秘,因为没有背景被分到这个屙屎不生蛆的穷乡。他以自己的情商对曾乡长极尽恭维,谨小慎微当爷一样伺候,可仕途上的进步还是比人家慢了三拍。有一天,马秘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吐露真底,说尽管曾乡长的副市长舅舅暗中下死力斡旋,但上面还是揪住“耳光案”不撒手,调查组一定要下来。现在,其他外围工作都做到位了,关键是找皮一修座谈。

    “真要有人问你,你准备怎么说?”马秘书问。

    皮一修反问马秘书:“你是那件事情的见证者,要是组织上问你,我该怎么说?请你赐教。”

    “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马,你这是昧着良心瞎说。”

    “对不起,皮所长,我只能这么说。我相信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会这么说,在权势面前,别跟我提狗屁不值的良心了。”

    “哼!”皮一修想到了安所长的那份录音证据。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就不相信,有些人吐出的涎水能舔回去。”

    马秘书当然明白皮一修所说的“涎水”指什么。他轻蔑一笑:“上面已经明确表态,醉酒之后乱说一气的话不足为证。要不然,还需要调查个鬼!”马秘书见皮一修神情挫败,干脆说:“你自己对医生说的,吃饭时让砂子磕出个血泡。这证据人家早拿到了,而且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皮一修说:“照你这么说,调查组还来干什么?”

    “程序不能乱,形式主义有时也不失为一种工作方法。”

    皮一修感到有一个很大的气场正把自己团团围住,让他呼吸窒息却又无法逃脱。这个气场的操盘手就是曾乡长。

    曾乡长又幽灵般地走进办公室。

    “怎么样?老皮,工作还适应吧?”曾乡长的话总是那样掏心掏肺。不待皮一修回应,他转向马秘书:“我给你交代的任务落实没有?”

    马秘书说:“曾乡长,我照你的指示办了。皮所长想在街上修私房,戴老板答应送地皮,批手续的事就要你曾乡长大笔一挥……”

    曾乡长说:“老皮,这件事是可以考虑的嘛。你先打个报告给我。马秘书你这作风就是拖拉,我不问上你的脸,你迟迟不报告。这件事我对你有看法。”

    皮一修不领情。他说:“谢谢曾乡长好意,我还要和家里商量一下。”

    曾乡长说:“修房子是百年大计,要抓紧。我这里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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