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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响亮

来源:本网 作者:少一

    女秘书泼劲上来:“曾乡长,我如果说错话,您多担待。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曾乡长您随意,看我的——”话一落音,女秘书杯干酒尽。

    场面上顿时响起掌声,气氛热闹起来。众人监督下,曾乡长兴致盎然,喝得滴酒不漏。

    戴老板顺势而为,冲女秘书眨巴眼:“小蔡,曾乡长今天的酒如果没喝好,你的麻烦就大了。”

    马秘书和曾乡长关系很铁,说话毫无顾忌:“曾乡长的酒喝好后,女秘书的麻烦恐怕更大。”

    曾乡长得意地杵了马秘书一胳膊:“你说些什么屁话?本乡长的形象全毁在你一张臭嘴上了。”

    曾乡长自嘲的话引出一片笑声。

 

 

    “穆桂英”敲门的时候,安所长还在午睡里梦游。

    听说皮一修出事,安所长激灵一下:“他不是说闹肚子吗?我准他半天假,出么事?”

    “半边脸肿成猪八戒。他也没说啥事,只说和曾乡长有关。他在所里值班值得好好的,怎么去惹曾乡长啦?”“穆桂英”哔哔啪啪,说话就像放鞭炮。

    安所长心里有数。皮一修是顶替自己陪曾乡长下企业“视察”,设若有事,责任难逃。“穆桂英”的母老虎脾气他早有耳闻。事情不可小觑。“嫂子,你坐。皮所长对我有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我身上。”

    安所长听出来了,皮一修不就是个脸肿吗?哪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心里暗自嘀咕:你个皮一修,有事先不回所里报告,搬出“穆桂英”上门兴师问罪,不够意思嘛!

    安所长抓起座机,刚把号码拨到一半,皮一修就闯进来。

    不等安所长开口,皮一修就说:“没么事。”他把脸扭给安山看:“牙龈发炎,老毛病,好多年没发作,吃药就好。”

    两口子说法不一。安所长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滴溜乱转,很费解。

    “穆桂英”说:“你在撒谎。你把先说的话当着所长的面再说一遍。”

    皮一修用眼睛给了安所长一个暗示。然后对老婆说:“先是骗你的,你上当了,空脑壳!”说完,拉上老婆离开派出所。

    “穆桂英”耸着一对大乳房和两只肩膀不愿走,非要安所长给说法。安山配合皮一修说:“皮所长,以后一是一二是二,这样的玩笑不能开。嫂子是个好人,听说你有事,她会急死。一个警察,自己家里的事情都搞不定,怎么把社会治安管好?”

    皮一修心领神会,说:“所长批评得对,这是误会,下不为例。”

    安所长和皮一修的双簧起作用,“穆桂英”情绪上有所松动。安山再来一句狠的:“皮所长,你是老同志了。我要提醒你一句,往后不要动不动把家事带到工作中来。单位人人都像你这样,我管得过来吗?这种搞法很不好!我对你有看法。”

    安山越说越“严重”了。“穆桂英”怕给男人惹麻烦,赶紧表态说:“安所长,是我自己要来的,与老皮没关系。他只要没事就万事大吉。”

    “穆桂英”要走。安山觉得应该给点安慰,就说:“嫂子一向是支持派出所工作的,我心中有数。今年年底评先进,我给皮所长留着名额。”

    安山感觉出皮一修真有事。送走“穆桂英”,他留下皮一修独自守电话,决定到乡政府走一趟。

    话题依然回到酒桌上。

    大家都轮流着给曾乡长敬了酒,只剩下皮一修没“报到”。

    曾乡长端坐如仪。有人不时地朝皮一修睥睨一眼,似在有意无意地暗示。皮一修坐不住了,端着面前的茶杯,走到曾乡长面前:“曾乡长,只要感情有,白水也当酒。我以茶代酒,意思意思,请曾乡长赏脸。”

    曾乡长遭遇几轮攻击,面色酡红,醉意已现。见皮一修要用茶敬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当即回绝道:“皮所长,喝茶就算了,莫坏了酒桌上的规矩。”

    皮一修已经离席走到曾乡长身边,没有台阶可下。但想到丢帽子和九泉之下的老娘,酒是绝对不敢喝的。皮一修说:“曾乡长,我还有件私事想请你关照,无论如何要敬你这杯茶。”

曾乡长吹出一口酒气说:“古人有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只要是本乡长权力之内的事情,我坚决办。但话又说回来,今天这杯酒你要是不喝,对不起,一切免谈。”

眼看皮一修被逼得没有退路,戴老板不得不在桌底下踩了女秘书半脚。

    女秘书端杯起身:“曾乡长,我有个请求,希望得到您的恩准。”

    曾乡长醉眼迷离地说:“小蔡有什么事只管讲。”

    “今天的酒桌上,只有皮所长是老同志,我看他可以搞点特殊化。要不这样,他这杯酒我替他喝下,你看如何?”

    戴老板马上附议:“我看可以,这叫一桌两制。”

    曾乡长说:“哟,咄咄怪事!本乡长只听说自古英雄救美,今天却反了过来。好吧,小蔡既然开口了,只要皮所长过意得去,我同意。”曾乡长说完,欣然和女秘书碰杯,且夸赞说:“小蔡巾帼不让须眉,不光海量,还有侠义之气,值得佩服。戴老板,你这个手下了不起!”

    皮一修瞅空要走,被曾乡长一把揪住。曾乡长让服务员将自己的酒杯满上,然后歪歪斜斜地送皮一修回到座位边。大家都看出来了,曾乡长已经很有几分醉意。

    曾乡长把皮一修按在座位上,然后结巴说:“皮所长,来而不往非礼也。刚才你要敬我的茶,小蔡代你喝了酒。现在我要回敬你一杯,这你应该没有二话了。”

    皮一修像按下去的弹簧又弹起来。他摸索着在口袋内抠了半天,总算找出那张随身携带的《禁酒令》卡片,解释说:“曾乡长,警察在工作时间不能饮酒,这是公安部的规定。我怕犯纪律。我想,你也不愿看到手下犯错误。”

    曾乡长一手抢过卡片,像甩一把鼻涕扔出去,说:“公安部的狗屁规定在老子地盘上不管用,这里是我说了算。你又不是所长,怕卵!喝!我先干为敬。”话毕,一杯酒又干净利落倒进了喉咙。

    这回不是皮一修没台阶下,他要是不喝完一杯酒,曾乡长真就下不来台。

    有人蠢蠢欲动。曾乡长酒醉心明。他举着空杯扫向桌面,吐字不清地说:“你们要搞明白,这杯酒是本乡长敬皮所长的!”言下之意,谁都没资格瞎掺和。

    皮一修曾经也是海量之人,真要较量,曾乡长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时过境迁,他已有前车之鉴,又把毒誓发在前面,断断不敢自食其言,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他近乎求情地说:“曾乡长,我今天值班,有公务在身,实难从命,请你放过老朽。”

    曾乡长死要面子,哪肯让步!他提出一个方案,让皮一修从桌底下钻过去。他承诺:“皮所长只要钻桌脚,我还加喝一杯。”

    这是万万不可接受的!对警察皮一修来说,它比《南京条约》还耻辱一万倍!

    曾乡长的张狂劲儿大家都看不下去,连戴老板也不买这个账。戴老板期期艾艾地说:“曾乡长,喝酒就图个高兴。你看这样行不行……”

    曾乡长的手把空气狠劈一把,打断他的话:“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戴老板冒险说:“我建议,皮所长的这杯白酒不喝也可以,他就淋在身上。反正酒是他的,不喝带在身上也行。”戴老板肯定读过《三国演义》,他的提议和当年曹孟德割发代首有异曲同工之妙。

    曾乡长戳了一筷子红苔菜在嘴里嚼着,嘎巴乱响。他肯定是在脑子内评估该建议的可行性,好半天才表态:“嗯,呦呵,戴老板这主意有点意思。那好,就看你戴老板面子,淋就淋吧,从头上淋下来,让皮所长洗个酒澡,蛮有味的是不是?哈哈哈——”

    大家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皮一修看看自己这身威严的制服,断然否决了戴老板的提议。他放下酒杯时,在桌面上磕出很大的声响,杯内的酒洒出来许多。他扯扯制服,身子向上挺了挺说:“曾乡长,我从警几十年,把警察的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你今天侮辱了我的身份和职责,太过分了。请收回你刚才说过的话。”

    曾乡长并不示弱。他的话很雷人:“皮一修,你信不信,这杯酒你要是不喝,老子就修理你。”说话时,他的巴掌扬起来。

    大家都以为曾乡长只是开玩笑。

    “曾乡长,你嘴巴说话不太干净,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词。”皮一修已经忍无可忍,他在给曾乡长提出警告。

    接下来的情况谁都始料未及。曾乡长扬起的巴掌果真落在皮一修脸上。那声脆响不亚于广岛上空的核弹爆炸。皮一修脸上的肌肉已经没有多少弹性,巴掌的重击让他感到眼前金星乱窜,左脸上火烧火燎地痛。这小子也太嚣张了!老虎不发威,真还当病猫,得给他点颜色瞧瞧。皮一修攥紧的拳头刚要出击,马秘书斜刺里插在中间,把皮一修和曾乡长隔开。他给愣怔在一边的戴老板递眼色说:“曾乡长醉了,我把他扶下去。”戴老板会意后,一抱箍住皮一修,附和道:“曾乡长真的醉了,走,我们去休息。”

    被拖下去的曾乡长嘴内还在喋喋不休地嚷嚷什么,样子真像醉了。

    酒席不欢而散。

 

 

    门掩去大半,只留指缝宽。安所长在曾乡长办公室门口听出内面有动静,连忙刹住脚步,没敢往里闯。

    马秘书在和曾乡长议论喝酒的事,言词间隐约提到了皮一修。安山马上警觉起来。他打开手机同步录音。

    “曾乡长,我还真以为你醉了呢。”马秘书在给曾乡长沏茶。

    “可能吗?醉酒三分醒,还有一说叫酒醉心里明。我是组织部里第一把壶,牛皮不是吹的。”看来,曾乡长没醉,他开始酒后吐真言。

    “不过,你那一巴掌还是重了点。”马秘书说:“我担心皮一修可能承受不起。他老婆不是好惹的角色。”

    “一个农村泼妇,能掀起什么浪来。妈的!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跟老子作对是什么下场。”曾乡长恨恨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那一巴掌既是打给姓戴的看,也是捎给派出所长安山的。他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平时不把我放眼里。我正要找个机会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你懂吗?”

    马秘书附和道:“那也是。我理解,曾乡长是在借酒树立自己的威信。”

    “一个小所长,无非就是一条狗,主子居然使唤不动,他好大的派头。”

    马秘书奇怪的语气:“怎么?曾乡长知道安所长躲着不来见你?”

    曾乡长说:“我敢打赌,他百分之百呆在所里,根本就没去公安局开会,不信你可以查。说不定,等会儿还会找上门来。”

    安山记得,皮一修离所陪曾乡长下去“视察”时,他本想交代皮一修不要出卖他。但细一想,皮一修绝顶聪明的一个人,用不着教他自会应付,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没料到皮一修居然瞎编,说自己到县局开会。

    马秘书还在拍马屁:“乡长就是乡长。我压根就没把事情想那么复杂。”

    “不过,老皮今天是代人受过,他那一耳光挨得有点冤枉,本来是留给安山的,哼!便宜    那小子了,下次碰到我,有他的好戏看。”

    马秘书说:“曾乡长,我要进你一言,目的已经达到,就算了。今天这一耳光甩出去,往后谁还敢在你面前翘尾巴?”

    曾乡长说:“官场如战场。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小马啊,这几年凭我观察,你最大的缺陷就是缺少敢作敢为的大丈夫气概。男人嘛,无毒不丈夫。农村有句俗话叫做‘不把鞋子脱在他娘的床边,他不认得你是他后老子’。这话什么意思,没事琢磨琢磨吧,很浅显的比喻,里面的道理很深奥。”

    马秘书诺诺着,似有离开之意。

    安山哪敢久留,悄没声息退去。

    皮一修从脚步声听出是安所长回来了。他只是没想到,安所长的敲门声会比平时急而重。

安山劈头盖脸问:“皮所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前,安山说要去乡政府,皮一修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心里一直忐忑。现在,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情形,皮一修哪敢道出真情?他吞吐说:“没——事,曾乡长要灌我酒……”

    “不说实话是不是?”安山的指头在皮一修肿脸上戳一下,然后摇着自己的手机,“告诉你,证据我都拿到了,姓曾的欺负了你。这件事我跟他没完!”

    皮一修知道安山和曾乡长有过节,而且仅仅因为车子。

    早几年,乡政府只有一辆绿色帆布吉普车。当初买车的时候,书记本想买一辆桑塔纳轿车,可曾乡长不同意。他不同意的理由很充分:山里稀乱的公路,桑塔纳轿车底盘低,经不住磕碰和颠簸,还是帆布吉普跑山路泼皮。书记并不蠢,他明白曾乡长骨子内有想法。一般说来,一个单位如果只有一辆车,这车差不多就成了一把手的坐骑。吉普车买回来,跟书记的私车差不多,非特殊情况别人难得用上。所以,曾乡长是在故意掐书记,不想让他坐着好车到处招摇显摆。但财政上的签字权掌握在曾乡长手里,厉行节约的理由摆上台面也正当充分,书记只好妥协,在购车报告上签字。这样一来,每次进县城办事开会,书记的吉普车就成了一道独特风景,同僚们取笑说,到底是在山里当寨王,环保意识无处不在。书记每受人家奚落一次,对曾乡长的憎恶就加深一层。他唯一能报复的办法就是不给曾乡长面子,只要曾乡长提出用车,他就找各种理由予以拒绝——你曾某人不是坚持买吉普车吗?那就让你的屁股挨不着吉普车的座位。曾乡长碰了几次壁之后也死了心,干脆不打吉普车的主意。他把目标盯上了派出所那辆“捷达”。

    公安机关的车辆配置一直走在乡政府前面。一开始,派出所是一辆“仪征”车,后来又换装成“捷达”,上白下蓝的喷漆,警灯和警笛横在车顶,一旦上路,灯光闪烁,哇啦啸叫,拥塞的车辆纷纷避让,再堵的公路立马清道变宽。偶尔出远门,还免去许多不必要的查验和收费——乡政府的吉普车哪能跟“捷达”比!可在曾乡长的观念里,车和车不能比,人和人也不可比呀。一个派出所长,成天坐着好车在乡长眼前晃来晃去,像什么话?正科级大还是副科级大?老子大还是儿子大?这些道理派出所长必须得搞清楚。他如果不清楚,得有人给他上课。所以,曾乡长要坐车的时候,马上想到了派出所的“捷达”。那时候还是皮一修当所长,乡政府办公室马秘书一个电话,说曾乡长下村要用车,皮所长立马安排警车司机接送。一开始,皮所长和兄弟们都是出于一种同情。曾乡长斗不过书记,在坐车问题上怄了气,希望通过“捷达”找回一点平衡和自尊实属情有可原。可是,派出所就一辆车,值班备勤用的。曾乡长有时将车霸在手里,溜达出去往往一整天,不到天黑不归。而且坐车上瘾,居然坐出惯性,隔三差五就要派出所派车。更何况曾乡长只管坐车,不管维修和油费,派出所一直在做亏本的买卖。皮一修本来面软,一开始没顶住曾乡长的无理要求,后来想中途变卦,又担心以前的人情白送了。他不想前功尽弃,又想不出拒绝曾乡长的招法,往往搞得很被动。

    当时还是副所长的安山提醒皮一修:“这么长久下去不是个办法?得下狠心才行。”

    皮一修说:“我有什么办法?他是乡长!”

    皮一修的意思是曾乡长得罪不起。

    安山说:“你怕得罪曾乡长,难道就不怕得罪书记?”

    一个曾乡长就让皮一修烦够了,怎么又扯出书记呢?

    安山说:“你想想,曾乡长坐着所里的‘捷达’车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挺神气?”

    皮一修行事说话喜欢一枪打到靶上,他没耐心听安山打埋伏。他说:“曾乡长坐车舒不舒服神不神气关我么事?你是不是有屁放得不顺溜?”

    安山说:“当曾乡长感觉舒服神气的时候,你应该想到还有人会不舒服的。”

    皮一修马上想起一件事。上礼拜他揣着要钱的报告请书记签字,书记磨蹭半天,最后说了一堆困难:“皮所长啊,今年乡财政的缺口比山里的天坑还大,我这里要钱的报告压了半抽屉。手背手心都是肉,我这个家长难当啊,还希望你和民警们多体谅。”往年,书记可不是这么一口官腔。他曾经在许多场合公开说,保派出所运转是第一位的。他还打比喻:“就好比一个家庭,乡政府要把派出所当幺儿看待。”就在年初,书记还表过态,说今年乡财政就是讨米叫花也给派出所安排两万元。现在,书记突然食言,弄得皮一修措手不及。经安山这一提醒,皮一修从乱麻堆里捋出一点头绪。事情的逻辑应该是这样:曾乡长为了扼住书记的风头,坚持只买帆布吉普,而不买桑塔纳轿车;书记因为坐骑档次低受到同僚们奚落,颜面尽失,只好把心中的怨气撒在曾乡长身上,让他连吉普车也坐不上。那么,你皮一修居然大开绿灯,让曾乡长坐着“捷达”车招摇过市,摆神气,这不是朝书记脸上糊屎、甩耳光嘛!你皮一修敢这么对着干,书记还怕言而无信?问题不光是这样,皮一修想到了更深的层面:派出所和曾乡长用车的关系不割断,往后恐怕什么事情也难过书记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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