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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响亮

来源:本网 作者:少一

    安山给皮一修出点子:“所长,我有办法对付曾乡长……”

    皮一修还沉侵在安山与曾乡长的宿怨里,安所长命令说:“走,跟我去县局。”

    皮一修纳闷:“去局里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反映情况啊。这件事连局长听了都感到很气愤!”

    皮一修说:“安所长,请你冷静考虑一下。我觉得这么处理欠妥。”

    安山的态度很坚决:“皮所长,在派出所,你是我一向敬重的人,换成任何一件事情,我都可以考虑尊重你的意见,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必须跟我走。”

    皮一修听到了警车喇叭声。笛声短促有力,传达着司机不耐烦的情绪。他朝院子内望去,所里的“捷达”车正轰着油门,尾气管内吐出一串串蓝色的烟雾。

    皮一修拗不过安山,只好别别扭扭地上车。

 

 

    公安局满政委很生气。

    他的气愤不仅仅因为曾乡长打了皮一修的耳光,更重要的是皮一修作为当事人居然不配合警务督察大队的调查。

    刚到督察大队时,皮一修对大队长的提问装聋卖哑一问三不知,直到安山当面给他放出手机录音,他才知道曾乡长的险恶已经让人无法容忍,再替他包瞒没有任何意义。可是,皮一修又想,曾乡长有组织部和副市长的双重靠山,要想扳倒他恐怕不是一句话的事。倘若扳不倒,自己往后就成了曾乡长碗里的下饭菜,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即便扳倒了,世人也都会明白,曾乡长是在他皮一修脸上栽的跟头,就算大快人心,这份功劳也没多少意思。不明真相的人定然会这样想,皮一修这家伙表面看起来温温吞吞,像杯白开水,骨子里其实藏着阴险,今后和他共事得多留个心眼儿才行。事情的结果如果弄成这样,他皮一修就内外不是人了。关于如何做人,皮一修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当所长时,他经常给所内兄弟们说教。他认为人与人之间完全用不着为公事结私怨,只在两种情况下才可以考虑翻脸:一是涉及到自己的重大经济利益,在这里必须强调“重大”二字,蝇头小利大可不必;二是关乎自己的人格尊严,这一点是有底线的。具体说到上次喝酒,皮一修的底线是既不能钻桌脚,也不能拿酒水淋警服。至于那个耳光,要说也算底线,但这个底线让大局打了折扣。大局是派出所今后的工作开展和安山与曾乡长之间的关系相处。所以,皮一修在耳光问题上不是放弃自己的原则,他倾向于栽花不栽刺。

    满政委只差把皮一修的心事看穿,他指出:“老皮,我给你把话说清楚,你这一耳光是替全国所有警察挨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所以,你不说我们每个警察都不会答应,你想在这件事情上当好好先生或者打马虎眼是不可能的。”

    满政委还说:“《禁酒令》是公安部颁布的,谁要跳出来当这个反面典型,不管他的靠山有多硬,我们都要拿下他。”

    满政委的态度很强硬。皮一修从政委的话里听出一股很重的杀伐之气。

    安山也在一旁撺掇:“皮所长,满政委的心情你应该理解,他是在替我们基层公安民警撑腰打气。”

    满政委摆手说:“不!安所长你错了。我这不是在替个人出气,看问题不要那么狭隘,我是在维护公平正义。你想想,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让乡长扇耳光,而且挨打的还是一名警察,这就不是一般性质的问题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皮一修突然想到了《圣经》。他说:“政委,也不是我软弱,《圣经》上都说了: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干脆把左脸也伸给他打,说的刚好就是这个道理。”

    满政委听得火冒三丈:“老皮啊老皮,你让我怎么说呢?曾乡长现在打了全国公安民警的脸!我们都把脸伸给他,他一双手打得过来吗?再说,你我都不是基督教徒,别给我扯淡!”

气咻咻的满政委临走时丢下话:“老皮,前怕狼后怕虎不是你的风格。这件事情是项政治任务,你要配合督察大队把材料搞扎实。市局和省厅我亲自去跑,在没有结果之前必须高度保密,这是纪律!”

    皮一修没有退路。他只能如实供述,并在督察大队长记录的材料上签字、摁指印。

    皮一修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车子的问题,安山和曾乡长的恩怨不会这么深。

    在如何对付曾乡长擅自调用警车的问题上,安山曾经给皮一修献出这样的计策。

    当有一天乡政府的马秘书又打电话要派出所给曾乡长派车的时候,皮一修马上让司机小苍把“捷达”开出车库,高调拉响警报,停在院子内待命。皮一修对着电话说:“真是凑巧啊,马秘书。你想必也听到了,所里刚才接到报警,车子马上要出去执行任务。你说,我们当警察的不就是个听人差使的狗命吗?”

    “是什么警情?能不能压一压?”马秘书的语气好像有纠结。

    “哎呀,马秘书,你说老百姓能有多大个事情比曾乡长的工作重要?可是,他们哪怕就是丢了一口针也跟死了娘一样,还口口声声问我们要速度?简直混账透顶!”皮一修睃了安山一眼,继续胡诌一气:“干脆这样吧,我就说曾乡长有重要工作需要用车,我们赶不过去。”

    “那还是不好吧?” 马秘书犹犹豫豫地说:“这样一来影响不好,群众不会满意的。” 

    “有什么好不好?曾乡长一个好抵得上老百姓一百个满意。”皮一修突然来了灵感,这么刻薄的话都想出来了。

    “算了,我还是另想办法,你们先出警吧。”马秘书很泄气。

    皮一修把话筒对着门外的警笛声,然后收回来说:“那好,我就按照马秘书的指示办,先去给老百姓扯皮。曾乡长那边,还请你多多包涵。”

    皮一修放下电话,见小苍还把警车停在院子内空轰油门,没好气地吼:“开呀,怎么还不开走呢?”

    小苍委屈地问:“皮所长,你不发话,我不知道往哪儿开?”

    “你个猪脑子。”安山说:“你想往哪儿开开哪儿去,记住一定要从乡政府门口过,警报不停地叫。出了街道,随便找个地方把车藏好,不接到电话你就好好呆着,别回所里来。”

    小苍丧着脸,翘起嘴巴把警车开了出去——乡长头一次碰了软钉子。

    可是,这种“狼来了”的鬼把戏后来玩砸了。

    有一次,小苍把警车开出去不到半小时,曾乡长就登上门来。曾乡长在派出所院门口一冒头就被皮一修发现了。皮所长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大事不妙,他装着要去上厕所。曾乡长喊住他,直截了当说:“皮所长,你不用躲了,躲是躲不脱的。”

    曾乡长命令皮一修召集全所民警开会。人都到齐后,曾乡长点名质问:“皮所长,你不是对马秘书说出警了吗?怎么除了司机和警车外,你们都没出去?你不会让一个没有执法权的司机单独办案吧?这可不合规定!”

    皮一修的脑袋勾成一朵雨中的向日葵。

    见皮一修陷入窘境,安山解围说:“我们本来是要出警的,可是小苍把车开出去办私事,害得我们久等不来。这件事情要做出处理。”

    曾乡长的目光像两把刀子直接刺向安山:“编吧,警察的想象力蛮丰富的嘛,看你编出什么花样来。”

    “我这不是瞎编,等小苍回来,我们可以对证的,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曾乡长拉住准备出去“串供”的安山,很得意地笑——他和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警车开进院子的声音。

    小苍是被马秘书现场逮住后“押”回来的。车门打开,马秘书从警车的副驾驶座上跳下来,嘴内不停地嘀咕:“我说怎么就这么巧呢,每次我打电话说曾乡长要用车,你们都总是接到报警。原来,是你老皮存心在耍我。不,严格说来,你是在玩弄曾乡长,欺骗组织。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领导?”

    曾乡长气得身上发热。他解开上面两颗衣扣,指节敲着桌面咚咚咚说:“老皮,我平时看你还像个老实人,想不到你的坏主意还蛮多。你不给车明说就是了,何必玩这种套路!”

    小苍在这方面经验不足,他不知道曾乡长早就看出疑点,让马秘书暗中安排摩托车尾随跟踪,发现小苍把警车停在距乡政府不远的农户院子内,然后翘起二郎腿晒太阳、玩手机,便将他逮个正着。小苍在马秘书的“审问”面前漏洞百出,说出的话前后自相矛盾,很快就让皮一修和安山策划的阴谋败露无遗。

    曾乡长把皮一修骂蔫了,又转骂安山:“你不是说可以对证吗?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是你问还是我问?”

    皮一修让位在即,安山马上将要接任派出所长。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让安山和曾乡长之间生出什么罅隙,决定把事情揽下来。他说:“曾乡长,这是我的主意,与安所长没关系。”

曾乡长摇摇脑袋:“老皮,不是我小瞧你,你只不过被人利用了,这种小聪明你还玩不出来,一定是别人帮你出的歪点子。因为你还没坏到这种程度,有人比你更坏!”说完,他拍了一下桌子,对马秘书说:“我们——走!”

    皮一修像做错事的孩子,一直把曾乡长和马秘书送出大门。他回头望望,见后面没人跟来,低声下气说:“曾乡长别生气,以后你要用车,随叫随到。”

    马秘书剜他一眼:“是吗?”

    皮一修说:“我也想明白了,我们这一切都是曾乡长的。”

    马秘书拍拍皮一修的肩膀:“唔,这就对了。”

    皮一修折转身来,见安山还站在阶沿上,有些埋怨说:“这就是你出的破主意,你是在给我喂药吃,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山早想好了。他把握十足地说:“皮所长请放心,这次算他赢了,下一局我一定给你扳回来。”

    皮一修很诧异:“你凭什么赢他?”

    “只要他再敢向派出所要车,我就有机会。”

    耳光的事反映上去数月之久,一直没有等来任何消息。安山暗自打探,督察大队长私下里给他透露,满政委真的带着材料跑了市局和省厅,而且已经引起上面足够重视,接下来会有大动作。但是,由于行政隶属关系的原因,曾乡长的帽子不归上级公安机关管,要处理他程序很复杂,只能慢慢来。督察大队长劝安山稍安勿躁,要有耐心。

    这样的日子让皮一修不好过。许多事情,上面要么只吹风不落雨,要么是雷声大雨点小。用一句时髦话说,他们往往搞双重标准,给下面布置工作要求雷厉风行,不折不扣,可基层有什么问题反映上去,哪怕并不复杂,他们也一拖再拖,拖来拖去就不了了之。这中间的原因其实挺简单,无非是权力和利益的角力!皮一修像个做贼心虚的人不敢到乡政府去,害怕一不小心碰到曾乡长无以面对。有两次安所长安排他去乡政府办事,他都找借口推掉了。他甚至连上街走到乡政府附近时,都做了亏心事似的东张西望,好像曾乡长无处不在,随时随地都会逮住他。捱到年底,局里隐约传出话来,说省厅准备在年后派一个工作组下来,专门调查处理“耳光案”。可等到新年上班后,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调查的事仍然鱼不动水不跳。关于“耳光案”的传言甚至发生了微妙变化,大意是说工作组遇到阻力,暂时下不来,可能还要往后推些日子。

    这消息是安山告诉皮一修的。安山竟然当着皮一修的面骂娘:“妈的逼,上面办事的效率也太差劲,我头发都快急白了。”

 

 

    安山所说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有一天,马秘书刚刚来电话把警车要去,就有老百姓报案说,一伙盗贼冒充乡干部到农户家里,以帮助解决低保和检查卫生为名,盗窃了两个农户存放在家里的一万多元现金。等受害人醒悟过来,盗贼骑摩托车逃走了。

    逃跑的方向很明确,警察应该开车追击。只要行动迅速,盗贼就是瓮中之鳖。可是,皮一修手里没有机动车,只好命令副所长安山带人租车出警。安山在街上转来转去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们赶到现场时早成了马后炮。安山象征性地追了一段山路,然后就命令返回。

    皮一修对安山这种搞法很不满,他担心这件事情有后遗症。他责问安山:“你搞侦查也不是一年两年,像这样的案子时间决定成败。你绕到受害人家里去干什么?你应该带人直接追踪,抓住嫌疑对象再说。”

    安山说:“当时,我们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怎么光凭人家一个电话报警去抓人?”

皮一修说:“狡辩,纯粹是狡辩!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在阳奉阴违!”

    安山说:“皮所长明白就好。这件事情如果有失误,完全是因为我们无法机动,租车耗时贻误了战机,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皮一修回敬安山:“你这是在推卸责任!”

    果然,受害人把派出所告了。由于民警出警迟缓,让盗贼得以逃脱,这等于是在放纵犯罪,上面要求追查,派出所在责难逃。

    结果查下来,问题出在曾乡长擅自调用值班备勤车辆才造成这样的后果,皮一修和安山都免于处罚。据说,县里有关领导为此专门找曾乡长谈过话,真假无从考证。只是从此以后,派出所再也没有接到过马秘书要求给曾乡长派车的电话。曾乡长照样坐不上书记的帆布吉普车,平时也不下乡,赌气似的窝在乡政府和几个干部斗地主、打跑胡。

    一天,皮一修盯着停放在派出所院子内的警车,打哑谜似地说:“安所长,这件事情你干得漂亮!”

    安山装傻:“皮所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皮一修也不点破:“对付曾乡长这种人就应该用这种邪乎办法,在这一点上你比我强。”

皮一修这么夸赞安山的同时,心底里知道安山和曾乡长的梁子就此结下了。皮一休担心乡长会想方设法把安山撵走,却不料时隔不久自己酒后惹出事端,所长帽子提前落在安山头上。

    马秘书打电话把皮一修招了去。刚落座,还没谈到正事,曾乡长正好上完厕所从马秘书门口经过。曾乡长踅进来,热情招呼道:“派出所老皮嘛!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找马秘书有事?”

    马秘书抢答:“不是要编写乡志吗?皮所长在派出所干的时间长,综治工作这一块想和他碰碰情况。”

    “倚重老皮是对的,他是一本活档案。”曾乡长把沾水的手甩几下,继续说:“我建议干脆把老皮临时抽过来干一阵,乡政府给他另开一份补助。老皮,你在派出所反正也干不了什么    正事,要不要我和所里打声招呼?”

    皮一修骨子内还记恨着那一耳光,他不想搭理曾乡长。

    可曾乡长看上去一点也不记仇。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喂,老皮,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你好像有些躲我?”

    “哪里?我很忙的。”皮一修正握着纸杯喝茶,滚开的茶水把他的嘴皮烫了一下:“我现在不当所长,给领导汇报没资格。”

    “从另外一个方面也说明,我去派出所不多,对民警关心不够。”曾乡长的思维很辨证,也很跳跃:“老皮呀,我怎么听说派出所有人在暗中告我的阴状?马秘书,你听到过什么风声没有?”

    马秘书盯着皮一修说:“我也有所耳闻,但不大相信。”

    曾乡长说:“无风不起浪。现在,人心叵测啊……你要注意动向。”

    皮一修纸杯里的茶水抖洒一点出来。

    曾乡长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曾乡长问:“老皮,你紧张什么?难道你心里有鬼?”

    皮一修把纸杯放桌上,嘴巴蠕动着,样子是要做辩解。

    马秘书赶紧打圆场:“曾乡长,皮所长是个老实人。我敢担保,这种事情哪怕别人指使他干他也不会干。”

    曾乡长打出一串响亮的哈哈:“这个,不用你解释。我们共事多年,老皮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如果不信任他,我问都不会问。再说了,就算老皮向组织上举报了我,那也是法律赋予他的正当权利,我总不能借用乡长的权势捂住人家的嘴巴不让说话,关键是要做到身正不怕影子斜。老皮,你说是不是?”接着,他换了一种语气:“哎,老皮,我记得上次喝酒时你好像提到过什么事情,是你自己的私事吧,要我签字解决的。”

    皮一修迟疑了一下。他在想要不要把那件事情说给曾乡长。

    马秘书接话说:“是的,皮所长不能喝酒,你当时硬要逼着他喝,不喝酒不让他说事,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曾乡长,你那天醉得真厉害。”

    “你看你看,我这人就是酒后误事。”曾乡长啧啧连声,后悔不迭的样子。他转向马秘书:“我问你,我醉酒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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