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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善河水长又清(上)

来源:网投 作者:韩伟林

管事模样的:阿尔善河截流就是给厂子供水,这是旗里苏木的大事,你们还要反对不成?

朝克顶过去一句:厂子喝水难道我们下边人畜就不用水了?河道没水,更是很快沙化玩完。

管事模样的看朝克没事找事,带头挑事,使了个眼色早有旁边的几个人把朝克架起就走。后面跟着的牧民不知怎么回事,见这架势,有的吓得掉头就跑,有几个上前还要理论,管事模样的:抓人事小,你们别给鼻子上脸,再不走,全抓起来,判刑坐黑屋子。哈喇格日,牧民没有住过,不过没有人不知道的,那是关罪犯的黑屋,老辈人传下来一直这么叫。有几人还在犟,好端端抓人,这还有王法吗?就对着顶了几句,又是一帮人过来把他们扭住,骑着的马惊住,一匹匹拖着缰绳往回狂奔,摩托车被扣下有十多辆,事态算是平息了下来。管事模样的擦了擦汗,他拿起手机,这是他在向旗里的鲁克副旗长汇报,鲁克副旗长分管经济,影响工业曲线的园区出娄子,他十分关心。

工业园区紧挨着水库工地好像深宅大院,外人怎么可以想进就进?苏和所在的研究院产业基地在工业园区一角,一桩绿树环绕的二层楼上,环境优雅,根本看不出草原深处能够打造出这么一处具有南国风韵的优美所在。水库加高加固工程业已告竣,等到截住了阿尔善河,对周边对邻近盟市园区煤化工产业输水能力将大大提升,那是一幅动人的画面。苏和一门心思设计着他的宏伟蓝图,他的面前打印齐整的是旗里还有邻近一些地方的这五年和之前五年的规划,工业化已经是一种精细的社会分工,没有单打独斗一说,他的工作就围着这些规划转,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有时候,恰恰规划围着项目在转,这是悖论,无法言说的。他只愿手头项目书,快点变成现实……

此时,苏和对外面的喧嚣一无所知。案上厚厚的阿尔善水库综合利用可行性报告,他投入了全部的精力,没日没夜赶出来的。一大堆好事面前,还有许多人还生活在以往的浑浑噩噩之中,这是多么的愚笨可叹,他对图雅和她阿爸的态度有些担心。

草原上的雨骤如闪电,说来就来,一会儿工夫河道满了,冲向下游。此时,图雅的泪也在流淌,好像伴着她的保存了23年的疼痛,就那么一泻千里。她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转身,痛痛快快,释放,世间的唯一,离去,一个个没有由头没有关联的念头,一一对撞,真要冲破脑子而去。她的含泪一笑,笑得有些诡异。

苏和开始还有些惊诧于图雅的反常,可是连日来小伙子日夜趴在图纸材料文件上,上面等着他拿出一个近乎合理的报告。今夜,他其实打定主意,手头工作一结束就领着图雅去办证的。此时,他是傻傻的骑行者。黝黑的天幕下闪现着一道天造地设的景象,罕乌拉山厚实雄壮,阿尔善河水长又清,山拥抱着水,水环绕着山,这山这水千百年都是一个样子,离也离不开,无山则水少了依靠,无水则山缺了灵性,无论硬朗还是柔顺,这是上苍交予这片茫茫草原的最好安排。外面已经雨骤风停,苏和握着图雅的手睡着了,睡得那么香甜,鼻腔还发出了阵阵的鼾声。图雅几次想翻身起来离去,她看到梦乡中的苏和,嘴角泛起的笑意,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一样的痛,低下头吻了吻他乱蓬蓬的头发,使劲抱了抱他,轻轻拿开苏和的手,穿戴好,顺势把贴身的内衣放在了苏和的枕边,她不知这是不是习俗,只是自然而然留下了。她记得她看过的秘史上是这样的,那时还没有成为成吉思汗母亲的女子诃额伦,在刚刚完婚的路途上遭遇抢婚,诃额伦深知丈夫不敌围攻,且怕丈夫被加害,脱下带着体香的内衫递给自己的初恋,催着快快逃走,告诉丈夫只要保住性命,每个车沿上都有女子,把别的女子再叫作诃额伦就好了,闻着我的气味走吧!书上的故事十分久远,眼下的图雅也在这么想,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她希望苏和在她之后,也能够找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图雅骑着摩托车过来找苏和,苏和见了她一笑,她看苏和对着她眨眨眼,嘴角还故意往上翘了一下,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她想到了几秒钟之后她的快速行动,她要狠狠扇他几下。不行,就用藏着的马鞭抽过去,他的鼻子流出了血,他的身上是一道一道的印记,他痛苦地喊叫着打着滚,这是他马上就能享受到的滋味。阿爸被抓走,之后又有好些人被带走,到家告诉她消息的斜眼阿郎一板一眼地说是苏和在背后捣的鬼,他亲眼看见有个穿西服的年轻人跑到管事的跟前低头说话的。图雅头都大了,急问:您看清那人就是苏和还是别人?斜眼阿郎想都没想说,除了苏和还会有谁?

图雅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斜眼阿郎什么时候走的她一无所知,她年轻轻受过的委屈全都爆发了。没有想到她想得那么好的苏和,暗地里变成这样的卑鄙小人,她还完全蒙在鼓里,不管不顾地付出着所有的痴情,多么傻,多么可笑啊!为了个人的一点小利,害她的阿爸,害全阿尔善的人,只有阴险的人才会瞒着人,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她的心在滴血,无疑她是柔顺的,其实图雅已经足够要强,家里的里里外外,想的事儿多,说的少,她心里有一块明镜,容不得的。她看着这个过来要决裂的人,让她默默思念过的人,她此时如此地恨他,她只能恨他,恨自己怎么就瞎了眼,那些高明高贵管事的她不敢惹,苏和,她这回可是抽定了。

好像她的手甩了过去,好像她的手被苏和接住了,好像她被苏和抱住了,好像,好像俩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好像她的唇被堵住了,她好像记住了一些情节,又好像脑子一片空白,流泪了,痛了,她知道了她和他有了,在激烈的平伏里。图雅恨死了没有一丁点骨气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变得这么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没心没肺无耻下作?这一切,一股脑给了图雅重重的压迫,她委屈,无声地流下了泪,抽出手不轻不重打向面对面的这个人。罪过,天大的罪过啊,阿爸和邻里乡亲们在遭罪,她竟然跟这个无德的人什么也没说上,还不管不顾,不知怎么就云雨享乐。她明白了,无论多大的罪过面前,她害不了人,她只能自己承担,那个无端的忘情的投入,就成为她的罪孽,她此生的唯一就好了!她的心埋下了一个很坏很坏的主意。

后半夜了,回家的路上,图雅在泥泞的河岸边的路上骑行,晕晕乎乎,摩托车一拐一头扎了进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阿尔善河干了,草原在疼痛呻吟,黑压压的云压了过来又迅急飞离。那晚,苏和没说,其实他们忘我的那一刻,阿尔善河水库高坝上的闸门合上了,从远方的宝格都山以及罕乌拉山美丽的腰身流淌而来,蜿蜒百转,计有二百余公里长的阿尔善河在中间地段咔嚓一下被截住了,在人类的伟力面前,河流弯弯曲曲的自由欢畅真不算什么。图雅看到了天庭的鸟鸣,草丛中跃出的野兔,让她惊诧的是天庭的天也是蓝的,旁边还飘动着白云……

图雅,图雅,奇怪,她听到了天上神仙在说话,好像和人间地上的阿尔善草原没有两样,好像还在哪儿听到过。她想着自己从河里怎么就直接升到了天庭,这个过程是神秘的,可这不关她的事儿,谁让她这么不小心就扎进了河里,自有神仙,自有看不见的魂灵帮着她实现。天庭是没有痛苦只有快乐的极乐世界,她会好好地远远地保佑她的阿爸平安无事,过好俗世的每一天,保佑地上的草原春夏里是绿绿的,到了秋天可以打下好多好多的草,冬天了长辈们可以窝在家里,吃肉喝酒聊天,保佑家里的牛羊肥壮满棚,这样她在天上也会快乐无比。小的时候,有那么一天,她突然有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美丽无比的阿尔善河岸,一天天一年年,春天了,看着小草在河岸阳坡早早冒出尖尖小角,而夏天,她和大人们还没有准备好就到了跟前,太阳火辣火辣的,还有秋天还有冬天,看也看不完的颜色,听也说不完的声响,上苍为什么会这么好啊?她突然怕了,突然感到这一切或许都是她做的一个梦,梦醒了,她看到的其实是不存在的,她会活在另一个她没有见过的世界里。她害怕这个梦什么时候醒过来,想象着最好永远不要醒过来。现如今,这个梦真的是醒了啊!

刺啦,刺啦,也不知是什么声音,还有大口的喘息声,喊叫着她的名字,好像是来到了天庭的朝鲁门,这怎么可能?从人间到天上,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她睁开了眼,她醒了,掐掐腿,疼痛的,她活着,躺在被窝里,身上穿的是干净衣物,龙宫里的衣服不见了……

朝鲁门救了她。

图雅不小心扎进河,万幸活了过来。

图雅对扎了进去,不知怎么又活了过来并不关心,往下的生活怎么过下去,她真的不想去想这么复杂的事情。在朝鲁门家昏睡了一天一夜,她一无所知。朝鲁门把她从泥潭里抱出来,跌跌撞撞一路狂奔回家,进了家把图雅放在床上,先用毛巾擦净脸手臂,图雅像喝醉酒又像发了癔症一样,沉沉中不时哭泣喊叫,之后又是沉睡,他费心地一件件褪下湿漉漉的衣裤,湿漉漉的图雅,小兔一样卷曲着伸张着,朝鲁门好像面对着一尊神,用洁净的毛巾擦净了图雅的全身,说实话他好几次把脸扭向别处,图雅没答应他怎么可以随便偷看哪?然后轻轻盖上被子,收拾停当,东方已经露出了暖暖的光亮,红彤彤的天幕下灯盏一样从地平线照射而来,透过窗棂,一簇光晕落在图雅美丽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上,试图照进图雅无语之境的内心。

直到这时,朝鲁门才想起应该告诉图雅阿爸的,那一天朝克被抓了去,实则,第二天中午阳光正亮的时候朝克就被放了回来,一帮人骑马驾车跑去工业园区,和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向上打电话汇报,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哪是那儿啊?朝鲁门发过去短信,又想起该问问苏和到底这是怎么了,他知道这次的图雅应该和苏和有关,他只是不好猜下去罢了,他极不情愿地拨过去,苏和的手机关机无法接通,也好,什么事情都有缘由,又何必刨根问底下去。手机一丢,朝鲁门倒头睡下,旁边的图雅静无声息。

朝克推门进来,看地上一堆泥乎乎的衣物,女儿在安静地睡觉,朝鲁门可怜巴巴地睡在图雅脚下的位置,刚才发给他短信的手机扔在了图雅身上的花被上。朝克扫了一圈,泪水就流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推门而出。他在阿尔善河边长大,他真的相信了他的前世做过孽的,要不,阿尔善河为什么会接二连三惩罚他的一家?

那是日子刚刚有了些奔头的年月,图雅5岁,也不知阿尔善河上游做着什么,每天轰隆隆的声音随风传过来,朝克骑马过去,早被人截住,指鼻子训斥了一顿撵了回来,那一辆辆大车从他家草场压过来压过去,压出好几条深深浅浅的路。听人说,好像把岳母南斯日玛他们年轻时截住一半的水库做了加高加固,后来还真截住了,水库周边开出地要种玉米油菜,听说水库里还投进去几麻袋鱼苗,图雅他妈就跟朝克说,你每天跟着羊屁股不懂别装懂,那鱼苗离不得水能装在麻袋,又不是喂牛羊的正大饲料?朝克嘿嘿一下,除了玩笑他还真乐不起来了,河要断了,眼下他打定主意和图雅他妈圈一口水井,就在离河道不远的地方,打出来也不会太深,方便打水饮牲畜。那天,除了西边的天上游动着一丝云,晴空万里,他向媳妇交代几句,开上拖拉机前往罕乌拉山脚下拉滚落下来的石块,拉回来砌井用,几天里已经拉了十多车还差那么几车,装满正往回赶,朝克抬头观望,西边的乌云顿时奔涌过来,远处打着雷闪着电,转眼工夫急雨到了跟前。朝克熄了车扔下一车石头,借了附近邻居的马儿,飞奔向自家的羊群而去,也不知羊群急雨下顺势跑到了哪儿?

朝克很晚才把羊圈回来,推门进家只见孩子图雅一人在家,抱着小羊羔在睡,腰间拴着的绳子还在,孩子他妈没有回来,他心里有些急,又说不好为了什么,转身骑上马奔向挖井的地方,可他又怎么能够找到?天好像漏出了大窟窿,雨不停地往下倾倒,奔涌的水流直冲过河床向下咆哮,哪儿还有他的井,他拉回来的十多车石头,还有他的媳妇?他呆了,僵立在河岸望着奔腾的洪水河流,呼喊着,用目光搜寻着前方能否出现奇迹。奇迹没有出现,朝克不知自己是如何挺回家,又是如何解开孩子身上的毛绳,告诉她额吉去了哪里?

几天之后,下游几十公里处传过来消息,说他们那儿发现了一具女尸,是水库溃坝那次冲下来的……从此图雅成了只有阿爸的孤儿,可怜的。媳妇被溃坝冲了,现在轮到女儿又是这样,难道这是苍天的注定?

就在那一次,等到岳母从旗里办事回来,让老人想都想不明白的是,夺去女儿生命的,正是自己当年激情满怀参与建下的水库,这是怎样的强烈刺激。女儿的后事安顿完,痴了呆了的她离家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去了遥远的塔尔寺,告诫家人永远不要再去找她。

朝克对女儿的心思心知肚明,除了苏和,她不会找朝鲁门的。苏和,他看着长大,老实机灵的孩子,后来随着父母进了城,他也很是喜欢,自从听说这孩子回了阿尔善开发区,要截水库,他就打心眼里不舒服,碍于长辈的脸面,不好说出口,可他打定主意不让女儿找苏和了。至于朝鲁门,他早认定是个干牧业的好苗子,心又善,他总是有意无意让女儿和这小伙子多待在一起,撮合他俩走到一起那是再好不过了。看女儿没事,朝克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心说朝鲁门这孩子不会亏待女儿的,就让她在这儿好好待上几天吧!

朝克回到家,等太阳爬上门口立着的套马杆那么高,把羊放了出去,看羊顺着固定方向向着远处草场去了,返回家,他把花斑马结实滑软的缰绳解下,花斑马一溜烟跑向草密之处,想必青草的味道老远就已经钻进了它的鼻孔。朝克换上摩托车,直奔向工业园区,他这是去找苏和,问问他怎么欺负他女儿的,问问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年轻轻要寻死觅活的。推开门,苏和不在,问一个办公室的人,说走了,说不准一年半载,也许再不会回来了。朝克的心凉透了,为了这个不负责任,没有骨气、遇到难题开溜的人,他此生都不想再看到他,忘得越快越好。

回来的路上,也不知是忧伤还是喜悦,他哼起了长调,那是小的时候额吉教过的《罕乌拉》。他的前面是高大巍峨的罕乌拉山,他的旁边是奔流的阿尔善河,他的眼前女儿图雅和棒小伙朝鲁门在幸福欢快地生活……图雅的心情没有他阿爸的那么好,她醒了,可她其实真不想这样的醒,她拒绝朝鲁门可怜巴巴端过来的碗筷,她闻不到朝鲁门煮的肉香,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她觉得自己已是八十岁,她对自己为什么在朝鲁门家躺着都不想问,而且待了好几天,阿爸接不接她也没有问。其实阿爸跟朝鲁门说了,让她安心待在朝鲁门家,她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没有问,就那样痴痴地坐着,好像她的疼痛都生在了朝鲁门身上,朝鲁门着急忙慌,好像心口一直在痛,他对图雅是格外的在乎,好像图雅是他的神,由不得他不去捧着呵护。

有一年在野外,他发现草丛间一颗被鸟妈妈遗弃的蛋。也许鸟妈妈已经被偷猎的人打掉,再也无法回来孵化。朝鲁门将蛋小心兜了回来,放进鸡蛋中间,家里的母鸡此时正在抱窝,等到破壳而出,小鸟跌跌撞撞跟在鸡妈妈后面好长时间。那毛绒绒的细毛由深变浅由灰变白,活脱脱一只可爱的小天鹅,他喂它,放牧时带到野外训练飞翔、自由觅食,等到第二年放归进迁徙而来的天鹅群,看着它回头张望中远远地飞走。不过,他不希望图雅和那只可爱的小天鹅一样,好了也要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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