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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善河水长又清(上)

来源:网投 作者:韩伟林

太阳渐渐下沉,羊群顺着熟悉的方向在往回归圈,三个年轻人下了坡到了图雅家门口下方的井台,往槽子里抽水饮羊。虽然阿尔善河离得不是很远,有的羊就喜欢回来喝打出来的井水,一波一波的羊放开肚子在喝,等到喝饱,大羊小羊公羊羯羊一圈围着一圈或站或卧迎风歇息。

三人进了蒙古包,苏和抬脚就坐到了北面,朝鲁门看苏和没大没小坐在主人的位置,狠狠挖了一眼盘腿坐到西面。图雅看俩人顶牛怄气,好像还是为了她,假装没有看到,洗洗手就开始忙乎,喝茶总是第一位的,在牧家,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到了家,首先必须要递过一碗奶茶的,这是礼数,少不得的。三个人喝茶,动静最大的是两位年轻男士,喝得响,好像比赛,图雅听了就想笑,朝鲁门的话带着刺:苏和,我听说你现在是上面下来做阿尔善水库的工程师,你们是不是要截断咱们的阿尔善河!

苏和斜着看一眼:是有这样的事儿,不过没你说得严重,这是旗里非常重视的一个大工程,建好后会造福咱们嘎查每一户人家每一个牧民的,包括你,包括图雅。苏和抬手指指,下巴努努,说起这些,脸上是笑容花开,他有这个底气,好像看到自己参与的宏伟目标在千百年没有变过多少的古旧草原上的实现,那时他和图雅一定在幸福地生活。

朝鲁门冷冷地扫了一眼苏和:你说的,我听不懂,我是说好端端的河断了,咱们这些下边的人怎么生活下去,河不流了,地下水位就下去了,上面的草还有活头吗?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受。看你小子还在这儿戏耍图雅。

苏和气不打一处来:朝鲁门,别没根没据瞎说,开矿办工厂就要用水,用水就要建水库,保护草原生态是没有错,可不能用咱们牧区的贫穷、停滞不前做代价,来保持原始的风貌吧?过去那种大抓畜牧业不行了,现在是工业立旗,文件上说得清清楚楚。

朝鲁门:就你懂,苏木的人经常过来叨咕,我还不知道吗,可咱们牧民怎么也得放牧吧!

苏和顿了顿接过话:科学开发一小块,有效保护一大片,这样草原会少了什么,没有河的草原多了,不照样好好的,你除了放几只羊,能知道这些?

说完,苏和自知一番狠话里也含有了图雅,觉得不好,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你别不高兴,图雅和我啥关系,用我告诉你吗,别没事瞎掺和。

朝鲁门张嘴看图雅,图雅晴转阴,红扑扑的脸刷地白了,好像眼泪要下来了,朝鲁门就怕图雅生气不高兴,把一长串到了嘴边的话装回肚里,抓起前进帽站起来,大手抹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弯腰就出了蒙古包的门,只听见马靴嘭嘭踹了两下,跨上摩托车突突着远去。

图雅什么也没说,从冰箱拿出一块肉,和了面,派苏和到外面揪了几把沙葱洗净,剁馅擀皮包包子点火一阵忙乎。很快一锅喷香的包子端上了桌,圆圆的花边褶子间冒着油花,苏和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纯正的蒙古包子,一个接一个一盘很快见了底。图雅看着苏和难看的吃相,暗自一乐,心绪有了些平伏,说的好像也是不错的,而且那么大的水库工程和一个苏和,简直就是骆驼身上的一根毛,话说回来,阿尔善河怎么能说断就断哪?图雅没有说,看天色不早了,苏和看了一眼图雅,图雅看也没看,好像知道了苏和的看,站了起来,打开衣柜找大衣。图雅穿的风衣,苏和认得,那是在首府时两人逛街,图雅在天地万物大商城一件米色风衣围着看个没完,好像韩剧中女主角经常穿的样式。苏和看图雅喜欢,早去收银台结了,过后让图雅一顿说,什么还可以再搞价什么的,什么不能让你买之类的,不过说归说,她可是一直到学校没有松开包装袋的。所以说,那一次让苏和很是得意了一阵,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女孩高兴更让人高兴的事儿啊?要知道他的钱都是阿爸从旗里隔一段时间打进卡上的。每月花多少,差不多固定有数。图雅喜欢,自己省一省,慢慢也就补回来了。

傍晚时分,阿尔善草原笼罩在了朦胧的橘黄里,那橘黄闪着光波好似一条柔软缥缈的巨幕,一一投向归圈的羊群,撅蹄的马驹、打着滚的马儿身上,还有蒙古包,还有砖房,还有弯弯曲曲的阿尔善河,那缓缓流着的不知是金灿灿的水流,还是恋人之间相互依恋的美好心情。摩托车飞奔着,驮着满满的橘黄,苏和安静地抱着图雅,头轻轻枕着图雅后背,朝鲁门走后,图雅只说了几句,他想回答,又怕图雅也听不进去,把话又咽了回去。苏和记着的,图雅平时话不多,这次看着他说了不少,鼻子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这是惹着她激动了,图雅说:我听爷爷说过的,铁木真成吉思汗征讨塔塔儿部时战马踏过,阿尔善河没断;爷爷的阿爸追击国民党胡图凌嘎溃兵匪帮踏过,没断;姥姥南斯日玛当知青修水库种地想断,没断。怎么你一来就要断咱们的额吉河?

苏和心里不服,可他不敢惹图雅,低声顶过去:不是我,我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能耐,都是人家旗里定下的,而且经过论证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咱们年轻人支持才对。要不,咱们嘎查的人什么时候能够过上好日子啊!你看看,草原上到处飘着好看的蜃影,可是没有人到过跟前,抓住眼前的才重要,劝劝你阿爸他们那一代才好。

苏和原本过来看图雅,再告诉她这些,而且他觉得这种生活已经离他想过的日子不远了,听图雅一席话他没有说什么,觉得时间久了,图雅会自然想开的。

摩托车上图雅顺势向后滑向后面的苏和,原本中间留出的距离没了,图雅大而结实的臀,柔柔地顶住了苏和,这是让苏和迷恋的,他觉得图雅身上的好每一件都是他的。他不避讳自己的喜欢,承认爱情的自私和含有的情欲,有时两个人在一起时就不经意说过,图雅说他没正经,喜欢一个人应该喜欢她的内涵思想气质,甚至朴实,不要把心思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不过她打心眼里喜欢苏和喜欢她,她觉得她和他注定会是一家,苏和犟时的亲热,她大多也就半推半就。他感受了她的大大的顶,顿时忘了图雅好像的生气,顺势抱住了图雅。有一次,图雅伸过身子取一个什么东西,至于取的什么他早忘记,浑圆半球立马触到了苏和,发出奇异的香气,苏和的脸不知不觉贴到了那绷紧着的牛仔裤。那个醒目的冲击苏和至今记得,当然图雅不会知道。一次暑假,两人相约去罕乌拉山,罕乌拉山和阿尔善河,好像天造地设,河绕过山,一个阳刚一个丰盈,离也离不开,共同养育着方圆百里的蒙古人家。两人玩累了,路过山脚下一块突兀的巨大石头,草原上这样孤零零的大石头特别多,也不知上古时期怎么就留了下来,罕乌拉山也不例外。他俩岁数虽不大,记着神圣的罕乌拉山到处是禁忌,没有随便一说,到了山脚好像突然挣脱了一样,图雅说一声一左一右,两人不约而同背对背左右绕向大石头。苏和绕过十多步正要行动,他的前面没几步图雅背对着正在小便,大而白的臀似小山包在那儿挺立,山谷的小溪一股股冲刷着细沙冲进巨沟,上面是含露的枝叶。苏和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脑子一片空白,他的腿僵在了那儿,动弹不得,他只能屏住呼吸,痴痴地看着,装在心里,心里升腾的不是欲念,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为了这个毫不设防的意外,他真的愿意一辈子亲近着好好保护这个亲爱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刹那,许是听到身后的喘息异动,图雅扭过头发现了苏和立在那儿的样子,她又害羞又着急,圆圆的屁股动了一下,话过来了:苏和,你怎么这样,人家方便你也偷看,害臊不,我生气了。

苏和醒了,他忙辩白: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一左一右嘛,我本来绕了一圈过来,以为你在那边的。

图雅:什么这边那边,还不快走?

苏和才慌慌张张转身走了,他的脑子里全是阿尔善河,河岸冲刷的声响,挥之不去。摩托车上,苏和拥抱着图雅,好像也在拥抱着曾经记忆中的所有。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好像只是颠了几下的工夫,摩托车停了下来苏和抬头一看,可恶的,以往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在眼前,这是草原上的相对论,阿尔善开发区和天地人和水制煤集团有限公司两块大牌子在摩托车灯光的照射下闪出亮晶晶的样子,故意和苏和的热情过不去。

图雅返回家时已是暮色沉降,天如锅底,打着车灯辛辛苦苦返回到了距离阿尔善河岸有那么一些距离还在亮着灯的家,阿爸见她平安回来,说了一声倒头睡下。图雅躺下了,这一天,她的心是那么的好又是那么的乱,她看了一眼身旁苏和带过来送给她的一个心形小盒子,不知里面会是什么?

阿尔善的远,好像天边,苏和想起来还有些怕,那一年,他和图雅到首府上大学,班车整整走了三天,第一天在临近的一个旗住了一夜,第二天到了盟里又住了一晚,之后又咣当了一天,直到客车爬上阴山的盘山路,他们才看到山脚下那个灯光闪烁的大城市。那个时候,他暗地里咬牙,学好本领,一定要离开那个又远又落后的阿尔善。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过去了,他除了假期回过那么两三次,跟着图雅回过一次,一直在首府打拼,考研,计划着挣了钱买一套房子,把图雅接过来,那种两个人相亲相爱的情景他设计来设计去,就像他在图纸上写写画画,什么用水用电环评,好像都快成了真。

研究院承担的项目在阿尔善,苏和作为阿尔善出来的技术骨干也就理所当然被派了回来。他已经理清了头绪,传统的畜牧业主导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辽阔的阿尔善草原养育过他,可这片草原已经无法和先富起来的其他地方那样,让这里的牧民过上好日子,他参与的就是工业化主导的历史性转变的事业,不知不觉,他的睡梦都有些沉有些甜,也不知是事业的顺利,还是白天一番爱情的滋润了。苏和参与的阿尔善水库项目是按目前盟内最大的大Ⅱ型水库设计的,碰头会上,鲁克副旗长掰着指头说过,旗里主要基于这样的考虑,阿尔善河周边分布有丰富的矿产资源,煤炭预测储量在一百亿吨以上,依托煤矿,旗里规划建设合成氨、大颗粒尿素生产线和甲醇生产项目,这样下来,旗里国民生产总值突破几个亿,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较上年翻了一番多,人均GDP达到八个亿,是可以预见的。这些大项目,后来就落在了草原上围起来的能源化工基地大院,距离阿尔善水库大概十多公里,苏和看着基地和他住的工业园区挖了一条深渠,长长的口子过了很久也没人管,为了这个事,苏和专门找过项目部负责人要他们快些填平,前一阵子就有附近牧民找过来,家里的两只羊掉进去出不来,被活活饿死,还有一家牧民的马掉进去伤了蹄子。

不过一码归一码,只要烟筒一冒烟,下面就会有滚滚而来的保障用水,新的经济增长极就会产生源源不断的效益,水是工业的血脉,一点也不假。这个水库项目,阿尔善人无人不知,之前,前前后后弄了二三十年还是个半拉子工程,研究院接手这一工程的规划设计,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体攻关,规划早已完成,批复也下来了,而且印在了旗里的发展规划上,还别说,接着工程队大型机械设备轰鸣着日夜不停地开始了行动。苏和接下来做的是一些外围的美化绿化项目,再就是对施工做技术指导,这是他喜欢的事业,他盼望着水库从图纸上挪到草原的那一天。这个秘密,苏和想在心里再保留那么一段时间,他的能力,他对未来的安排,会给图雅一个不小的惊喜。

阿爸对苏和有些不感冒,图雅明明白白,她有些着急,苏和可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想象不出除了苏和,她还要和谁好。小的时候,一次玩捉迷藏,她钻进河边高高的芦苇里,心想苏和朝鲁门别想找到,刚蹲下来听见后面扑隆隆的响声,一群鸟飞出,吓得她尖叫着跑出来,抱住正在左右环顾的苏和。苏和像哥哥一样拍着她的后背,叫她别怕,朝鲁门站在一旁看着,原来她差点坐在人家野鸭的窝里,怪不得一大家子野鸭冲出来飞走,每当想起来,她的心还在扑腾扑腾跳,这是吓的、脸红的,这是她第一次抱苏和,当年的小屁孩苏和当然不会记得。如果河里没有了水,芦苇还会有吗,野鸭还会飞来吗,她不知道。阿爸的态度,其实也是阿尔善河下游牧户对将要面对河流断流的态度,也是她的态度,这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苏和到阿尔善工业园区截断阿尔善河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被放大,传遍了阿尔善。不知是有人吆喝了一声,还是那么巧就赶上了,这一天,周边牧民三三两两骑着马开着车到了朝克家,朝克有些意外,苏和参加阿尔善河截流、煤水结合、煤化工和他朝克是有关系,他打心眼里也反对这件事,这是草原上的大事。可他又怎么说,乡邻们早把苏和当成了他的未来女婿,这个由不得他不点头,谁让你的女儿和人家小伙子骑摩托车飞来飞去的,这说不过去。话说回来,苏和在做什么,朝克不知道,而且人家是公家的人,一大帮人,什么事儿也不是一个小年轻就能办成的,他一个每天围着牛羊转的牧民又能怎么着人家?

阿尔善河不能断,牧民生下来就靠草原生活,哪一个不懂?城里人的想法总是多的,他们在城里要吃有吃的,要住有住的,挣着公家的,吃着公家的,听说他们只关心一个稀奇古怪的外国字。什么牲畜超载严重生态开始恶化,如果再不发展工业,群众就会面临生计问题,什么畜牧业走进死胡同,开发1%保护99%,这些都是挨家挨户过来叨咕的。立在苏木大院前的畜牧业突破10万头只纪念碑,曾经是苏木最为风光的地方,无论开大会还是上面来人合影一概就在前面,现在倒好,没有人再去正眼瞧一下,底座缺了一角,那是有一年的一天夜里,不知那个醉鬼开车撞下后跑了,有人怀疑说是朝克干的,朝克骂骂咧咧:我连车都没有,拿啥撞?说来,他是借过别人的2020吉普车跑过那么几次的,至于是不是他撞的,酒后做下的事儿谁又记得哪?矿产开发就是苏木工业化之路,苏木大院的砖墙上就这么刷着。朝克在合作社经常跑外面,知道上面刮什么风。到家的牧民你一根我一根抽着烟,说这说那,浓烟从门窗一股脑窜了出去,也不知怎的,朝克的火气浓烟一样冒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在乡邻面前太没了面子,就为了苏和,他倒要过去问问,这小子前一阵子到家可没觉出什么的。

朝克踹上摩托车就走,只怨他想着心事,话没有说清,过来找他的牧民以为他要去工业园区,骑马驾车忽拉拉跟在后面,沿着阿尔善河东南方向紧赶慢跑,扬起一条土龙在空中飞舞。还没走出十里八里,远处山坡上的一副望远镜已经对准了他们,望远镜有些老旧,可并不影响聚焦伸了出来的苗头,草原110联防队员巴特尔的电话打到了苏木,紧接着旗里下了指令,一大帮人已经在等着他们的到来。还没等朝克的摩托车停稳到达,半路上早被堵了个严实,朝克不知怎么回事,问:我到工业园区找苏和,你们这是干什么?

管事模样的回答:苏和是谁?你们几十号人这是在做什么,快快回去,厂子停两天,你们阿尔善人全搭上,赔不成。

朝克听了有些生气,说:把我们当坏人了不是,我只是过来问问设计师苏和水库截流的事儿,管厂子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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