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予解惑
晓阳一惊：啊？真的假的？
涛子说：我去教研室拿粉笔时亲耳听到老师们在议论，见我进去就不作声了。
涛子仍回身去看书，晓阳心里却开了锅：这么说我打林旭是冤枉了？
放学时，晓阳注意到大家仍然有意识地绕开了晨曦最后躺过的那块地面，虽然那里已清扫干净。那个“希望之星”还在那里万箭穿着心，所以没有人敢靠近。
但是，也都不再议论这个事件本身了，一切好象都如学校老师希望的那样风吹云散了、销声匿迹了。放学时回家的脚步还是兴冲冲急匆匆黑压压挤擦擦，好象只经过了两天的沉寂，那种惯常的嘲杂又开始慢慢的恢复过来。好一个“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景象啊。晓阳一个人孤独地走在人群中，走在这黑压压挤擦擦的放学队伍中，感觉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孤单。从前他会留心晨曦走没走，与谁在一起说些什么话，甚至看她每天不一样的发型和表情，从而猜出她这一天心情是好是坏。只要是看她一眼，哪怕她并没注意到他，他也觉这一天过得充实而自足，要是哪一天她高兴了冲他莞尔一下或者就仅仅是对视一下，他就觉得这一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了。他会在晚上作业做完后心情轻松地入睡前，或者就是在作业遇到难题不想继续时，好好地回顾一下她的表情、她的笑容、眼神，然后信心倍增地拿起书本攻坚克难。因为心中有一个信念：哪怕你现在公主般高傲，眼不斜视，目空一切。 哪怕你现在对我不理不睬，哪怕我现在默默无闻，无足轻重，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与众不同，你会对我刮目相看。然而现在，神马都是浮云。
晓阳自信，以自已现在的成绩，考入重高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何况他还没有象其他同学那样投入百分之百的精力，他还有相当的精力是投入到了别处，否则那个林旭绝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认为一门心事的学习太枯燥，太没意思，只要能够考入重高，何必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呢？真正的冲刺要放在高考前。所以，在功课之余，他花着大量的时间在网上游逛，最近，他发现了一个绝对有趣的网站，他在这里找到了从未体验过的乐趣。那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一个能引他进入人间仙境的魔幻世界。只是这个仙境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连涛子也不能，否则，大家会把他当作另类来鄙视、孤立了。而且，更不能让母亲知道，母亲会惊骇于这样的洪水猛兽。但是，父亲显然是深谙此道的，一个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在外打拼、一年才能回家探一次亲的男人，他能找到这样的自娱方式应该算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了。但这样的事，是绝不可能父子沟通的。所以这隐秘的唯一的乐趣，竟是晓阳无人能够分享的“独乐乐”了
晓阳打开QQ，给远在南非援建的父亲发了个眨眼伸舌调皮的笑脸过去。父亲是个桥梁工程师，出国前走遍了国内的深山老林，做了无数的河流山涧桥梁，后来随着国家对外支援的需要，他又去了南非，在那里帮助建设各种道路与桥梁。光荣是国家是大家的，辛酸是亲人是小家的。晓阳小学还没毕业，父亲就出国，到现在初中都快毕业了，父亲才回来过三四次。开始，父子间的交流是打电话，通常是母亲先说然后让晓阳快快地说两句，母亲再接着说下去，国际长途很贵，自然话都说得简短克制。后来，晓阳学会了上网，父子俩的沟通就转到了网上。
父亲不在线，晓阳留言：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因为求爱信被老师截住在班上批评了她跳楼自杀了。然后就开始看书，可是总是心不在焉，他想父亲跟他说说宽慰的话。他到客厅去，看见母亲正痴痴地看着电视剧，手边还放着她绣了很久的《喜上梅梢》的十字绣。看见他走出房间忙起身问：饿不饿？给你煎几个饺子吃好吗？他摇头，坐在母亲身边，小声地说了句：我班那个女生跳楼自杀是因为给男生写了求爱信被老师批评了。
母亲说：哦，写求爱信不应该，自杀就更不应该了呀。
隔一会母亲担心起来，问：你没有早恋吧？现在是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分心啊，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地就指盼着你能有出息啊。
晓阳点头说：嗯。
母亲又说：老师批评得对，小小年纪关键时刻不专心学习，却想要恋爱，害人害已，她自杀是她自已选择的路，怪不得别人的。
想了想又说：学校老师批评她的事，你不要在外面乱讲。
晓阳说：嗯。
母亲说：老师是为你们好。
可是凭什么扣同学的信啊？
不扣怎么知道学生早恋呢？
母亲的话让晓阳很惊讶，先前他仅只认为老师是碰巧扣到了这一封求爱信，现在他突然想到是不是同学间所有的信件都会经过老师的检阅啊，小学有好几个同学升到了别的初中，初中又有好几个同学转学到了别的学校，他们断断续续地是有书信往来的，当然也会有电话联系。他突然有被赤裸在众人中的感觉，都叫我们小皇帝，原来，自已包括所有的同学们都是那个穿着“新装”游行的皇帝啊。他突然心烦意乱地起身在狭窄的客厅里转来转去，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脖颈处，母亲说：跟你讲过多次了，为什么总把衣领竖着？晓阳说：我也说过多次了我脖子特别怕冷。
在高高竖起的衣领底下，那条暗红的印痕一直没被人发现，连母亲也不知道，只是那一天涛子好象有所察觉，但被他机智地搪塞过去，现在他甚至怀疑老师是否早已明了在胸，只是因为他这个人的行为不妨碍别的同学的学习，所以才没有声张，或者还没来得及对他加以制裁，明天、后天也许就会以同样的方式在班上不点名地批评有同学上不良网站，然后紧接着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个别谈心……。他头皮发麻，心烦意乱地走进房间。
父亲的图像在显示屏一角急迫地闪着。父亲说：正是学习的大好时光，却误入早恋的歧途，被老师批评劝告，又以这种惨烈的结束生命的方式来抵制，是大不敬大不孝的行为。望我儿不为杂事琐事分心，专心学业，不枉我们的一片苦心。
晓阳一肚子的话，想说点什么，却看到父亲的图像早已变成了黑白，他心里的梗塞越加沉重，便躺到床上发呆。
我没有早恋，我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好孩子，虽然学习不是很专心，上课也爱打野、做些小动作，讲讲话，正因为这才没当上班干部，但是我的成绩摆在那里，不需要象有的同学那样全身心地没日没夜熬灯费油地擂功，这是我天生的优势，我的“天生丽质”，既然现在你们要求的目标是能考取重高，那么只要我能达到这个目标，就不枉你们的辛苦付出了，又何必要多费那多的精力去擂功呢。
同学们都恢复了紧张的复习，晨曦就要被大家遗忘在紧张繁忙的备考之中，那个林旭也会如愿考入重高，真正忘记不了你的是我，可惜你至死都不知道。
晓阳的心被针扎得千疮百孔，泪水浸湿了枕巾
十三
那个林旭果真没有来上课，不会是受了啥伤吧？会不会倒地时摔伤呢？不会，哪有那么不经摔打的，长得那么帅，真是厌恶之极，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现在老师早就找来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涛子说的是真的，那林旭就真是被冤枉的，晓阳决定再碰到林旭，就主动跟他赔礼道欠。
就象冲锋陷阵前总是有一番沉寂样，中考前三天，学校放假，同学们可以随意选择在家或在校复习，在家里可以随时躺下闭上眼睛休息，晓阳选择了在家。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睡着醒来，醒来又睡着了。
朦胧中晓阳看到晨曦从学校大门进来，没有了往日的匆匆忙忙，她走得那么从容而优雅，飘飞的裙裾衬着她青春而饱满的身姿婷婷玉立、轻盈灵动，她一点一点地靠近、靠近，可是总也走不到跟前来。还不快快走来，就要迟到了！晓阳急得嗓子冒烟，晨曦竟倏忽不见了，而上课的铃声却惊心动魄响起，晓阳被惊醒了，是电话铃声！
母亲在服装厂加班，已在食堂打好了饭菜，打电话回来让他过去拿饭吃，服装厂就在巷子口，三分钟就能走到，晓阳就象从前一样去拿了饭菜回家。
饭后，晓阳继续上网，父亲仍不在线，他习惯性地找到了那个神秘而诱人的网站，半个月前，家里的台式电脑坏掉了，他就把半年前父亲带回家放在暗楼的手提电脑找了出来，他是偶然翻找暗楼时发现这个电脑笔记本的，当时心里还奇怪，父亲这电脑里一定存了他的重要资料怎么不带走呢。他没有对母亲说，直接就把笔记本拿来用了。让他惊奇的是，这个电脑里面竟然收藏了那么多成人大片和神秘诱人的网站。还有极富挑战的各种游戏。他知道上这样的网站太费时间，可是那种挠不到的痒痒让他欲罢不能。在这个寂寞无奈的下午，在母亲加班空无一人的家中，他被一种神秘的魔力牵引着再次打开了那个神密的网站、死亡的网站。
那个有着明眸皓齿的性感卡通女孩真的又和晨曦的身影合二为一了。
风含情，水含笑，笑靥如花的晨曦向自已走来，红艳艳的嘴唇花瓣样绽开。她伸出了莲藕般的胳膊揽住了自已的颈项，紧紧地……
紧一点，再紧一点，晓阳不住地要让自已的颈项被箍得更紧一点，他的心脏已如征人的战鼓擂得一阵紧似一阵，好似有层叠不穷的浪涛挤压过来，堵在峡口，堵塞了他的喉管、胸腔，堵得他每一根毛发都奓起．仿佛天际边隐隐的滚雷连珠炮般袭来，一阵紧似一阵，终于，他蹬倒了脚下的木凳子……。
母亲发现晓阳被挂在客厅的吊扇勾上时，用菜刀砍断了绳索，晓阳已经没有了呼吸。
警察怎么问，她都回忆不起自已是怎么够得上那么高的吊勾的。
晓阳父亲从国外赶回来，父母亲怎么也不相信警察给出的“意外事件”结论。警察要求单独对那个工程师父亲讲解结论的论证过程，但是他一家人包括年已七十的祖母也要求当面听证，被工程师拦住了，辛欣看出，这个工程师心中大至有了点底，但是他拦不住自已的妻子。
警察尽量照顾到不提那个电脑笔记本，伤心的母亲就一再地有疑问加质问，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网站，儿子怎么可能找到这样的网站，最不可能的是儿子自已怎么可能把自已的手捆住了挂到电扇勾上去，更不可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同时，她也解释不了儿子一没仇人二没遭劫三没被窃，一切均如常、成绩优异、几个小时前还跟她谈说考重高没问题的话，怎么转眼就没了。
最后是工程师丈夫用他奇怪的方式制止了她的质问，他站起身来向民警鞠了一躬，然后就断然地向外走去，始终不发一声。这个正处壮年的工程师在民警向他们通报情况时始终沉默着，仿佛血脉已经抽干毫无生气，他的眼睛定在桌子角的空虚中，好象害怕与民警的眼光相交，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悲哀、自责还有绝望。
警察们沉重地叹出了一口气，肖潇对辛欣说：他看到了儿子脖子上的新鲜的、陈旧性的勒痕以及登陆的网站，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了。辛欣半天才叹出一句：这种教人自虐的色情网早该查封了，唉！
十四
吴校长再次召开了校班子成员会，有人提出通往行政办公楼的大厅与大门之间毫无遮拦，形成穿堂而过之势，挡不住秽气；又有人提出：操场中间那个大型的雕塑“希望之星”，几颗连在一起的心型造型发出放射状的光芒，学生们背地里都叫它“万箭穿心”，还真很形象，这些都不是吉兆。
会议最后决定：在行政办公楼的通道那里再砌一面壁照，上面用大红作底色，写上……几个大字，既堂皇又能避邪，同时拆除那座不吉利的“希望之星”雕塑。
“万箭穿心”被推倒的第二天，中考开考。
作者简介：杨武凤，全国公安文联会员，鲁讯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鄂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鄂州市京剧之友联谊会会员。在报刊发表纪实、小说及散文随笔等作品五十余万字。出版小说集一部。获首届浩然文学奖中篇小说优秀奖、第六届全国侦探小说大奖赛三等奖。现供职于湖北省鄂州市公安局鄂城区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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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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