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锋
中间,冯小鹿回家一次,住一晚上便回到专案组。妈妈什么也没有问,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这习惯是冯泽强给养成的,她知道,丈夫的职业特殊,什么也别问,问了他也不会说。遇上心情烦躁的时候,还会挨两句呲道。
冯嫂子是老冯失踪第三天,知道老冯出事的。西院邻居家有一个亲戚在检察院上班,当做“新闻联播”传了出去。冯嫂子知道后,当时就堆萎了,好半天倒不上气来。本来就有心悸的毛病,这下心脏更受不了啦,快到11点了,才挣扎着拨了120急救中心。救护车拉着警报到了家门口,不知道病人在哪儿。还是西院邻居,快嘴快舌的,急救医生找到了冯嫂子,人已经不行了。
万局长听到消息,带着在家的班子成员都到了。让老干部科具体操办冯嫂子的后事,办公室主任去把小鹿接回来。
冯小鹿正在监控康平安的QQ,这小子昨天夜里12点26分终于“亮相”了,头像闪了闪,瞬间便熄灭了。上午10点多一点,再度闪亮。
“殷桃”老师不失时机地Q他:超人归来啊?几天不见了,想死你了!
冯小鹿的小脸也有了笑模样。几天来,没见她笑过,“殷桃”老师和她见了几面,给她买了一食品袋子大樱桃。小丁、小华晚上借机去她房间蹭樱桃吃,给她宽心:妹妹,把“殷桃”老师给咱牵牵线呗!秀色共享嘛。冯小鹿没有心思玩笑,任小丁、小华磨破嘴皮子,小鹿也笑不出来。小华回去和张强汇报,张强训他:八斤面烤个面包——废物点心!
小鹿笑了,大家跟着高兴。何伟等不及了,几次催问定位没有,恨不得一伸手就把康平安抓回来!
消息终于过来了,结果让大家大吃一惊——康平安居然在家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就是说,这小子居然在家里闷了五天。
谢函扫兴:这有什么?冯局长说了,碰见对手了嘛!这个二百五,哪壶不开提哪壶!小鹿的笑脸瞬时消失了。谢函是五年的鸭子——嘴硬!固执地接着说:看什么看,冯局长是真英雄!你们瞧着吧,过不了多少天,会让你们目瞪口呆!
谢函的话,还让一个人闷头不语。这几天,除了小鹿,就是张强,总也没有话。
“殷桃”老师还在聊着,张强把几个人聚到自己的房间,商量抓捕计划。
何伟心急:破门进去了,干巴焦脆!小鹿持反对意见:他亮相了,说明放松了警惕,可以试着把他约出来。
最后,采取了小鹿的意见,更加稳妥。
“殷桃”老师聊得正热络,说起了学校老师。
康平安问:几天不在,又来新老师啦?听说还是美眉。
冯小鹿进来,看几眼,说:试探上啦?告诉他,约他中午吃饭。
“殷桃”老师:那是!天天有惊喜。哎!订中午吃饭呐,几个姐妹为她接风,已有两个帅哥报名了,你去不去?
康平安犹豫着:不方便吧?
冯小鹿在一旁鼓劲:加油!
哎,别后悔啊,我们去喽!“殷桃”老师激他。
康平安停住了,冯小鹿说,你考虑一会儿的补救办法。“殷桃”老师挺自信:我了解他,总是犹豫不决。有时又固执得很。
哎,想好吃饭地方。冯小鹿提示说。
老地方!
是不是没少聚呀?
哪啊!学校附近就一个地儿。
离学校近,他会不会有顾虑?冯小鹿话音没落,头像又叽叽叫了。
好的,在哪儿,几点?
“殷桃”老师歪头征询冯小鹿意见。冯小鹿果断地说:老地方!12点。
张强到谢函的房间,把门锁上,盯着谢函说:你和冯局长有啥事瞒着我?
谢函看着他:就是有事,你认为我会说吗?
张强咬住嘴唇,说:好吧!需要我吱一声。
张强把人员分成两组,一组由何伟带队,在饭店守着。让“殷桃”老师回学校招呼人,多喊女的,男的两个,点好菜等着,做足样子,守株待兔。一组自己带队,有谢函、小鹿。小鹿找到康平安家了,在隐秘地方守着,时机允许,可以直接拿下。让谢函做好相关准备。
何伟不理解:那我们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白费二遍手吗,有我五八,没我四十啊。
张强也不解释,说:执行命令!就带着人走了。
张强带人在康平安家楼口斜对面,一家包子铺里守着。张强看看时间,11点33分。这个地点小鹿上次来就看好了。要了五屉松枝包子,一盆酸辣汤。酸辣汤小鹿喜欢喝,谢函站起来先给小鹿盛了一碗。
小鹿盯住楼口,张强叮嘱她:小鹿,先吃饭!小鹿头也没回,反手拿个包子,咬一口,含混地说:我认识他!
快12点了,也没见康平安出来。张强给何伟打电话,何伟说:一切就绪!
12点39分,何伟的电话打过来,大声说:拿下啦!张强高兴得一砸桌子:好!你先审他,叫小华把他家里钥匙送过来。
小鹿高兴得掉眼泪了。
不大工夫,小华开车过来了。告诉张强:这个王八蛋,把车藏在广场地下车库了。张强让小鹿和小华去康平安父母家,把他们叫过来。
来的是康平安的母亲和舅舅。
谢函在楼口开始录像。康平安家里,摆设很简单,客厅里一排白色皮沙发,两个单人沙发摆在了南卧室,一张双人床,被子堆着。靠窗边,一幅油迹斑斑的画板上,只画了一半的油画,还支在画架子上。
康妈妈要上前收拾,被小鹿给拦住了。康妈妈见是小鹿,指着,咦,咦的没有叫出名儿来。小鹿冲她一咧嘴。
在北卧室的书橱上,找到了一个拉杆箱。谢函带上橡胶手套,仔细地上下左右看看,拍了一气相片,才慢慢拉开。
谢函让另一个法医细细地录相,他用镊子夹起几根长头发,用白纸衬着,咔咔拍了几张相片。又将内拉链拉开,夹出来两个粉色蝴蝶结。
康妈妈在一旁,不时地说:这咋了,这咋了。舅舅王长友看得呆呆的,一句话也没有。
时间飞快,一点多了。这时候,张强的手机又清脆地响了。现场太静,铃声震人,让每一个人心里一惊,是何伟。何伟让张强到一边听电话,张强到楼道里,讲话的换成了办公室主任。
接完主任电话,张强脸色吓人。他的眼睛盯着小鹿,目光又不敢看小鹿的眼睛,总是躲闪着。其实小鹿根本没有看他,小鹿在给谢函当助手,她心里有一盏灯一样亮堂:案子破了!谢函提取的头发、蝴蝶结,肯定是赵燕姐俩个的。
谢函还在提箱夹层里,提取了一节一米左右的尼龙绳,尼龙绳上有隐约的一抹黑色。凭经验断定,谢函知道,这节尼龙绳,该是勒死赵燕姐俩个的凶器。
谢函让康妈妈作为家属签字,王长友在一旁闷声闷气地说:我干的,我和你们走!
19
张强拉着冯小鹿直接去了市医院。冯小鹿疑惑地看看张强:你干什么?张强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两眼盯着前面,就像冯小鹿不存在一样。
冯小鹿隐约觉出了什么,不再问了,心悬了起来。办公室主任先下车,为小鹿拉开车门。早有政治部的两位女主任候着,搀着小鹿向急救室走去。这是万局长特意叮嘱的:遗体先在那儿,别把孩子吓住。
小鹿什么都明白了,肯定是妈妈!经受不了爸爸出事。这些年,爷俩个是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妈妈就是为爸爸她们俩个活的,爸爸她们高兴,她也高兴,爸爸他们痛苦,她更加痛苦。
妈妈蒙着白单子,白得刺眼,冯小鹿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王长友提出,要和李小燕见最后一面,然后彻底交代。张强厌恶地看他一眼: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讲条件!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彻底交代。至于和李小燕见面,李小燕会见你吗?
王长友闭上嘴,眼睛眨了眨,头歪向窗外,不再言语了。他在使劲的按压着什么,喉结咕噜几下,咽口唾沫。
过了一会儿,王长友瞄瞄张强,脖子梗了两下,嚅喏着:我都说了,你们不要找平安了。他不知道,康平安已经在另一间屋子里,何伟正在审着。
张强点点头:你放心,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你应该知道。
王长友冷笑了:不会?正因为我知道,才会这样说,没有啥不可能。他喝口水,因为激动或是太用力,水洒在了衣服上。
我要不是给别人顶事,咋会蹲这么些年大狱。王长友摢噜一把脸,瞪眼张强。
张强没有理会,等着他往下说。
我是给赵贵顶的(事),十五年啊,当时以为会枪毙,活不了了。也算老天长眼,又让我活着回来了。在里面都呆傻了,哪知道外面的事啊。
王长友又喝口水,发狠地说:出来了,才知道李小燕跟他了,他是要啥有啥,有钱有势,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我呢?齁苦冰凉!光棍一人,除了鸡巴没零碎。往屋地上鼓劲吐口痰。
我去找他,人家是家里一个媳妇,外面还有一个小饼(姘),那个什么白主任,和他那叫亲热。在我面前啥也不躲着,这是没拿我当人啊。赵贵说和我是同学,她看都不看我一眼。赵贵还笑呢,看她眼花一样。
我是越想越憋屈,啥啥都没了,属于我的被人家占去了。那天喝点酒,心里委屈,觉得活着有啥劲,还不如死了算了。可巧平安把两个丫头领家里,知道是赵贵的孩子。看着就眼差,两个丫头也是那个德行,理都不理我。我就趁着平安出去,把她两个给勒死了。用那个箱子扛着扔了。
王长友一口气说完了,杀两个孩子就像拧巴死两只小鸡那么简单。
张强盯着他,目光半天也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王长友偷偷看一眼,见张强正看着他,把目光移开了。
张强起身,在屋子里走几步,停在王长友跟前,说:也算痛快,那就从头薅薅。说说,你当初为赵贵顶事,对吧,是怎么回事?
王长友想想,说:他是建筑队的经理,当时盖的是两层楼,都是按照他的主意盖的,出了事,本应该他负责任。我就傻么,吓懵了,人家怎么问,我都承认。最后没他啥事了,我就偿命呗。
那天晚上,你怎么在康平安家里?张强追着问。
王长友没加思索:我是在姐姐家喝点酒,出来凉快,不知怎么就遛跶到平安家楼下了。正好看见平安开车回来,还从车里下来了两个丫头,怪俊的,我就随着进屋了。
进屋以后呢?康平安呢?张强紧追不舍。
谁知道,他说办事就走了。王长友说得轻描淡写。
说说怎么将两个孩子杀死的?
我问她们谁家的,叫啥呀,一个嘴巴巴的,说我是赵贵家的,听说赵贵,我就来气,我就把她们勒死了。
怎么勒的,工具,地点?
用那根绳子呗,在屋里。
什么绳子,哪屋里?
那根白绳子,在外面大屋子。
王长友说得简简单单。张强步步紧逼。
白绳子哪儿来的,先勒的哪个?
在箱子里找的,勒哪个,都一样啊,反成勒完这个又勒那个。
之后呢?
就扛出去了。
康平安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我回我姐姐家了。
后来又见到康平安没有?
没有,再也没敢去啊。
说完了,王长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看张强又看看小华,似乎唯恐他们不相信,使劲强调说:没有平安的事,都是我干的。
康平安这面,却一个字也没有抖搂。何伟敲了好几次桌子,手指头都红了。康平安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嘴巴抿成一条缝,眼皮耷拉着。
何伟让小丁打开康平安的笔记本电脑,进入QQ聊天室。用赵燕的密码,调出了她和白雪萍约见那段对话,问康平安:你看看,眼熟不?
康平安索性闭上了眼睛。
张强进来,俩人对视一眼,何伟摇摇头,火气上来了,冲康平安吼道:说不说?又拍起桌子。
康平安没有动。
张强走到他近前,弯腰对着他说:怎么,牙口挺紧,让白雪萍过来?
康平安忽地直起腰,眼睛睁开了,看着张强:没她的事!
张强盯着他的眼睛,有没有她的事,你说的不算。
康平安急了:就是没有她的事,你们不要找她。康平安站了起来,对着张强吼:好汉做事好汉当!别牵扯无辜好不好。
张强摁摁他的肩膀,把他摁在椅子上,盯着他的眼睛说:对两个孩子下手,还是你的学生,也配是好汉?
康平安没有话了,眼睛里的火苗又熄灭了。
为什么用白雪萍的QQ号?张强吼了一声。康平安身体一震。紧跟着张强又问道:是我们牵扯无辜吗?
康平安斜楞着张强,眼睛骨碌几下:我看不惯她们走的那么近便。
你怕失去白雪萍,可白雪萍认可你吗?张强句句往康平安的痛楚捅。
康平安打开了话匣子,把张强当做了倾诉对象。
没有赵贵在中间掺和,她就能和我好。这半年,我花费了多少心血。康平安舔舔有点爆皮的嘴唇,咽口唾沫。张强示意小丁,端杯水给他。
康平安喝一杯水,接着说:可是她好两天就又不理我了,总是不远不近的,让人摸不准。闹得我每天就像发烧得病了,吃不下睡不着的。这都是赵贵给闹的。
可她对赵燕她们,比我好多了,经常聊天,还到橡胶坝上一起玩。和我也没去过呀,那可是“情人街”,晚上你去看看,都是一对一对的。你说和两个孩子约会,和我可是好几天都不搭理呀。
那你就对两个孩子下手?张强插上一句。
康平安摇摇头:起初没那么想,就是想通过她们,可后来……他揪住头发,使劲往下薅。
康平安说不下去了。把拳头堵在嘴上,干呕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埋下头,任谁问什么,再也不开口了。
谢函对康平安存的奇瑞车进行勘察,在车后座上,找到了几根长头发,又提取了坐垫纤维样本。
赵贵的奔驰汽车在滦河里找到了,是一个钓鱼人发现的。等张强他们赶过去,白雪萍已经派公司的人带着汽车吊装救援公司的到了。
这儿离城区有两华里,右前方不到五百米就是铁路桥,抬头就能看到。是赵贵把汽车开进河里的吗?他把车开进河里,然后去铁路上卧轨自杀?如果想死,和车一起沉入水里,落个囫囵尸首,不比撞得七零八碎强?退一步讲,卧轨是为了制造点声势,把车沉进水里干嘛?
张强思索着,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这辆车。在胡桂丽被杀的小区,监控录像记录的那辆被遮盖住牌照的奔驰车,会不会就是这辆?难道车里……
这样想着,他快步来到河边,等着吊车把奔驰车吊出来。救援公司的吊车是四十吨的,司机换了好个位置,也没有找到合适放支架的地方。边上有人指挥着,不停地打手势。
河堤上有一条土道,伸到河槽里,是拉河沙的车辆留下的。今年雨水多,河水比往年大。河槽露的不多,河水紧贴着堤坝。水草长势好,高的有两人深,要不是钓鱼的人钻进钻出,淹在河水里的汽车还真不容易看见。
两个人拿着缆绳下河,潜进水里栓车,岸上的人问:多深啊?一个扑腾着,扬起脑袋喊:没够着底呢,是个深坑。岸上河里的挺热闹,没注意又开来了两辆面包车,下来十多个人。
张强看看,带头的却是八里庄的村主任。小华嘀咕:又是他,那天闹事时,他就在场,闹得可欢呐。
主任也看到了张强,摆手打招呼,张强点点头。主任过来了:咋着?查查。张强答非所问:你哪?也来查查。主任笑了,一口白牙从黑胡子里张开。
打捞停了,主任上前问:咋不干了?吊车司机说:东家让停停。主任左右看看:谁是东家?问了一圈,也没有搭腔的。吊车司机说:让等等白主任。
主任摆摆手:等啥等,人家弟弟在这呐,快捞!主任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推到前面。
吊车司机还没有动,主任嚷嚷着:咋回事儿?不想干呗。司机没有言声,抽起烟来。
又来了一辆车,是白雪萍来了。村主任嘟囔一声:这娘们!
白主任朝这边看看,一挥手:捞!
汽车吊了上来,直接放到一辆卡车里。卡车直接向城里开去。小华问:怎么,不检查啊?张强闷声说:上车。在车里,张强像是自言自语:别再添事啦!
20.
小鹿妈妈的追悼会是万局长亲自主持的。张强和何伟在打头的灵车上,把小鹿护在中间。张强打幡,小鹿抱着遗像,何伟沿路撒纸钱。车上糊着纸牛,摞满了花圈。拉遗体的车在后面跟着,再后面是刑警大队的车,警灯收回在车里。小华想让警车拉警报开道,抹着眼泪说:冯师母一生都为了咱警队,比某些警察贡献都大。张强瞪他一眼:别说那些用不着的!都要开私家车,没有私家车,就挂地方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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