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精选短篇小说卷——神算（九）
机会很快来了，就在那次办公室采访的三天后，张琮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一接竟然是马先进。马先进在电话里说，张记者，听林处长说你要看死人，现在刚好有一个，你要不要来？
张琮急忙记下地址。放下电话，他在心里苦笑：我这是要去看死人吗？我是为采访你哟我的同志哥。
他赶到现场，远远看到停了几辆警车，都闪着灯。警车旁边还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在闲谈。走过去一问，现场就在里面，他问，为什么不进去？他们答，里面没我们什么事，技术员和法医在里面勘查现场呢。你是谁呀？
张琮出示了记者证。可能是现场的警察已经打过招呼，看是张琮，很热情地说，张记者呀，马法医在里面呢，赶快进去吧，不过你可要注意了，里面很臭，小心会吐。
张琮笑笑，以为他们在跟他说笑，没当一回事，便抬脚往里走，谁知往前刚走几步，就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酸不溜丢的臭味，再往前走，臭味更浓。身边有几个居民走过，一边走一边狐疑地捂着鼻子，看到张琮，盲目地问，这是哪里传来的臭味，这么臭？
按照刚才几个警察的指点，更准确地说，是循着臭味的方向，张琮很容易就找到了案发现场，二楼的一个三居室。他走到门口，里面开着灯，有人在窃窃私语，门窗紧闭着。张琮试探着推开了门，门刚一开，就像从里面伸出来一个拳头，一股浓烈的尸臭味一下子把张琮打倒了。张琮倒退几步，门咣当一声被他关严了。他感觉眼泪流了出来，是被臭味呛的。能被气味呛出眼泪，从张琮的经验，只有小时候跟着老爹撒化肥时有过。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张琮想撤退，这种味道真让人受不了，但走了两步，心想，马先进在里面，自己也是主动要求来的，这一走，不仅林毅知道了会笑话自己，马先进那种老实人也会看不起自己。还有，外面等着的那几个警察，他们看到自己这么快就出来了，肯定可以猜想到。他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躲那么远了。
哼，他们还敢嘲笑我？
但是他们仍会嘲笑，因为他们没有伸头说要看死人。张琮犹豫了一下，做足了思想准备，捏住鼻子开门冲了进去。鼻子捏紧，无法呼吸，心跳骤然加速。但看到屋内马先进正半蹲着检查地上的尸体，倒是显得很从容，旁边还有技术员在拍照。技术员是个年轻人，也是一脸痛苦表情，一只手端着相机，一只手捏着鼻子。马先进看到张琮来了，把脸上的口罩拉下来，露出嘴，笑着说，来了？说完，又把口罩拉上，继续检查尸体。
他竟然还能笑？张琮有点惊奇。
张琮循着马先进的视线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尸体像是躺在血泊里，但他再凝神一看，原来是尸水，尸水中有些小东西，还一动一动的，再一看竟然是蛆虫。张琮感觉喉咙一紧，再看尸体的头部，包在一个塑料袋里，脸已经变黑，整个头部膨胀得像个气球。张琮又感觉喉咙一紧，赶快向外冲，下到一楼，见到一个花圃，就俯身呕吐了起来。吐干净了，他站起身，找出纸来擦嘴，嘴刚擦干净，又闻到空中飘散的死尸味，胃中一酸，又弯腰吐了起来。
这次没吐出什么东西，都是胆汁。吐完后，他感觉肚子里难受，踉踉跄跄地向警车走去。那几个人还在聊，看到他走过来，都停住说话，一齐看向他。他不搭理，经过他们要往前走。一个警察叫住他，张记者，怎么了，吐了？说话带着笑声。
他这么一说，张琮倒不走了，在警车旁边蹲下。他想在这里等马先进。
那几个警察走过来围住他，这次是问候和安慰，没事吧？很正常，谁看到谁吐，除了那个马先进。你没来之前，已经有人吐过了。
这样的安慰让张琮听了很受用。他接过他们递过来的一支香烟，从口袋里取出火，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好受了点。
一支烟吸尽，他有点恢复过来了，开始和他们攀谈起来，这么臭马先进为什么不吐？
马先进是法医。一个人回答。
另一个警察似乎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补充说，他见死人见太多了，什么样的没见过，要是都吐，那还当啥法医。
说得倒也是。张琮心里叹口气，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他突然想，可以趁这个机会采访一下这几位民警，就问，你们感觉马先进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呀，几个人都说，工作很认真，你也看到了，这么臭都不怕，这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那是。张琮点头承认。
不过，有时也过分认真了点。一个民警突然插话。
怎么说？张琮警觉了起来。
怎么说呢，那个民警倒迟疑了，吞吐了半天，终于说了，就是吧，比如让他做伤情鉴定，很急，我们也知道还不符合鉴定条件，但是你得办案呀，他不肯做，一定要等到符合鉴定条件再做，让他先写个初步意见，他也不肯写……
别的法医会写吗？
一般都会写……吧？那个民警说到后来又不肯定了。
其他的呢？
其他的他们倒说不上来了。他们说，除了工作，其实跟马先进很少打交道，就像这勘查现场，他们也不用进去，彼此也就是在工作场面上说几句话，要说有什么了解还真谈不上。
他们又开始闲谈。张琮也不再问，听他们聊，倒是初步知道了案件的情况。原来是有人报警说，这段时间总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一开始以为是死老鼠，因为味道不是很重，也就没太在意，谁知道味道越来越浓，又看到二楼这家住户门窗紧闭，从未见人出入，就起了疑心，报了警。警察来了，联系不上房主，闻到臭味确实浓烈，怀疑是不是有人死在里面了，就强行破门。谁知门一打开，几个围观的群众当即就跑了，一个协警也当即吐了。赶快重新把门封上，打电话让马法医来，现在就看马法医检查的结果了，希望不是他杀，但是看这情况——悬。
烟又吸了两支，才看到马法医拎着箱子一晃一晃地出来了，小技术员跟在他屁股后面。小技术员一走一弯腰，像是在吐什么东西。走近一看，小技术员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流过泪。一走到警车旁边，小技术员立刻把手里的勘查包扔在了地上，蹲了下去，摇着头，痛苦地叫，真他妈的受不了了！
几个等待的警察都笑，问，小谢，吐了？
小技术员抬起头，用痛苦的眼神回答，能不吐吗？
马先进脸上的口罩已经摘下，他面无表情，接过一个民警递过来的香烟，默默地抽着。几个人不说话，看他一支烟抽了一半了，才问，怎么样？自杀还是他杀？
自杀。
确定？几个人都很兴奋的样子。
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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