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精选短篇小说卷——神算（九）
没事，以后有用到兄弟的地方，只管吱声。张琮说得很豪迈。当然这是酒话，酒醒后就有点后悔了。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说过的话不准赖。来，干了。说完，林毅自己先干了，干完还把白酒杯的杯底倒过来，让张琮看。桌上的人都伸长了脑袋，等着数掉下来的酒滴，等了半天，一滴都没掉下来，不禁一阵惊呼，哗啦哗啦地鼓起掌来。
这种气氛感染了张琮，他也是一仰脖，一杯五十多度的白酒入了喉，杯底也朝下，让大家看，但脸部扭曲，一副被谁在肚子上捶了一拳的表情。果然也是一滴没掉，又是一阵掌声。
张琮本以为酒桌上的话只是林毅的场面话，谁知道林毅是认真的，不久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帮着写篇人物通讯，是写一个管理菜市场的社区民警。社区民警很普通，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是工作兢兢业业，每天早上4点多就起床出门，骑着破摩托到菜市场，处理各种纠纷摩擦。一开始群众不理解，风凉话一大通，时间久了，该民警的口碑竟然好了起来，还有人写信给局长要求给他记功。张琮拿着电话有点发蒙，他问，不是有新的跑政法口的记者了吗？干吗不让他写？
林毅在电话里笑笑，那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说句不好听的，写个豆腐块新闻都写不好，能写好这种大文章？这件事我们局长很重视，说一定要仰仗你的大笔，把他的先进事迹写出来，要把他树为一个为民爱民的先进典型。这块牌子能不能竖起来，就看兄弟你的了，你可一定要帮老哥一把。
张琮听了不置可否。
林毅猜出了他的疑虑，将了他一军，在酒桌上你可是答应过我有事只管吱声，现在我真吱声了，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呀，那天那杯酒酒桌上的人可都看到了。
张琮还想装傻，哪天的酒桌，我怎么不记得？
呵呵，你跟我装傻。
张琮最后还是写了，采访了几天，这个民警在社区里口碑确实很好，但是张琮对如何切入确实犯难。社区民警不同于刑警，写刑警破案，把破案过程写出来就很精彩，吸引人读，社区民警做的事都是婆婆妈妈的，要想写好不容易。最后张琮想到了那个民警脚上穿的雨鞋。别的民警穿警服都穿皮鞋，他却穿雨鞋，采访他那天他也穿，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管的是菜市场，不同于一般社区，菜市场里水多，穿皮鞋很快就湿了，所以他就穿雨鞋，方便。他这个人干瘦，貌不惊人，甚至可以说没什么特点，但是一双雨鞋倒把他跟一般的民警区分开了，甚至把他工作的环境也点出来了。张琮决定从这里入手，根据群众对他的昵称，将他命名为“雨鞋哥”，专访的大标题就是《寨上有个“雨鞋哥”》。没想到文章发表后，“雨鞋哥”一炮走红，这个亲昵的称呼拉近了民警与群众的关系。局长看完后连声赞叹，亲自请张琮吃了一顿饭，就是这顿饭，按张琮的话说，让他再也下不了公安这条“贼船”。
3
张琮没有跟林毅打招呼，自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他这次来没有任务，完全是旁听。宣传处一个小民警认出了他，要去叫林毅，张琮劝住了他，说发布会后自己会去找他。新闻发布会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主要是公布案情，介绍目前侦查的进度。林毅在台上侃侃而谈，但表情凝重。他说，案发后，公安机关已对被害人家属做了大量安抚工作，侦查方面已初步锁定犯罪嫌疑人，是一个外来打工的中年人，此人现已外逃，公安机关已发布通缉令并派人追逃。
不用等到发布会后，发布会进行当中张琮就与林毅接上了头。林毅的目光在张琮身上顿了一下，张琮就明白林毅看到自己了。发布会后，记者散去，林毅走到张琮面前伸出了手。张琮握着这只伸来的手使劲摇了摇，嘴里本还想开个玩笑，但看到林毅略显疲惫的眼神就打消了念头，因为只准备了开玩笑的话，一时转换不及，竟然说不出话来。林毅似乎也没什么话，放下手，只是说了句，到我办公室谈吧，就转身走了。
张琮跟着，感觉面前这个林毅似乎有点陌生，开始后悔自己今天自作多情：干吗非要来参加这个跟自己无关的新闻发布会？说到底，其实还是跟林毅提到的那个人物通讯有关。但是现在看来林毅的心似乎根本就不在人物通讯身上，这个也可以理解，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当然案子更重要。
在办公室里坐下，林毅开始烧水、泡茶，等一切停当，过去的那个林毅似乎又回来了。张琮明白了，刚才林毅还没有从新闻发布会的氛围里释放出来。林毅给张琮把茶倒上，等张琮抿了一口，才问，张大记者终于有空了？
张琮说，没空也要给你挤出空呀。
林毅笑笑，脸上仍有一丝疲惫，说，唉，突然发生这样一起案件，弄得两天来连轴转，人真累得不行。
张琮笑笑，表示可以理解。
林毅也喝了一杯茶下去，喝茶的时候眉头紧皱，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放下茶杯，眉头舒展了，说，虽然当前案子重要，但人物通讯还是要抓紧。这次无论如何还是要拜托你，争取把这个人物写好，写红，这是我们局长亲自点名要抓的又一个先进典型。我们局长本来说要亲自拜访你，但现在工作繁忙，你也是知道的，就让我捎话，请你谅解。
到底是什么人物？张琮问。
是一个法医。
法医？张琮有点意外。
这就是我们局长的高明之处。一般的地方，都是在宣传刑警，刑警当然要宣传，但是我们公安各行各业，其实都有英雄，比如户政，比如法制，你们记者的视野一般不会到这些部门，因为他们的工作确实比较单一，不好写，但是并不能说因为不好宣传就把他们忘掉。他们中有些民警确实兢兢业业，付出很多。我们局长意识到这个问题，准备在每行每业都树立一个典型，一个标兵，这个典型、标兵不仅要让内部知道，也要让全社会的人都看得到，感受得到。能不能做到，就看你张大记者的功力了。
我没这个功力。
你不要谦虚了。就像上次你写“雨鞋哥”，一个本来也不好写的人物被你写得那么生动、感人，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说实话，虽然跟你们警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但法医我还真没怎么接触过，能不能写好我心中还真的没底。
你肯定能写好，我对你有信心。
关键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啊。张琮苦笑了一声。
4
法医名叫马先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张琮愣了一下，问林毅，这是他的原名吗？
是呀，怎么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改过的？先进，先进，看来不先进都不行了。
坐在张琮面前的马先进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民警，面目憨厚，略显拘谨。他看到张琮进来时，急忙欠起屁股向张琮点头示意。张琮用手摆了一下，马先进才又坐了下去。张琮坐下后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怎么弄得像领导似的。
谈话是在林毅的办公室里进行的，林毅就坐在旁边。也许就是因为林毅在场，马先进才会表现得那么紧张。一看就知道，马先进很少跟宣传部门的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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