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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风住尘香(四)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张国庆

小石的身体在逐渐康复,相识不久的女教师不离不弃;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欣慰和感动。

唯一的缺憾是,小石的脑子偶尔会出现暂时的失忆,让我们很是担忧。医生说,这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调养和康复训练。

那天,我和老庄带着营养品去医院探望。小石母亲和女教师正用轮椅推着他在外面晒太阳。

老庄背着手,弯下腰说:“石儿啊,你可又胖了!”

小石微笑着看老庄,半天才说:“看您眼熟啊。”

小石妈忙提醒说:“傻儿子,这不是咱庄所长吗?”

小石眼睛突然亮了,说:“庄所啊,叶老二的狗证办了吧?我可给了他七十二小时啊……”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我的脸,突然抑制不住地发热。

十一

七月,天越来越热,人们穿得越来越少。夕阳还挂着,鼓楼西街的几条街上的摊贩们便蜂拥而出,开始排兵布阵:烤肉串的、卖砂锅的、卖冷饮的、套圈儿的、打气球的、贴手机膜儿的、卖掏耳勺和发卡的,都出来了。

白天通畅的马路,瞬间变脸成了拥挤不堪的闹市。随着夜色降下,附近大商家也闲不住了。几家大商场门前,每晚都搭台搞促销,摇滚、街舞、有奖问答轮番登台,主持人絮叨而夸张的尖声怪叫,搅得鼓楼西街每天跟过狂欢节似的。

人多事多,麻烦事更多。满大街钉着“有困难找民警”的指示牌,110警情自然是不断再创新高。

那个周日,老庄带班,二十四小时之内,110警情竟突破了两百。有个酒鬼酒后打架,在砂锅摊儿还把出警民警小黄的小手指扭骨折了。控制住嫌疑人,送小黄去医院,喊来督察队现场调查取证,讯问整卷,直到把酒鬼送进看守所刑拘,天也亮了。

早晨我接班,彻夜未眠的老庄双眼通红,一边嚼着煎饼馃子,一边摇头说:“简直是他妈熬鹰啊,一宿没眨眼!”

夏季,其实对每个派出所民警来说,差不多就像光着身子来回钻火圈儿,即使你再谨慎小心,也有走神儿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部位会被突然烫一下。酷热加上心情狂躁的火焰,随时随地在每个角落爆燃,警察的角色就是去灭火和施救。

七月底,小乔回来了。在协助破案期间,他表现很出色,端掉了隐藏在郊外的一个制贩毒团伙,十几个嫌疑人落网。市局还专门开会表彰,小乔荣获个人嘉奖;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小乔准备十一期间结婚。

其实,在女精神病春子狂追小乔之前,我听老高说,小乔的爱情已落地生根。小乔的女友小关是区团委的宣传干部,俩人是一年前开团代会分组讨论时,讨论到一块儿的。

小乔阳光帅气,小关漂亮文静;小乔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小关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匹配度相当令同龄人羡慕嫉妒恨。谈婚论嫁,对这对恋人来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老高还告诉我,小乔突然宣布结婚是因为出了点儿小状况。因为在专案组破案期间,有个女刑警对小乔有了爱慕之情。女友小关闻之,担心爱情中途触礁,决定国庆节举办婚礼。

根据小乔的表现和所里当年党员培养发展计划,老庄让我代表所党支部找小乔谈了一次话,准备发展小乔为中共预备党员,顺便和小乔聊聊他的家庭和爱情,主要是叮嘱他结婚前,要处理好个人感情问题。

小乔说最近正忙着与女友小关拍婚纱照、订婚宴酒;两人交往一年多了,感情一直很稳定。最后,我们话题扯到了破案经过,还有那个缉毒队的女刑警。

小乔坦然道:“那个女孩儿叫诺玛,是云南哈尼族。她是喜欢我,我们俩还扮过恋人,一起跟踪过毒贩子呢。可是我已经有小关了,不能去伤害人家。”

于是,小乔和我说起这个叫诺玛的女警。

其实,女警诺玛和鼓楼西街派出所没有任何交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这个女孩儿可能永远不会在我们的话题中出现……

十二

二十四岁的诺玛家在云南勐腊——那是靠近中缅边境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哈尼族姑娘,是从刑警学院毕业后被缉毒处特招来的,应该说是小乔的师妹。

四月,小乔被借调到缉毒处时,诺玛刚分来不到一年。她在专案组当内勤。出自同一个校门,有熟悉的校园和相同的记忆,两人的距离自然就拉近了——诺玛很喜欢这个多才多艺、阳光爽朗的小师哥。

每次小乔回来,诺玛总是塞给小师哥巧克力或是水果;小乔闲下来,也会帮她做些表格或录入一些案件信息。

专案组有严格的分工。小乔的主要任务是协助两位侦查员蹲守和取证。此案涉及跨省贩毒,外围调查取证的任务很重。刑警们白天在外边查证,晚上回专案组碰头。

周末的晚上,碰头会后,组长老付对案件很满意,说,这几天大家都很辛苦,今天晚上可以喝点儿酒。

于是,大家集中在单位小餐厅,让大师傅多加了几个菜,接着开喝。酒酣耳热时,老付说:“诺玛,给我们唱个山歌儿吧。”

诺玛很大方,端着酒杯站起来,清清嗓子,声音悠扬地唱起来。那是一首祈祷丰收和爱情的哈尼族民谣,歌词没人能听懂,但那原生态的歌声,却如山林间淌来的泉水,清冽而甘甜,让在座的人都陶醉其中。酷爱音乐的小乔,听得更是心潮涌动。

老付端着酒杯说:“唱得好啊!诺玛,我看啊,就在我们天津选个阿哥吧。”

诺玛走过来,敬了老付一杯酒说:“好啊,那请付叔帮我介绍一个呗。”

大家起哄,拍巴掌喊好。老付起身,指着小乔说:“诺玛,这眼前儿不就有一个吗?”

当时,老付并不知道小乔有女朋友,纯属乱点鸳鸯谱,但诺玛知道,一听此言,低下头脸红了,小乔的脸更红了。

让两人脸红的事儿还没完。几天后,老付突然喊来小乔和诺玛,交给他们一个特殊的任务——让他俩装扮成一对恋人,中途上火车,跟踪两个从云南来的毒贩。

时间紧,两人立刻着手准备,小乔一身前卫时尚装扮,诺玛还把头发染成了橘红色。他们先乘飞机赶到郑州,而后直奔火车站,按照车次等候郑州开往天津的特快。

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坐在了他们卧铺对面——这就是他们要跟踪的毒贩!

诺玛小鸟儿般偎在小乔怀里,小乔搂着她的肩膀,低头耳语说:“我很紧张!”

诺玛说:“我也是啊!”

那一刻,两人都清晰感觉到了彼此的心跳。

对面男女说的是方言,小乔听得一头雾水,可诺玛却听得明白。那是边境一带的少数民族方言。这也是组长老付的有意安排。她佯装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把听到的信息发送给天津的老付。

男人问小乔:“你们坐火车去干啥啊?”

小乔喝着可乐说:“去天津找同学旅游。你们去哪儿?”

男人说:“去天津给人家打工。”

一路上他们东拉西扯,诺玛还把随身带的一些小食品送给那女人身边的小女孩儿。

火车刚过石家庄,诺玛的脸色突然发白。

小乔低声问:“你怎么了?”诺玛说:“我肚子疼得厉害!”

小乔确定她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喝了些热水,诺玛开始出虚汗。小乔慌得不知所措,忙搀她起身去卫生间。对面女人忙放下孩子,跑过来帮小乔搀诺玛。

原来,诺玛是低血糖,还赶上不方便的日子,但羞于对小乔开口。站在厕所门口,只得低声求助那个女人。女人应了一声转身跑回座位,从包里拿了应急之物,跑回来塞给诺玛……

女人扶着诺玛躺下,又帮小乔打来热开水……痛感慢慢消失了,诺玛起身靠着小乔宽厚的肩膀,颠簸着奔往终点站。那一刻,诺玛突然感到身边的小乔,慢慢成了一座山。

对面的男人在用方言不停地埋怨那女人,让她出门不要管那么多闲事。女人说:“我看这个姑娘心眼好。”男人又叮嘱:“出站后先去快餐厅吃饭,到时会有人派车来接。”

诺玛靠在小乔身上,满脸倦怠,无聊地玩着手机。对方的每个动态和交谈内容都被她发了出去。

到天津站了。小乔和诺玛远远看到穿着铁路制服的老付和几个熟悉的刑警站在站台上,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下……临别时,女人拿出一袋姜茶送给诺玛,说:“阿妹啊,喝了这个肚子就不会痛了。”

小乔说,直到破案之后,那袋子姜茶一直放在诺玛办公桌抽屉里……直到有一天小乔开玩笑说,里面不会是毒品吧?诺玛这才把茶叶交给技术员,鉴定后,那就是一袋普通的姜茶。

跟踪贩毒嫌疑人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尤其是诺玛从火车上提供的信息,为专案组及时调整下一步的侦查方向提供了有力支持。但诺玛一直为自己在车上的“意外”而自责。

“关键时刻,为啥我这么不争气呢!”诺玛说。

小乔开玩笑说:“幸亏有这个意外,要不这戏就演砸了!”

专案组开始收网。毒贩们相继在藏身处落网——包括那对以孩子为掩护贩毒的夫妇。

一直藏在宾馆的女人在一群便衣警察中看见拿着手铐的诺玛,顿时明白了,她小声说:“阿妹,你身子好些了吧?”

诺玛突然将手铐塞给小乔,转身跑出人群哭了……

事后,诺玛对小乔说:“我实在不忍心给她戴手铐。心肠那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出来贩毒?我真不理解……”

女毒贩被抓进去了。家属要几天后才能赶到天津,老付把照看毒贩孩子的任务交给了诺玛。

诺玛会讲当地方言,小女孩儿把诺玛当成了妈妈,与诺玛吃睡在一起,每天拉着她的手形影不离。小乔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就跑出去买了一袋子衣服、玩具和食品。

几天后,小女孩儿被嫌疑人的妹妹接走了,小乔和诺玛一直将她们送到站台,看着火车慢慢在黑夜中消失。回来的路上,诺玛仍泪流不止地对小乔说:“师哥,我太脆弱了,不适合当警察!”

与女刑警诺玛火车上这段惊险而浪漫的经历,小乔始终对外三缄其口。但破了案,特别是受到上级表彰以后,他还是忍不住讲述给了女友小关。

车上的这段“爱情”故事,让小关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三天没搭理小乔。诺玛的出现,让小关平静的心绪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即使小乔再三表明对方是校友和小师妹,但小关“查岗”的电话越发频繁,最后经常开车来单位接他下班。

三个月朝夕相处,诺玛的确喜欢上了师哥小乔。但小乔的情感河流已无岸可泊。

专案组解散了,二人握手话别。

小乔说:“诺玛,在天津你没有亲人,我就当你哥哥吧!”

诺玛哽咽着,低下头喊了一声:“哥……”

十三

八月,所长老庄从分局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分局退下来几个副处名额,局党委研究后,决定拨给鼓楼西街派出所一个副处。现职领导都是副处了,符合晋升条件的非现职老民警,只有老高和老谢。

两人年龄和资历相当,连入党都是同一年。老高是警长,不久前,在楼顶勇救叶老二光荣负伤,还接受过区领导的慰问——是报上说的“好民警”,似乎优势比较明显。但老谢是所党支部委员,各方关系都硬邦邦的。微妙的落差更让这个副处指标的归属充满了悬疑和猜测。

我是临时挂职的所领导,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表决权,只能发表个人的看法和建议,外带负责民警投票、民主测评、领导推荐等一系列程序上的事。

老高对这次机会虽满怀期待,但在不露声色的“老算盘”面前,心里实在没底。

他跟我说:“要论关系,咱比不了这‘老算盘’;可要论工作,哪点儿我都不比他差,最后就看领导把这个馅儿饼赏给谁了!”

谁都有仨亲俩厚,秦桧还有俩相好的呢!民警也是一样。四十多人画票、打分、民主测评,最后的结果是:老高和老谢,分数相等,票数相等。

球儿——又被观众们一脚踢回来了。

拿着这个不是结果的结果,老庄抖着手,说:“这就是热山芋,两人分不行,扔了也不行,拿着还他妈烫手。把这个结果上报分局,还是由领导定吧。”

说起来,这老高和所长老庄本是警校一期的同学。毕业后一起分到鼓楼西街派出所。那时的老庄还叫小庄,老高还叫小高。选择岗位时,小高坚决要求当治安民警,天天跟着老警破案;小庄没说什么,选择当了片儿警,帮着照顾辖区里的孤老户。

不久,分局收到表扬小庄的信越来越多。两年下来,小庄的荣誉从区级拿到了市级,最后被评为“全市学雷锋标兵”荣立三等功,并被列入入党培养对象。

小高倒是破了几个小案子,年底所里准备给他报嘉奖。没承想,一个嫌疑人指着他骂,你们警察就是一群狗。他反正抽了对方几个耳光,惹来嫌疑人家属上告。于是嘉奖取消,写检查,赔偿医药费,全分局通报批评,还差点儿背了处分。

小高就此沉了。小庄继续做好事,用轮椅推着老人在楼群晒太阳,和居民聊家常,给小学生讲法制课——大量的表扬信源源不断投给市局。小庄的事迹开始屡见报端和电视,很快成了警界青年的榜样;小高继续昼伏夜出地破案,只是不敢再抬手了……

几年后,小庄被分局提拔到一个小治安所任副所长。小高激情消散,改当社区民警。又过十几年,小庄成了老庄,从刑侦大队重返鼓楼西街当所长。小高只变成了老高,升级为老民警。

老高心里不服。老庄从老高的眼神儿中已感觉到了。他发现十几年过去了,老高俨然成了所里民警的“鹰头”。任务下来,年轻民警都效仿着他。谁见着他,老远一声“高爷”,更让老庄心里感觉不舒服。

那时鼓楼西街派出所的内部管理松懈,纪律涣散,界内案件频发,纠纷信访不断。

队伍是一团散沙,老高浑身是刺儿,还是只不肯低头喝水的头羊。老庄决心已定——先把刺儿锉平了,再把那乱撞的犄角给按下去。

那天早晨,教导员老王外出开会,老庄按花名册点卯,点到名儿的都一一答“到”,唯独老高怪声怪气地回答:有!会议室顿时一片嬉笑声。

老庄放下花名册说:“我再介绍一下自己,以前我是这个所的民警,今天,我是分局党委任命,来鼓楼西任所长的。今天我要立规矩,点到名的人,必须回答到!现在重新点名!”

转天晚上,老庄让老婆买了三斤螃蟹,请老高来家喝茅台。

俩人一边啃着螃蟹,一边从警校的篮球场、食堂、宿舍扯到鼓楼西的过去和现在。老庄举着螃蟹腿,最后就一句话,从明儿开始,你必须给自己兄弟踢脚儿(天津方言:帮助、支持)。

老高是个顺毛驴。喝了人家珍藏二十多年的茅台,又被抬那么高,自信感和荣誉感瞬间回归;连碰三大杯之后,握着庄所的手说:“兄弟,以后你就看哥哥的……”

老庄先提拔他当了警长,一年后帮他解决了正科职级。

羊群走路看头羊,“高爷”的积极性来了,谁也挡不住:破案提线,清理信访积案。民警们工作热情空前高涨。一年后,鼓楼西街派出所面貌焕然一新,分局下派的各项任务指标超额完成,从落后单位一跃变成先进,还荣立了集体三等功。

其实,老庄最欣赏的,是老高的业务能力——老高心计不如老谢,但调解处理民事纠纷,嘴皮子和歪点子是老谢望尘莫及的。老高自诩是受扁鹊的启发:望闻问切,扶正祛邪,对症开方。多难缠的民事纠纷和上访人,交给老高就能搞定。

在所里,老高和老谢一直面和心不和,暗中较劲,老庄心里跟明镜似的。当初,老谢调一警组也是老庄的意思。他觉得,任何事情,平衡很重要,老高身边应该有个这样的人。

老谢也是老庄比较信任的人,不仅是他的智囊,更是协助老庄化解危机的军师:譬如从看守所提出老潘劝老二,化解七十二小时,都是老谢的暗招儿;更重要的是,老谢和社区里几位区领导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副处指标下来之前,老庄已经接到几位领导询问关注的电话,包括区人大林副主任。

一个副处指标,让所长老庄纠结如热锅上的蚂蚁。

十四

进了八月,鼓楼西街的110警情开始直线拉升。研究股票的副所长老孟说:“这叫牛市拉起了涨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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