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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风住尘香(四)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张国庆

废品站老潘养狗,小石是知道的。过去老潘在废品站收养了四五条流浪犬,只是当时犬类管理比较松,小石没太过注意。据说这些狗都陆续让狗贩子和区犬办的人套走了,只有一条叫大黄的狗,始终逍遥在外。

老潘说,这大黄是几年前他在路上捡的,从小就鬼机灵,老远就能识别出狗贩子和警察。有年冬天,屋里煤气倒灌,那狗拼命撞开了窗户,救了正睡觉的老潘和玉莲。此后,老潘视大黄为恩人,每天都要买根儿童肠喂它。老潘被警察带走以后,那狗也跟着失踪了。

鼓楼西街开始清理无主犬后,小石问叶老二那狗的下落。老二是个犟驴子,说:“狗长着腿呢,我咋知道它跑哪儿去了,有本事你们就抓去吧。”这话一直让小石心里很搓火。

老曹的这个信息让小石很兴奋,他决定先不声张,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先抓住这条黄狗再说。如果是那条传说中的疯狗,那么,他就可以一扫眼前的被动局面。

他喊来辅警老张,两人一商量,决定晚上蹲守收购站,来个“关门打狗”。

老曹还告诉小石,老潘进看守所后,玉莲没几天就卷着铺盖回山西了,废品站只有老二,白天出去收废品,晚上回来睡觉。

晚上,小石和老张换了一身作训服,带着绑着铁钩的棍子、绳子和狗笼,悄悄躲进老曹的值班室。

半夜十二点多,在停车场溜达的老曹打来电话说,刚才那黄狗在树下撒了一泡尿,带着一条花狗进了废品站的院子。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小石异常兴奋。

院子的铁门虚掩着,老二的屋里还闪着电视的光亮。小石悄悄推开门,与老张一字排开,侧身刚挤进去,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狗的狂吠。小石喊了声:“开灯!”老张忙打开了强光手电。

灯柱下,一只半大黄狗站在麻袋上,紧紧盯着小石手里的棍子。地上一只花狗龇着牙跳着狂吠。小石先出招儿,伸出钩子直取那黄狗。黄狗闪身躲过,接着奔小石扑过来。小石想后退一步换招儿,不想一脚踩到一堆空酒瓶子上,“咕咚”一声来了个四仰八叉。

一旁的老张见状,抡起警棍扫在黄狗的身上。那狗爬起来,没等老张抬胳膊,冲着他腿肚子就是一口,随即在黑暗中消失。小石爬起来再看,两只狗都不见了踪影。

听到狗叫,老二趿拉着鞋,披着衣服跑出来,一看是小石拎着棍子,就问:“你们还找啥?不都翻了好几遍了吗?”

小石喘着粗气说:“少跟我装孙子!快说!把狗藏哪儿了?”

老二眨着小眼儿说:“谁藏谁孙子,不信你搜吧!抓着算你的,抓不着算我的。”

小石扭着屁股随老二朝屋里走,气呼呼地说:“妈的,这狗我今天抓定了!”

屋里乱七八糟,残羹剩饭摆了一桌子。电视里正放着中央台的动物世界。一股子怪味儿扑面而来,噎得小石差点儿一口吐出来。他憋着气,把犄角旮旯都敲了一遍,还撅着腚用棍子把床铺下划拉一遍,最后把行李箱和纸箱子、柜子都打开了,就是没有狗的影子。出来继续再搜,结果在院墙下一堆盒子后面,发现了一个尺许高的墙洞……

老张的右腿被咬了几个牙印。虽然没见血,但被疑似疯狗咬了,老张紧张得浑身乱哆嗦,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小石慌了,偷偷给老谢打了电话,老谢开车带老张到医院打了狂犬疫苗。

这事儿想瞒都瞒不住,所里很快知道了小石的“关门打狗”行动。所长老庄拍着桌子说:“你是真够犟的,白给你的不要,非得自己半夜瞎他妈折腾。老张真要出事了,谁负责?”

“我就不信搞不定一条狗!”站在老庄面前,小石喘着粗气,眼睛盯住地面自语道。

离五一还有四天。天已经很暖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这天是个周末,不知怎的,从上午开始,110警情一个接一个。所里三部警车几乎一刻也闲不下来。

晚上八点多,在外出警的老高和老谢带回来一个人。我仔细一看,正是废品站的叶老二。

原来,晚上市局转来了个110警情,说辖区中心花园有人打架。正在附近出警的老高和老谢开车到了现场。真是冤家路窄,打架的不是别人,正是废品站叶老二和先锋里的林夫人。

老谢疑惑:这两人怎么会干仗呢?

问了才知道:这天傍晚,林夫人牵着那条萨摩耶到中心花园遛弯儿,顺便和一群中老年妇女在喷泉边上跳《格桑花儿开》。林夫人年轻时学过舞蹈,加上是主任太太,自然很风光地站在第一排。狗也撒开,晃着尾巴一边儿玩儿去了。

舞至高潮,林太太一个华丽转身,瞥见自家萨摩耶躲在暗处,正骑在一条黄狗身上,前腿搂紧其后腰,吐着舌头,随着音乐,一前一后地快活着。她想过去制止,可后面一群大姐们盯着她的节拍和动作,于是转回头假装没看见。

很快,一阵狗的惨叫声传来。林夫人转头一看,一个男人正用皮带抽她家的狗,抽得萨摩耶满地打转,想跑都没机会。林夫人忙跑过去质问。

男人正是叶老二,他满嘴酒气地问:“你家这狗是怎么教育的?长了那玩意儿乱他妈的上?”

众人一片哄笑。林夫人说:“你这人怎么不说人话呢?我们家这是名犬,我们还吃亏了呢。”说完,指桑骂槐地数落自家狗,“你真不要脸,眼瞎了哈!以后长点儿记性,少出来给我丢脸。”

老二心里很烦,加上喝了不少酒,斗嘴是不行,直给了林夫人一句:“你骂谁呢?我操你妈的!”林夫人气得浑身乱抖:“你个臭流氓。”立刻掏手机报了警。

林夫人坐在长椅上,闭着眼,揉着太阳穴对老谢说:“警官,他可骂我了,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大家都可以做证,我现在心脏难受。”

老谢安慰道:“您消气儿,干吗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他突然转身问老二:“有狗证吗?”

老二说:“没有。”

老谢问:“你的狗哪儿去了?”

众人低头再找,大黄早没影儿了。

老谢说:“那你跟我走一趟吧。”

老二指着林夫人说:“为啥只查我,你咋不问她有狗证吗?”

林夫人愣了一下,马上闭上眼说:“狗证没带,在家放着呢。谢警官,狗证不是您给我办的吗,我们狗可是合法的。”

老谢干咳一声说:“没错儿,狗证是我办的,我可以证明。”

老谢先扣了老二的身份证,对林夫人说:“要不您到医院去看看,这件事我们会秉公处理的。”

随后一拍老二肩膀说:“你跟我到派出所去!”

老高站在老谢的身后阴影处,始终一声不吭……

到了派出所,我们才搞清楚,老二那天晚上喝酒,是事出有因的:几天前,法院那边来了消息,老潘因犯过失爆炸罪被法院依法判处拘役六个月,并附带民事赔偿车辆损失和老曹的医药费共计三万多。

出事前,老潘的钱都是玉莲掌管的。老潘被刑拘后,玉莲处处提防老二,突然带着钱失踪了。看守所里老潘跺脚痛骂:这个娘儿们心真黑啊!

老二手里有一万块,在银行存了定期。他打算转天取出来先替三哥还账。他想起三哥心里就开始郁闷,在屋里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带着大黄到中心花园,醉眼看一群老女人跳舞。无意间他突然瞥见一条白狗正骑在大黄身上:“妈的,人受欺负,狗也受欺负。”

于是,老二扯下皮带直奔了过去……

老谢正要开始取笔录,小石正好从外边回来。一听是老二的狗的事,兴致来了,忙主动坐下,帮老谢取证。中途,老谢也接到老庄从外面打来的电话。老庄口气挺硬,似乎是在酒桌上:“老谢,给我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收破烂的,在公共场所酒后滋事,无故辱骂他人,还无证养犬。咬老张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再不服就取证拘了他。”

取证完毕,老二愤愤不平,问老谢:“为啥只抓我,不抓那娘儿们?”

老谢说:“人家养狗有狗证,你有吗?”

老二说:“她说有就有,拿来让我看看。”

老谢说:“你一个收破烂儿的有什么权利查人家的狗证,只有我们公安机关才有权检查。她家狗证是我办的,就是合法的!”

老二突然站起来:“合法的就可以逮谁操谁啊?”

老谢站起来,指着老二的鼻子说:“你少在派出所胡搅蛮缠!配狗的事儿警察管不了。人家有证,就符合养犬规定。你无证养犬,还敢把狗牵到公共场所,酒后滋事,无故辱骂他人,冲这几条我们就能处理你。”

老二冲着日光灯咬了半天牙。老谢接着说:“还有,我们接到许多群众举报,你的狗就是有疯狗的嫌疑。”

老二的小眼睛又圆了,说:“群众说啥就是啥?你把群众喊来,让我问问群众,到底谁是疯狗?”

小石站起来说:“你的狗还把我们夜巡的辅警咬了,不找你赔偿医药费就便宜你了。现在你还不服!”

老二说:“你俩凭啥半夜溜我院儿里去,一堆破烂儿有什么好巡的,咬着也是自找的。”

老谢掏出手铐子,“啪”地拍在桌子上:“叶老二,你信不信,你再敢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我今天可以按扰乱公共秩序、妨碍执行公务拘了你。”

老二终于闷口了,盯着地面不停地咬牙喘粗气,估计是老谢这一拳打他软肋上了。

小石说:“赶紧把狗给我牵来,是不是疯狗,我们得鉴定。还想继续养,那就交一千块钱办证。”

老二说:“身份证你们得还我,明天我得用它取钱。”

老谢摸着自己的谢顶,仰起头说:“把狗送来,就还给你身份证。”

……

半夜,老二真的用绳子牵着那条黄狗走进派出所。

见着大黄,小石有些犯怵,让老二亲手把狗装进铁笼子,之后,把老二领到值班室,找老谢取了身份证,说:“就给你七十二小时啊,不来交钱办证,我们就按无主犬处理。”

老二接过老谢递来的身份证,突然哭了,冲着院子里的狗笼子说:“对不住了,大黄,我砸锅卖铁也得赎你出去。”

老二走了,我和老高走到后院儿,看了一眼那条关进铁笼里的黄狗。那狗外观上并无疯狗的特征,安静地趴在笼子一角儿,目光冰冷,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

老高说:“瞎他妈咧咧,这哪是疯狗啊!”

接下来,配狗纠纷很快被外面无数个110警情淹没了。

三十号那天上午,天气晴朗,街道两侧挂满了欢庆五一的国旗和五颜六色的彩旗,鲜花点缀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一大早,小石要去分局集合,去远郊参加八百米的体能补测。我暗地委托了市局考评办的一哥们儿,让他关照一下小石。

临上车前,小石自信地前后晃动着双臂对老庄说:“所长,您瞧好吧,这次保证不会拖所里后腿!”

按所里分配的指标,小石的狗证任务虽然没有完成,但全所任务总数已经完成。老庄私下做了老高和小石的工作,狗证数还是归了小石,超额奖励归老高。

上午十点,分局治安科来电话,催促派出所赶紧去上交无证犬。老高带着老谢、老张把后院的狗笼子统统装上车,送到距市区几十公里外的犬类留检站。

刚送走两小时,老二一身疲惫地推门走了进来。掏出一千块钱说:“我找谢警官,俺来赎狗。”

值班民警立刻傻了眼。

遗憾的是那七十二小时,我正在百公里外山里的一个招待所,参加市局举办的督察业务考核培训班。关于老二筹钱的经过和细节,都是当事民警事后讲给我的。

那天早晨,老二先用身份证去银行取了定期存款,又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将一万两千块装在一个信封里,打算蹬着三轮把钱送到法院。但在银行门口,就被两个安徽口音的骗子用掉包计把钱骗走了。当天的110警情,有清晰的记录。

出警的民警说,真不地道啊,老乡骗老乡。俩骗子一掉包,换了两万多假币。这老二脑子肯定进水了。

厚厚的一沓子假币被收缴了。民警查看了银行附近的监控录像,证实这是两个中年骗子给老二演的一出双簧。

地上丢钱的掉包骗术,在电视上被无数次曝光。可老二一时贪心中了招儿。

当天下午,所里又接到报警,说一小时前,有人在胜利路口“碰瓷儿”。“碰瓷儿”者被民警带回了派出所。值班民警一看,还是老二。上午还是受害者,下午怎么成了“碰瓷儿”的呢?

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二大喊冤枉。他说从派出所出来,偶遇了一位收废品的客户——广告公司老板;老板听说他急需要钱,就临时找了个赚钱的活儿,让他出去发小广告,一大箱子广告单,发完给他二百。

谁想到,老二在路口发广告横穿马路时,被一辆车撞伤了腿。司机说有急事,拿了四百私了。老二拿到钱,没舍得去医院,忍痛接着发广告。司机办完事回来,见老二仍在路上来回溜达,于是报了警。

老二撩起裤管儿,民警发现老二的右腿和脚踝挫伤确实严重,以“碰瓷儿”为目的解释,显然是不能成立的。

这段经历让我们知道,他在十二小时内是如何赚来第一笔钱的。但几小时后,派出所再次接到110报警,说有个发小广告的外地人,在一路口昏倒了。

昏倒的还是老二。出警民警喊来了120,把他送进了医院。根据民警后来的讲述,老二昏倒是因体力透支,低血糖造成。输液治疗后老二醒过来。民警又喊来广告公司老板,给老二结了药费和两百工钱。老板心软多给了两百。

这样,老二的口袋里就有了八百。

但老二并没有离开医院。原因是,他在医院意外找到了一个赚钱的差事——夜里看护一个病人,报酬是两百。

根据老二事后的讲述和我们的调查,老二并没有说谎。

那天傍晚,老二在医院走廊里被一个男人喊住,问他是否愿意做陪护,陪护男人的老爹,一夜二百,护理到转天早晨八点。

八百加二百。这个条件,对老二来说,似乎是天注定。老二自然答应。那男人把他领到自己老爹病床前,给他一盒方便面就走了。

老人很瘦,戴着氧气罩,闭着眼睛始终昏睡着。半夜老人突然醒来,摘下氧气罩问老二:“你是谁?”

老二说:“我是你儿子雇来照顾你的。”老头一听就哭了,对老二说:“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早点儿死?”

老二吓了一跳。老头哭诉道,老伴去世后,四个儿子很少来管他,老人只得独自生活。不久前,村里拆迁,按人头分房分钱,儿子们忙把他抬到医院。人有一口气儿就有一份儿财产。明天一早,儿子要带着人来签字办手续。

老二安慰说:“大爷,再难咱也得活下去。实话跟您说吧,我吃这么多苦,出来赚钱,就为从派出所赎回一条狗!”

老人听了老二的讲述后,“呜呜”哭出了声儿。从床下摸出一沓子钱说:“爷们儿,钱拿去吧,去救你的狗,钱我用不着了……”

说完,又迷糊过去了。老二赶紧喊来护士,把钱清点完毕交给护士,又打了一盆水,给老人刮脸擦身子。只是那老人一直昏睡着。

半夜,老人突然醒了,用力摘掉氧气罩,让老二喊来值班护士,说让他们做证——要把房子捐给养老院。

护士说:“这事明天您得跟儿子说啊。”

老人说:“我怕是活不到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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