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内 花 开 （上）
“我总想，我会对薛凡视如己出，更会让师妹得到幸福。可结婚后的日子让我明白，我太高估自己了。我能走得进师妹的生活却永远走不进她的世界。”
“偶然的机会，我去了趟南极，当科考队带着我们穿行过千年冰洞的时候，那些蓝得耀眼的冰川散发出的寒意直穿骨髓，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师妹就像那美得让人心碎的南极冰川，她注定会在你抱拥它的时候把你冻僵。”
“我们也离婚了。”
画家的苦恼和困惑感染了何璇，一股悲悯之情涌上心头，她甚至不知该怎样继续下面的交流。
冷场，持续。
这就是何璇与楚雪松的不同，没有什么情况能左右楚雪松的情绪，她出奇的冷静，总会在交锋中掌握主动。当初单位有人慨叹，楚雪松做狱警太可惜，应该调到公安去甚至可以干刑警。话传到监狱长耳朵里，让老头儿好大的不满意。此刻的何璇真是有些想念楚雪松。
她收回发散的思绪，迅速调整好自己，刚要继续，画家的手机响了。
是老太太在医院打来的，他让画家联系前天到家里来的狱警，她想和她们谈谈。
这逆转的情况让何璇倍加感慨，她甚至迷信起来，想着自己刚刚才想到楚雪松，事情就出现了新希望，这简直就是楚雪松的超能力。何璇的乐观和善良总会主导她的思想，也正是因为如此，同事们都非常喜欢何璇，而她也就成了大家眼中谁都配不起的美丽剩女。
因为是春节期间，住院病人量锐减，心内科病区冷冷清清。当何璇坐在老太太面前时，她深切的感受到，老人显然还沉浸在薛凡自杀的情绪里面。
她无助的望着何璇：“这难道真是宿命吗？薛凡身上难道遗传着自杀的基因吗？”
“当年，我丈夫就是这样，他跳楼了。”
老人的叙述让何璇像是感染了疟疾，周身感觉忽冷忽热，几十年前的故事根本谈不上什么历史，但对于像何璇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八零后来说，那个时期的一切的确非常遥远。
老师的女儿，那时还只是个小女孩儿，父亲的沉默，母亲的无助，让她幼小的心里装满恐惧。一天，母亲发现父亲割伤的手腕鲜血淋漓，她惊慌失措、失声痛哭，祈求丈夫不要丢下他们母女。因为自己要经常参加会议到很晚，有时还要集会游行什么的，而丈夫是不被允许参加的，夫妻俩不能时时待在一起，所以，从那天起，女儿就从母亲处领受到平生第一个任务，盯着父亲，不要让他自杀。
那时，女儿几乎成了父亲的影子，父亲独自走出家门，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见尾随在身后的女儿，他还常常静坐在河边，就算是夜色很晚了，也会看见女儿就在附近躲着。
这样的日子让孩子心力交瘁，有一天，看到瓢泼大雨中的父亲呆呆站在桥上一动不动，她吓傻了，拽着爸爸的衣服大声哭喊。回到家就病倒了，持续发烧，昏迷了很久，于是她吃到了久违的水果罐头，蜷缩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享受安稳的睡梦，她私下祈祷，就让自己这样病下去吧。
大病初愈后，她天真的以为父亲会为了病弱的自己而改变了心意，不会再去寻死了，于是就擅自解除了自己的跟踪行动。
当父亲横尸在教学楼水泥地面上的时候，她的童年彻底结束了。
老人声音沉痛：“记得刚出事的时候，女儿怯生生的跟我道歉，说是自己的错。我那时只顾着难过，根本没有体会到女儿的心情。”
“慢慢的她的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古怪。”
“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怨恨她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没有责任心，是个自私怯懦的人。”
“我和女儿发生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我不容许女儿轻慢自己的父亲。”
“但是，女儿正色对我说，我没有资格斥责她，因为是我把她变成了杀人犯。”
“我真没想到她会这样看待这件事。”
“说真的，我不是合格的母亲，我为什么要让孩子去承担大人该承担的责任。我想对她说，孩子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女儿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
“薛凡出生后，我本想在外孙女儿身上多做些弥补，可女儿并不让我们有更多的接触，我想，她是不信任像我这样的母亲。”
为了女儿两度失败的婚姻，为了薛凡的教育问题，母女俩曾有过激烈的争吵，直接导致彼此间的隔阂更深一层。
薛凡就是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慢慢长大。
何璇被一股强大的无力感困顿其中，抬眼看到画家伤痛的眼神，她知道，对于画家来说，这故事的真实内核，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她发自内心的同情起这个男人了。
突然，老人费力的站起身来，向着何璇深鞠一躬，何璇猝不及防搀起老人，老太太紧紧抓住何璇的手：“小何警官，请求您帮助我们，我已经来日无多，我不想让自己带着那么多的愧疚和遗憾去见薛凡的外公。”
何璇像是被打上了一剂强心针，受人之托的凝重感，瞬间汇聚心头。她笃定的告诉老人：“您不要太焦虑，我们一定想办法，您放心，薛凡一定会健健康康的回到您身边，一定会变得懂事、宽容，不再犯错误。”
对于老人来说，何璇此刻的承诺无异于上帝伸出了救助之手，她发自真心的愿意相信，面前这个年轻女警拥有无限能力。
当何璇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她看见了躲在门外，憔悴、悲怆的薛凡的母亲。
作者简介：孙洁，现供职于天津市女子监狱。热爱文学创作，发表《我们女监》《党啊，你的战士永远和你风雨同舟》《这样的时代》《苍山劲松》《警察的坚守》《收获彩虹》等诗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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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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