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 叫
这要是“蟋蟀”邀请她,就是妈妈真要来看她,她也会想办法赴约的。“蟋蟀”没邀请她,也从来没跟她说过收藏“武器”的事,更不知他的跆拳道蓝带。今天是星期三,她盼望着在星期四、星期五的某一时刻,“蟋蟀”笑意盈盈地来到自己面前,邀请她去看他的收藏。
星期四在盼望中过去了。
星期五在盼望中、忐忑中,失望中也过去了。
星期六当然没有妈妈来探望。她躺在被窝里不起来,想想他和杨雯雯头聚在一起兴高采烈的比划那些破刀、烂枪她的心就揪在一起。
直到肚子不争气地饿得疼,她才把头从枕头上抬起。发现枕巾竟然湿了一片。索性用枕巾抹了一把脸。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快十点了。老爸应该上班去了。最近他们单位有个工程,需要老爸一直在现场盯着。她去洗漱,眼睛又红又肿。用凉水洗了多遍,消肿的效果并不明显。好在今天不需要出门。一边洗,一边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男人就是心粗,她昨天晚上饭吃的就不多,老爸也没看出来。或者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她这里。至于“二妈”那只狐狸,她压根就没敢指望,老爸都不关心的事,人家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像今天自己不起床吃饭,要是爸爸在家的话,爸爸肯定会喊自己的。她也会过来看看吧。爸爸上班去了,“二妈”也就拿她当空气了。
餐桌上饭和菜都用盘子扣着,摸一下,还温热。老爸上班出去的早,只能是那个女人给留的饭。那个女人,有时候真琢磨不透。吃了两口饭,眼泪不自觉又掉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不能哭。”那个令人厌烦的声音传来。这个女人可真是无处不在,能眼听六路耳听八方。你觉得她没看着,偏偏她不仅看到了,那眼睛就像X光似的,把你的沟沟脉脉扫个遍,看个清晰、透彻,让人无处躲、无处藏。
“我说的是真的,吃饭时哭会做病的。也许你是遇到自认为痛苦得不得了的事了。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事后再回过头看,原来觉得天大的事比绿豆还小。”
“你不知道。”她有气无力地答复那个女人。她不想跟她多说什么,那样只能惹来无端的嘲笑,母女俩都这么没能耐,自己让人抢了男友,老妈让人抢了丈夫。
“有什么呀,肯定不是学习上的事,要不不会哭得这么伤心。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女孩子,无非就是你爱他,他不爱你这点破事。不用瞪我,我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有什么可神秘的。”“狐狸”翻了下眼睛说。
第一次觉得“狐狸”翻白眼珠也挺好看的。这个东西,真是个妖精,无论做什么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好看。
“你说为什么男生都喜欢都喜欢杨雯雯那个小‘狐狸’精?”说完,看见站在面前的“狐狸”一捂嘴。
“因为”女人故意拉长了声音“因为,狐狸可爱呀!哎,就那回,我到学校参加家长会,看见一个男孩子在后面追着喊你。看得出,男孩子可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
“人家不喜欢他嘛!”
“这不结了。爱情就是这样,你喜欢别人,那人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还不对你胃口。真正能碰上你喜欢正好还喜欢你的人很不容易的。人都是一路从爱与被爱中走过来的,直到真的成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什么养的才是好的,什么人才适合自己。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也许不是我们的爱。只是当时我们以为是爱而已。还有,人在太年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的。”
以为是爱而已。自己和“蟋蟀”也是那样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蟋蟀”的?开始恐怕只有好感或只是虚荣心而已。是因为有杨雯雯的存在,杨雯雯有李航的存在,才会有自己和“蟋蟀”的进一步交往。自己问他题,也是私心在作怪。根本谈不上爱上。可当看见杨雯雯和他在一起,自己就受不了。好像她抢了自己的东西。只有自己一个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得失,看见别人和他在一起,清楚看见自己的失。才会那么难受吧,也许自己在乎的是不要输给杨雯雯而已,而不是这个大男孩。
“多看、多想让你快乐的东西。相由心生,心里美事想多了,人的面容也渐渐舒展了,长得自然就越来越好看了。总想着纠结着的事,人也就长拧了。你说人们为啥都喜欢那个小眼睛的歌星呢?那个女人爱笑,总是笑眯眯的,看见她就喜气,长相有别的缺点就略过了。唱得好的多了去了!就她很有男人缘呦。”那声“呦”拉得又长又绵,连张佳璐都不得不看她。
吃完饭她竟然破天荒地帮张佳璐梳起头发来,光溜、顺畅,还拿棉签沾了爽肤水给她擦脸,又帮她抹上一层润肤露。若有若无的香气浮动在周围的空气中。张佳璐自己都觉得脸清净透彻。以前只是洗面奶洗完脸抹些儿童用的那种润肤霜。忙的时候连润肤霜都忘了抹。根本不会想秋天到了,面部也需要水分的滋润,需要补水。
“你不记恨我?”
“呵,为什么要恨你?与你相比,我足够成熟,你根本伤害不到我。恐怕受伤更多的是你吧?还有,我觉得,一个人的心要是被恨占满了,爱就无地生存了是不?也不认识爱了,即使爱在眼前也看不到,感受不到。就算为了自己活得快乐点,也应该给爱留一份空间。”
晚上临睡前,张佳璐洗漱。“狐狸”进来递给她一个包装盒。说:“用这个吧,应该适合你。”
打开,原来是护肤品。看说明书,张佳璐知道这是正适合自己这个年龄段用的。爽肤水是中性的,润肤乳是水性的,所有原料都不含刺激性。
学着“狐狸”的样子,用洗面奶轻柔地在面上打着圈,很快脸上满是泡泡。再用棉签沾着爽肤水,之后是润肤乳。
躺在被窝里,她都感觉自己的毛孔是通透的。想着对面卧室中滑溜溜的丝绸被下那个浑身香喷喷、娇嫩的肉体,也许还有低声娇俏的话语吧。她摸着纯棉舒适的被罩,想老妈这功夫干啥呢!出差该回来了吧?都十来天没打电话了。
9
一个人最爱的就应该是自己。最应该的就是一心一意对自己好。对自己好的表现之一就是要做最好的自己。这是“二妈”那个女人说的。怎么才算做最好的自己呢,这她可没说。张佳璐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慢慢地做最好的自己。首先,不能让杨雯雯看笑话。
每天她都把自己穿戴整齐,深吸一口气走出家门。告诫自己不要失态。要是那两个人没晃到她的眼前,她那一天就算过得稳定。要是,那两个人不小心出现在她眼前,就快速地闪开。实在不能马上闪开,杨雯雯就对她呲牙一笑,虚伪而又得意。她报以冷淡毫不在意的样子。保持原来特色的是“蟋蟀”,还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对待张佳璐。这让张佳璐更暗自难过。
即使一闪而过的相遇,强压在张佳璐心底的那丝忧伤还是像无声手雷一样炸开了。把心底炸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奇怪的是每次炸开后都觉得不能复原了,但还是复原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但每次见面都要炸那么一下,一次比一次杀伤力小,一次比一次复原快。渐渐地云淡风轻起来。现在她忙于学习,忙于思考。
开始杨雯雯尽量躲着她,也许不是有意躲着她,而是和“蟋蟀”约会很忙,根本就忘了她。时间长了,也忘了禁忌或她就想看看张佳璐的反应,时常带着“蟋蟀”在她面前出现。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杨雯雯略有些失望。杨雯雯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搭话,但是话中的距离感傻子都感觉得到。一来二去,杨雯雯主动跟班级别的女生示好去了。但别的女生都有固定的友谊,固定的玩伴,她一时插进去有些不尴不尬。张佳璐也面对这样的处境,好在她一心扑在学习上,对别的事反应不大。杨雯雯把自己尴尬的处境归罪于张佳璐对自己的拒绝,开始对她愤愤然。有机会,还会暗讽她一下。说什么,小孩子不成熟,没本事守住男生啥的。她当然不点名指姓。张佳璐又生气又好笑。
最近李航下课的时候总来班级找杨雯雯,不像过去高高在上的样子。可十回有八回扑空,因为杨雯雯已经去找“蟋蟀”了。面对李航的询问,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还是杨雯雯跟他解释的好。张佳璐有些佩服杨雯雯的手段,两边都不放。秋风渐紧,周末出去买复习题的时候看到道路两旁的树叶都黄了,在风中有摇摇欲坠的样儿。阳光格外的亮,亮得使人认为生活永远、到处充满了阳光。
太阳下山,月亮升起。月有阴晴圆缺,日子有欢乐就会有阴霾。张佳璐发现杨雯雯变得心事重重,不再高声谈笑。下课也不像子弹一样飞出去了,静静地在座位上发呆。有时,上课的时候走神。老师最能知道学生的状态,物理老师已经连着三堂课对杨雯雯表示不满了:学不会还不好好听讲!
难道她和“蟋蟀”闹别扭了?已经有几天没见两人在一起走了。尽管一再告诫自己他们发生什么事都和自己无关,张佳璐的心里还是有东西在流淌,原来淤积在心底的东西活动了,化开了,就像终年的积雪终于让阳光捂化了,露出了许久不见阳光的土地,贪婪地呼吸着,吸进肺腑里的全是新鲜、快乐的空气。
杨雯雯开始用目光找她。却不敢直接找,躲躲闪闪。尤其是她和杨雯雯的目光不小心对在一起的时候,那对无助的目光流露出求助却又像公园里受惊的小松鼠慌乱地躲闪开来。
至于吗?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一个眼神就可以勾来很多男生围在身边。还缺自己这个丑小鸭的友谊?且用求助的样儿?没看错吗?杨雯雯怎么会向自己求助?装可怜,恐怕这只是她的一个手段而已。自己只有装做看不见,不能任她为所欲为。践踏友谊的人是她,现在又可怜兮兮。活该。
一连两天,张佳璐确信,杨雯雯除了发呆就是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几次下课,来到她身边转悠,转悠来转悠去,直到上课铃响,也没能开口。
面对自己的幸灾乐祸,以她以往的脾气,可以视而不见,或是挑衅地硬挺,这样一再地向自己示弱,不是她的性格,装可怜也不能这样真可怜啊。面对他们一段失败的感情,求助张佳璐我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有病乱投医?杨雯雯不会这么弱智吧?亏得以前自己还挺信服她,就这水平……那双无助的眼睛似乎含着某种晶莹的液体不停地在张佳璐的眼前晃着,晃得她心烦意乱,连放学的铃声都没听见。
放学,张佳璐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路灯下的阴影里,站着杨雯雯。
“张丫,你得帮我。”
张佳璐听完杨雯雯的话,浑身的毛孔仿佛都被秋风吹开了。风就像一根根细小的银针顺着毛孔扎进去,扎得她心一跳一跳的。
10
张佳璐看着市中心医院妇产科手术室墙外贴着的价格单。可视人工流产680元,无痛人工流产1200元。她问明医生可视和无痛的区别,下意识地回答医生说做可视的。中年女医生轻蔑地扫了一眼她的肚子。“他妈的。”张佳璐愤愤地在心里骂着,去交费。她带了一千五百元,“二妈”给她的五千元补课费里拿的。那只“蟋蟀”听杨雯雯一说,就吓得钻进洞里再也不敢露面了。杨雯雯自己也有钱,犹豫了几天也不敢自己来,只好求助于张佳璐。
医生说手术几分钟就完事。医生眼中的几分钟就让张佳璐彻底了解了可视和无痛的区别。不仅仅是价格上,也不像医生说的那样只是一点点痛楚。杨雯雯的叫喊隔着几层玻璃几道门尖利地汹涌而出。刚开始几声,张佳璐听到耳里,心中竟然腾起一股热浪,愉悦遍满全身。可很快,那声嘶力竭、杀猪般的嗥叫像鞭子一样开始抽打她的心,她的心一缩一缩的。人也开始哆嗦起来。她祈祷,这几分钟快点过去,她可不想年轻轻的就得心脏病。就像她以前验证过的一样,祈祷什么,上帝不给什么。上帝为什么这么愿意跟人做对呢?是上帝太了解人的本性吧,太轻易的给予不会得到珍惜。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杨雯雯好像不认得她了。是杨雯雯不认识以前的世界了。杨雯雯一下子就老了,跟张佳璐不是一代人了。眼里空洞无物,嘴角和眼角都耷拉下来,脸上的皮肤拧拧着,痛苦的纹路清晰可见。从这张脸上张佳璐看到以前的世界远离了杨雯雯,是痛苦的叫喊把以前的世界推开了,痛苦的哭喊能令人瞬间老去。张佳璐相信此时处于虚无中的杨雯雯不会看到医院走廊拐角处的那个男生。那个男生,把女生的叫喊听在耳里、女生的恍惚看在眼中。他整个人也是一片恍惚。
杨雯雯在张佳璐家里住了三天。由张佳璐给她向老师请假,她自己对父母说跟张佳璐一起学习。
两个男生之间的战争是杨雯雯上学那天晚上开始的。
学生基本走净的校门口。那三个人终于碰面了。李航和“蟋蟀”就像两只毛都竖起来的公鸡,就那么互相盯着,眼睛恨不得喷出血来。杨雯雯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
两只公鸡终于斗在一起。左勾拳、右勾拳、绊子,散打结合蒙古摔跤,血流了出来,后来就是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最后还是练过跆拳道的那位占了上风。
衣服上色彩斑斓的李航像只发怒的大鸟煽动翅膀冲出校门,一边往外跑一边叫嚣着让“蟋蟀”等着。
“等着你拜师练功回来吗?”“蟋蟀”冲着那个逃跑的背影喊。一辆飞速而来的别克轿车急刹车停在李航面前。从里面冲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李航和那人截住“蟋蟀”。混战,“蟋蟀”以一敌二未见下风。年轻男人返身拉开车门。
“蟋蟀”倒在夕阳中,汩汩流出的血水闪着金光,让人目眩。
11
已到深秋。树上的叶子快落光了。一阵风吹来就会有几片叶子被抖落在地。别说叶子都战战兢兢,没啥心气招摇。上学,放学,张佳璐一个人默默地走着。像道路两旁的树木一样沉默。她更加内向了,不跟同学说话,不跟老爸说话。老妈来电话她也是无精打采、敷衍了事,她的青春活力仿佛随着倒地的“蟋蟀”汩汩流血流走了。
一天晚上,张佳璐又被噩梦惊醒了。她梦见自己躺在地上,身边一个看不清的人在不断地流血,血已经流到她的身上,她想躲开,却说什么也动不了。惊出一身冷汗,她醒了。打开灯,一声充满恐惧变了声的尖叫把小小的卧室塞得满满的。挤破了门,冲向客厅、厨房,卫生间以及另一间卧室。
张佳璐从卫生间出来,迈开走路觉得不太舒服的腿,慢慢推开卧室的门。没有人,她松了一大口气。床单和被罩都换过了,散发出阵阵的清香。床上,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粉色的,软软的东西,在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这可是女人的专利。心底要给爱留一份空间。”她耳边反复响着那几句话。
张佳璐摸着如皮肤般光滑的柔软的物件,睡着了。睡得香甜、舒缓,再也没有往日梦中的纠结。醒来,打开窗帘,躺在床上,任清晨的阳光欢快从窗上穿越到床上,肆无忌惮、好不知耻地摩挲她。一会儿是额头,一会儿是脖子、肩膀,再后来……她的心空了,轻了,飘飘欲飞,灵魂随着跳跃的阳光起舞。
张佳璐清清楚楚地誊写好周考、月考的试卷,装订好。
听说那个叫杨雯雯的女孩到一个普通高中借读去了,找到她不难吧?
作者简介,杨红 ,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阜新市作家协会理事。2002年以来在《啄木鸟》、《橄榄林》、《鸭绿江》、《芒种》、《满族文学》、《新蕾》、《人民公安报》、《阜新日报》,《辽宁法制报》,《辽宁警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三十余万字。先后在辽宁文学院新锐作家班、影视编剧班,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研修班学习。2003年在辽宁文学院新锐作家班学习期间获得小说类一等奖。2010年,长篇小说《加布林鲨鱼》在公安部“恒光杯“”文学大奖赛中获奖。荣获2011年——2012年度阜新政府奖;著有长篇小说《雪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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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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