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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 叫

来源:网投 作者:杨红

1

当初三女生张佳璐听到班主任“灭绝师太”说“这个星期五的上午十一点之前我要见到你们几个的家长。”这个尖利的声音时,她的心就像听到尖锐的硬器在光滑的玻璃上划过,纠结在一起,抽搐个不停。

这是几个连续两次周考成绩下降的学生要被单独开小灶。以张佳璐对“灭绝师太”的了解,肯定不能只说成绩的事,一定把积攒了很久的不满,还有那些通过“耳报神”传进她耳朵的事拿出来小题大做地加以渲染。她敢肯定,“灭绝师太”对她不满已经有日子了。自从校园春季运动会后,“灭绝师太”就没给过她好脸色。难道那事让她看见了?

“灭绝师太”是张佳璐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嘴尖舌利,厚厚的黑框眼镜下总是白眼多于黑眼。看东西就像机枪扫射,所到之处,寒风嗖嗖。“灭绝师太”嘛,当然武功也奇高,神出鬼没,太无所不在,有时在教室的前门出现,有时悄没声地从后门进来,有时教室靠走廊的窗上露出一副大黑眼镜,一双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眼睛在冷冷地扫视。

有时看不见她,小伙伴们精神上就放松些,嘴巴咧开,就像蓄满了水的水库突然开闸一样,各种话语奔泻而出,泥沙俱下。同学间的玩笑话有,男女生之间的玩笑话也有。都是从网上看来的。前一阵,学校体检,有两个初二的女生竟然怀了孕。就在同学们乐陶陶之际,一声怒吼,“灭绝师太”如僵尸般怒发冲冠地立在教室中央。没人说得清她怎么能突然窜进教室的。她会凌波微步?一些放恣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心突突地跳。

不止一个学生说:“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以至于再想说话的时候都像做病了似的,先是前后瞄瞄,再左右看看,连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扫上一遍,才可以小声交谈。

“灭绝师太”还有副千里耳。班级的各种小道消息,同学之间谁有矛盾了,谁抄了作业,哪对男女有亲密接触了通通知道。一桩桩、一件件就成了大大、小小的高科技炸弹,引爆权掌握在“灭绝师太”手里,何时引爆、什么地点引爆效果最好,杀伤力最大她都认真做情况评估。正当你疏于防范,想翘起尾巴的时候炸你个人仰马翻。

吃亏上当的人开始是个人行动,暗暗调查。后来,队伍逐渐壮大,掀起过很多次铲除内奸的行动。无奈共军太狡猾,设的套没套住黄鼠狼不说,还搭上了鸡。搞得同学之间互相猜疑,看着都像犹大。可谈起“灭绝师太”又都现出义愤填膺、势不两立的样子,又哪个也不像犹大。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每当有人的言行被揭露的时候,张佳璐和小伙伴们都会小心翼翼一阵。过了几天,上课爱说话的接着说,爱和女同学、男同学接触的先是蠢蠢欲动,接着就是亲密接触。但比别的班级男生、女生隐秘、低调多了。

“灭绝”的面冷嘴更冷,被单独叫过家长的同学,回到家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家长一顿恼羞成怒的修理,可想而知在她那儿得到什么待遇了。

现在轮到自己找家长。张佳璐打怵了,咋办?她猜测着平时有多少轻狂的言行落进“师太”的耳里呢?不容乐观。自己的事虽然只有几个人知道,可毕竟还是有人知道啊。记得看过的书上说:事情只要做了就有露陷的那一天;话说出去了,就有传到当事人耳里的那天。

看来不能让老爸来了。别看老爸平时一脸慈祥的样子,宠着自己。单单是学习下降还不能怎么样,要是听“师太”添油加醋地说一番,雷霆之怒也是张佳璐不可想象的。

在初一的时候,小学的一个男生到家里找她。两人在楼下花园说一阵子话。老爸则像大地主监视吃了他家米、粮的长工干活一样,在花园里的单杠旁站着,狠狠地望向这边。当时张佳璐没戴眼镜,看不真切老爸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一道利剑夹着呼啸而来,悬在头顶,随时就能落下。男生也感觉到了,满脸通红要走。张佳璐哪放过这个让老爸生气的大好机会,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天南地北地挑逗着男孩说话。直到那怒气冲冲的剑气像被火烤的塑料棒一样软下来,再也没有力气挺起来,男孩的鬓角、鼻尖也出了汗珠的时候她才结束了游戏。

老爸没跟她发脾气,就是好几天不愿意搭理她,不跟她说话。她知道老爸不能跟她发脾气,自打他自作主张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后没轻易指责过女儿张佳璐。张佳璐归结为老爸自己也没做出什么好榜样,所以也不好意思指责女儿。不过,她后来知道,从那以后,老爸跟踪过她一段时间,还偷偷上学校打探过。估计打探的结果他还能接受,女儿还没疯狂到无法无天的地步才没选择进一步行动。要是听“灭绝师太”捕风捉影地一说,还能坐得住?

怎么办?找老妈?前几天老妈给她打电话,说要出差,得好一阵子才回来。即使老妈在家,像开家长会这事,基本也指不上她。从小学,有家长会这项节目开始,都是老爸来参加。老妈很忙,张佳璐觉得更主要的是老妈听不了别人指责她,她是个天生就领导别人、指责别人的人。没有别人供她领导的时候,她就领导老公、女儿。有了越来越多的人供她领导,家人也没逃脱,尤其是老爸。在家里,老妈负责方针大政,老爸负责具体行动。令行禁止,不允许有任何异议。直到老爸揭竿而起,投奔八路而去。

可现在张佳璐没别的选择。只好有枣没枣楼一竿子试试。虽说老妈也会大发雷霆,但也可能出于愧疚心理,不会过多指责她。

2

果真,老妈说她在上海,还要半个月才能回去。参加什么新产品博览会,连带着和几个大客户签什么供销合同。

合同,张佳璐可能比别的孩子早许多年理解这个名词的内在、外在涵义。老妈的生活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合同,以及对更多的大大、小小的合同追求组成的。张佳璐不可想象,一旦没了合同,老妈会是什么样子。

老妈是一家大企业的销售部长,用老总的话说企业的效益都靠你们销售部了,销售部都靠你这个部长带头了。在张佳璐看来,没当上部长前的老妈就像一台大型坦克,天天精神抖擞、干劲十足地冲出家门,一切困难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通通推倒、碾碎,什么枪林弹雨都不能伤着她。连老总都被她惊动着了。毫无悬念地当了部长,原来的部长到别的部门,让位让得口服心服。当了部长的老妈,把部里人都带成了小型坦克,销售部走到哪里都带起一阵狼烟。张佳璐觉得有一阵子老妈在家里走路的样子都像坦克,平推。目光居高临下,用她精到的眼光,强有力的手势,一针见血的语言,把父女俩批得体无完肤。之后就平着走出去。

张佳璐觉得老妈很有力量,思维也敏锐。能在别人云山雾罩的侃话中,梳理出要点、重点,以至于能让自己攻破的弱点。无往不胜。每当“灭绝师太”撇着嘴,翻着三分之二多的白眼仁教训他们的时候,张佳璐就想要是老妈和“灭绝”PK一番,谁能胜出呢?估计老妈胜出的面大,毕竟“师太”只是对付自己这般大的小孩子,老妈对付的可都是游走江湖多年的老油条。

老妈唯一没对付了的是老爸。而且没有任何苗头,任何征兆地,老爸就造了她的反。让她来不及准备。尽管在商场上她的口号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可后院起火却真真的烧到了她。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打扮得像刀枪不入的战士。穿着深色的职业套装,细腻的粉底把道道的皱纹抹平,拎着她那职业黑色手提包,正准备横推着出家门的时候,爸爸把她叫住了。爸爸说要跟她离婚,老妈愣在门口。正上小学六年级的张佳璐也愣在自己卧室门口。她瞅了瞅妈妈,发现她也正在看她。她又看爸爸,爸爸倒没看她,还像往常送妈妈上班,送她上学出门的样子,好像刚才那爆炸般的话不是他说的,仿佛是空中谁说了这么句话。

其实爸爸一直是这个不愠不火的样子,基本没高声说过话。妈妈倒是高门大嗓惯了的。平时妈妈对他颐指气使也没见他反抗,也没见他不满。以前妈妈还不太忙的时候,饭做得不咋地,爸爸也不埋怨。老妈会做饭的标准是用白水把一切生食材加工成熟食物。米饭这种做法还可以,菜做出来都是水煮菠菜的做法。即使用油,也是水涝涝的感觉。自打张佳璐那小小的味蕾有感觉以后,到了姥姥或奶奶家就猛劲吃菜,边吃边说真好吃。看得姥姥和奶奶眼睛发酸。奶奶在爸爸跟前抱怨了妈妈,爸爸没对妈妈说什么,亲自上阵了。他是个工程师,干啥都有股认真劲儿。油盐分量都是称好的,灶上的一切行动都按书上来,虽然没姥姥、奶奶做的好吃,总比妈妈做的好吃。

一个人做什么事都是习惯。自己做习惯了,别人也看习惯了。一旦不做,谁都不习惯了。爸爸的家务一旦上手,就再也没撂下。因为妈妈越来越忙了。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发电机,忙是动力。忙得两眼冒光,嗓门高大。但只要家里事一烦到她,她就不耐烦。

爸爸对妈妈的拼命工作架势颇有微词,说:“咱们比上不足,比下绝对有余了。用不着那么辛苦的。”

妈妈就说他是小农思想,非富即安。“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在人前显贵,说话占地方吗?现在没钱,没权,你说什么,即使是金玉良言,也没人听的。我可不想活成一株植物,杵在哪儿都没人理。”

爸爸没能说服妈妈也就不再提了。家里的物质条件火箭式上升,房子越来越漂亮,离城区越来越远。现在都住在大外环边上了,联体别墅。车也越换越舒适。爸爸的家务放不下了,也没怨言,有时说你妈挺忙,很辛苦的。没想到,爸爸竟然提出了离婚。就像城市的上空突然掉下一坨鸟粪正砸在头顶一样,妈妈愣在那儿,从自己的强大的备存库找不到相匹配的答案。不过久经历练的人不是吹的,老妈淡定地说了句:“我上班去了。”

爸爸这时才回头看张佳璐。他的目光澄澈而坚定,张佳璐突然有丝恐惧,心慌意乱地提溜着书包走出门去。“我会照顾好你的。”爸爸的话从门里追了出来。她相信爸爸能做到。可是她也不想失去妈妈,她喜欢妈妈充满力量走路的样子,尽管她不能像别的孩子妈妈那样总带孩子去公园玩。

张佳璐班里四十二名学生有十一个孩子的家长离婚了,他们在校也没表现出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听他们说父母在离婚前都打得不可开交。有个女孩用那种市井粗语骂人,骂得非常难听。跟她住得近的一个女孩说她爸爸和妈妈打架的时候就骂得很凶。骂过,打过,家里的家伙事摔了好多后,才离的婚。几乎都是这样,像自己爸妈这样的也能离婚吗?张佳璐觉得不可能,别看爸爸像下了决心似的,可妈妈总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别人搞不定的生意,妈妈出马准能搞定。这方面的故事妈妈没少讲,讲着,讲着,有时候就睡着了。

妈妈上班,接着出差了十多天。爸妈两人也没再提那事。妈妈出差回来的第二天,爸爸就交给妈妈几页纸,妈妈带着轻蔑的笑,唰唰每页纸扫了几眼,一抬手,犹如几只舞蹈的白精灵,在空中划着优美的曲线施施然还是毫无悬念地落在地上。“咱们存在着财产划分吗?”她挑着眼轻声问。张佳璐看见爸爸的脸色大变。

两个人到底离婚了。父亲只带着他的衣物和张佳璐离开了那个家。对张佳璐伤害倒不大,父母都争着要她。爸爸取得她的监护权,做为净身出户不要财产的条件。妈妈一来在财产上没损失,二来她也真没时间照顾孩子。还有张佳璐觉得妈妈就想把自己安插在爸爸身边,这种戏码电视剧中早教过了。电视剧里更狠的招式还有呢!估计老妈没防范着婚变,也没进一步学习,深造。

可能是分开的缘故,张佳璐觉得妈妈更关心她了。隔几天就打个电话。半个月一个月抓空就带她出去吃饭,玩玩。会装做漫不经心地问起爸爸。倒是爸爸从没问起过妈妈。

爸爸再婚了。是个正好与妈妈脾性相反的女人,脸上总是带着甜糯的笑,性子慢慢的,说话走路也是慢悠悠的。就连家务活,也是不紧不慢。每当爸爸说等你做顿饭吃,非得饿死几口子。也没外人来吃饭,不要那么讲究了。爸爸的语气中听不出埋怨,有几分得意。女人不在意爸爸说什么,照样细致地洗着菜,连盛菜的盘子都得研究一阵。做个大虾,盘子周边还要摆上几片生菜做装饰。红色油汪汪的大虾被绿色掩映,甭说吃,光是看就够流口水的了。任砂锅冒着气泡顶得锅盖咣哩咣当,偶尔顺着锅盖出来的气体噗噗作响。不到时间她是不会把食物端上桌的。家里的每顿晚餐都会有精心熬制的汤,时间足,用料精,味道醇厚。可能是经常喝汤滋润的缘故,女人的皮肤嫩得很,仿佛毛孔里都能滴得出水来。老妈就没法比,生活上的马虎和旺盛的心火,把她体内的水分烤得干干的。她的皮肤干涸得厉害,脸上是靠化妆水来找平衡的。晚上卸了妆,就像电影《画皮》里面的女鬼一样,彻底变了个人,暗黄的皮肤,眼角和嘴角的皱纹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无处遁形。

想到这里张佳璐就为老妈不值,每天风风火火。人家花着老爸的工资汤汤水水的大补特补,弄得像荷花初开的样子。人家没挣你那些钱,照样吃好、穿好,花着男人的钱不心疼。

女人和爸爸同在一家有几千员工的大型企业上班。她是单位的图书馆管理员,每天打扮漂亮的去看书,到下班点就回家。听说单位里先后有几位领导很是赏识她,让她到办公室工作或是当个人事啥的,她说啥也不干。

爸爸是工程师,总到图书馆借技术资料,一来二去,两人相见恨晚。中年人恋爱的火焰烧起来不比青少年的温度低。旁若无人,熊熊燃烧。老爸提出离婚。

张佳璐后来在姥姥那里隐约听说妈妈对自己的婚姻进行了极力的抢救。这符合妈妈的性格,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没想到,她使多大力,反作用力就多大。道德的大棒没能打散那对野鸳鸯,倒激起爸爸的斗志。甘之如饴地享受起道德堕落的快乐。老妈又气急败坏地找那女人的丈夫,还有单位领导,在别人眼里。老妈用的劲头能把出轨的火车拽上正轨。无奈,出轨的不是普通列车,而是速度极快的动车组。它呼啸而过,无可阻挡。

爸爸和那个女人结了婚。妈妈有些不顾形象地在张佳璐面前说爸爸和那个女人的坏话。越是这样,张佳璐越觉得老妈有些可怜。可是可怜这个词是不应该属于老妈的。老妈应该是“巾帼不让须眉,高山仰止……”不过,那个女人的到来,倒把爸爸在厨房解放出来了。没有家庭琐事的磋磨,爸爸那张古板而木讷的脸上时常泛着笑意。看女人的时候,不仅是笑着,笑容中还带有谄媚、讨好的成分。这种笑容张佳璐看过,那是爸爸对她独有的笑容,张佳璐曾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种笑容。连妈妈都没享有过,现在曾经独有的东西被分享了,张佳璐马上就憎恨起这笑容来,连带着憎恨起这笑容面对的那张脸。

老爸再用这笑容面对她的时候,她觉得这笑容没有了独享时的溺爱,而是充满了阴谋、陷阱,专等着她跳下去,捕获她。她不用费心思猜想这枚糖衣炮弹后面是什么,肯定与那个女人有关。她把糖衣吃了,糖衣吃得不情不愿,弄得老爸没敢亮出炮弹,而是给她买了个P5。这更让她不屑,以前磨了好久都没给她买的东西,说什么费眼睛,费耳朵的,现在自己不提这茬了,竟然,啧啧……

没给她吃更多糖衣的机会,老爸就提出了让张佳璐怎么称呼这个女人的问题。听到这儿张佳璐想笑,没等笑出来就想哭。最终,这两种都没出现在脸上。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她早就想到了,根本不值得老爸如此大费周章。正因为老爸的大费周章,她才感到难受。以前想“妈”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现在如何也张不开嘴。是老爸让她做了难,她可不是难为自己的人。她张嘴管那个女人叫“二妈”,尤其第一个字喊得响。她甜甜地大声地叫。爸爸一脸颓败地站在后面。那个被叫做“二妈”的女人还是那样甜甜地,声音和蔼地对她说:“孩子,你叫我什么都没关系,因为我不是你妈,这骗不了任何人。但我也不会虐待你。我会让你健康的成长,至于能不能从心里爱你,就像你能不能真的接受我一样,我不能保证。”

父女俩被这心里话惊呆了。尤其是张佳璐,这超乎她的经验,哪部电视剧里也没这台词。做父亲惊讶的是这个女人敢把心里话对女儿讲,两人结婚前就关于怎么对待孩子的问题就已经达成共识,看她敢明讲出来还是有些诧异。这样也好,说到做到,总比嘴甜心苦好。

惊讶过后,张佳璐对这个女人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意思。要是老妈不在她跟前说爸爸和这个女人的坏话,老妈也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女人。

相处下来更知道这个“二妈”不是一般人。她不像电视剧中演过的后妈那样当着孩子爸爸一套,背后做的又是一套。也从不刻意讨好张佳璐。更从不指责张佳璐的对错。刚开始张佳璐挑剔食物的味道、里面的作料,因为这个女人做饭的味道和张佳璐十多年惯常的口味不那么一致。人家也不生气,但也不会按张佳璐提的要求来。爸爸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只好亲自动手去给女儿做。结果就是张佳璐自己吃爸爸做的颜色和味道都很庸常的食物。几次过后,她也不挑了,乖乖地跟着两个大人喝汤,吃着色彩俱全看起来就食欲大增的食物。

张佳璐一肚子准备好对付“二妈”的计谋都流产了。没用,人家不接招。你对人的,穿的,没少了她的。可也不会单给她准备什么。零花钱,爸爸给。爸爸是个工程技术人员,虽然没妈妈能挣钱,好赖还有门手艺,薪水、奖金也蛮可观的。“二妈”不给她发泄的渠道,爸爸更是对“二妈”一点,指责的意思都没有。渐渐地,她觉得一个人的游戏很没意思,尤其是别人带着怜悯甚至一闪而过的轻视表情。怜悯让她难受,轻视让她愤恨。这又激起了她报复性反弹,处心积虑地为下一轮恶作剧做准备。

食物於在胃里不消化人不好受,各种事於在心里没个出口人更不好受。食物堆积在体内会发酵;各种事叠加在心里会发生什么反应,会产生什么物质不好预料。他们各自发酵,气味混杂,横冲直撞。把张佳璐本就拎不清的头脑越发的搞乱了。酝酿报复的过程也是一个发酵的过程,先是一丝一缕的怒气,时间就像一个不断升温的孵化器,一丝一缕变成一团,渐渐地气愤填胸,终于不可抑制地发泄出去。暂时的快乐,气愤又随之而来。她觉得自己一定被魔鬼暗中操纵了,明明不想说的话,不相干的事,不想生气,可遇到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刻,还像在公园里坐翻斗车那样,吓得哇哇大喊,也控制不住车向下翻去。于是她的状态就成了时而气愤,时而高兴,更多的时候她自己都搞不清是高兴还是痛苦还是无所谓。

真的,要不是在学校里偶尔有点乐趣张佳璐都怀疑自己的存在还有没有意义。

3

“张佳璐,等等我,走那么急干嘛?”不用回头,就知是死党杨雯雯。也在被单独请家长这一拨。想想都怪这个花痴女,要不自己也不会那么失态的,现在倒好,连请家长都得浪费这多脑细胞。

杨雯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说,张丫,想好了让你家谁来了吗?可惜,‘师太’不让姥姥、姥爷来,回家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呢!”

“那有什么,你就实话实说呗!说爸,我喜欢上一帅哥,成天眼睛盯着他跑来着,所以学习成绩才下降了。”

“丫头,咱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你还不也一样,看见强哥眼睛就不会动。”

真的就像杨雯雯所说,俩人谁也别笑谁。一对花痴。张佳璐和杨雯雯上了初中就好上了,女生之间的友谊不知是怎么开始的。像几百年前就熟悉一样,自然而然就好上了。这没道理可讲,更没天理。按理说,张佳璐和杨雯雯性格、相貌乃至成绩都没相通之处,跟张佳璐的性格内敛、相貌差强人意相比,杨雯雯纯粹是个小辣女,样貌辣、身材辣,脾气也辣。什么都敢说甚至没说就干的主儿。张佳璐在她面前唯一自信的就是学习成绩,总是高她好多。两个小女生,除了上课、回家外,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那种好。好着,好着,就什么都不瞒了。自己心情如何,家里有什么事,别的同学说什么了。谁跟谁好了,谁跟谁又闹掰了,哪个男生和女生有苗头,还有回家怎么对付家长。张佳璐很多对付“二妈”的损招都是这个“狗头军师”给出的……尤其让她们蠢蠢欲动的、像磁石吸引铁块那样勾着她们眼睛的是——

男生。

她们喜欢的都是各自的小学同学。都不和她们一班。因为熟悉他们的过去,才发现上了初中发育了的男孩子有多吸引人。突飞猛进的成绩,几乎一眨眼窜得老高的身子,骨骼匀称,四肢纤长。尤其是学习成绩,小学几乎都是女生领先。可到初二、初三,男生的学习成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上走。学生,只要学习好,就有傲气的资本,气质、形象立马不一样。

像张佳璐的小学同桌刘子强,小学的时候比她还矮半头,如今高出她一大头,现在跟他说话,得仰着头了。体育还出奇的好,运动场上,一千五百米,能拉下第二名二十米。他可一点不低调,一边跑一边趾高气扬地往后看着。杨雯雯冲张佳璐说:“看你喜欢的人,得瑟也太过了吧。”张佳璐眼盯着赛场:“得瑟那也得有实力才行啊。”杨雯雯哈哈大笑。杨雯雯喜欢的男生叫李航,被评为学校之星。是不用参加中考就能保送重点高中的。也是她的小学同学。她俩在一起的时候就互相夸耀自己喜欢的男生的优点,要不就是下课的时候满操场逛荡搜寻那两个人的身影,找到还彼此告诉一下。其实这只是两个女孩子单方面的游戏。那两个男生,当然知道有女生追逐着他们的背影,可他们硬生生地把背影拔得更直了,却不肯回一下头。不仅不跟她们说话,遇到她们的时候还故意躲开。两个女孩子还是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游戏。也没顾得上瞅别的男生。这成了张佳璐痛苦的学习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运动会后,张佳璐觉得“师太”知道了什么,时不时地用利剑扫射她,弄得她脊背凉飕飕的。

两个女生总黏在一起。有同学开玩笑说杨雯雯和张佳璐是百合。她们都知道百合是说两个女孩子好。两个男孩子好的就说他们搞基。杨雯雯对这话反应极大,她一挑眼睛:“我跟张丫是百合?拜托,你们看清楚,她还是个没性别的小孩子!况且我的那啥正常着呢!俺喜欢的可是男生!”

每听到这话,张佳璐都像落水的狗,身上的毛再也支愣不起来。这是她的一个心病:到现在还没来月经。

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一些女同学背后满脸通红嘀嘀咕咕的,互相默契的样子。以前跟她无话不说的几个女同学也避着她跟别的大女孩嘀咕起来。张佳璐问她们在说什么,她们一起说:“你还是小孩子呢!”闪闪烁烁的多了,她也明白个大概。可那个让别的女孩觉得既麻烦又兴奋的东西一直没来找她。看着那一群不屑于和她们没有麻烦为伍的人,她内心里总是祈祷让那个神秘的麻烦来找她。

越渴求的东西越没有。那个麻烦一直没来。她内心想起这些就十分焦虑。偷偷地在家上网查,说每个女孩根据自身状况,那个东西来的年龄也不同。她又泰然了。

到了初中,女同学之间可以随意谈论这个话题了。不再遮遮掩掩,不再羞涩。尤其是在要出去游泳,或是激烈的体育运动的时候。张佳璐羡慕地看着那些理直气壮地拒绝运动的家伙。好在她十分喜欢运动,多少平衡了她的自卑。

到了初二的时候,跟她好了一年多杨雯雯终于觉察出她到底哪儿不对:她竟然没有麻烦的那几天。“没长大的小孩”成了杨雯雯心情不好时候的开心果。别的同学偶尔提及,张佳璐只是感觉尴尬。杨雯雯一提起这事,她的心就缩缩一次。又开始一番大规模地查找资料,暗自比对。以至于忧心忡忡,神思恍惚。都引起那个“二妈”的注意了。证据是多日繁忙的爸爸竟然有天跟她正儿八经地谈心,问她有什么事,坐卧不安的。一霎那,她的眼圈就红了。爸爸慌了手脚,赌天发誓说他可是她的亲爸爸,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站在她这边的。她嚎啕大哭起来,再怎么问,也不回答。后来还是老爸给老妈打了电话,听完她的陈述,电话里老妈笑得震天响。最后妈用她多年的经验大而化之地说:“该到来的一切都会来,不用着急。”

网上不说有石女永远没有这麻烦吗?万一自己的身体……妈妈说她是杞人忧天。

老爸从老妈的转述中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见女儿有些尴尬的表情。他肯定马上把情况通报给了“二妈”。第二天,二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那几天她泄气极了,根本就没想起怎么报复对那个人。她觉得怎么斗自己都是失败的,起跑线上就输了。

周末,爸爸让她和那个“二妈”一起去街上。她蔫蔫地跟在后面,发现竟到了中医院,直到一个老大夫为她把脉她都没弄明白是咋回事。把完脉,大夫说孩子身体没大问题,平时注意少吃生冷的东西,至于月经晚来几年不是什么事。

张佳璐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结论一样,但医生说过感觉就不一样。阳光依然灿烂,生活是如此美好。她觉得有“二妈”这个人也是不错的。如果她不是“二妈”,就更好了。

对了,“二妈”不也是监护人吗?反正“灭绝”也不知是不是亲妈。想到这儿轻松多了。

可她愿意不愿意来学校见老师呢?谁都知道,来就意味着挨训。

她磨磨蹭蹭走到家。“二妈”已经做好饭了。连爸爸都坐到桌前了。“二妈”干活是慢了点,但做出的饭菜超级的好吃。一样的饭菜,一样的调料,只是不同手做,竟然味道天壤之别。爸爸都问她做菜有什么诀窍,她说干什么事用心而已。

张佳璐看着荤素搭配,有汤有肉的菜桌。一时默默地不知说什么好。菜吃得没滋没味。老爸问她是不是没考好才会垂头丧气。她倒是没隐瞒,不过没提老师请家长的事。

老爸还给她夹了菜,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用心就好。”老爸特意说这句话。说完,还看着“二妈”笑了一下。

第二天,爸爸出门上班了。张佳璐背着书包又回到客厅。“二妈”没吃惊。

“二妈”去了学校。跟“灭绝”怎么谈的不知道,反正张佳璐能确定的是她真保守了秘密,没告诉爸爸。张佳璐对此表示感谢的时候,她那双小狐狸眼往上一翘:“知道吗孩子?这世界上,有些事,有些人你不看他就没了。喜欢看就看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要想一个男人不忘记你,你得有出现在他视线的可能。你得有引起他注意的东西,他自己要看的东西才记得住,才能放在心上。”

张佳璐想刘子强肯定要上重点高中的。自己不就是担心再也看不到他在运动会上的英姿才被“灭绝”发现的吗?如果自己考不上高中,肯定就与他无缘了。

张佳璐一改往日的心浮气躁。把看似学会的知识稳扎稳打地复习。几次模拟考试下来,竟然有质的飞跃,比以前最好成绩还要好上好多。看见她,“灭绝师太”那幅被多重乌云笼罩的脸偶尔也会透出一闪即逝的光线来。

4

佳璐虽然没时间留意树木和青草。树叶还是从鹅黄变成了茂绿,油汪汪的,从春天的青涩到现在的尽显丰腴。太阳也扯下温情脉脉的面纱,把泼辣的一面直直地露在外面。外面是火海,教师里是蒸笼。张佳璐们都要透不过气来。还有半个月就要中考了。她们默默地祈祷,快点考完,她们就像精疲力尽的渡者,咬牙强撑着,期盼快点脱离这苦海。

可是,

已经身在苦海了,还有人要打翻这艘苦苦挣扎的小船。

“灭绝师太”竟然要大家报名参加假期初中升高中的过渡补习班。说是为了更好地衔接高中课程,尽快转变初中学习思维,掌握高中学习方式。中考后两天就开课。同学们除了唉声一片,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能坚持到中考不崩溃就已经不错了,没能彻底睡够觉,没睁眼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就又一脑袋扎进书本里太残忍了吧?“师太”说学习就是需要一股劲,劲松下来就学不进去了。趁着中考这股热乎劲,把高中课程趟一遍,开学会省很多事。张佳璐实在不想再学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进入迷幻状态。明明以前做对的题,乍一看之下思维竟然有些模糊。赶快结束吧,然后啥也不想,就是睡觉,吃饭,吃饭、睡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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