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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中篇小说卷——隐姓埋名(一)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叶舟

航班飞了没有

往往,忙乱就是一阵风,刮过去之后,人也就消停了。

先时,门口的凉棚下还停着几十辆电动车,待小哥们分批分次领走了货,驶出豪布斯卡,这里便安静了下来。李某红进门时,经理诧异地盯着他的手,不像往常那样大包小包,居然只有一个手提袋。在经理的眼中,当然效益第一了,他恨不得天天有十吨八吨的大卡车来投寄,那才解恨。经理戏谑道,怎么,连范冰冰都不景气了,没戏拍了?李某红不太想透露姐的事儿,敷衍说,她飞了。飞了?飞好莱坞了?经理问。

李某红没作答,停下脚,又望了一眼深邃的天空,干干净净的,啥也不见。

后来经理走了,说去市政府开一个行业会议。李某红将手提袋搁在自己柜子里,打开电脑,抓紧录入昨天预留的单据,又接收刚刚发来的业务信息。早上买了菜盒子,薄薄的面饼,里头夹了洋芋丝、胡萝卜丝、豆腐丝,今天还特意夹了一个煎蛋,多花了两块钱。不为别的,因为今天要领唱,本想犒劳自己的,孰料却演砸了。菜盒子凉了,李某红一边吃,一边录入,嘴里还含混地喊:

“准备好了……”

这一喊不要紧,李某红只觉得神经骤疼,嘴巴洞开。他看见王川从里头蹒跚而来,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王川没觉察出他的异常,埋头在剪指甲,嘎嘣,嘎嘣,声音刺耳,让人觉得暗器四射。李某红将食物吐在了餐巾纸里,发现了一根细钢丝,明晃晃的。又吐,血水黏连,满口的咸腥气。显然,祸首是刷锅的钢丝球留下的,卖菜盒子的女人太粗心了。李某红扔掉食物,跑了三趟卫生间,才漱净了嘴巴,但一丝隐约的痛楚流连不去。李某红不纠结这个了,继续整理信息。王川对付完指甲,点了支烟,一枚枚烟圈荡漾着,从空气里滑过来,令李某红不胜其烦。呸,丧气鬼!李某红心里嗔骂着,又不愿意跟恶霸翻脸,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嘛。这么一想,李某红便以柔克刚,讨教说:

“川哥,飞机延误是因为什么?”

霎时,王川的兴奋被点燃了,骑坐在桌子上,解释说:“太简单了。这延误有很多原因,比如飞机有毛病了,机器坏了,仪表不准确了。又比如驾驶员头痛脑热,感冒发烧,身体扛不住。往坏里想的话,万一乘客当中有人图谋不轨……”

“哦,也可能是气象条件不允许呢?”

“当然,如果老天爷不给脸,那也就没办法了。”王川用一种讨好的口气说,“等你坐过一次飞机,你就明白了。飞机一旦到了平流层,开始巡航阶段的话,天上的云彩都在你屁股下,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什么的,统统拿你没办法。”

李某红盯了一眼窗外,撇嘴说:“大晴天的,还说天气不好,飞不了。”

“飞哪里?”

“呃,我不清楚。”

“那等于白说。”王川被噎了一下,仍报以笑脸诲人不倦地说,“咱这里好,不等于海口好、上海好、北京好,当然也不等于美国、俄罗斯和埃及好。除了老天爷,谁也不知道哪一片云彩能下雨,哪一个雷电会劈死人。对吧?”

李某红起身,灿烂地说:“我再去看看天,像不像川哥你说的那样。”

带着一丝孩子气,李某红跑了出去。王川又叼起一支烟,脸上诡谲一笑。隔着窗口,王川看见李某红跑远了,跑到了豪布斯卡游乐场一带。那里视野开阔,天空一览无余,恰是一处问天打卦的好地方。王川收回了目光,突然握住了鼠标。

其实,看天仅仅是一个借口,避开快递点和王川,才是真正的目的。过了游乐场,李某红钻进植物园,这条小径直通豪布斯卡的后门,鲜有人来。李某红脱掉工装,摘下帽子,一头的短发,尽可能像自己一些。刚才,父亲打来过电话,碍于王川在一旁,李某红便挂了。他用短信问原因,父亲说家里有事了,要见李某红一面。父亲以前也来找过,但像今天这么突然,却是第一次。李某红心慌了,说老地方见吧。

后门外有一座垃圾站,此刻歇工了,但气味恐怖,每一脚都像踩在了狗屎上。

李某红顶着恶心过去,站在建筑物的一片阴影里。父亲蹲在地上,正在捣鼓那一台二手摩托车。引擎轰鸣着,刺刺拉拉的,排气管里打出一个个黑屁。李某红听了一耳朵,便知道毛病所在,冷然地说,密封垫烂了,将就着骑回去吧,早就说该报废了,还骑出来丢人现眼呀。父亲习惯了被数落,立刻关了引擎,用抹布擦手上的黑油。即便恶臭袭人,李某红仍闻见了父亲身上的一股酒气,忽地拉下脸来。说实话,父亲脸皮厚,在郊区的一家机械厂打工,闲来就喝酒,绝对是一个资深酒鬼转世而来的。每次酒驾,父亲都会大言不惭地说,警察不稀罕抓他,抓了也没钱。话虽然硬,但父亲每次来找李某红,百分之百是冲着钱来的。当然,这回也不例外。父亲汗颜地说:

“哦,明天是农历十五,普济寺有个法会,我去烧个香。”

“烧啥香?”

“给你弟弟呀?求菩萨保佑他嘛。”

瞬间,李某红的眼泪下来了,哀伤地说:“烧香是个幌子,给弟弟保佑也只不过是你的借口。每次给了你钱,你不是喝酒,就是赌博,你以为我是傻瓜呀。”父亲挠着头,晒红的脖颈和黝黑的臂膀,又让李某红心中不忍。李某红说:“爸,我再叮嘱你一声,求佛求菩萨,真的不如求自己。弟弟现在这样了,咱们不能奢求什么,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渡过这个难关的。”他掏出钱,数了二百,心里猜想烧香总够了吧。父亲接了,犹有不甘。李某红又塞去二百,恓惶地说:“也别光给弟弟烧香了,顺便给我妈也烧上一炷高香吧。你念叨念叨,就说我忙,回不去了。”父亲照例接了,转身去发动摩托车。李某红叫住他,将剩下的二百也给了,厌恶地说:“去买一件衬衣吧,别天天贪杯,叫花子一样寒碜了。”口袋里一下子空了,空得只有几声自己能听得见的叹息。

摩托车打着黑屁,突突突地走了。司机连头也没回,像个过路人。

普济寺在老家,离省城尚有一百七八十公里。小时候,李某红去过一趟普济寺,见了罗汉和金刚,吓得不敢抬头,也没啥好印象。后来弟弟出事,母亲害上心疼病死了,家里的耕地也被钢厂征用,他和父亲相继离开了老家,在城里做工。最近几年,普济寺慢慢火了,名声也传到了省城,据说求啥来啥,煞是灵验。盯着父亲的背影,李某红泪眼婆娑,揣测他到家的时间,忽然有一阵缺氧的症状。李某红蹲在地上,干呕了一会儿,舌头又破了,血水咸腥。

“咋样,天上有动静吗?”

李某红回说:“没啥。再说了,那也不归我管。”

“哦,你再去看看,我好像听见飞机的声响了。”

刚一进门,王川忽地丢下鼠标,站了起来。李某红净了手,没给他好脸,径直往桌前走去。岂料,王川横在了他面前,左遮右拦,一副发急的样子。王川又掏出钱,让他跑跑腿,去买一包黄鹤楼。李某红警觉了,问王川在干什么。王川嬉皮笑脸地说,在打游戏,骗你不是人。这时,李某红看见机子上插着一只U盘。屏幕界面是一座雪峰,有几只蓑羽鹤在努力飞渡。我知道,你在拷贝资料,一定的。李某红说。

王川让开一步,诡笑说:“AV,干脆一起看吧?”

“看就看,能死人呀。”口气强硬。

“嗬,敢对我咬牙齿,妈的反了。”王川出手如电,突地扼住了李某红的脖子,令后者窒息了一般。王川威胁说:“你敢断了我的财路,我就能砸掉你的饭碗。信不信?”

松了手,李某红跌坐在凳子上,双颊煞白。王川知道下手重了,怕闹出事情,口气也软了下来。这时,有豪布斯卡的业主进来,嚷嚷着取快件,王川查看了身份证,很快就打发走了。缓了片刻,李某红方说,倒卖客户信息,这是犯法的事,我不能被你拖累了。王川不以为然。他觉得那些信息存在电脑里是死的,是废品,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数字而已。仅这一个快递点,每天收发的快件就成千上万,谁还在乎丢失一两件呀。为佐证自己,王川拿出手机炫耀说,瞧瞧,这是新出的华为9,老子没掏一个子儿,扣下了一件快递,让失主去投诉吧,等黄花菜凉了,这玩意儿也就过时了。王川揶揄李某红,就你傻,这里手脚干净的真没几个,马无夜草不肥,谁都在动心思。李某红初闻内幕,简直骇然极了,哆嗦不止。王川也不客气,直接亮出了底牌,说一家公司找到他,让他私下里提供一些客户信息。家贼,李某红瞬时想到了这个词,刚想脱口,又硬是咽了下去。我用人头担保,人家是合法的企业,主要想用这些资料开拓市场,并无不法的勾当。王川甚至建议说,价钱很好,而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要你配合我,事成之后,你拿四,我拿六,一切都神鬼不知的。回答王川的是一声爆笑,李某红拿起电话,款款说:

“好呀,我给经理说一声,让他授权。”

“什么授权?”

李某红说:“没有授权,我就进不去。我职级低,没权限。”现在,球在脚下,李某红陡然占据了主动,讥笑说:“你刚才偷偷摸摸拷的这些,都是打包作废的,你拿去也没用。”

“这么说,只有等他回来,给你授了权才可以?”

“也未必。”

王川隳败极了,一拳砸在了玻璃板上。按王川的说法,他上个礼拜就拿了对方的定金,钱早就花光了,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他改口说,对方可是有背景的,失约的话,要么卸他一条胳膊,要么砍一条腿,人家不会客气的。李某红拔下了U盘,交给王川,但后者没有接。李某红宽慰说,川哥跟我在一个锅里吃饭,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每个人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一份工。王川木然许久,递给李某红一支烟,又喂了火。李某红点了,刚吸了一口,不料却呛在了肺里,缩成一团。情势在这一刹起了变化,王川将U盘塞在了李某红的口袋里,替他拉上工装拉链,又把帽子整理端正。王川咧嘴笑笑,认真地说:

“你一定会帮我的。等经理来了,授了权给你,你全部都拷贝出来。”

李某红怔忡地说:“川哥,你难为我了。”

“哦,我查过你的底子,你不叫李某红,你是另外一个人。来招聘时,你拿着别人的身份证,说不定是捡来的。”王川抬手,捏了一下对方的脸蛋,说,“听着,我不想撕破脸皮的,你还想干下去的话。”

“别说了!”

“嗯,这样好,大家发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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