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偷了美国“空中大王”的手枪
反动传单到底是谁撒的
王府井大街在老警魏相如的心里就像一条河流,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曾像水一样流经他的生命。他喜欢那些老店铺,它们就像历史的一些老电影,一个挨着一个。今人的脚步穿过它们,总是不由得要驻足,好像在某个深处,有一着长袍的老先生深邃地看着你,朝你微笑。那是历史在微笑,每一块招牌都是一段历史,它们承载着几个朝代还是几代人的厚重?现在他保卫着它们,保卫历史,责任重大啊。
魏相如喜欢自己肩负着保卫的重任走过王府井大街。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公用电话员、传达室的老师傅、看仓库的保管员、卖冰棍的老太太、修自行车的中年人、饭馆的服务员、小老板、小商贩、街边的小货摊主……
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他的信息员。他给他们开会,有时是上千人的大会,各行业的都有。他给他们作报告,进行宣传教育,他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职尽责反映情况,遇有治安情况和可疑人要及时报告。怎么报告,魏相如把方法教给他们。会下他也常跟他们聚会聊天,因为他们是社会的窗口、眼睛,他们最了解隐在社会最深层的细底儿。只要有他们,魏相如的心里就很有底,即使他在办公室在家里,他也尽知天下事,因为民众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无数双眼睛都盯在街面上……
东城的老街老胡同,都长着经年的老槐树,它们让魏相如时常想起老家。槐树有老家的感觉。胡同口或是树下,往往坐着一个或是几个老人,他们的表情就像槐树的表情,沧桑、朴实、淳厚、沉默无语。
无论岁月过去了多少年多少代,槐树、老人和他们相似的沧桑一直都在,以同样的姿势,以同样的沧桑。
他们和它们,都是一种见证。
东单大街的外交部胡同、东总部胡同、东堂子胡同……
行走在这老街的老胡同里,魏相如怎么也想不明白,居委会主任每天晚上带领着一帮治安积极分子来来回回地巡逻着,居然来来去去地发现有反动传单。如果有人撒传单,怎么就没人看见呢?
胡同里出现反动传单有一阵子了,怎么严加防范和巡查都没有查出来。那撒传单的人就像有隐身术似的,前脚巡逻过去,传单还没有,回身一看,传单幽灵一般好像自己会现身。
居委会主任是个老太太,为这事她可是火上大了。老太太是个既要强又要面子的人,她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巡逻这么紧,可是你前脚巡逻过去后脚就有人撒传单,这不是撞见鬼了吗?整个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魏相如啊,你赶快帮我们把这个人给捉出来吧。
魏相如也觉得这个作案人太嚣张。他就每天都在胡同里转,他想那人每天撒传单,总应该会有人碰到的,为什么就没人碰到呢?那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魏相如跟着民警走街串户,跟人家聊天,注意察言观色……
摸来摸去,对各家都熟了,所见到的人哪个也不像是撒传单的主儿。
这就奇了怪了!那这可疑人会在哪儿呢?
他想,他决不能怀疑居委会主任,那老太太表现一直很好,尽职尽责着呢。他也不怀疑那些治安积极分子,保这一方百姓的平安,警察也全靠着这些治安积极分子的支持。
他想到这儿忽然就有一条思路跳出来:每一次巡逻,当真全是治安积极分子吗?有没有夹杂着外人呢?因为传单都是在巡逻过后出现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撒传单的人藏在巡逻的队伍里!只有混在巡逻的队伍里,才会一次次地得逞而又一次次地不被发现,因为谁会想到队伍里有人如此放胆呢?
魏相如心里亮了一下。他悄悄找到居委会主任问:“您还记不记得出现传单这一阵,每次巡逻都谁参加了?”
居委会主任一听魏相如这么问就不高兴了,她生气地说:“魏相如你是不是怀疑咱们自己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大家伙每天辛辛苦苦地干倒没啥,要是……”
魏相如向她一摆手说:“大妈,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让您老回忆一下每次巡逻,除了治安积极分子,还有没有其他人掺杂在巡逻队伍里?”
居委会主任想了想说:“有倒是有一个,可是那小伙子别提多积极了。人家老来帮我们干这干那的,我们这一群老太太也都喜欢有这么一个小伙子跟着跑前跑后的。我认为不会是他干的!”
魏相如说:“那他又不是咱的积极分子,他干吗老要配合积极分子巡逻?我看他有嫌疑。”
魏相如让那居委会主任沉住气别声张,他带着人,悄悄去摸那小伙子的底儿。
撒传单者身上有更大罪孽
小伙子叫金宪英,是工厂的工人,单位说金宪英嫌活儿累,一直在家泡病号。
这嫌疑就大了。一个挂病号不上班的人,却积极地不为名不为利地参加巡逻,那他为什么呢?这里边一定有弯弯绕!
魏相如说传金宪英吧,他有重大嫌疑。
1961年4月21日上午,金宪英被传唤到了东城分局。一传一问,金宪英就爽快地交代了。他以反共同盟会的名义书写攻击社会主义和共产党的反动传单,在外交部大街、大羊宜宾胡同等处抛撒,先后共有6次。
魏相如问他:“你这么年轻轻的一个大小伙子,有工不上,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是不是有什么人教你这么做的?”
“什么人也没教我,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小伙子挺理直气壮地说。
魏相如说:“你知道你干这事属于什么性质吗?”
金宪英坦然地回答:“知道,是反革命性质!你们也别想把我跟什么人往一块扯。”
魏相如很少见有这么顽固的“自发反革命”,他赶紧带着人去金宪英的家里进行搜查。搜查的时候,魏相如在金宪英床底下的一只棉鞋的鞋窝里摸出了一个圆圆的铁东西。他一看,这不是左轮枪里的东西吗?进城以后,魏相如身上一直就佩带着一把左轮枪,他决不会看走眼的。这小伙子,一个工厂的工人,怎么会有这东西呢?
他大声地跟屋里一块搜查的人说:“哎,大家注意喽,我这可是发现了一个左轮枪里的部件,你们要注意对角角落落都仔细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一把完整的枪来。这小子够狡猾的,他很有可能是把枪拆散了分散藏着的。”
大家一听有枪就都兴奋了,角角落落里,那手眼不停在翻找着,不一会就有人喊:“我找到了一个!”
紧接着又有人喊:“我也找到了一个……”
没用多长时间,一把完整的左轮手枪就凑在了一堆。
金宪英的手里怎么会有一把左轮手枪呢?这枪还是美国造的呢。有人分析说金宪英这小子很可能是一国民党潜伏特务。
魏相如说,团中央办的一个展览会上丢了一把左轮手枪,一直没有破案,会不会就是这小子干的?
是美国“空中大王”
戴卫斯的手枪
魏相如说得不错,经对那把枪进行鉴定,确实是号称美国的王牌飞行员戴卫斯的。
魏相如特意来到展览馆走访,才了解到这把左轮手枪的特殊经历。20世纪50年代初,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美国空军在其“绞杀战”失败以后,为恢复平壤以北地区的“空中优势”,特从国内调来一批有作战经验的校级飞行员和新式航空装备,并从1952年1月份开始以“饱和轰炸”代替“绞杀战”。此时,志愿军空3师也结束了第一轮作战。志愿军空军的新部队空15师、空12师、空17师即将进驻安东(丹东)地区进行实战锻炼。空军司令命令空4师于1月16日进驻安东进行第四轮作战,掩护平壤以北的交通运输线和带领新部队进行实战锻炼。
为了加强战区引导指挥,空4师副师长夏伯勋到朝鲜博川开设辅指,对我机进行辅助引导。空4师进驻安东完成新飞行员的战区航行后,于1月30日开始单独作战,带新飞行员打小机群。从2月3日开始协同友军打大机群,至2月9日的一周内,同F-86进行了5次空战,击落敌机3架。但因新飞行员战斗动作剧烈,连续发生3架飞机高空停车事故。
2月10日晨,雷达发现平壤以北有10余批100多架敌机在铁路线上空活动。苏军起飞4个团的兵力,在南市、龟城、宜川地区与F-86机群空战。空联司指挥所令4师起飞两个团到军隅里打战斗轰炸机。
7时30分,4师起飞34架,由10团团长阮济舟(代号201)领队。10团至大馆洞上空,与F-86的阻击机群空战。12团编队过江后与10团失去目视联系。飞行大队大队长张积慧所率12团3大队又与团编队失去目视联系。赶队中,张积慧(代号223)和僚机单子玉(代号230)在泰川上空发现尾后有敌机偷袭,张、单遂即向左侧急滑上升,当美机冲前时即俯冲追逐,缠斗追至博川附近将敌机击落。在脱离攻击中又将另一架敌机击落。但此时又遭遇敌机群,张、单均被敌机击中。张积慧跳伞成功,降落于博川郡青龙面三光里;单子玉跳伞未成,壮烈牺牲。此战我机共被击落3架。
师长觉得,这一仗打得并不好,敌我损失得不偿失。几天来,4师都在检讨原因。2月15日晚,突然接到空军首长向空联司和空4师发来的电报说:据美国合众社华盛顿2月12日报道,得知美国的“空中英雄”戴卫斯于2月10日在朝鲜北部上空被击落,令4师“即速用一切办法查明,戴卫斯是被我空4师击落或被友军击落或被高射炮击落的”。
经空联司再三核对,2月10日上午只有12团的部队在清川江地区作战。4师接到指示后,即于2月16日和18日连派两个调查小组入朝实地调查。结果,在博川郡青龙面三光里北面2里处山坡上,找到了戴卫斯的飞机残骸。机型F-86E,机号307。它与张积慧的飞机残骸相距很近,张积慧伞降点距此地仅500米。戴卫斯的尸体还在飞机座舱里,在戴的尸身上找到了他的飞行帽、左轮手枪、血型牌和飞机护照。据志愿军50军149师的部队反映,张积慧和戴卫斯两人落地的时间相差很近。149师还给空4师写了证明材料,与张积慧汇报的情况相符。空联司最后确认:戴卫斯为张积慧所击毙。
抗美援朝时,戴卫斯的飞机被志愿军张积慧打下来后,他身上的那把左轮手枪便作为战利品被缴获。
左轮手枪在展览会上被盗
戴卫斯的左轮手枪怎么会跑到了金宪英的手里呢?
原来,1958年秋天,团中央在雅宝路办了一个“全国青年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展览会,被缴获的戴卫斯那把手枪作为最重要的一件战利品在展览会上陈列,意在向世人展示: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没什么了不起的,美国的王牌飞行员不是照样被我们的志愿军给打下来了吗?
而在展览接近尾声的时候,也就是1958年12月30日,那把左轮手枪却不翼而飞了!
枪丢了,却没有一点线索。
“丢枪事件”惊动了中央。这么重要的战利品稀里胡涂就给丢了,周总理获悉后大为震惊,他要求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彻查此案。那时,展馆里没有探头,每天参观者络绎不绝,工作人员也说不出手枪到底是什么时间被盗的,茫茫人海,破案犹如大海捞针。
而美国王牌飞行员的左轮手枪在展览馆展出时被盗的消息真要传出去很不体面,所以只有很小范围的人知道,侦查破案也在很小范围内悄然进行,但却始终无果,此案成了无头悬案。
没想到两年多后,也就是1961年4月21日,搜查撒反动传单的金宪英的住处时,却意外地发现了这把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手枪。就这样,魏相如通过一件反动传单的案件,深挖出一起重大的悬案。
审讯金宪英时,他没有抵抗就如实交代了盗枪的事实和经过。
办展览的时候,金宪英偶尔看见了那把左轮手枪,他觉得那把枪太精致漂亮了,心想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一把手枪该有多好。有了这把手枪既可以把玩,又可以防身。于是,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乘人不备窃为己有。于是乎,他每天去展览会那儿转,混在人群里面,反复观察那把手枪摆放的位置。
那天,参观的人少,工作人员也看得不是那么紧。金宪英趁工作人员上卫生间之际,环顾四周,见只有一个老太太在看别的东西。他身手敏捷地将手枪塞入自己的腰带里,盖上衣服,迅疾离开,溜之大吉。
金宪英回到家后,喜不自禁地玩弄起了手枪,心里不住地感叹太精致了,太漂亮了。他开始内心还是挺慌张的,马路上见了警察就会心里狂跳,以为警察会突然抓住自己,但几次见到警察擦肩而过,警察根本不瞧他一眼后,渐渐地他的心开始平静了下来。趁家里无人之际,他就会翻出藏在床底下的手枪把玩一番。后来,又好奇地拆卸开来,又慢慢地拼装好,最后,他对这把左轮手枪的构造非常熟稔,对各种零件可谓是了如指掌。
金宪英虽然如实交代了盗枪的事实,但他却自始至终不肯谈他的作案动机。任你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他就是沉默到底。
而魏相如深知,在那个特定的历史困难时期,许多的工厂开不出工资来,就动员工人回乡,大批的工人被动员回乡务农。已回乡的受不了乡下的一份苦又闹着要回城;而没走的生怕哪一天也让他们走,许多人就泡病号。家庭生活困难,造成一些人对党、对社会、对国家的不满。一些人反社会的情绪便在心中越积越深,有的人便从最初的不满发展到最后的搞破坏活动。由于这种原因有的人就自发地撒反动传单,写一些反动标语,发泄对社会的不满。
类似金宪英这样的行为,后来就都被公安机关定性为“自发反革命”。“自发反革命”这名词作为一个临时的名词只存在了那么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所以它只是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产物。
1963年3月,金宪英被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作者简介:胡 玥,系原《人民公安》记者、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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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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