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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二十年

来源:《东方利剑》 作者:徐 波

  红红的结婚证上,有一道被撕裂的痕迹,虽然曾经被修复,但透明胶粘不住沉重的过往……

  20年,很长,也很短,对于受审台上的赵士超而言,过去的20年,犹如一场醒着的梦,一觉醒来,重归于无。

  20年,很短,也很长,对于提审台上的王宏良而言,过去的20年,犹如一次梦里的醒,一朝实现,心头释然。

  20年,所有的忿恨、冲动、惊慌、逃亡……20年,所有的挂念、不甘、彻查、追捕……一下子全部凝固在眼前薄薄的几张纸上。这份笔录迟到了整整20年。20年前报案调查笔录全部是手写的,而这份笔录是打印的,讯问时还有全程录音录像。各自签下姓名,这份法律文书正式生效,背负两条人命,逃亡20年之久的赵士超终将被送上被告席。

  一

  前往深圳抓捕的路上,王宏良隔着车窗玻璃,看着数不尽的高楼大厦往后疾驰,如同时光穿梭,突然来了一个急转弯。

  这个“急转弯”,是20年前深夜的那道手电筒光。接到命案通知的时候,王宏良和同事正在另一起案件的案发现场开展清查,地点在沪苏交界的外冈镇。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侦查员身上都别着一个BP机,你传我呼还要到附近找电话机。王宏良接到指令,立即掉转枪头赶赴位于嘉定城南的案发现场。

  凌晨3点多,路上空旷,经过的地方多是漆黑一片,重案队的那辆昌河车铆足了劲,一路飞驰。路上偶尔也会遇到几个早起的人,还有几辆过往的车。那时,私家车还没那么普及,除了夜行的货车外,只有一些顶着灯的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由东向西行驶。凌晨,司机阿发连打几个哈欠,虽然接到了生意,但心里直犯嘀咕:这么晚了,跑那么远的路,后座这个外地人估计是家里死了人,急着奔丧吧。客人要求开快点,阿发也踩实了油门往前开,一下就驶出了上海界。

  1999年的冬天,那条黑魆魆的田埂躺在泥土间,如一条直挺挺的长蛇,寒气逼人。一束电筒光,顺着惊恐万状的目击者的指引,在黑暗中摸上了这条田埂,在一具涌了大片鲜血、已经冰凉的女人身躯上停了下来。

  “另外一个在楼上!”电筒光进了屋,迎着大片的灯光,瞬间大惊失色。同样的血泊中,伏着一具男人的尸体。

  那年的12月11日,离千禧年还有20天的光景,只可惜眼前的两个人没有等到当天黎明的曙光。杀死他们的是女人的丈夫,就是这个赵士超。

  二

  厚厚的档案袋里,有一本褪了色的红本本,翻开来是一个曾经美好的爱情故事,照片上的两个人曾经一起憧憬过21世纪。可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一把刀,将那个黑夜变成了永夜。王宏良再一次打开尘封的案卷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本结婚证。

  20年前,王宏良在马陆的一间出租屋内,第一次翻出了这张结婚证,连同这张结婚证,还有凶手赵士超作案时沾了血的衣裤。那时,天已经擦亮,大饼油条摊上弥漫的白色蒸汽,首先将这个众多打工者租住的村庄激活。这间出租屋不好找,除了两名死者和潜逃的赵士超外,几乎没人知道这间小屋的具体地址。

  案发后,刚成立不久的刑队重案队队员悉数赶到现场,围绕中心现场开展各项排查,一纸通缉令也迅速发到了各个派出所、道口检查站。王宏良是上海市公安局嘉定分局第一代重案队成员,1995年警校毕业,1999年9月成立重案队时,王宏良就参与了“8·24”“8·31”凶杀案的侦查。眼前的这起案件是感情纠葛引起的激情杀人,作案工具也是屋里随手操起的刀具,对象身份明确、事实清楚,一张追捕的大网随即撒开。

  此时,狼狈逃窜的赵士超已经踏上了回乡的路,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夜里疯狂的一幕。他双眼血红,内心痛苦,田埂上女人向他乞命,他没有停手,他知道自己是杀红了眼。赵士超的回忆,和侦查员走访掌握的事实,严丝合缝地将事实还原。

  赵士超和他的女人昨天下午刚从死者阿兴那个村庄搬来。搬家的时候,阿兴是唯一帮忙搬东西的壮劳力。赵士超和安徽老乡阿兴平时关系处得还不错,住在一个村庄,平时串串门、喝喝老酒。可是,有一天,赵士超发现阿兴和自己的女人有种说不清的关系,他害怕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于是,他选择了搬家,踩着那辆赖以糊口的三轮车,搬到了新租的那间房。阿兴一定要来帮忙,女人上夜班前还特意多烧了两个下酒菜。两个男人相对而坐,隔着那层窗户纸,赵士超将酒一碗一碗地喝下。搬家真正的原因,他始终没有提及。一觉醒来,已是凌晨,桌上杯盘狼藉,阿兴早已不知去向。这个点,女人夜班早该回来了,可怎么不见人影,他忽然想起阿兴不断地给自己斟酒,想起了女人飘忽不定的眼神……他不敢再往下想,一股怒火从胸腔里,借着酒劲燃烧了起来。他蹬上那辆三轮车,消失在夜色中……

  此后的20年,赵士超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那凄厉的哀号,那两双被血染红的眼睛。赤着脚逃到田埂上的女人向他乞命,他本可以收手的,可是,他杀红了眼。

  三

  那是一双无助的眼,这种无助看似绝望。通缉令上的赵士超,留着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中分发型,眉宇间有着一丝对生活的不满。

  他前脚走,我们后脚到!没想到这一步,竟跨了整整20年!王宏良端详着这张年轻的脸很久,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当年,赵士超蹬着三轮车逃离现场,王宏良没过多久就到了;赵士超离开新的暂住处,王宏良通过排查也跟到了;赵士超刚从老家离开,王宏良也出差到了安徽……可是,赵士超就像一头撞进了黑夜的褶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团火在赵士超的瞳孔中努力燃烧着,似乎要将眼前的黑暗撕开,点亮外面的村庄,并在中原大地蔓延开来。可是,这个窑厂烧砖的温度,没法给逃亡中的赵士超任何温暖,反而那些颜色血红的出炉新砖,一次又一次让他回到那个心惊肉跳的夜晚。他不敢作太长时间的逗留,沿途几乎每个乡镇都能找到这样的窑厂。他走走停停从安徽到了河南,累了就找个桥洞栖身。出逃时的皮鞋早已不知去向,脚上的廉价跑鞋也穿坏了好几双。每次到窑厂里要求打零工,他都说老婆跟人跑了,出来到处找老婆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临时编出这样的理由。他的脑海中还留存着和老婆相处时的各种场景,有初次见面时的懵懂,有结婚领证时的喜悦,有儿子降生时的激动,当然还有老婆出轨的痛苦……最终这些回忆,都无一不同时指向那个血色的夜晚,愤怒被风吹散后的惊恐、懊恼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晚上一合上眼就出现自己手里拿刀的场景,他太想让时光倒流,细想着自己在怎样的情况下能够扔掉手里的刀。失眠紧随着噩梦的脚步,将他推入另一个望不到头的永夜。

  而无眠的夜晚,对于追凶路上的王宏良来说,也早就习以为常了。发了案子,就没有休息的概念,凌晨三四点在外排查是常态,累了在派出所的沙发上蜷一蜷、眯一眯。案件攻坚阶段,几天几夜都不着家,更不着床,人命关天的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案件现场的惨象,时时浮现在王宏良的脑海中,经常几天几夜连续作战。所以,他和重案队的兄弟都抱着“案子不破誓不收兵”的决心,只要有命案发生,该找的人找到为止,该抓的凶手抓到为止。每每破案的一刻,都是刑警王宏良的高兴时刻,他的从警记忆中有着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战役,那是无数个不眠夜晚和不休的白天拼接起来的。可是,也有一直牵挂未破的悬案,令他长时间堵在心头。记得2005年有个雨夜的凶案,破案条件非常差,监控里一个穿着雨衣的黑影,是嫌疑人留下的最后线索。之后的每年清明、冬至,王宏良总会接到被害人家属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案子没破,成了积案,王宏良总觉得很对不起老人,所以每当队里定期梳理未破案件时,他总要将这些案卷反复琢磨一番,他相信随着刑事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当年逍遥一时的凶手总有一天会落网。

  四

  赵士超不敢和人多说话,他看了很多警匪片,生怕自己的行迹暴露,即使第一次遇到“花椒”时,也仅仅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那是他生命中出现的第二个女人,他还清晰地记得在那个窑厂前的池塘边,帮着“花椒”一起拧被单的场景。他曾想过逃避,毕竟自己是个负罪之人,但是,每次遇到“花椒”,他总是那么地放松,仿佛前妻给他留下的阴影也一下子烟消云散。逃亡途中的赵士超烟酒不沾,干活卖力,省吃俭用,沉默寡言,这是“花椒”所倾心的。赵士超甚至无法相信,女方不要一分钱聘礼!“花椒”的母亲说,只要你们过得好,婚后别吵架就行。赵士超不免想起了被自己杀害的前妻,想起了前妻母亲曾在自己面前撂下的那句话:“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丈夫,一丈之外什么都不是!”

  与“花椒”的结合和之前那段失败的婚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两人虽然省吃俭用地过日子,但他们都愿意在对方身上花钱。虽然这段婚姻没有结婚证,但赵士超很是心满意足。可是眼下的生活越幸福,赵士超的负罪感就越强烈,生怕自己哪天身份暴露,生怕哪天警察出现在自己眼前。长期的失眠和服用安眠药,使他患上了高血压。他的生活圈子尽量地缩小,不敢回老家,他时时惴惴不安,却也寡淡地过下去。他们辗转来到深圳落脚,他在一家纸品厂上班,每天两点一线。此时,他的身份是“赵恩志”——一个傻子同乡的名字。赵士超和“花椒”先后生下了女儿和儿子,在产房里听到孩子降生的哭声,赵士超喜极而泣。虽然,岁月能够洗刷许多记忆,却始终无法冲淡他的罪恶,他背负的岂止两条人命?他还挂念着和死去的女人生的儿子,那年儿子才两岁,此时已经长大了吧?从小没爸没妈的孩子得经历怎样的痛楚?孩子长大了,能接受爸爸杀害妈妈的现实吗?而面对一脸幸福的“花椒”和吵着要回老家见爷爷奶奶的孩子,赵士超天天都在担心那副属于自己的手铐出现。真正到了那时,妻子和孩子又怎么能接受自己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

  “爸爸……爸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儿子还在不停地叫唤自己。王宏良是刑警队里的硬汉,可在儿子的病床前他的心是那样的柔软。儿子即将要升入小学的那年,病魔无情地将心爱的儿子永远夺走了。这是王宏良生命中最悲痛的时刻,回想着那些早出晚归的日子里,竟然找不到接儿子放学、陪儿子逛公园,哪怕是带儿子坐一回地铁的记忆!面对儿子的遗像,王宏良心里觉得亏欠孩子太多太多。如今,他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在年幼的女儿身上。为了避免王宏良伤心,同事们都避谈相关的话题,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王宏良在不经意间还会错把女儿唤成儿子的姓名。他的脑海中,经常会浮现儿子上幼儿园时点着报纸上的字认真读的样子,他多么想每天都能听到孩子围着自己叫唤“爸爸、爸爸”!

  妻子也说,王宏良陪同事的时间比陪家人的时间还长,好在她一如既往地支持着自己。记得1999年1月结婚那天,来了好多同事,还说要闹洞房的,可是刚落座没多久就发了命案,一眨眼工夫婚礼现场就空出好几桌。新郎官后来也加入到破案的阵营,没日没夜地侦查、走访、出差、抓捕……王宏良和众多刑警同事一样,生物钟是完全紊乱的,成天想着案子,想着侦查方向,想着抓捕凶手,长期睡不好觉形成了习惯。如今,王宏良已经是重案队里最年长的队员了,和他一起侦查赵士超案件的第一任队长也已经退休,但王宏良无论遭遇怎样的人生变故,都在刑警的岗位上无怨无悔地坚守着。

  五

  20年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年马不停蹄地追捕,2011年清网行动时的侦查,都没有发现赵士超的踪迹。20年,公安刑侦技术获得长足发展,当队里的新生代法医杜猛将赵士超的那张照片连同其他物证,从案卷里调取时,王宏良觉得可能有戏。20年,嘉定公安分局刑侦重案队,换了一茬又一茬的队员,他见证了重案队对每一起案件的不抛弃、不放弃。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流淌,他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那个午后,当杜猛在他面前展示出一个正在深圳打工男子的照片时,王宏良不禁击案叫道:“就是他!”照片上,这个名叫“赵恩志”的人,比赵士超胖一圈,但眉宇间的那股忧郁依然。

  赵士超不久前又经历了一次搬家,案发后的20年里,每次搬家他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妻子接到一个自称是街道工作人员的电话,还问她和老公沟通情况怎么样,可以按手续领取补助金。妻子还以为是电视里说的诈骗电话,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士超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傻子。逃亡生涯使他变得胆小如鼠,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保持着高度警觉。这样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每天进出的门洞前,出现了几个高大的身影……

  抓捕行动非常顺利,外围调查发现,赵士超每天的活动非常有规律,他每天早晨6点50分左右,从那个门洞走出来送儿子去上学。王宏良和带队的重案队队长陈晓峰等人,早早地守候在门洞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道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来自20年前的那个凌晨。孩子走在前面,欢快地奔向小区旁的早餐店,根本没有意识到后面发生了什么。没有反抗、没有逃跑,当听到是上海嘉定的警察,赵士超沉默了,一言不发。他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想叫唤一声,却如鲠在喉,硬是把将到了嘴边的声音吞了下去。“你放心,我们会安排照看好孩子,并通知你妻子的!”王宏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句话给他吃了定心丸。这样悄无声息的抓捕行动,对赵士超和儿子都是最好的结果。“咔嗒——”手铐的声音干净利落地响起,被带走的时候,赵士超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乎乎的门洞。“捉牢了!”王宏良抓获嫌疑人后,难抑心头的兴奋,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发在重案队的工作群。

  “看看这个还认得么!”翻开那本结婚证,一道曾经被撕开的裂缝扎得赵士超心里生疼,照片上的一男一女正透过岁月之光冲他微笑。他低下了头,把脸深埋在掌心里。随后的审讯非常顺利,赵士超没有沉默太多时间,就交代了犯罪事实。在得知“花椒”在外面提出要见他一面的恳求时,赵士超心如乱麻。在这个大城市里,靠妻子三千元的收入,娘儿仨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虽然无数次地想到这样的结局,但他一直心存着幻想。最终,赵士超央求办案民警给外面的妻子带个话,说他这辈子对不起她和孩子,无颜再面对他们,让她找一户好人家改嫁……

  在深圳宝安区松岗派出所的审讯室里,王宏良打完笔录上的最后一个字,点击打印按钮后,打印机“呼噜噜”地吐出几页印着赵士超交代内容的A4纸。这份笔录将随同20年前的案卷一起,成为呈堂证供。

  尾 声

  监室里,关进来一个因为盗窃被抓的小伙子。小伙子说,自己从小父母双亡,最终走上了歧路。赵士超听了小伙子的遭遇,心中一凛,他和前妻的儿子也该和这小伙子一般大了。王宏良曾告诉赵士超,那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当他得知自己亲生父亲的消息时,小伙子眼里噙着泪花。

  20年来,嘉定公安分局刑侦重案队经办了许多大要案件,王宏良也看到了太多这样的人间悲剧。破案追凶是刑警的天职,无论嫌疑人逃到天涯海角,无论经历多少岁月的磨砺,王宏良和他的战友都矢志不渝、追凶到底。如今,近天命之年的王宏良最大的愿望是天底下不再有这样的惨剧。他合上笔录案卷,将案卷连同那张结婚证,一起装进了档案袋。

  海归企业家张娟因为创业,向小额贷款公司借款,没有想到,竟掉入了对方设置的“套路贷”陷阱,借款1400万,两年后却被索要1.7亿。黄浦公安分局刑侦支队接报后,组织精干力量攻坚,一举拿下这个“套路贷”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8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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