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丝万缕(下)
七
徒弟们筹集了保证金,到公安局要求给冉雯办取保。
这样一来,史思明就得抓紧找冉雯再谈一次了。如果冉雯不能把自己的罪行和韩先哲从主观上区隔,她的取保候审实际意义不大。因为刑期超过三年,是不适用判处缓刑的,到时候结果出来,她还得被收监服刑。史思明希望能从她嘴里挖出韩先哲诱骗她犯罪的证据。二十二年前的那起强奸案让韩先哲一夜之间身败名裂,他有可能不惜采取结为夫妻的手段拉着冉雯一起下地狱。如果这样,即使冉雯客观上成了韩先哲传销案的同伙,法院在量刑时也会酌情考虑对她从轻判决,最理想的结果可能还是缓刑——缓刑不必在监狱实际执行,判决生效后就释放回原籍。史思明还有个想法是希望冉雯早点出去后,动员韩杰雄投案自首。
这次,史思明先抛出一个信息试探冉雯。他说,就在前几天,深圳那边来过韩先哲一帮徒弟。
他们一定说过很多,你知道得不少吧?冉雯的话还是不冷不热。
史思明说,我们的交流很顺畅。他们讲了许多关于韩先哲的为人和创业经历,还包括你们的爱情故事。
让你见笑了。
不,通过他们的嘴说出来,全是正能量。如果不是我对韩先哲的过去有所了解,我会被他的精神所感动,真是士别三日啊。史思明说,我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们凑齐了保证金,正在办理相关手续,你马上可以获得自由。但自由只是暂时的,如果你和韩先哲真正构成共同犯罪,你还会蹲监狱。所以,我有两个想法,一是希望你出去后能与韩杰雄联系上,动员他主动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获得从轻判决。另外,我还是上次那意思,想知道你和韩先哲的交往经历,不是猎奇,而是希望从中找到他可能加害于你的证据。
真让你失望了。冉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实话告诉你,只要韩先哲一天不出去,哪怕就是把牢底坐穿,我也陪他坐到底。请你转告那些徒弟,他们的心意我领了,不必花那个冤枉钱。
大大出乎史思明的意外,他想到了那首诗:爱情价更高……
冉雯,你才三十多岁,回头的话,完全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创造自己幸福美好的生活。替韩先哲这么死扛会是什么结果,你应该很清楚。
冉雯对史思明的问题未做正面回答。她口气淡然地说,我还是给你说说我的打工故事吧,你要不要听?
史思明求之不得。
破案没多久,我的不幸遭遇就像瘟疫一样在学校传得满城风雨。那些流言在传播过程中被人们的想象力不断加工、放大,直到完全脱离事实的本来面目。在那些八卦的传言里,我成了一个勾引老师的放浪女生,一个缺少家庭教养的孩子。你不是一再向我保证过你们会保密吗?可是,韩先哲被抓了,被判了,他犯的什么事儿,性侵了谁,这么大的事情在社会上怎能没有风声?还有,你们为了宣扬自己的成绩,在报纸上大吹大擂,虽说用了什么狗屁化名,那纯粹就是忽悠矮子过河,仅仅只是为了规避受害者状告你们侵犯隐私的法律风险。你们为了邀功,不惜间接出卖我和我的亲人,以及我所拥有的一切,置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们不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吗?我咬牙坚持了一年多,到高三上学期就再也挺不下去了。说句良心话,当初,韩先哲欺负我,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了躲避他,我宁愿默默承受委屈,即使成绩垮下去,还可以暗暗使劲赶上来。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我永远都是干净的。可在一中,事情传开后,我感觉就像掉进了无底的黑洞,或者无际的深海,看不到光芒和彼岸。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自救,且求助无望。在我心里,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就是一把把刀子。他们只要多看我一眼,我就感觉浑身被戳穿,有鲜血流出来。在那样的环境里,我还哪有心思读书。有时候我想,当初,这案子破还不如不破,既害苦了韩先哲,更害惨了我。很多时候,我甚至想到了死。但是,我不甘心啊。韩先哲做了那么大的坏事都没有死,我要是在他前面挂了,岂不落他笑话?我还有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他们尽管年纪大,体力差,但还经管着家里的鱼塘和橘园,每年喂一头年猪,让我回家有肉吃。他们都没有死,我怎能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爸爸妈妈常年在外打工,挣钱供我和哥哥读书。大热天,他们租房内三四十度的高温,早晨起来,汗水在床上湿成人形,却只吹小电扇,连一台空调都舍不得买,怕花电费,就连想回家过年,也不愿花钱从黄牛手里买涨价的车票。我死了,父母亲又怎么活下去?想到这些,我才打消死的念头。我之所以能坚持活下来,不是我不想死,是我死不起!可是,我的书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了。高一上学期考试,我的成绩在班上排倒数第五名,要不了多久,那个第一名铁定就是我的,别人抢都抢不去。干脆不会读书倒也罢了,可我恰恰是那种成绩优秀的学生。如果不出现那场变故,让我顺利完成学业,我肯定能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将来有一个好的前程。现在退步成这样,我一个女孩子,也要面子和尊严呀,我去哪儿找回这些东西?我决定悄悄离校,去深圳打工。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如果知道我弃学打工,肯定不会同意,只会替我无谓地操心……
随着冉雯的讲述,她与韩先哲的交往过程在史思明头脑里渐渐明晰。
到了深圳后,冉雯先跑人才市场,到处应聘那些体面工作。她希望在深圳那座现代化都市的某栋写字楼里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办公间和一台电脑。可是,丰满的理想抵不过骨感的现实,光是文凭一条就把冉雯挡在门槛之外。人家众口一词,妹子,我们的公司再不咋的,也得招聘大专以上毕业生,你连个高中都肄业,就别在这儿瞎掺和了,我们的事情可多着啦。其实,你的就业门路宽呢。有人告诉她,不怕吃苦的话就去工厂三班倒,工资虽说不高,人是饿不死的。如果想赚轻松钱,就去娱乐场所吃青春饭。介绍的人上上下下打量冉雯一番,不怀好意地说,你年轻美貌,本钱还是有的,就看你放不放得下身子。
冉雯扭头走开,她进了一家鞋厂。老板是台湾人,活儿重工资低且不说,关键是整天泡在一股有毒的气味里,干长了身体吃不消。冉雯好歹坚持了三年多,不得不跑出来。这期间,她和父母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偶尔也有联系,但辍学打工带给父母的伤害还没有抚平。她无法面对父母对她的失望,一直隐瞒自己在深圳的事实。走投无路之际,还是父母说服了她,接纳了她,冉雯进了父母的工厂。这个厂比那家鞋厂大,各方面条件都要好许多。一起干了五年,冉雯就动员父母回家。哥哥已经毕业找到工作,她自己也能打工挣钱,家里再也不用为钱的事情发愁。在外打拼那么多年,父母亲应该回家休息享福,也要照顾年老体弱的爷爷奶奶。二十六岁那年,冉雯在家里过完春节,就独自南下深圳。她承诺每月会给家里寄钱,让父母少劳累。父母说,家里不需要她寄钱,她管好自己就可以。父母亲的话没有明说,生怕戳到女儿的痛处。他们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男朋友,早点成家。
形势变化很快。等冉雯回到深圳,那家工厂已经关门,迁到越南去了。其他的工厂都是人满为患,人家连原来的老员工都消化不了,更谈不上招录新人。于是,冉雯落入别人的预料之中,进了一家娱乐场所。在那里,她成了男人的玩物,每天的工作除了陪人吃饭、喝酒,就是唱歌跳舞……直到公安机关将她当垃圾一样“扫”进拘留所。
你一定不理解我的变化为什么会这么大吧?冉雯还在继续诉说。读书的时候,我常常听说有些女生自轻自贱的故事,还附和着谴责几句。没想到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我自己很快就堕落了。从拘留所出来,我几乎没多想,直接去找韩先哲。他拘留所的那个朋友在我面前把他吹成了菩萨,说他如何了得。我找他的本意倒是想看看当年这个十足的伪君子如今又披上一件怎样道德的外衣,顺便道声谢。告诉你,从见面的那一刻起,韩先哲给我的印象果真是脱胎换骨。他穿着朴素,说话轻声细语,完全不是那种暴发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的情况他已经知道了,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干脆和盘托出,从自己如何放弃读书,到招聘无望,到进厂卖苦力,到陷入娱乐场所。我想,你因为强奸我,才落得后来的牢狱之灾。我呢,也因为你的强奸,才有了今天的落魄。我们是大哥不笑二哥,彼此之间扯平了某种恩怨。韩先哲听完我的经历,未作任何评价,只问我愿不愿意留在他的公司。如果愿意的话,他许诺高新聘我;如果我拒绝,他愿意给我一笔钱,保证让我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坦。我说,你是出于对我的同情还是自我救赎?他说,在佛面前众生平等,我帮助你和帮助任何人都一样。我们都忘记过去吧,请你不要再把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联系在一起,也不要把已经过去的事情和今天扯上关系。对一个信佛的人来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要说,韩先哲指给我的路是一个两难选择,去留都不可以。留下来,等于是我原谅了他的过去,太便宜了他;拿钱走人,别说会让他看不起,我自己也把自己看扁了。我想了一夜,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两相比较,跟着他干比拿钱走人稍微体面些——一个找不到生活出路的人最好不要奢谈自尊,我就这样厚颜无耻地留在了他的公司。你可能认为我的选择过于简单和轻率,那么,你觉得当时的我还有谁值得依靠?我被韩先哲欺负后依靠过法律,然而,法律对一个被糟蹋的女孩来说只是一蓬蚊帐。就拿那起案子来说,据我后来所知,你得了个副大队长,韩先哲得到了严惩,我好像也得到了所谓的公正。我们似乎各有所得,可是,有意义吗?
冉雯的话像锥子一样刺痛了史思明。是啊,在那起强奸案中,韩先哲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毁掉了一个成绩优秀的高中女生。自己呢,恰恰因为破案有功被提拔当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了副局长。从这个意义上说,自己才是真正的赢家,也是唯一的赢家啊。
冉雯还在继续。
要说靠得住,父母才是我的精神靠山。可是,我靠住了吗?没有!自从我上学读书,他们就一直在外打工,一年中最多的相处只有过年前后的半个月时间,后来好几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出事后,人们把所有的脏水泼向我,他们躲在远远的工厂里听不到一点儿风声。别人就算有心想给他们说点什么,他们整天忙忙碌碌也没时间听。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自己渐渐长大成人,我不仅会失去父母这座靠山,反而会成为他们的靠山。父母与儿女之间,原来是互为靠山的。我不能再让父母替我操心,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破罐破摔,浑噩地放纵自己,我要寻求一份安定的生活。你说,我除了接受韩先哲的要求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哦,你是想知道我和他结婚的事吧,那也是我主动向他提出来的。我一直暗中观察,他完全有条件成家。一个有钱的男人,年纪也没大到哪去,他怎么就这么淡定?我问他,他说,自从走错那一步,就心如槁木再也不想婚姻的事了。我已经伤害了你和你的亲人,也伤害了杰雄和他的妈妈,千万别再伤害任何人。他说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儿子事业有成,等着他成家。一开始,他用这样的理由拒绝我。后来,我谎称离开他的公司,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他才同意。你一直怀疑他和我结婚的动机里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告诉你,真相只有我知道。我还给你透露一点隐私,结婚几年,他连碰都没碰我。我说,既然这样,我们结这个婚干嘛?他说,他这一生占有过我一次就非常知足了,他最大的要求就是我能够接受他的儿子,像亲妈一样对待他——所以,史局长,你如果真有心帮我,就拜托你帮帮杰雄。他还说,他同意结婚也是替我着想。等他哪天走了,我和儿子韩杰雄都是第一顺序继承人,我可以分得一半的财产。你说,韩先哲这是害我吗?在你们警察眼里,好人和坏人跟黑与白一样,是永远不能交融的两种颜色吧?
史思明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他不想让冉雯洞悉自己此刻的心理变化。他在想,因为那起强奸案,韩先哲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冉雯,他们最后走到一起,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匪夷所思,只有听完冉雯的讲述,他才真正理解什么叫惺惺相惜啊。
你现在是不是还怀疑韩先哲加害于我?
史思明说,怀疑不等于事实,法律只重证据。你这么说,我只能尊重事实,依法办理。
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问题。说实话,我只要稍微昧点良心,配合你们把口供重新来一下,自己就可以得到从轻判决,韩先哲只会雪上加霜。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有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另有一说叫“头上三尺有神明”。冉雯最后来了一句更雷人的话。史局长,不怕你觉得难听,你这个副局长就是我和韩先哲送给你当的,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永远不是一路人。
史思明感觉有一道闪电在眼前劈开,然后炸雷滚过头顶,自己浑身粉碎,散落一地。
冉雯让监管民警带走后,史思明还坐在那儿静静地抽完一支烟。在抽烟的这点时间里,他把许多事情都想明白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冉雯,你说得对,我这个副局长是你们拱手相送的,我也当到头了,该把它还给你。
八
听说韩杰雄已到网监大队投案自首,史思明专门把曾浩叫到办公室。
坐吧。史思明说,曾浩,干二层正职有年头了吧?
曾浩闷了一下,六年了,之前还干过五年副职。
唔,加起来十一年。逝者如斯,已经不短了,感觉怎么样?
跟着史局长干,来劲。
嗯,年轻人不错。史思明说,局里和我个人对你的工作都十分满意。我们常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能让它成为一句空话,我会争取机会给你提供更大的舞台。这次传销专案你是主将,干得漂亮,局党委昨天开会研究,准备呈报立功,我力主给你报二等功。到时候,你要认真总结成绩,把材料搞扎实。二等功的审批权在省厅,材料要过硬,那是要货比货的,千万不要让肥肉蒙在饭里吃了。
曾浩不知道史局长今天为什么给他说这些,而且连开两张利好的支票。他感觉史局长一定有事。
史思明果然说,听说韩杰雄来自首了?
曾浩记得,上次他要去深圳抓捕韩杰雄时,是史局长打了拦腰棍,后面再传信捎话敦促他投案自首,中间还来点小动作,在看守所会见过他的父母,现在人刚到案又特别关注他。把史副局长前前后后对韩杰雄的态度联系起来,曾浩觉得有点蹊跷。他说,史局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需要我从中……他两只手握成拳头绕圈,做出斡旋的动作。有话你只管直说,我曾浩心里自有分寸。跟你干了这么多年,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史思明笑了笑。放心,一千个、一万个放心,不放心我就不会把你叫来。停了停,他继续道,呃,我是这样想,在一个案件中,一家三口都进去,是不是太不人性了?社会上会怎么议论我们?
曾浩马上会意,顺坡下驴说,史局长,我们可不可以考虑给韩杰雄留一条出路,他还那么年轻。
我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是案子的主办负责人嘛。史思明看似说得很不经意。
韩杰雄的讯问还没开始,关键看他的口供。曾浩字斟句酌地说,不过,他的事有……空间。
史局长微微颔首,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办就看着办吧。老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唉,也不是我们非要放纵犯罪,设身处地一想,父母都进去了,而且不是短期,搁谁头上都难以承受。
韩杰雄一直远在帕劳搞他的旅游开发项目,对父母的资金来源不知情是完全说得过去的。他自己不开口,我们的材料无法体现他参与作案。也就是说,他只要对父母的行为不知情就是无罪的,至少主观上是这样。曾浩进一步发表自己的见解。
史思明朝他挥挥手,忙你的去吧。
是年底,一审判决结果出来,韩先哲和冉雯因犯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和五年六个月,没收全部赃款,共处罚金四百万元,上缴国库。
阿弥陀佛——韩杰雄没被牵连进去。警方反复查明,在韩先哲、冉雯夫妇共同犯罪过程中,无任何证据表明儿子韩杰雄参与其中。他一心扑在帕劳的旅游开发上,对父母亲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那个上午,史思明从卫生间出来,瞅准局长室没外人,径直踅进去。
局长正在批文件。有事吗?史局长。
史思明关好门,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看来,他早有准备。
这是一张折叠好的A4打印纸,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大半页文字。局长快速浏览一遍,抬头看着史思明,甩得纸张“嚓嚓”响。干得好好的,为什么想到辞职?
局长,我能不能不说明理由?史思明的口气似有难言之隐。
这么大的事情,没个理由,怎么说得过去?
史思明被问住。他把手朝口袋里伸去,旋即又空着出来,带着轻微的抖动。
局长递一支烟给史思明。管刑侦,工作压力是大点,但这么多年,不都挺过来了吗?我感觉你在工作上从没撂过挑子。
倒不是因为这个。
局长伸出指头,在自己和史思明之间勾来勾去,那么,对我有意见?我有什么对不住兄弟的地方?我们之间不好相处?局长猜谜语一般。
史思明赶紧申辩,局长,你多疑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共事这么多年,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领导,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那你是有病吧?局长说,思明啊,你这个位置虽说义务多于权力,案子一来,工作没日夜,但很多人都眼红着呢,只是一般人想干还不定干得了。
局长,你还真说对了。史思明这次下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病历单,我是真有病。
局长接过单子,将信将疑地看了数遍——那是史思明通过特殊关系从省城大医院弄到的假病历证明。局长不无担心地问,搞准了吗?真有这么严重?从没听你说起过,你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
我也是最近感觉不适,才去做了确诊。
局长的目光在史思明脸上逡巡。不知道他是怀疑史思明的话,还是对他的请求拿不准。
史思明说,局长,我有个想法,请你恩准。
说,局长允诺道,三个五个都依你。真患上这个病,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辞职的事我个人做不了主。你是县委组织部管的干部,得按程序来。
史思明说,不要把我生病的事传出去。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让别人跟着受连累,特别是同事和家人,请你考虑一个合适的理由批准我的辞呈。
行。还有别的要求吗?
史思明想了想,网监大队的曾浩,在二层骨干岗位上磨了十一年,干正职都六年了。以我多年的观察,他是全局屈指可数的骨干人才,能力超强,办事有头脑,特别是有大局意识和服从意识,在办理这起传销案中立下汗马功劳。我想等我腾出位子后,请局长考虑给他加点压力,年轻人需要得到锻炼。这也算是我退位前向局长讨的最后一个人情。
局长沉吟有顷,嗯,这个曾浩是不错,群众基础好,业务水平高,应该得到重用。还有呢?
没有了。
好。局长喜欢使用单音节词汇。他说,思明啊,不干副局长后,我把你安排到局工会去,上上自由班,工作上的事少管点,治病的事一定得抓紧,自个儿的身体要好好保重啊。
史思明诺诺连声,拱着手从局长室退出来。局长一直目送他走到门边,目光里满是痛惜。
次年春,局里宣布领导班子分工调整,史思明因为年满五十周岁,而且在副科级以上实职岗位干满二十年,按组织部新规“一刀切”,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享受提高工资百分之五十的政策待遇。这是局长给出的解释,他希望史思明同志正确对待组织决定。他说,一个忠诚的人民警察要拿得起放得下,在新的岗位上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这话在局长嘴里说出来一定渊源有自,可史思明听起来却觳觫不已,那个莫须有的病好像真的附体一样。
有人给史思明私下算过一笔账,按照新规定,一年下来,他可以多拿将近三万元的工资收入。退休还有十年,他不干副局长,反而赚了一大笔。
全局对史副局长“下课”的真正原因持怀疑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被新提拔为副局长的曾浩。
作者简介:少一,本名刘少一,土家族,供职于湖南省石门县公安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公安部文联签约作家, 2013年开始文学创作,2015年就读于鲁迅文学院,已在《民族文学》、《当代》等全国多家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一百多万字,出版中篇小说集《看得见的声音》,中短篇小说集《绝招》入选2018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获公安部第十二届、第十三届“金盾文学奖”、 2016《民族文学》年度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首届“土家族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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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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