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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制动(上)

来源:网投 作者:喻强

  李情坤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神,痛苦地在心里说,认了吧,这就是命。他心灰意懒地藏起了自己炽热的情感,把大量的心思花在工作和培养女儿上,他甚至学起了外语,他要让那些枯燥的英文字母填满他脑部的每一个隙。

  李情坤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他对以后的事情不去想,也不敢想,他怀疑原来那个对生活和工作都充满了激情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他没有想到会与钟盈不期而遇。

5

  李情坤约钟盈在花园饭店的顶层旋转茶室见面,他把装有一万元现金的信封递给钟盈时,钟盈当场就哭了,她喃喃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拒绝了,为借钱,我经常遭受别人的白眼,别人都以为我是个骗子。可为了炎炎,我又不得不借钱。

  李情坤那钱是向老爸借的,他说有个朋友生病了,急着用钱。老爸理解儿子的苦衷,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信这个儿子。三个儿子中就数这个儿子带给了他无限的骄傲。李情坤怜悯地望着哭得几近失态的钟盈,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你别笑话我。钟盈不好意思地说。

  哪能呢,看你艰难,作为老同学,扶一把也是应该的。李情坤说。

  钟盈抹了抹不断流下来的眼泪,都怪朱胖儿,他要不失踪,也不会让我苦到这个程度。

  李情坤不说话,他已经弄清楚了钟盈现在的家庭情况。钟盈见李情坤没有反应,于是又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老公朱胖儿离家出走有三年多了。对了,李情坤,我家朱胖儿你一定认识吧,他也算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名人,画画的,原来在文化馆工作。钟盈一说到朱胖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她双手捧住茶杯,就像握着话筒一样,一次次地往嘴边送,却又一次次地移开。

  朱胖儿不是我们本地人,他比我大五岁,北方农村的。高个儿,非常有男人味,待人处事很讲义气。他从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到我们这里来是因为他的女朋友,她在一所中学当老师。他们本来早就应该结婚的,可是没有房子,只得像单身汉一样住在宿舍里。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唱唱跳跳的,文化馆对我有非常大的吸引力,我经常去那里排演节目,因为我是文艺骨干。我和朱胖儿一认识,便相互吸引了。我们在一起,常常被人称作金童玉女。

  我们好上了,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女朋友、事实上应该是未婚妻不依了,和朱胖儿大吵大闹。单位也对他施加了压力,说如果不和他的未婚妻结婚,就除名。我的心碎了,我以为朱胖儿会离我远去了,谁知他不管不顾,顶住一切压力和我结了婚,她的未婚妻为此还割腕自杀。女方家里还派人把朱胖儿抓起来丢在了厕所的粪缸里。多亏别人看到,不然朱胖儿早淹死了!嘿嘿嘿,你说有趣不有趣?

  那女的没我漂亮,我同情她的遭遇,可爱情就是自私的,我不能不管我自己的爱情。那女的发现朱胖儿比我早,这没错,但我比她更爱他。朱胖儿也觉得我比她要好。有一次,我给朱胖儿当模特儿,他一边画一边对我说,盈,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的!有他这句话,我还奢求什么呢?我死心踏地跟上了他。

  钟盈舔了舔嘴唇,她好像已经沉默好久,一旦开口,便滔滔不绝起来,她平视着李情坤,像面对着一个粉丝。

  结婚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朱胖儿属于典型的艺术家性格,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抱着我又是啃又是舔。不高兴时,他会绷着脸不理睬我。这还算好的,要是碰到他创作不顺,他更容易心烦意乱。白天在家里闭上房门拼命地作画,画得筋疲力尽了,便昏天黑地地睡,而且还不许我吵醒他。等到他睡醒,将手机打开,将家里的电话插座重新插上,这时候,数不清的电话便会蜂拥而至,那大多是他的各式各样的朋友邀请他去参加朋友聚会。

  哦,李情坤,你可能不大清楚朱胖儿的那些朋友聚会意味着什么,那往往是女人、烈酒、黄段子。喝得稍微过量一些,就狂魔乱舞。我以前到各地演出的时候,这种场合我见多了。我以为像朱胖儿这样真正醉心于艺术的人是不屑涉足的,谁知他像走火入魔一样地迷上了它,他几乎夜夜笙歌,有时候甚至连脸上的口红印子都没擦干净就回家了,醉到根本无视我存在的地步。

  我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经验来判断男人,因此我特别相信那种来电式的爱情,也许演多了戏,不自觉地将人生当作了舞台。许多人都劝我离婚,尤其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在我们婚前就反对这桩婚姻,认为朱胖儿太玄乎。我当时还振振有词地替他说话,我们都太庸俗了,朱胖儿是画家,一个大有希望的画家。他怎么可能和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一样呢?!婚后,他们越来越看不惯朱胖儿漠视一切的狂傲之气,他的六亲不认的决绝,更是叫他们无法容忍。那时候的我,有苦说不出,整天云里雾里,我不知道在哪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一年我正好三十岁。对这种年龄的女人来讲,怀孕是具有诱惑力的。在此之前,我曾打过几次胎,我怕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侍应生静默无声地过来了,举着一把至少高出他一倍的茶壶,往钟盈和李情坤的杯子里续着茶水,钟盈继续情绪激动地说着。李情坤的手机响过几回,可钟盈浑然不知,即使是李情坤在接听电话或回电话时,她也没有停顿下来。

  后来,炎炎出生了。炎炎长得很清秀。朱胖儿对他也非常喜欢。他好像是一个吉祥物。虽然那时候我们存折上的钱哗啦哗啦像水一样流走,可我们夫妻两个很默契。朱胖儿再也不夜夜笙歌,他的作息也有了一些规律,他开始试着和画商打交道,和他们讨价还价,并筹划着开画展,争取赚更多的钱,因为我们需要钱。我自己也重操旧业,开始在各种各样的演唱会上露面,唱歌、伴舞——平凡的生活一天天地重复着,可我们竟从这平凡中觉出了它的一丝甜蜜——

  炎炎要是个健康的孩子那该多好啊,朱胖儿也不会重新陷于困境中。炎炎的病查出来以后,给了我毁灭性的打击。原先我还相当自信,像我和朱胖儿都是健全人,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人群中的优秀分子,我们的后代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但我显然是一厢情愿了。这时我猛地记起,这一切一定事出有因。我傻傻地想:一定是朱胖儿酗酒后栽下的恶果!他那曾经放浪不羁的样子不时地在我眼前回放。于是,我用最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朱胖儿。朱胖儿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那时刚从外地采风回来,面对我劈头盖脸的辱骂,他心虚了,他嚅嗫着想要说什么,但在我的暴风骤雨般的怒骂声中,他始终说不出什么话来。

自此以后,我一看见他就心里发恨,当然,我也恨自己,恨自己年轻时不懂事,只知道贪图享受,现在,报应来了,是我和朱胖儿合力毁了炎炎!我不想看见朱胖儿,我整天躲在我父母那里。我常常抱着炎炎发呆。我向厂里请了长假,我没有办法,我得照料他。炎炎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变丑了。随着疾病的发展,他的小嘴开始一抽一抽,眼睛也斜视了,我绝望了。我产生了要把自己和炎炎都弄死的念头。这时候亏得我妈妈,她老人家毫无怨言,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着他。我的心又软了,炎炎他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我欲哭无泪。

  朱胖儿又一次灰心丧气,他比以往更变本加厉,严酷的现实生活像一把大剪刀,剪得他体无完肤,他终于垮了。我知道,朱胖儿这人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他会变得十分忧郁,好像生命走到了尽头,世界在他眼里成了一团黑色。他给我们留了近万把元钱后,远走高飞了就像一缕空气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钟盈突然噎住了,她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削瘦的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风口浪尖上。李情坤的心里也难受得要命,他知道那个朱胖儿,也知道朱胖儿是画家,但不知道他像一个懦夫一样逃走了,更不知道钟盈和朱胖儿之间的细节,这些细节让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要帮助钟盈的愿望。他连想也没想就站起来,轻轻地拍着钟盈的后背,算了,钟盈,不要想那么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现在要紧的是赶快给你儿子看病,他病好了,你的生活压力就轻了——他就这么轻轻地拍,轻轻地说着,仿佛在哄自己的女儿入睡。

钟盈的哭声渐渐低了,她突然昂起头,迅速地扑在了他的肩头,她呓语般说道:情坤,我怎么办呀?那哀怨的声音,差点把李情坤的眼泪都扯出来了。

李情坤一下显得不适应,还没有个女人靠在他肩膀上哭泣,钟盈头发里散发出的一种馨香让李情坤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怜爱。

  不要怕,有我呢!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这样说。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那辆警的一键启动,他有种预感,一种感情一键启动了。

6

  钟盈带着炎炎出远门了,她是按照一本杂志所介绍的路线走的,那文章告诉她,在遥远的西藏某一处,有一位专治脑瘫的藏医已经成功地治愈了几十例病例。钟盈已经忘了这是她第几次出远门,她对每一次出门求医都充满了信心。只要一看到炎炎,她就会信心倍增。

  临走,她对妈妈说:我有一种预感,这次炎炎的病能看好。

  炎炎伸着弱小的手要外婆抱,但外婆推开了他,乖,炎炎,你去吧,外婆等你回来。

  李情坤默默地在心里期盼着钟盈的这次远行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不是有许多被医院判了死刑的患者,经过民间医生的调理,又起死回生了吗!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自从得知了钟盈的身世后,他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她和炎炎心里多了一份实实在在的期盼。他想钟盈真是苦到家了。同时他又想,钟盈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一个人默默地扛着一个残缺的家庭。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趴下了。这一点挺让他佩服的。

  单位里越来越忙,好像每天都有案件等着李情坤去办理。他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常常晨昏颠倒。江水瑶好像也习惯了。事实上,她从来不管李情坤的事,她自己也挺忙的。最重要的是:她最近迷上了打扮自己,有很多的时候,她就脸上贴着黄瓜片或膏药什么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不时地她会突然问李情坤:哎,你说我这面膜做得有用没用?李情坤头也不抬地说有用,有用,你做的总归有用,没用你就不会做了。

江水瑶顾影自怜地扭一扭屁股。嗨,你别吊儿郎当好不好?江水瑶这样说,李情坤才认真地瞅上一瞅说:哎,你的皮肤比以前光滑多了,都快变成十八岁的小姑娘了。江水瑶听出了李情坤的奚落,但她不会计较,于是便自嘲道:看来我的工夫还是白下了。她是个很会替自己找台阶的人,因而她也很少感到难堪。她快乐地哼着歌走开了。望着她的背影,李情坤忍不住地想,她真的把什么都遗忘了?

江水瑶是不会发现李情坤有什么变化的,因为她忙,再有一点就是她无需像防贼一样地防他,李情坤是一个公众人物,他是局里,不,是市里树起来的先进典型。有一个无形的东西约束着他,他再大胆,也不会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这是江水瑶作出的结论,所以江水瑶对他很放心,放心到他到哪里去干什么她懒得过问的程度。她比谁都清楚,李情坤是个工作狂,只有在工作时,他才能体会到乐趣。她最关心的是李情坤以后的进步,因为他以后的进步直接关系到她的脸面以及其他一些切身利益。

  只要一有空,李情坤常会走神,这一回自然是走到远在西藏的钟盈身上。他给她打过电话,但对方关机。他便默想着她的路程。他特意找来了一张中国地图,用一支铅笔在上面点点划划,估算着钟盈该到什么地方了,又该到什么地方了。

  此后的某一天,李情坤收到了钟盈的电话,她无比失望地告诉李情坤,那本杂志夸大了那个民间医生的本事,那儿既没有仙药,也没有什么神医。一个多月后,钟盈带着炎炎回来了,她的脸更削瘦了,消瘦得楚楚可怜,颧骨处竟有了一丝酡红。她像挤牙膏一样地跟李情坤说着。

  那个只有三十来岁、曾经在北京某医学院进修过的民间医生不无遗憾地对她说:谁也没法看好你儿子的病。因为它源自于最初始的错误,这种情况就像核裂变一样,服从于混乱,并非后天的力量所能改变的。

  你说你已经看好了几十例呀?钟盈急了,她拉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断地摇着。那人笑笑说:杂志上总归要夸大一点的,这是宣传的需要。钟盈慢慢地冷静下来,说不尽的惆怅在她的心胸间迂曲折。怎么会是这样呢?她觉得这一切太滑稽了。

  对方唾沫四溅地说:好与坏是相对的,到我这儿治得比以前好,那就是治好了。钟盈让他看看炎炎,她想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不这样,又能怎么样?      

  那医生看得很认真,也给她配了不少的药,大都是草药,他说这是他多年研制出来的。他用汉文和藏文写着草药名。试试看吧,但千万不要抱特别大的希望,顺其自然。他轻松地说。

  钟盈的心沉甸甸的,她想我大老远地来难道就是为了听这些轻飘飘的话么?她怀疑那本杂志在设计一个圈套让她往里钻。她真想不要那些草药了,可最终她还是付了几千元钱,背着那些草药回来了。

  你知道我还干了什么?在说完关于炎炎看病的话题后,钟盈问李情坤。李情坤摇摇头,他确实想不出她在西藏还会干些什么,她所有的心思都叫儿子牵挂着。钟盈腼腆地一笑,我带炎炎跑了好多地方,那里的风景真好。

  李情坤的心一动,他万万没有料到钟盈还有心思欣赏风景,他像是不认识地看着钟盈。钟盈让他看得脖子都红了,她说,有机会你也应该去西藏走一走,今生今世如果不去那里,你会遗憾的。她接着和他说了布达拉宫、僧侣、云、瓦罐、藏獒——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神采飞扬,给人的感觉是,刚才的她并不是真的她,而是一件包装物,只有等包装物全都去除以后,才露出她真正的面目。

  你有没有拍照?他问。

  钟盈浅浅地笑了笑,没有。记在我脑子里就可以了,因为这是我个人的事。照片只不过是给别人看的,别人又怎么会懂得你当时的心境?李情坤惊呆了,他压根儿没有想到钟盈还会说出这等话来。他把眼睛睁大了。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说,好像他一动,她就会停止说似的。那时候,他们还是在花园酒家顶层的旋转茶室里。他们见面的地点基本上都在这里。有和煦的风从半开着的落地长窗里吹进来,像是有无数的小手在抚摸着正谈得投入的他们。

  这时,有人在叫李情坤,李情坤一看,是机关事务局的一个科长,他点点头,然后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意思是告诉别人,他在办案,别打扰。那人看看说得唾沫四溅的钟盈,识趣地走开了。

  钟盈也觉着了,她停住了,伸了伸懒腰说,你这人,太招人眼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李情坤说,不了,还是这里好。

  钟盈见李情坤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

  一时有些冷场。李情坤说,钟盈,你继续说。钟盈说,我说光了,没有什么了。李情坤说,你其实很会说的。钟盈说哪里,我是苦中作乐,不这样,又能怎么样?!

旋转茶室里的人渐渐稀了,钟盈像是想起什么,她说,同学,向你借的一万元又用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还还不起。李情坤连忙说,你先用着,反正我也不用。

  茶喝淡了,钟盈提出要回家。李情坤说我送送你。送到钟盈家门口,李情坤要离开。钟盈说,我给你一样东西,是从西藏带回来的。李情坤迟疑了一下,就跟着进去了。

  钟盈的住处在城郊,那房子不大,是一个二居室的套房。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造的那种,灰不溜啾的,但布置得还算清爽。钟盈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原来是一把藏刀,有人的半个手臂长。李情坤说,火车上没有被搜走?

  我裹在衣服中间。钟盈微微一笑。

李情坤的心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把藏刀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钟盈也伸出手抚摸藏刀,她渐渐抓到了李情坤的手。李情坤的手刹那像有电流通过,这种感觉连江水瑶也没有给他过。

就在他脑子一片空白时,手机响了,他一看,竟然是江水瑶打来的。江水瑶几乎不在工作时间打电话找他,也从未有对他查岗的习惯。他接电话的时候,钟盈抚摸着他的手渐渐滑了下来。也没有紧要的事,江水瑶说李灿灿的成绩获得了年级第三名,李情坤一直在电话中说哦,哦,好,好。李情坤挂了电话,神情回到了现实,他的心里打了一个激灵,环顾了四周,对钟盈说,局里有点事,我先走了!

  钟盈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似乎有很多话,像欢喜,像愤怒,像挪瑜,像遗憾。

李情坤开车回去的时候,全身有些哆嗦,江水瑶和钟盈的脸轮番浮现在他的眼前,钟盈是哀怨的,江水瑶的嘴角是含着讥讽的。他后怕似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上。发动机依然没有停火,一键启动就是这么奇怪,踩了刹车,发动机依然启动着,在等待主人的指令。李情坤按下车窗,看了一眼城中村的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心情平静了许多,然后缓缓地起步,回到了局里。  

7

江水瑶对李情坤一贯的态度恰恰帮了李情坤的大忙,使他与钟盈的交往变得游刃有余。李情坤不只一次地向钟盈表示,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帮钟盈给炎炎治病的。炎炎的事也是他的事。钟盈感动得不得了,我怎么没早发现你呢!

  对炎炎的治疗,钟盈一刻也没有放弃,只要有一丝希望,她总要想方设法去努力。从西藏带回来的那些草药,要多难吃有多难吃,炎炎吃一口,吐一口。钟盈看了心疼,她含一口在嘴中,然后喂着他吃。炎炎吃是吃下去了,但不一会儿,全都反胃了。呕吐物把钟盈搞得一片狼藉。钟盈不气馁,还是一遍一遍地喂,直到炎炎不反胃为止。但炎炎将那些草药全都吃光以后,并不见有什么明显的好转,但不管怎么说,炎炎开始能说一些简单的生活用语了。钟盈欣喜若狂。

只要坚持,希望还是有的。不少医生这样安慰她。钟盈顿时有一种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她听从别人的意见,每天带炎炎去康复中心锻炼。她坚信有朝一日,炎炎会像健康的孩子一样。 

李情坤琢磨钟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没有收入,朱胖儿断断续续的汇款根本不够她们母子的生活。于是介绍钟盈进入了朋友开的一家广告公司,那朋友当然会照顾李情坤的关系,让她力所能及管管内部事务,家里有事耽搁也不会难为她。风韵犹存的钟盈总是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她坦然相对。我有老公,有一个残疾孩子——别人没有听完早就退避三舍了。这样的女人谁愿意去惹呢?一惹就无事生非。钟盈在广告公司过得很安稳。这个年代就这样,生活要复杂就复杂,要简单就简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谁都怕麻烦。钟盈有时也想,李情坤为啥不怕麻烦呢?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若有所思地笑了,难道世间的感情也是一物降一物? 她暗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了李情坤,即使自己粉身碎骨,毕竟这世间,能真正关心她们母子的就是李情坤了,虽然彼此并没有挑明,但有必要挑明吗?这份感情她必须珍惜。

李情坤时不时钟盈打电话问炎炎的情况,或者借口办案在钟盈家看看,抚慰她的情感,不过,他也为自己设置了底线,不能趁机占人家的便宜,所以他在钟盈家一般待不上10分钟就会借口工作离开。一段时间以来,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这时他不再怨恨江水瑶了,他只是觉得滑稽,心气一向很高的她怎么会做这勾当,做了也就做了,矢口否认干什么?她以为否认就抹杀了事实?在他的性功能发生障碍以后,江水瑶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巨大不快,安慰他不要心急,劝他不要太劳累,要好好休息。她越是体贴入微,他愈是难以忍受。那件事就像一个留在他身上的伤疤,只要一脱下衣服,就醒目地让他看到。李情坤问过自己,是不是打算和江水瑶离婚,然后和钟盈结婚。回答是否定的,因为他不想这么做,钟盈也做不到她说过,朱胖儿还是会回来的,他不断地寄钱回来就是明证。

朱胖儿不想回家,只是无法承受生活之重。李情坤有意识和她谈谈这方面的内容,钟盈却总是阻止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她不想提及,他也就算了。

  李情坤发现自己做得最多的就是为炎炎配药,有时甚至把一本《小儿疑难病指南》带回了家,江水瑶觉得很奇怪,李情坤说是案情需要学一点小儿疑难病知识。小小年纪的炎炎,吃过的各类中西药,都可以用船来装了。可他自己丝毫不觉得难受,吃不了的,就吐。纯生理反应。能吃的,全吞下了肚。要换了正常人,要叫他吃下这些药,不知要花多少精力。

  钟盈很满足,只要能平安生活,她就高兴。她说,生活越来越简单了,她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送炎炎去康复中心,和李情坤说些相互关心的事。长年以来的忧郁症,也慢慢地健愈了。她对李情坤说,谢谢你,你的到来,叫我认识了怎么生活。李情坤心里乐滋滋的,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一天下午,钟盈给李情坤打来电话,说烧了红烧肉,让他过来尝尝。李情坤下午6点有个紧急会要开,但在下午4点,他还是开车去了一趟。一进门,李情坤发现客厅打扫得非常洁净,还插了鲜花。钟盈穿了一件非常清爽的连衣裙,人也显得兴高采烈。看见李情坤,她走了过去,李情坤立即闻到一阵扑鼻的幽香,她微笑着问,这香水味道你喜欢吗?李情坤笑了笑,不错,挺提神的。钟盈凝望着李情坤,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李情坤措手不及,他没想到钟盈会如此激烈,猛地推开了钟盈。

钟盈惊讶、委屈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有想到李情坤会拒绝他。她涨红着脸说,你,嫌弃我?

  李情坤慌乱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钟盈突然变了脸。她近乎粗暴地把他往门外推。你走,你给我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情坤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很想说点什么,可脑子中乱哄哄的。他在稀里糊涂中被钟盈推出了门。铁门在他身后地关严了,接着传来钟盈痛彻心扉的哭声。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回身轻轻地敲了敲门。他想和钟盈解释清楚,他帮助她,并不是贪图她的身子,他没有这方面的念头。

  钟盈没有来开门,由哭泣转为抽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钟盈,你听我说嘛。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

  钟盈歇斯底里地喊,你滚,滚开,我不想听!  

李情坤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手表他耗不起,6点钟还要开紧急会议,于是转身离开。

  一个月后,还是在花园饭店的顶层旋转茶厅,李情坤约了钟盈。关于自己的家庭,李情坤本来是坚持着不说的,这是一个底线,但不知为什么,他想倾述,同时,也是给钟盈的一种解释。这一点,他控制了很久,但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和她说了江水瑶的事,尤其是那件业已遥远的往事让他说得跌宕起伏。他早就想向人倾诉了,今日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在说着它们时,他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那情形就像瞌睡的人碰到了枕头、口渴的人喝到了泉水一样。 他下意识觉得,他这种倾述,钟盈在这里第一次向他倾述的性质一样。

  钟盈非常惊讶,她说她真的没有想到李情坤也会有这样的心酸。她没有一点点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在她的印象里,不,在所有曾经和李情坤同过学的人心目中,他李情坤绝对是一个成功人士。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要地位有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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