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 队长 局长 和副所长
这年年底。公安分局自上至下，忙着评比和筹备年终总结大会。办公室张主任拿着起草好的总结报告，到局长办公室交给龙局批阅，其它副职和政委，也都分头到各科所队协助搞总结评比去了。一时间，全局上下，轰轰烈烈，十分活跃。可是，就在这个忙忙碌碌的日子里，局里连续发生两件意想不到的大事。一是胡业伟出车祸了，二是高云飞病倒在追捕途中。而且，这一天还是人事部门，下达公安分局副局长任命书的日子。
任命书是上午十点钟发下来的。当时，胡业伟恰好在分局办事，他满以为是自己的任职通知下来了，心情一下子像海啸澎湃起来。可是，当胡业伟读完任命书时，立即苍颜满面，一片凄凉。那叫人日思夜想的任命书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那名字不是胡业伟，是高云飞。
中午，胡业伟孤独一人躲在一处酒楼包房，借酒浇愁，将一瓶白酒喝得精光，然后，将包里几百元现金拿出来，拍在服务小姐手上说：
多的钱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呢？还多很多哩，不行！不行！服务小姐说。
胡业伟近乎神经质地大声说：给你、你就要、要到，别不赏、赏脸！
服务小姐莫名其妙的瞪着眼睛，看着胡业伟离去。
出了酒楼，胡业伟开着所里新买的小车，就上了大街，谁也不晓得他要开往哪里，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或许胡业伟什么也不干，只是释放一种失落的情绪而已。可是，他出车祸了。他因为心情不好，加之酒喝得过量，精神恍惚，失去自控能力，导致车身不稳，扭扭逆逆，一时快，一时慢，结果，“轰隆”一声爆响，撞到路边水泥电杆上去了，立时车毁人伤。幸亏是午后1时左右，街上行人稀少，总算没有伤及其他人员。
后来才明白，胡业伟的梦想，是被胡业伟自己的朋友捅破的。他们向人事部门点了“水”被拉下的。导致胡业伟高悬在梦中的楼阁，顷刻垮塌，土崩瓦解，一片废墟。任命书上原是两人。他们反映胡业伟是“牛皮袋子”、“玩家”等等。
这真是墙倒众人推，半路杀出个黑大汉程咬金！
十六、刑警队长
就在胡业伟发生车祸的同一时间段，高云飞也出事了，倒在追捕途中，离我们而去，让领导和战友们心疼不已。
高云飞是提前几天去大理追捕的。
他突然接到内线报告：失踪了一年多的重案嫌疑犯艾文通,近日在云南大理露面了，暗中仍然做着贩卖毒品的勾当。艾文通原是雷非洲毒品走私案中的二号头目。整个案件侦破之后，五名犯罪嫌疑人已有4名到案，唯有艾文通漏网，一直潜逃藏匿在外。机不可失。高云飞立即请示领导，前往抓捕。临行时，局长一再嘱咐他把胃病药带上，记得吃，不能出问题呢。
见高云飞点头说带了，龙局又语重心长的说：艾文通是个亡命之徒，身藏枪支，心狠手辣，随时都有可能交火。你们要高度警惕，能捕就捕，不能捕就暂时别惊动他。去了之后，要求得大理警方支持，方能行动。最后，龙局还要他们4人，个个活着回来见他，缺一个，就要拿高云飞是问。
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4个警察高大威猛，如狼似虎，一齐立正敬礼。
云南省大理一带，地形地貌十分复杂，流动人口五颜六色；狡诈的艾文通就是利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复杂性，巧妙地隐匿自己。艾文通行踪诡秘，居无定窟，很难掌握到他的真实栖息窝点。高云飞4人同大理警方联手，开始几天，实施几次夜间秘密行动，均扑空了。随后艾文通又在他们的视线里失踪了两天。不知道这家伙是察觉到警方的行动，还是另有蹊跷，一时摸不着头脑。高云飞十分着急。好在两天之后，这家伙重新露出了水面。后来，是在一家酒店包房里，趁艾文通同小姐在一起时抓获的。应该说，这次远征还是很顺利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出色：没响一枪，没损一员。
遗憾的是：在凯旋归来的途中，在回到自己城市的家门口，高云飞自己出事了，他在车上突然呻吟起来，叫“胃痛”。他可能有了什么预感，慌忙拿出手机给龙青山打电话。
龙局，我是云飞，我现在向你报告：艾文通抓到了，带回了，我们四人也都活着回来了。
龙青山说：你们幸苦了！
可是，龙局才说了这极其简短的一句，高云飞就坚持不住了，汗珠如雨点般从额头上淌下，铺天盖地。他已经坐不稳了，开始在座位上左右摇滚，病情同十月一日深夜的情况很是类似。马小强慌忙把警车停下，从队长身上拿出特效去痛片帮他服下，希望能像十月一日深夜一样有个奇迹出现，药到病除，立马就好。然而，这次药物失灵了，奇迹始终未能出来。眼看队长的病快不行了，大口大口喘气都很困难，几个警察被镇住了。马小强当机立断，叫小赵用手机赶快给局长、政委报告，自己则拿出最大的勇气，以超常的速度，将高云飞送到人民医院。可是，这时的高云飞仿佛不行了，前后也就20几分钟的样子。
一同归来的三个警察，看着与自己走南闯北、生死战斗在一起的队长不行了，生命即将结束，一时泪如泉涌，哭起来了！
为了求得高云飞生命中的最后一线希望，局领导、市领导赶来之后，还是请医生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施救。但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们，采取了各种救护措施，都未能将高云飞留住。高云飞还是未能睁开眼睛看一眼朝夕相处的领导和战友，以及亲人，他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什么原因使他走得这样火急？即使胃出血也不可能啊。
医生确诊不了，高云飞的家人和亲戚朋友更是感到万分震惊。
高云飞才30多岁，是个血气方刚，身强体壮的铁血警察，一年四季，侦查案件，夜以继日，风雨无阻，雷历风行，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大病；然而，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怎么就突然划上了句号呢？而且走得如此匆忙。
是不是陡然间染上了什么无法确诊的急病，怪病呢？
是不是中了什么人的圈套，或是被人暗中陷害……
一时之间，众议纷纷，百思不得其解。
龙局长只得将这一情况报告省市两级领导。
省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获悉后，同样震惊不已。高云飞自从担任110和刑警大队长以来，工作一直干得很出色，得到了各级领导的关注和培养，是省、市优秀人民警察，一等功臣，怎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呢！
一定要弄清高云飞的死因。厅长在电话中指示：否则，对不起他的亲属，也对不起组织和云飞本人！市委书记也作了同样的指示：一定要给他的亲人、组织以及高云飞本人一个说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剖。
其实，高云飞生命的终点即将走完，他本人已经预感到了。“胃痛”是他长时间坚守的一个秘密。
一年前，高云飞因为经常“胃痛”，悄悄地看过医生。医生给他做过B超检查，报告单上已经清楚地写明了高云飞肝部患有肿瘤，属不治之症。但是，高云飞把这张B超检查报告单，不声不响地锁在自己办公室抽屉里，悄悄地把重大病情隐瞒起来了。他没有把自己的痛苦告诉父亲和丽子，怕的是一家老小为他担忧受吓，为他到处借钱治病；同时，他也不忍心让一家老小因为自己的病，遭到无法忍受的折磨与打击，父亲年迈，妻子年轻，儿子年幼，不忍心在他们的头顶上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他也没有对朝夕相处的领导和战友们讲，怕领导安排他住院，怕花了公家大笔钱财；就连亲戚朋友也没有告诉，他怕拖累所有的人。他把一切的压力全扛在自己肩上。而且，他还一直带着重病在顽强地坚守工作，直到这次倒在岗位上。这个类似迷雾一样的谜底，倘若不是通过解剖，他的死因，仍然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迷雾。更加让人揪心的是：他像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的梁三喜一样，人走了，还留下了许多因购房借下的债务。这个结局，让公安局上下领导，和战友们很为震惊，几乎无法想象这位铁血警官，用的是什么样的毅力在坚守工作、从不放弃的啊！
最痛苦的人是丽子。丽子没法接受这个悲壮的现实，她伏在小飞身上，哭的非常伤心，一时间劝都劝不住。她特别爱她丈夫。爱他结实强壮的体魄；爱他吃苦的精神；爱他工作的耐力与恒心；爱他的淳朴与善良；爱他公而忘私的情怀；爱他人生的每一个片段，每一个细节。可是，她现在都没有了，心被丈夫带走了，空落落的。整个夜里，她一直守候在小飞身边。她坐在那里，原本是醒着的，却又不断地在做梦：梦见自己带着阳阳和丈夫手牵手，在月光流淌的桂花园中散步，月光如银，桂花飘香；梦见小飞又立功了，手捧鲜花站在领奖台上，如一株青松，巍然挺立，她和孩子在台下为他鼓掌，笑盈盈的，一脸阳光。
她把小飞的警服挂在床前，意念中，她感觉小飞仿佛就是出差去了，要等他重新归来！
这之后，组织上专程拜访了高云飞70多岁的老父亲。
老人家抹着眼泪一面回忆一面说：小飞在家时，有好几次深更半夜，我在朦胧中发现他悄悄站在我床前，也没开灯，好像有话要跟我讲，他母亲不在世了。待我完全清醒过来之后，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说没事，只是看看老爸的被子盖没盖好呢，说了就走了。好几次都是这样。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小飞那是晓得自己日子不多了，见我老了，有些放心不下啊！
老人拿来一张写有字的材料纸，说是小丽清理衣物时，在小飞警服口袋里取出来的。纸上写的内容：一是叫“父亲不要哭”；二是叫家里不要向组织叫困难，想办法还清他遗留下的购房债务！
关于提职的事，高云飞也不知道。局领导没有打电话告诉他，同志们也没有打电话告诉他，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等高云飞凯旋归来之后，要当面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这惊喜也成了一个遗憾。
他的死与胡业伟的伤，在人生的长河中，都只是一瞬！
十七、派出所长
胡业伟经过医生几个昼夜的救死扶伤，总算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扯回来了，让他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但是躺在病床上的胡业伟，记忆真实地出现了断崖式故障，好大一阵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释放出来的眼神，依然是在急迫中等待，迷茫中渴望。
胡业伟听说高云飞因为身负重症，远途追捕，劳累过度，在完成任务后倒在工作岗位上，永远地告别了战友们，震惊不己。他长吁短叹，感慨良多。他知道自己同高云飞比，虽然是在一个起跑线上，却不在一个等量线上，差距很大；他也知道自己缺乏一名人民警察应有的思想境界及奉献精神，每每想起，十分难过，自责不已，觉得自己有辱警察二字的使命！
一个休息天的夜里，他把自己关在家中，独自抱着酒瓶，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双手抓住头发，伏在桌上，一顿大哭。他恨自己、骂自己为什么那么虚荣？他心头上，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袭击，使他躁动不安。从头至尾一想，他突然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恶梦，笑自己幼稚、荒唐、不能自律。梦醒之后，他终于从阴影中得到了解脱，走出了泥沼。他开始设计自己：向高云飞学习，重新起步，从0开始，不活出个人样子来，就扯根鸟毛吊死啦。他果然说到做到，不放空炮。从此，他不再为那点“官事” 到处奔波，找人沟通。他见案就上，处处做出所长的表率，真实地表现自己。严打期间，局里给所下的追捕任务，难度很大，但他眉头都不闪一下就把任务接下了。那段日子，他带着我们网上网下，走南闯北，内查外调，一起蹲坑，一起守候，一起吃方便面、喝矿泉水；他还因感冒体温逾40度也不休息，拼死拼活，硬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第一时间受到了局长的表扬。他烟也戒了，酒也戒了，天天上班第一个到岗。
更加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他为了逃离过去，刷新自己，居然把命都贡献出来了。
事情发生在抗洪救灾中。面对四处狂奔的洪水，他一次次冲击激流险区，接二连三地背出好几名被洪水围困的小孩和老人。他显得十分的坚定与顽强，更是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表现极为满意。每经历一趟成功的救援，他累得如白纸般一样苍白的脸上，就会绽放出灿烂而幸福的笑容。不幸的是，他最终被狂野不羁的洪水给带走了。
对于他的死，我们都很难过和同情，而且还有一点惋叹与惊讶。起先，他为了当官、进局领导班子，脸皮那么热，不顾一切，找人帮忙，让人看不起他。这样的结果，咋不叫人伤心呢？欣慰的是：他的生命是定格在抗洪救灾中的，总算死得其所，死得光荣！说良心话，他为了救人，舍得牺牲自己，也算得是个真正的抗洪英雄吧！但一开始，根本没有几个人这样认为他。一想起他的过去，大家就有些厌恶与不齿，谁也不情愿评他的英雄。尽管他生前在思想意识上，进行过重新洗牌，痛悔过、恨过自己，骂过自己，改了许多，但在人们眼里，他的那些让人生恶生厌的故事细节，仍然根深蒂固，一下子抹之不去。总之，对评他的“英雄”一事，争议颇大，褒贬不一。不过最终，各级组织和领导还是认可了他，为他属于了“抗洪英雄”的荣誉称号。而且，还根据他生前的入党申请，追认他为正式中共党员。
事后，局长进一步解释说：我们每个人，可能都会有走偏路的时候，也难免有过失和做错事的时候；但是，知错改错就好，改了就是好同志，好警察，胡业伟就是这样知错改错的好警察。
这个结论，我作为一名和他一起抗洪的参战民警，觉得还是公平的，对他的家人也是个安慰。不然的话，我会很难过，我会把我的奖章交给所长的嫂子。我会说这奖章是所长的奖章，他牺牲了是我代他领的！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死了，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我们活着的同志，不应该老是计较他生前的过失！局长说得对：他是个知错改错的好同志，好警察，同样是我们警察队伍里的抗洪英雄！
总之，他终于用实际行动改写了自己的人生，终于同高云飞一样，用青春与热血，在共和国的人民公安史册上，写下了最具灿烂色彩的一笔！
作者简介：胡广，笔名湖广，湖北咸宁人，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当7年兵、8年乡镇派出所长。一级警督。从写领导讲话、工作总结、破案报告开始，到诗歌散文小说都写。出版有小说集《桂花庄》、小小说集《警察与少年》散文集《警察笔记》。作品散见《啄木鸟》《湖北警察》《天津橄榄林》《芳草》《岁月》《青海湖》《中国文学》《连运港文学》《星星文学》《江夏文艺》《九头鸟》《三月三》《小小说大世界》 和人民公安报、湖北日报、法制报、国防报、中国改革报、青年报、农民日报、小说经典报、半月谈、《求实》理论网 等刊物。得过咸宁市政府《桂花文艺创作基金奖》二三等奖。短篇小说《青山绿水》获《中国小说学会》征文三等奖。短篇小说《枪声》《乡规》被收入《中国作家名篇欣赏》一书。2002年加入湖北作协。
此文章经作者本人授权，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热门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