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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麦(上)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金少凡

证物——警察说

刘广涛去世之后,留下了两宗不解之谜——一桩秘密,一个存折。

在孔队召集的案情分析会上,我把通过走访得到的信息作了汇报。

刘广涛1918年阴历八月初十出生,在小金家村是个影响很大的人物。他自幼聪敏好学,考取了北大,之后一直傲居京城,做教书先生。村里人都说他为人谦和,温文尔雅,但是,又都不解他为什么会对二儿子刘金波如此绝情,平时非打即骂,并且还把刘金波赶回了老家,户口也迁到了小金家村。还有一点,也是值得注意的,其实刘金波就出生在小金家村,出生之后,便被留在了乡下多年,他是靠吃奶娘的奶长大的。后来,他就认了这个奶娘为干妈。

这些可以说明刘广涛临终前拉着刘金波的手不放,要告诉他藏在心里六十多年的那个秘密,应该和刘金波的身世有关。据小金家村的人们猜测,刘金波有可能不是刘广涛的亲生儿子。

另外就是那个存折。刘广涛有本日记,里面记载着一组数字:007701。刘金波的哥姐弟认为,那是一张银行存折的号码。存折被刘金波接刘广涛回村养老时,借机偷藏了起来,据为己有。

孔队听后问我,证实了吗?

我回答,还没有,只是在走访中得知的。

孔队点头,问,还有什么?

我说,在走访中还得知,刘金波那天并非没去祭拜他爸。5月25日那天是刘广涛的“五七”,这个日子在民间是有讲究的,传说在这一天,阴阳两界的亲人能彼此相见,因此,“五七”是一个隆重祭拜的日子。刘金波当然会去,只不过他没和他的哥姐弟一起去,而是先于他们单独去的。

孔队问,具体时间有吗?

我说,因为乡村地带没有监控,所以只有大概时间。有村民看到刘金波在5月25日清晨六点钟左右,手里提着几样祭祀的果品,从自己家走出来抄近路,越过村西的那条大沟去了墓地。两个小时之后,刘金廷、刘金虎和刘金荣,在商业街上吃过早饭也去了墓地。而我们也正是在5月25日早上八点四十四分接到墓地爆炸报案的。

孔队说,你的意思是说,刘金波有可能利用这两个小时在墓地埋放了炸药?

我说,有可能,并且他有作案的动机。

第一,刘金波有可能不是刘广涛的亲生儿子,并且在小时候还常遭虐待,他的户口早已迁回小金家村,他和北京的家早已失去了联系,所以在刘广涛卧床不起之时,自愿把刘广涛接回来养老的可能性不大。由此推断,刘金波应该是另有企图,借机偷藏了刘广涛存折的说法应该成立。第二,刘金廷、刘金虎和刘金荣合伙毒杀了他的狗和菜,绝了他的生路,为了报仇,制造爆炸,有可能是刘金波的作案动机之一,除掉刘金廷、刘金虎和刘金荣,独吞存折中的八十万元巨款,有可能是他作案的动机之二。另外,我和童鞋在墓地爆炸现场,找到了一把铁锹,从上面提取的指纹和从刘金波家餐具上提取的一个指纹处于重叠状态,如果能证明这个指纹是刘金波的,那么,案情将进一步明朗。

我的推测说完后,刑警队的同事们便开始深思。孔队皱着眉头,巴豆和钮扣托着腮帮子。

我接着说,从刘金波家的早餐情况看,看不出他有仓皇出逃的痕迹。又烙饼又炒菜的,还喝了酒,不仅如此,还是四个人一起喝酒。按常理说,一个准备出逃的人,是不会这么有条不紊地又吃又喝的,绝没那份心情。但是,这会不会是他故意摆出来的一个迷魂阵呢?特别是那瓶茅台酒,在这个场合拿出来,就更像是在搞迷魂阵。

或许刑警队的其他同事并没有按照这个思路去想问题。钮扣说,我倒是觉得那瓶茅台酒很能说明问题,怎么看怎么像是依依惜别的样子。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这时候拿出来,不是在亡命天涯之前的惜别是什么?巴豆问我,假定那个记载是真的,真有007701编号的那张存折,就不会是刘广涛作为养老条件送给刘金波的吗?

我反问道,送给刘金波八十万元吗?有可能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呀!

巴豆说,不可以吗?人都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这个时候钱对于刘广涛来说还有意义吗?血缘关系还重要吗?若这钱是赠予,那么刘金波还有必要去炸死其他的兄弟吗?

我想了想又说,即便如此,他还有另一个作案动机。一年前,刘金波被落实了知青政策,按政策知青的后代可以把户口落回京城。可是他哥姐弟却把户口簿把持起来,阻止他办理落户。谁都知道,一个北京户口,那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呀!

童鞋又补充说,我们在走访调查中还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刘金波在墓地爆炸案发生之前的5月20日,忽然和老婆办理了离婚手续,并且在第二天和另一个女人办理了结婚手续。

孔队问,刘金波跟谁结了婚?

童鞋说,佟岚。我们怀疑这离婚和结婚都是假的,是为了掩盖什么。

孔队思索了一下,说,先说说那个女人的情况。

童鞋说,佟岚也是北京知青,曾在小金家村插队,是刘金波曾经的恋人。三年前她回过小金家村一趟,旅游、访友。她和刘金波接触上之后,便在他的菜地里划出一块来租种,并且还在市开发区买了商品房。她的老公前不久被双规,之后患急症死了。5月26日上午九点二十一分,也就是在我们赶到刘金波家的时候,她和刘金波还有一个叫金子英的坐火车去了北京。

金子英什么情况?孔队问。

我回答说,是刘金波干妈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干兄弟。

密切注意这三个人!孔队说。

秘洞——金子英说

临去北京给金波的孩子办落户手续的头天晚上,我嫂子特意到我家来了一趟。她俩眼湿湿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烟递给我后就背过了脸去。

我的鼻子也一阵发酸。好一会儿过后,我跟她说,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有我在呢。

我嫂子说,我知道,什么都不说了。你哥不和佟岚结婚,孩子就没办法落户北京,佟岚这是在帮咱们呢。你好好照顾你哥吧!

我说,我知道,我懂的。

第二天一早,我嫂子早早地起了床,她给我和佟岚打了电话,让我俩到她家去吃早饭。她熬了粥,烙了饼,炸了油条,炒了菜,还拿出珍藏了许多年的一瓶茅台酒。她把农家妇女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把饭桌堆得满满的,碗挨着碗,盘摞着盘。她甚至还亲手给每个人斟酒,酒斟到佟岚面前时,我见她的手抖了起来。

早饭过后,我们起身去火车站。我嫂子赶紧把围裙解下来,擦擦手,要去送。

我大哥金波说,家里这么些事儿呢,你就别去了,我们几个也不老也不小的,还送个啥?

但是我嫂子执意要送。她看看屋子,说也没啥事,这些碗筷她待会儿回来再刷。说完,她就进了里屋洗脸、梳头、换衣裳。

几分钟后,我嫂子齐齐整整地站在了我们面前。她的眼神飘移着,多少有些紧张、羞涩,特别是当她的目光和佟岚的目光搭在一起时。

佟岚说,弟妹这一打扮真漂亮!

我嫂子的脸立刻就涨红了。

送到火车站,我嫂子又去购票处买了站台票,一直把我们送进了站。

上车后,见她站在车厢门口不动,眼巴巴地朝车里面张望,我就用手捅了捅我大哥金波,示意让他下车,跟我嫂子单独待一会儿。可是,我大哥金波刚要起身,火车便徐徐启动了。嫂子渐渐地被甩在了后面,最后缩成了一个小点儿,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几天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北京市东城区胡萝卜胡同33号,金波他爸家,或是说金波家的一间屋子里,有一个墙洞。一块砖上有个机关,触动它,砖就能自动弹出来。砖被一个装饰物遮挡着,很是隐秘。

经我提示,金波也想起了这个墙洞。我俩再往深处回忆,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他爸有个黑皮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毛笔字,并且他爸天天都会把本子拿在手里,不是往上面写字,就是看上面的字。那时候金波还在北京上小学,户口还没被迁到小金家村,我去北京找他玩儿,无意间瞥见过那样一个情景:先是他爸在看那个本子,看了一会儿后,便扔在了桌子上,继而趴在上面哭了,默默地流了许久的眼泪。后来,他爸把眼泪擦干,把那本子合起来,朝四周看了看,然后一转身,不经意地在墙上触碰了一下,一块砖便弹了出来,他爸一伸手,就把那本子放进了墙里面。

佟岚知道秘洞的事后,也特想去看看。她想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由于办事员是佟岚的朋友,我们三个人来到东城区政府办理孩子进京落户的事宜便相当顺利。手续很快办理完毕,金波儿子的户口落在了佟岚家。

区政府离胡萝卜胡同很近。办完了事,我们决定去33号院看看,去寻找一下那个秘洞。

院子再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一副破败的景象。我站在院门口,踯躅了起来。

院中央的花坛不见了,贯穿院子的磨砖甬道不见了,院门口的石榴树不见了。我们一起蹲在地上玩玻璃球的地方,拍洋画儿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的临时建筑遮盖住了。

儿时的记忆,被时代前进的脚步碾碎了。但是,金波家两间北房残破的房檐,还能看出旧时的模样。于是,我又有了旧时房间里的记忆。

两间房一东一西,坐北朝南。东面一间是金波爸妈的,西面一间是金波和他哥姐弟的。东面一间靠着西墙有张大床,靠东墙有排柜子,南面是一扇窗户,窗户下有张八仙桌,桌子旁边有两张太师椅。西面一间靠北墙是一排木板搭成的大通铺,我们几个孩子当时就混睡在通铺上。每个人的鞋,就摆在自己头顶下面的地面上,金波爸妈进来要找谁,认一眼鞋就行。

不过,现在里面已经大相径庭了。东面一间出租了,成了发廊。西面一间也出租了,变成了珠宝铺子。大床、衣柜、八仙桌、太师椅以及大通铺踪影全无了。临街的北面被打通变成了门面。

我们来到发廊门前,抬头看着旋转的发廊幌子。发廊里,一个年轻貌美光着大腿的女子示意我们进去。我们站着没动。我示意金波和佟岚,那个秘洞应该就在这间发廊里,在原先摆放八仙桌的位置上。

佟岚很快就想出了办法——她说她做头发,做头发需要较长的时间,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找那个秘洞。

我和金波会意,随着佟岚一起走进了发廊。进到里面我们才发现,屋子被改造了。一道用柜子搭起来的隔墙,把房间分成了两半,南面是厨房兼卧室,北面是发廊的工作间,原先摆放八仙桌的地方,现在放着一张婴儿床。一个胖乎乎的女婴,在里面睡得正香。

女人开始给佟岚洗头。我和金波在屋里闲转。

我问女人,你的孩子?女人操着南方话说嗯。我说这孩子真胖,多大了?她回答说不到一岁。我问,孩子可以吃些零食了吗?女人说刚刚开始喂她饼干、馒头、水果什么的。我说正好,我这儿有两块巧克力糖,让她舔舔。说完,我就从兜里掏出糖来,走近婴儿床,放在了婴儿的枕边。

我的眼睛开始踅摸。我隔着墙上贴着的各种图片,在记忆里翻寻着那个秘洞的位置。我开始想象金波他爸坐在太师椅上,一伸手能够到的位置。我做出了大概的判断,位置应该在婴儿的头顶附近。

佟岚已经做上了发卷儿,头上捂上了毛巾,她会意地走到了婴儿床边。恰好这时婴儿醒了,咧嘴要哭,她便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走到北面的工作间。

我赶紧挪开婴儿床,迅速撕掉墙上的贴图,逐一检查墙壁上的每一道裂缝。

女人听到了响动声,金波提醒我,她来了。这时,婴儿突然大哭起来,女人又掉头回去,奔向了孩子。

我继续在墙上摸。蓦地,我的手有了感觉。找到了!我朝金波低声喊。

我们的行动彻底暴露了。女人抱着孩子跑了过来,她惊恐万状地问我们在干什么?抢劫吗?同时她抄起电话来说要报警。

金波按住了女人的手。他把身份证拿出来,说,我叫刘金波,是这家的老三,你墙上营业执照上的法人刘金虎是我弟,是这家的老四。女人将信将疑,她看着金波身份证上的地址,说,不对,你骗人,你是这家的人,怎么会是河北的地址?金波便跟她解释了到农村去的缘由。

趁着金波解释的时间,我在屋里寻到了一把理发剪子,用它朝墙皮戳去。

女人挣扎着要再次报警。金波按住她,说我们要是找不到那个秘洞,你再报警不迟!

墙皮极其坚硬,金波找来了菜刀。一阵狂砍之后,秘洞终于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伸手进去,我先摸到了一个本子,黑皮的,里面夹着一沓纸。之后我又掏出来了一把钥匙,钥匙上有个标牌,标牌上有一串阿拉伯数字,但是却没有传说中的那个存折。我又反反复复地搜索了一遍,没有。

东西一样一样地被我摆在了地上。金波和佟岚蹲着,瞪着眼睛惊奇地看着它们。

女人抱着孩子,同样惊奇地看着它们。

金波慢慢地把黑皮本子拿在手里,翻开,本子里是他爸的毛笔小楷,字迹极其清秀。而夹着的那沓纸,则是他妈的手迹。

金波看了黑皮本子上他爸写的“我的一点回忆”和那沓纸上他妈写的“我的自白书”之后哭了。他哭时,没有声音,跟他爸四十几年前的哭相似。

眼泪噼噼啪啪地落在黑皮本子上,落在那沓纸上,墨迹随之四处洇开,最终蔓延成了一个个迷离的神秘图案。

这些图案,难道是他爸一直要告诉金波的那个六十几年前的秘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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