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制动(下)
8
朱胖儿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这个离开了一段时间的城市,当然他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他的头发留得更长了,脑后还胡乱扎了一个马尾,他需要用一些装饰性的东西来表明自己还是个艺术家,比以前更艺术了。三年是一个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概念,但对于朱胖儿来讲,也许充满着无尽的辛酸。
钟盈见到朱胖儿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悦,她很平静地替他拿掉了挂在身上的一个不知是线头还是棉絮什么的东西说,你回来了,吃过饭没有?那样子,就像他下班刚回来。
朱胖儿点点头,说我在街口的小吃店里吃了一碗面条,然后他又说,钟盈,你的气色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我以为你该潦倒了。
那时候是中午一点多光景,白花花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一片明亮。朱胖儿在阳台上坐下后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他说钟盈你没变嘛,还是漂漂亮亮的,屋子也收拾得挺干净。
钟盈冷着脸说,托你的福,我没死,要不是你有几个钱寄回来,你今天见到的就是我的遗像和骨灰了。说完,她就倚靠在阳台的扶栏,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似地瞅着朱胖儿。朱胖儿还是朱胖儿,好像比走时还胖了一圈,眼细眯着,一副睡眠不好的样子。
朱胖儿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边抽边和她说他在北京发展的情况。北京真他妈的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朱胖儿非常地感慨。他说长安街的灯,天安门的人,还说圆明园里的画家。那些人算什么东西?狗屁!只知道玩女人,标榜自己,恨不得连自己的精子、卵子都卖了!还画家哩,连乞丐都不如。朱胖儿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他见钟盈没兴趣听他说这些,便及时地刹了车。他开始和她说北京的女模特儿,说了模特又说拍电影的。给他们画布景,很来钱的。那些人真牛皮,钱多得像树叶。直到他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以后,他才舔舔嘴唇说我还是要走的,妈的,这个城市像狗屎一样叫人讨厌,当初我怎么会在这里落脚。朱胖儿满肚子的怨气。
你走!你早就可以走了,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你回来干什么?这房子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家里的财产大部分也是我挣的。你除了你那些狗屁也不是的画,什么也没有。你快点把墙上那些破画揭下来带走,我看了都觉得气闷。反正你要走了,我们还是把婚离了,省得你再寄钱,你挣几个钱也不容易!钟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说了那么多,把心底淤积的怒气倾泄而出。开始时,她什么也不想说的,她要让朱胖儿自己看看,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居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他生活艰难。他艰难,那她和炎炎呢?!
朱胖儿立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钟盈跟前,啪——!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离就离,你这婊子,我朱胖儿还怕你不成?老实告诉你,我这回回来就是为了跟你离婚的,我什么也不要,只带走炎炎。
你放屁!钟盈猛地尖叫起来。她显然没有估计到朱胖儿会直截了当地和她说这个话题。
炎炎是我儿子,我要让他到北京去发展。呆在这种鬼地方,天才都会变傻的。朱胖儿的怨气有增无减,好像他的一切不如意,都是因为当初住在这个城市里而引起的。也好像炎炎并不是一个脑瘫儿,而是一个天资聪颖的神童。
钟盈嘿嘿嘿突然笑了起来,朱胖儿啊朱胖儿,你一定糊涂了,你以为炎炎是个天才啊,不要忘了,他是一个脑瘫儿,他歪歪斜斜连路都走不稳,你还指望他到北京去发展?你是痴子盼天塌!还有你自己,难道就照顾得了自己?管自己都没信心,还要管一个病儿,你存心要他死啊!
朱胖儿刚才还精神抖擞的,一听钟盈的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蹲到地上,眼里露出了困惑。他嘟哝着说,我不管,反正我要把炎炎带走,炎炎的病可以在大医院里治好的。
钟盈突然像发疯一样地扑到了朱胖儿身上,抓、咬、撕、掐齐上,她将朱胖儿的头发扯下了一大片——我叫你带走炎炎,我叫你带走炎炎!别想!她大声嚷嚷着,朱胖儿一动也不动,听任钟盈大打出手。钟盈后来打累了,一屁股坐倒在地,望着手中那绺已经有了白丝的头发,顿时悲从心来。她将头抵在朱胖儿的胸前,呜呜呜地痛哭着——朱胖儿拨开她,神情肃穆地走了出去,一副落魄相。
钟盈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梳理了一下头发,同时也梳理着思绪。她想朱胖儿不会平白无故回来的,看样子他真的是来离婚的。若是他再早一阵子来,她说什么也不许他离婚的,她宁可有名无实。她看了看表,觉得该把炎炎从妈妈那里接出来,送到康复中心去了。今天是星期六,康复中心晚半小时开门。
钟盈心情爽朗地骑了车往妈妈家里赶,平时路上熟见的一切东西在她眼里竟变得亲切起来。妈妈看见她,很奇怪,大老远就喊:钟盈,你没碰到朱胖儿,朱胖儿来过了,他把炎炎带走了,他说送他去康复中心!
钟盈“哎呀”一声从自行车上掉下来,脑袋嗡地一下,眼前一群苍蝇不停地飞来飞去,双腿也软得厉害。她竭力定定神。随后唤了一辆出租车,往康复中心疾驶而去,她从一楼寻到七楼,又从七楼下到一楼,角角落落都寻遍了,还是没有炎炎的身影,问那里的工作人员,他们也是一脸的茫然,一个大胖儿带个小孩来?
没有没有,带小孩子到这儿来的,都是女的。
钟盈“哇”地当场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摸出电话,叫李情坤马上过来。
李情坤那时正在局里忙着,一个案件搞得他焦头烂额。他说等半个小时后再过来。
你马上就过来,我快要死了。钟盈有气无力地说。
李情坤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听钟盈这样和他说过话。他问清楚她所在的位置以后,马上就开了车过去。
钟盈脸色煞白地说:朱胖儿把炎炎带走了!
9
李情坤追上朱胖儿时,朱胖儿正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的身边坐着炎炎。李情坤本来想叫几个同事一起参与的,寻找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后来他又放弃了,他不想把事情扯大。他估摸得很准,朱胖儿哪儿也不会去,他只能是在火车站或机场,按他的经济实力,在火车站的可能性更大。他没料到几乎没怎么找,就发现了朱胖儿。朱胖儿一脸的疲倦,一副瞌睡蒙眬的模样。
朱胖儿并不认识李情坤,但穿着警服的李情坤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想到洗手间去一次,避开警察。他和边上的一个人说,让他帮助照看一下座位上的孩子,他稍微走动走动。顺便上趟厕所。邻座的一个女人头也不抬地答应了。
李情坤却误解了,以为朱胖儿发现他是来抓他的,想开溜了,于是便大喊一声:朱胖儿,别跑!
朱胖儿生生地吃了一惊,那表情非常恐惧,就像小偷在行窃时当场被人拿住似的。他停顿了一下,但只是一下,他便抱起炎炎跑了起来。他穿过了一排又一排铁制的座位,他不断地左冲右突,躲避着旅客。灵活得像一条鱼。他跑得那样快,长腿一撩一撩的。不一会儿,他就跑出了候车室。
李情坤拨开挡住他视线的人群,火烧火燎地追了过去。他搞不懂朱胖儿为什么要跑,他似乎没有跑的理由。他只是想告诉他,钟盈快要发疯了,得把炎炎还到她的手里。
朱胖儿越跑越快。李情坤也加快了脚步,为了阻止他,他高声喊道,快抓住他。过路的群众是那么多,他们看到一个警察在死死地追赶着一个手里抱着孩子的大个男人,他们不约而同地干起了协助警察抓坏人的行动。朱胖儿的脸上逐渐露出了那种唤作绝望的东西,他东窜西奔,一会儿是在商店里,一会儿是在马路上,一会儿又是在地道里——后来,他就跑上了一幢还没竣工的大楼。他一直向上,一冲便冲到了最上面。李情坤也跟着上去,他对朱胖儿说:把炎炎留下。朱胖儿把炎炎抱得更紧了。李情坤突然觉得情形不对,刑警的敏锐让他看见一种不祥之兆,如果再追朱胖儿,朱胖儿在工地上跌倒,那么他和炎炎的安全不堪设想。他立即改变策略,对朱胖儿喊道,好,我不追了,你带着炎炎离开吧。说罢,李情坤举起双手,慢慢退步,直退到楼下。
朱胖儿抱着炎炎下了楼,他没看见警察,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炎炎返回了火车站。李情坤悄然跟在后面,跟随抱着炎炎的朱胖儿回到了火车站候车室。站住——李情坤大喊一声。其实朱胖儿已经发现李情坤跟在后面,但这一声吼还是镇住了他,两名保安从左右侧渐渐合围过来。候车室广播中响起列车即将进站的提示,检票口已经开始检票,朱胖儿迅速把炎炎放在一个座位上,回头望了李情坤一眼,然后冲向检票口,检了票进了站。李情坤没有去追朱胖儿,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默契,朱胖儿也知道带不走炎炎,于是走为上;李情坤抓朱胖儿和救炎炎不可能二者兼顾,命运再一次分道扬镳。
炎炎失而复得,朱胖儿再一次消失。钟盈百感交集,若干年前的一个黄昏,朱胖儿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来,一进门,就抱着她乱吻一气,他告诉她,他的一幅油画入选了全国美展。我有希望到北京去发展了。我的一位老师说过,只要我在全国美展上获奖,他帮我联系北京的单位。他跟我说过好几回了。他是那么的兴奋,整个晚上、整间屋子里全都是他的声音,他不断地和她说他的理想,他以后的前景。
钟盈,等我到了北京,我就把你接过去,到时候我自己有这个能力了。我早和你说过,我是个天才,是被遗弃在乡间的落魄者。但是金子总是要闪亮的!你看,我不是等到了吗!钟盈恬美地笑着,很沉静地望着处于亢奋中的朱胖儿,分享着他的快乐——她确实很少见朱胖儿这样快乐过,他周身笼罩着一种光环,整个人像是要飞扬起来。
死胖儿,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呆在北京不是挺好的么?你回来也就回来好了,为什么要带走炎炎,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照顾炎炎,行吗?你要带走炎炎,跟我说清楚也行,可你为什么要偷偷地抱走他呢?
炎炎救回来了,但李情坤并未向局里报告。这事闹出了动静,局里和同事都有看法,作为群众求助他去是应该的,但不该把这样重要的事瞒着不报,而且应当通过110指挥台有组织地进行。他想立功这是好的,但不能这样目无组织纪律,尤其是作为一个模范,更应规范自己的行为。李情坤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说自己那时候确实只想着单独去处理这件事,而忽视了这件事可能引起的后果。但是,他与钟盈的关系似乎开始暴露了,许多人心里明白,但是谁也没说。
钟盈知道李情坤的心情,安慰他不必如此自责,说她对朱胖儿早就无所谓了,没有了夫妻情,连一般朋友也做不成了。
炎炎的病加重了。原先他还会表达他的喜怒哀乐,现在却只剩下了恐惧;只要一有人接近,他就会发出困兽一样的叫声。原先他能轻轻松松跨过去的地方,现在一点都不行了。他老是摔跤,经常鼻青脸肿的。最让钟盈感到揪心的是:炎炎不会喊拉屎拉尿了,他经常把屎尿拉在身上、床上——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失神地想,但百思不得其解。依她所有的心智,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一切都是报应。我前世作了什么孽,要叫我承受这样大的苦难。钟盈有时候让恶梦惊醒后,失声痛哭。
钟盈的丧魂落魄,李情坤都看在眼里,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无法帮助她消除她心头永远的痛,他也无法抹平她的创伤。他所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劝她宽心,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炎炎以后的路程如何,并不是她所能一眼望到底的。
钟盈恶狠狠地骂道:难道我就眼看着我的炎炎一天天地走向死亡,他还小,他才七岁。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钟盈哭着哭着,就会扑到李情坤的怀里,又抓又咬,好像她抱在怀里的是一件可供她发泄的工具。李情坤也不计较,听任她动作。有时候,她这一闹,会惊动炎炎,他会跟着号啕大哭,他哭声一起,那房间里热闹极了。就像幼儿园里小朋友打架。
李情坤默默忍受着,他想自己能做到的就是这一点了。哭完闹完,钟盈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炎炎看——随着日子的推移,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她的语言功能好像发生了障碍。
李情坤想让钟盈从痛苦中拔出来,人不能永远都在悲哀这片泥淖里翻滚,长此以往,那只能是两种结果,要么在沉默中升华,要么在沉默中疯狂。于是他就耐下性子和她说西藏的事。他也没有去过西藏,为了说得像模像样,他有意识地买来了有关这方面的书藉和录相带,不断地熟悉。然后就和钟盈谈论西藏的点点滴滴。只有这个时候,钟盈才会暂时忘掉痛楚,犹如灵魂出窍,沉浸在往日的一点点甜蜜里,沉浸在纯净的蓝天和高耸的雪山里。但几次下来,钟盈便厌倦了。连李情坤也失去了继续说西藏的欲望。有许多的时候,李情坤和钟盈无话可说地呆在炎炎身边,听他咿咿呀呀地唱谁也听不懂的歌。
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李情坤莫名惆怅,他发现自己从一个桎梏中脱身出来,又进入到另一个桎梏中,像一个犯罪嫌疑人被取掉了旧手铐却戴上了一副新手铐。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甚至希望朱胖儿能够回来解放他。
但命运却阴差阳错把他和江水瑶继续捆绑在一起。等江水瑶安然入睡后,他的脑子里便全是钟盈了,就像电视频道一样,他调台到钟盈那里了。钟盈成为他的知音,他当然要产生与江水瑶离婚、与钟盈结婚的念头,但这念头倏忽而过,只有想一想这么大的一个空间。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再加上李灿灿的关系,他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就饱尝父母离异的痛楚,他宁可让她生活在表面和谐、实质貌合神离的家庭环境中,有比无好。
钟盈依然很平静,但李情坤一清二楚,那都是装出来的,是装给别人看的,她背着人常常哭泣,让李情坤如坐针毡,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李情坤很想帮她改变这种压抑的状况,可一下子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他为此苦恼着。
10
为了追捕一名逃犯,李情坤和战友们连续在烟台、威海一带呆了近半个月,总算发现了那疑犯的行踪,并在青岛一举抓获了这个潜逃达两年之久的疑犯。
回到办公室,他打电话问江水瑶在哪里?她说在外面。她反问他在哪里?他什么也没有说就搁了电话。他想了想,给钟盈拨了一个电话。钟盈听到他的声音很高兴,说我想到曹操,曹操就到。正好我要到我妈妈那儿去取药,炎炎睡着了。人走不开,妈妈那边也有事。真把我急死了。你过来一会替我看着炎炎。他醒来了,你就喂他点水。
李情坤愉快地答应了。在外边半个月了,经常想起钟盈。他乐意听从钟盈的吩咐。到了钟盈家,钟盈已经去了她妈妈家,他脱掉外衣捋起袖子帮钟盈将一大桶没有洗好的衣服洗好、晾起。又替她淘米做饭。他干这一切很熟练,边干边哼着小曲。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江水瑶打来的。江水瑶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说,知道你回来了,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晚上一家子到大豪门去吃饭怎么样?犒劳犒劳你。
李情坤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蹿了上来,他已经熟知了江水瑶的把戏。他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可以这么说,踏进钟盈的家,他就觉得一阵轻松。但江水瑶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却使他的心境变得恶劣起来,但他很冷静,只是冷冷地说,我还有事,你和女儿去吃吧,说完就搁了电话。
炎炎被吵醒了,大哭大闹。李情坤耐心地哄着他,想使他安静下来。他揭开他的被子,一阵恶臭扑面而来。这还不算,他的手指上沾上了不少屎,李情坤皱起了眉头。炎炎扁了扁嘴,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脖子上。李情坤看了头都大了,他心烦意乱,炎炎居然还在笑。李情坤只觉头皮发麻。
他把炎炎从床上拎起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丢在沙发上,让他看电视,然后将被单床单什么的全都塞进了洗衣机,他准备在钟盈回来之前把它们清洗完毕,他可不想屋子里有这股臭气。在他处理这些污秽物时,炎炎意外地不哭了,他跟着电视在唱歌,脑袋搁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腿在唱,很投入的样子。李情坤叹了口气。炎炎要是个健康的孩子,那该多好,钟盈就用不着受这么大的苦了。当年带李灿灿时,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一直是顺顺当当的,小时候连感冒也很少有,和炎炎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这时候李情坤的心思又一次游在了江水瑶的身上,完全是不由自主突然就从脑中冒了出来,找不到他,她会怎么样?他竭力地猜测着。可是他猜不出来。她该去死,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有时候李情坤实在忍不住,会发脾气,她总是温和地说,你那病,急不得,得慢慢治。李情坤在心里哀叹,老天怎么这么捉弄人,非要弄个江水瑶这样的女人给他。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江水瑶闹,实际上闹了也没用,最后受伤最大的还是他。他不想在家庭这个问题上再让人说三道四。他丢不起自己的那张脸。时下虽然流言蜚语很多,但毕竟是流言,如果他和她剥白了说,那他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何况她江水瑶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次争吵,她都会笑嘻嘻地说,你怎么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什么人?你是模范,我想你总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好戏。有时候,他苦涩地想,和她离了吧,和这个女人离了,省得看到她眼珠子发红。可他不能提这个话题,一提,她就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你敢,我会叫你身败名裂的。李情坤也明白,她抓住了他的软肋,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不想管她,也管不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在这种问题上,他李情坤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是阻止不了的——他的思绪像春天池塘里的小蝌蚪,很活泛地游来游去——
他洗完了床单和被套,把它们晾晒完后,看到炎炎还是兴高采烈地跟着电视唱歌,便把身子从阳台转到厨房,开始在冰箱里翻找,他想做几个菜,等钟盈回来就可以吃饭了。他在炒菜时,思绪又一次游荡开去,他想幸亏有了钟盈,要不然,今天晚上又无法安宁了。正炒着菜,他发现酱油没有了。他看了看炎炎,要照往日,他早就叫起来了,李灿灿,快去打酱油。可炎炎不会这些。他决定自己去买,他估算一个来回大概只要三四分钟。小区门口就有小商店。他飞速地下楼。他出门时,炎炎注意地看了看他,还朝他笑了笑。
等李情坤三步并两步赶回后,看到炎炎不在沙发上了,电视机开着,他紧张地往厨房里一瞄,没有炎炎的身影。他的心稍安。他放下酱油瓶,看到炎炎在阳台上时,他放心了。他只顾自己在厨房里忙碌。为怕油烟气跑到房间里,他还特意关上了厨房的门。
钟盈进来了,但他没有觉察到,钟盈像一条鱼一样游过来,贴在了他背后,他吓了一跳,转而便笑了,你可以做杀手了,居然骗过了我这个当警察的。钟盈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他。李情坤感动了。他说,松手,我要盛菜了,不然要焦了。钟盈撒娇道,我不松,看你怎么办?快快快,菜真的要焦了,我都闻到焦味了!李情坤说。钟盈不情愿地松了手,好呀,看你的手艺行不行。我的手艺?当然还行。不行的话怎么敢在你面前显摆。
你把桌子摆摆好,我去叫炎炎,这条懒猪,我走后他难道一直在睡?钟盈的声音柔柔的,一种包不住的喜悦透露了出来。
哪里呀,早醒了,刚才看了会儿电视,现在在阳台上。瞧,我的水平还不错吧。李情坤邀功似地举着菜盆。
钟盈去了阳台,又去了房间,但不久便传来了她的急叫声,炎炎,你在哪里?她接着像一阵风那样冲到厨房里,拖着李情坤,结结巴巴地说,炎炎——炎炎不在屋里!
李情坤四下里一转,也傻了眼,刚才好端端的还在,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来不及想别的,像阵风似地跑出了屋,钟盈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在小区里找了个遍,但没有炎炎的影子,炎炎会到哪里去呢?问门口保安,保安坚决地说,没有小孩出去,我倒是看到你买过酱油。
钟盈狐疑地看着李情坤,李情坤解释说,没有酱油了,我出来买。我回去,看到炎炎在阳台上玩。
钟盈赶紧跑到自己家的楼下,那里静静的,什么都没有。钟盈松了一口气。
炎炎会到哪里去呢?李情坤感到不可思议,他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又能走多远?
钟盈差点哭出来了,她说,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李情坤说,先别报,我们找找看,他走不了多远的。他们重新在小区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或许炎炎还在家里,他藏起来。钟盈突然说。他喜欢躲迷藏。他们脚步凌乱地重新走回家,仔细地在大衣橱里,大床底下找着,找到阳台时,他们发现了炎炎,炎炎躲在洗衣机里,洗衣机里全是水,他就浸泡在水里——
李情坤全身的汗呼啦一下跑了出来。他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快送炎炎到医院啊!钟盈撕心裂肺地哭着。
李情坤慌乱地答应着。
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在检查了炎炎的情况后,脸色一沉说,你们开什么玩笑,他早死了,还抬来干什么?
钟盈闻言顿时晕了过去。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住李情坤看。突然她像被激怒的豹子一样扑向了李情坤,噼里啪啦一阵乱敲乱打,李情坤,我没想到你的心这么毒,你为什么要杀掉炎炎,为什么?
11
李情坤坚决不承认这一事实,但并不等于说他能躲过这一劫。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是的,哪里还有比钟盈更翔实的证据呢?她说她是李情坤的情人、死者的母亲和朱胖儿的妻子。李情坤坚决不承认和钟盈有男女关系,可是谁信呢?
江水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她说她决不相信李情坤是凶手,一定是这个叫钟盈的女人诱惑了李情坤,并且设了一个套子叫单纯的李情坤陷了进去,她这是借刀杀人。如果李情坤犯了法,那钟盈也应该是犯了法,决不能让她逍遥法外。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能因为李情坤是警察,是先进典型就对他从重从快地处理。千方不能将事情简单化。
李灿灿更是恨死了这个长得远没有妈妈漂亮的女人。他的爸爸妈妈多好啊,谁也比不上。她让妈妈一定要给爸爸请一个著名的律师。江水瑶说,那当然,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请。
几次审讯,李情坤都不承认他是杀人凶手。他说他没有任何理由杀人,虽然他和钟盈是很好的朋友,但他并没有想和她结婚。钟盈也没有这个意图。朱胖儿又长年在外,炎炎是个病孩,他不可能对两个根本不可能对他构成危险的人下毒手。他不可能傻到这种程度。
案子一时决断不了,就这么一直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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