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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殇(上)

来源:网投 作者:杨 军

1

谷燕红乘坐早上6点43分从天津出发的T532次特快列车,于8点09分到达了北京南站。来时天津乌云密布,而北京南站的站台上寒风刺骨。

她走出了车站南口,上了一辆出租汽车。

“去怀柔的红螺寺,走六环。”

这名司机一边通过后视镜看着谷燕红一边说道:

“您对这儿还很熟嘛!”

“那倒不是,不过大体上还……”

一直住在天津的谷燕红对北京并不那么熟悉,但因为她喜欢游客很少的京北怀柔、昌平一带,所以在一年前的秋天由师伟陪着偶尔去了一趟怀柔的红螺寺。那里别致的风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汽车驶上了三环、四环、五环,最后上了六环。六环越过了枯柳树环岛拐向怀柔方向,驶向了留在她记忆中的京密路。黄色和褐色的杂木林,在这个时间仿佛都被染成了耀眼的朱红色。

出租车从怀柔城的外边沿着京密路继续向北,然后在富乐环岛驶向了红螺寺。

这条弯曲的坡道在以前窄得几乎刚刚能容纳两辆车相错而过。但是现在已经修建得十分漂亮了。沿途可以看到散在的“民俗游”的民宅客店。而且都在醒目的位置上写着“正宗烧烤红鳟鱼”。在她的记忆中,这一带似乎有不少这样的民俗户。从茂密的树林中还时时可以看有许多贫道通向深处的山腰,其间还有缕缕白雾飘荡着。偶尔还可以看到条条阳光从树隙中射到地面上。

汽车又向山上攀登了一会儿后,终于可以看了山脚下的几栋红墙建筑。那里便是红螺山了。

一直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车窗外面的谷燕红,当汽车从山顶上向下驶去时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眼前这一处处的景致又触动了她那封闭已久的记忆之门。

红螺山里有一座京城闻名的红螺寺。据说在这里许愿很灵。每逢学生高考,或是春节的初一,这里便是香火缭绕、人头攒动。汽车在红色的墙壁旁停了下来。谷燕红有意多付了一些车费后对司机说了句“谢谢”便下了出租车。她尽可能克判着自己按耐不住的激动心情,但又恨不得一步就跨进寺门。

当她想镇静一下,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表时,突然感到了似乎有个人影在身后晃动,她一回头,看到高瘦的师伟此时正站在寺门口。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服。

“哎呀,让你久等了。”

师伟那张圆乎乎的脸上浮现着笑容问谷燕红走过来。他比谷燕红小两岁,今年32岁。但他一笑起来让人感到儿童般的天真。也许是谷燕红从孩童时代就与他相识的缘故吧。

“不,我也是刚刚到的。”

“你今天穿得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

今天谷燕红穿了一件黑底儿浅紫色小花纹的大衣,似乎让师伟有些惊讶的不知如何评价。他是一名重型电机公司的技术人员,平时他很少评论谷燕红的穿着打扮,也许今天谷燕红的装束对他的印象太强烈了吧。也许是一种命运的暗示?谷燕红不觉心中一怔,问道:

“星期六不好出来吧?”

“还好,华小亚正好也外出了。”

“小丹丹呢?”

“放在姥姥家里了。”

“那今天就可以轻松地玩儿了。”

他迎着谷燕红的视线点了一下头:

“进去吧。”

“嗯。”

师伟付了门票后,两个人进到了红螺寺的庭院里来了。这座寺院传说距今已有千余年了。至少从建筑风格看上去非常久远。庭院正中是一座水池,前方一个巨大的红螺。

现在正是红叶的盛红期,寺院周围的红叶呈现出红色、深黄色、一个人搂不过来的高大银杏树树叶也满是鲜明的黄色。庭院的前方是一座披着黄缘相间色彩、平缓延伸的山峦。似乎当初建寺时就选择了这处倚山傍树的风水宝地吧,这种天造地合的美色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

沉醉在这美景中的师伟回过头对谷燕红说道,

“这一带人少,非常清静,连星期六、星期日都没有人多的嘈杂。”

“真的。今天有这么一处休闲地真是太幸运了。”

他们悠闲地信步在灌木丛中铺就的鹅卵石小道上上到了后院。这里有一处在北京都屈指可数的古代池溏。

清澄的秋天阳光照射在草坪上,偶尔可以看到慢慢散步或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的情侣。

他们穿过草坪朝池畔走过去。呈现着青绿色的红螺池也称荷花池、放生池,水池上覆盖着蓬和一片片的莲花。但它们也都出现出了枯黄色,使人感到了一个荒芜的季节的到来。池中有一尊两位仙女的石雕。相传当年玉皇大帝的两位公主结伴下凡,云游人间美景时,来到一座大山前,见这里山水相依,古木参天,万绿丛中掩映着一座青砖灰瓦、古色古香的寺院。清静幽雅的环境,神圣肃穆的古寺,深深地吸引了这一对久居天宫的仙女,她们萌发了在此生活的念头。于是,她们白天幻化作人身,与寺中僧人一道礼佛诵经。夜晚,她们化作一对斗大的红螺,愉快地生活在寺前的放生池中(此泉现为红螺泉),并可放出红光,将寺院和山麓笼罩在一片红霞祥云之中,她们还运用自己的神力,暗中保护着寺庙和当地百姓。从此,这里风调雨顺,林茂粮丰,万民安居乐业。后来,两位仙女留恋人间终被玉皇大帝发现,便把她们召回了天宫。当地的人们为了感谢这两位红螺仙女的功德,同时祈盼红螺仙女能重返这里,便把寺院北依的大山称为“红螺山”,进而寺庙也被称为“红螺寺”了。这就是根据当地的传说修建的“镇寺之宝”。水池中的小岛与远处的山峦相互呼应,构成一幅完美的图画。也许千百年来就一直这样延续下来的吧。

在池塘旁边的树林里,不时有灰色的大鸟飞进飞出。

“那是苍鹭。”

师伟小声地说道。于是两个人便静静地观赏了一会儿这儿的风景。他们两个人都不是那种爱热闹的人,所以相见时更多的时间就是默默不语。但今天谷燕红似乎在焦急地忍受着这平静的“煎熬”,她有许多话要对师伟讲。

“工作怎么样?”

“啊,还那样。我们生产的机械不适合民用,所以工作量也不大。”

“不过你们不正在打算生产原子能发电机吗?”

“还在实验中。因为这种发电机还得由政府出面进行设计制造的认可。”

“如果政府认可了,你们的公司可就风光了吧?”

“也许吧。不过还不知道这是哪年的事儿呢!”

师伟露出了他那一口皓齿苦笑了一下。

师伟毕业于上海工业大学。后在一家界内被称之为骨干公司的重型电机公司就职,他那个部门属于原子能设计部。他的工作地点在大兴,住在位于东城区的公司住宅,每天往返于这两个地点上下班。

“华小亚身体还好吧?她还在做设计工作?”

“她还是那样劲头十足的样子。家里的事情总是不如她的工作重要。”

“你的岳母就住附近,她能帮你们照料孩子太好了。”

“嗨,以小丹丹为中心,家中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外人一听好像我们家是母系社会呢!我在家里成了多余的人!”

师伟的话似首是在开玩笑,但从他的身上看的确缺乏那种朝气,也许是因为他所供职的部门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张扬的缘故吧。

“韩华先生怎么样?他还是那么好吗?”

师伟一问,谷燕红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手术是成功了,又过了半年,这倒没有什么担心的,可他身体比以前更差了。”

“那还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不顺心嘛!”

“也许吧……”

师伟紧紧地盯着沉默不语的谷燕红的侧脸。

“今天在北京还有事儿吗?”

“不,只是想来见见你。”

两个人分别住在大兴和天津,以前两个人一直选择在上述两个地点之间的北京相见,但平时都是利用工作上的事情或其他理由见面,而这次则是谷燕红特意把师伟叫了出来的。

“你能来我就非常高兴。而且这里这么安静、天气又好,满处都是红叶,真让人……”

仿佛一个阴影突然涌上了谷燕红的心头一般,她小声地惊呼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寒战。师伟见状连忙伸出双手搂住了谷燕红的双肩。这时又有一只苍鹭扑打着翅膀从他们身边飞上了天空。

当谷燕红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后,师伟的手还没有松开。他就这样一直搂着谷燕红,然后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决心般地问道:

“燕红,有什么不舒服吗?今天让我感到了我们的初次相识。”

 

2

两个人离开了红螺寺,上了一辆正好开过来的出租汽车驶向山脚下范各庄的“不夜城一条街”。

那里是许多家建在怀柔西北方向、占地很大的餐馆、旅馆群,也叫做“山吧”。几年前谷燕红通过丈夫公司的介绍,在那里受到了北京纺织界的人员的接待。今天她也事先和一家常去的餐馆联系好了,要在那里吃一顿晚饭。

出租车停在了茶色墙壁的铁门前,一名老板模样的人迎了出来,他把谷燕红两个人让了进去。脚下也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面长得一层薄薄的苔癣。小道两旁种着绿色的灌木丛。灌木丛上开着的小花散落在碧绿的苔癣上,在西夕阳的照耀下,庭院里生机勃勃,煞是美丽。庭院里还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小道前方的建筑好似建在崖上一般向外伸展出来,它的下面就是一条瀑布。“在我很小的时候,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吧,我的伯父就带我来过这样的地方玩过,那时这里只是一片原野。”

“啊,记得,当然那时可没有这么好!不过瀑布还是有的。”

不一会儿就端上了各式菜肴。有做得金黄色的烤羊腿、烧板栗和各式的农家菜等等,全是这个季节的食物,他们一喝啤酒,谷燕红就讲起了过去的故事。师伟的父亲是谷燕红的母亲的哥哥,因此两个人以姐弟相称,但是没有血缘关系。

今年谷燕红34岁,师伟32岁。他们都生于怀柔的喇嘛沟门。谷燕红的家是农民,师伟的父亲在乡里农艺师。当时师伟还有一个妹妹。

由于两家都在一个镇子上,两个孩子的年龄上相近,于是他们就因各自的父母关系很好而以姐弟相称,一直长大。谷燕红的家境贪寒,父亲是个酒鬼,什么活也不干,整天在镇子上闲逛;多亏了师伟的父亲的接济才没让谷燕红的家庭破败。

然而在师伟上中学三年级时,他的父亲因在工作中受伤不治很快死去,双方的家境顿时都陷入了贫困之中。于是师伟的母亲除了操持家中的田地外,还去附近的一家纺织厂找了一份工作。

谷燕红于高中毕业后在天津找了份工作。她在销售汽车零件的经理部工作。但由于公司人员的违法经营,这家公司很快就倒闭了。

在她没有工作了的期间,经原先那家公司的前辈的介绍,去了一家会员制的歌厅帮忙,并且在那里认识了韩华。

当时韩华刚刚40岁,在天津的一家叫“海河”的纺织品生产公司当经理。他是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经营这家公司的,那是正好是第三年。在他接班之前他在父亲的这家公司从清洁工干起,因此当他接班当了经理后深知守业的艰辛而刻苦工作。

初次见到谷燕红的韩华,连着三天到歌厅来,并约谷燕红下班后去外面吃饭,不久就向她求婚。当时他的妻子死了两年了,和父母,一个两岁的儿子在一起生活。他的前妻是高龄产妇,分娩时因宫颈管破裂,生下儿子后不久就病故了。

从时间上算起来,谷燕红和韩华结婚正好15年了。当时谷燕红19岁,韩华40岁。

那时的师伟还在怀柔上高中,毕业后考进上海工业大学的理工系。他的学费一半是通过打工赚来的。

第二年的春天,师伟的母亲因肾病恶化,卧床不起;师伟决定中途辍学,回家照料母亲,但谷燕红得知了这个情况后,劝阻了师伟,并决定每个月给师伟的母亲送钱治病。这样师伟才没有休学。

由于谷燕红的资助,师伟一直学完了大学课程,一直在现在这家公司供职。

师伟有时住在上海,有时回北京,并于四年前结了婚。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利用各种机会选择上海或北京相会,相互保持着联系。

但是从最近的3月份开始,他们的联系少多了。

谷燕红想给师伟写一封长信,但终于决定还是见一面为好。

“后来‘海河’的情况怎么样了?”

说了一会儿过去的话后,师伟看到谷燕红缄默不语,便又换了一个语题。谷燕红顿了顿后又摇了摇头。

“我丈夫倒是一直坚持经营着,但看来也维持不下去了。加上多年的经济不景气,最近从韩国和台湾进口了不少价格便宜的纺织品,所以渐渐地占领了过去自己的经营网络。”

建在天津河东区的海河纺织品公司,在天津甚至华北地区被称之为“业内大亨”。海河相继将华北一带的大小纺织品的经销商业点全部收购进来,成立了一个大型的综合公司。这样一来,公司的业绩不断扩大,一时间竟发展成年营业额高达40亿元人民币,从业人员400多人的知名企业。但不幸的是在第一次“亚洲经济危机”发生时,国内的整个纺织业也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加上国人渐渐地不再喜欢传流的服装质地样式,社会各行各业都陷入了经济萧条,国外同行的低价倾销,海河也陷入了空前的困境。

“我们的纺织业是恪守传流的生产方式的行业,在现代社会的进程中迟早会被抛弃的。不用竞争也会自行消亡的。”

“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所以一有风吹草动纺织业是首当必冲的行业。”

新闻传媒是这样评价国内的传统纺织业的。

“4月份我丈夫作了胃大部切除手术。他本人认为是胃溃疡,但大夫说像是胃癌,大概是他心身憔悴使溃疡恶化了吧,而且大夫担心癌变,劝他早点切除了更安全。反正现在他的身体也已经衰弱了许多了……”

谷燕红原来清描淡写的介绍一下,不料在精酒的刺激下,她竟情自禁地悲伤起来,眼泪也不住地流了下来。

师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问道: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请不必客气。今天你约我来一定是什么事情。”

“……”

“倒底是为了什么,不讲出来怎么想办法呢?”

“没法说出口啊。”

谷燕红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打算什么也不讲就此分手了。但她又意识到而对的师伟是不会同意的。

“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下次?──在什么地方?”

“这个……”

“在哪儿?”

“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

两个人的目光在地空中相遇,师伟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燕红,你真的──?”

师伟亲昵地叫了一声后,谷燕红不知为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是的,如果我丈夫死了,我也打算随他而去。”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在胡说,我丈夫倒不会想不开的,可这也许是不可抗拒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只是那些在海河公司做工的人啊!公司不免倒闭,这样一来,他的癌症再一复发,那就……”

“难道为了这个也想去死吗……”

“我开始并没有对我丈夫讲,不过我一听他讲到今后的情景,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去那个世界,而且我也看出了他在问我是不是能陪他一块儿去。我也认为陪他一块儿去也是我最安心,最幸运的事情了。”

今天谷燕红讲的并不是谎话,但不知为什么在师伟面前她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连她自己也感到十分吃惊。

“别开玩笑了!”

师伟稍稍扭过头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第一,英杰怎么办?还有你的父母……”

“英杰有他的爷爷奶奶。而且现在他也大了,起床穿衣都用不着操心。”

15年前,当韩华和谷燕红再婚时,他们离开了韩华的父母家,在公司的附近买了一栋公寓生活,当时打算让韩华前妻生的两岁的英杰和他们一起生活。但从出生一直到两岁没有离过手的爷爷奶奶却不希望他们把孩子带走,因为他们不希望前妻的孩子会给儿子的新生活带来多种不便,儿子向比自己小21岁的姑娘求婚,对方当然又没有育儿的经验,这一点谷燕红也十分理解。

后来,英杰上了小学三年级,韩华又在天津河西区买了新居。于是韩华把父母也接了过来,孩子也就跟过来了,但那时英杰已经习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了,并且对谷燕红有了一种逆反心理──因为她的介入才使得他无法享受父爱。后来他又上了高中一年级,但他只是在韩华的家里留有书桌,私毫没有打算搬过来长住的意思。

“我丈夫的父母今年都77、72岁的高龄了,但身体仍然非常健壮;然而如果我丈夫的公司一旦倒闭全家也都受到经济上的牵扯;不过如果他死了,英杰将会得到一大笔人寿保险,所以不必担心父母和英杰今后的生活……”

“这样的话,韩华和你健康的活下去大家不是更高兴吗?”

“不过从我丈夫的身体来看,如果公司倒闭,员工的生活失去了保障就无疑是他的责任……一旦出现了这种局面他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所以对他来讲,活到那一天是非常残酷的。”

“可是你也没有必要和他一道去走这条路嘛?如果你是出于感恩而要和他一块去死,这是非常利已的表现!”

“不,我丈夫对我有恩,所以我认为为他去死是符合人间的论理的,我不过是一名歌厅的女服务员。他能娶我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从内心感激他,况且我们毕竟是15年夫妻了嘛!”

谷燕红说服着师伟。

“我不能直接去帮助我丈夫做海河公司的事情,但我听一听我丈夫讲的事情,也可以和他同欢乐同痛苦。当我得知他得了胃癌,得知他再无法得救时从心底希望能和他一块儿离开这个世界。到现在我还是依然这么认为。”

“……”

“如果我丈夫先我而去,剩下的就是他的父母,英杰和我四个人了,我真不知道我怎么活下去,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我丈夫一死,我看我也是死了的好……”

不知不觉间谷燕红哽咽了,这时师伟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用双手搂住谷燕红的肩膀,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

“燕红,你这是怎么啦?我看你是因为由于被韩华的情绪感染产生了神经衰弱症吧。”

“……”

“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公司倒闭了也没有必要自杀嘛,我相信你丈夫行知了你的想法后他也不会同意的!”

说着他用力地摇了摇谷燕红的双肩。

“行吗?绝不要再去想什么自杀的事情了。你虽然没有亲人,可不是还有我吗?我在任何时候都会站在你的身边,不论你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我都一直关心着你!”

也许是受到了师伟这番话的感染吧,谷燕红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她看到了师伟的双眸中燃烧着真诚的火焰。

“燕红,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为了我!”

师伟在谷燕红的身边喃喃私语着,并突然用力把谷燕红搂入怀中。

 

3

这天夜里,谷燕红乘上了从20点13分北京站开往青岛的T195特快列车从北京返回了天津西,她原本想和师伟早一点吃晚饭,但由于晚饭做的晚了,师伟在山吧又订了房间,他决定住一晚上。

谷燕红认同了师伟订了一间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的房间,她也打算彻底“清算”一下这么多年来她对师伟的“欠债”。她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她没有私毫的“偷情”的不贞意识。

师伟打算在这里住一晚上,而且表示无论谷燕红怎么样也会尽力保护她的。但谷燕红又重新考虑了一下和丈夫“殉情”的事情,她不希望这么早让韩华察觉自己在感情上的变化,便毅然决定还是当天晚上返回天津为好。

师伟一直把她送上北京南站的站台。“千万不要想不开,”一直到谷燕红上了车厢,师伟还在她的耳边叮嘱道。

列车晚21点37分到达了天津西站。

她乘出租汽车到了家中。

这条位于水上公园的背后的高级住宅街使任何人都想不到自己置身于都市之中。甚至这里谧静得毫无一点儿人的气息。

谷燕红在确认了丈夫的汽车停在了车库之后从出租车上下来了。她慢慢地推开大门后迅速扫视了一遍院子里的两层建筑。从夫妇的卧室和起居室的窗户浅露出了灯光,这说明韩华已经回到了家里。英杰今天也不会住在这里而是住在爷爷奶奶住的偏房。

谷燕红快步穿过前庭,回来的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了,但她更担心丈夫有什么事还必须办。

她通过寒冷的走廊进了起居室。

“我回来了。”

她说了一句后推开了房门,这间有18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亮着莹光灯,谷燕红刹那间觉得屋子里显得空旷了许多;因为平时摆在房间中央的紫檀木的桌子被挪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与卧室相连的门开着,她看到了身穿睡衣的韩华的身姿。

“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因为聊得时间太长了,华小亚又准备了饭菜,我不好拒绝,于是我……”

“大家都好吧?”

“嗯……”

谷燕红告诉他自己今天要去北京看一下师伟夫妇,她向丈夫解释过自己从学生时代就得到他的母亲的照料,因此她常常以此为借口去和师伟见面,当然这也都向丈夫讲过,但今天两个人在山吧的事情她认为还是不说为好。因为这样多少也会让韩华产生其他想法的。

“你的晚饭呢?”

“在外面吃的。”

“那就早点儿休息吧。”

“我还要写点儿东西。”

这套双人床的房间也是带写字台的。

“那你还是洗洗澡吧,我都洗过了。”

谷燕红看到丈夫没有什么异样,心里放心了。

于是谷燕红先去了浴室。

她先卸了妆,然后慢慢地把身体沉入水中,她仔细地洗了头发和全身。此时她回忆起和师伟肌肤相亲时的情景来,不觉又是一阵冲动,她几乎无法相信当时自己居然能做了那样的事情。

洗完澡后,她从衣柜里取了睡衣穿在身上,然后回到了走廊上,谷燕红觉得自己洗了不到40分钟。

当她推开起居室的门时,不禁重重地“啊”了一声。

在刚才看到空旷的房间正中间铺两床被褥,那平时是放在壁柜里不用的,因此几乎是全新的卧具,因为平常他们都是睡在卧室里的双人床上的。

韩华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这时他脱去了长睡衣,只套了一件短睡衣,而且好像也是平时放在衣柜里的那件新的。看到丈夫的这个打扮,谷燕红的心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

“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韩华用明显压抑着感情色彩的干涩声调对谷燕红说道,并向旁边的一把椅子示意了一下。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封白色的信封。

谷燕红顺从地走了过去,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今年55岁的韩华身高不足1米65,以前他的身体匀称,但半年前手术后和心身交瘁,他已经明显地消瘦了。连头发也稀疏了不少。没有变化的是他的下巴和细小的眼睛,还有他那朴素而坚强的意志。

他把那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紧紧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向着谷燕红说道:

“燕红,前些天你讲过,在我死时也希望能和我一同走,你改变主意了吗?”

谷燕红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我想咱们还是今天夜里走吧。”

谷燕红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海河的将来随它去吧!这个月底我看是熬不过去了,无论如何我也无力回天了,明白了这一点后,我觉得我们还不如早一天离开这个沉重的世界呢!”

韩华的声音如同从心底的压抑中挤出来的沉重,但却明显地表达了他的决心。

“也许人们会指责我不负责任,但我已经太累了,而且如果我死了,人们处理这些事情也许会更方便一些,反正公司的后事也得交由律师去处理,我们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

“我有我的人寿保险金,这样的话,英杰和他爷爷奶奶的生活就不必担心了。顶多人们会骂我是个不孝之子吧……”

说着说着,韩华的脸开始扭曲了,他的声音也渐渐地低沉了,他用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又继续说了下去:

“另外,我父母和嫁在同一个天津的妹妹如果知道了一定劝我们的,还有,你──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变化吗?”

谷燕红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的确,你在什么时候都是随我的,不过你还年轻,再重新考虑一下吧。万一你有什么想法我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韩华那花白了的眉毛下一双深陷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意注视着谷燕红,但那双眼睛肯定寂静是期望着她说出来愿意陪他一道走完这一生的。

谷燕红突然一怔;她觉得从韩华的话中她看到了一线希望。10天前自己对韩华表达了同意“自杀”的愿望,但并没有讲使用什么方法。那是给他们留一个反悔的余地。但此时她突然意识到要提出“反悔”时会十分狼狈的。

“不,我没有改变。”

谷燕红连稍稍顿了顿也没有就对韩华说道。这样表明了她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的决心是正确的,自己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无法反悔。

韩华的双眼湿润了,他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他几乎是呜咽着点了几次头: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要是这样的话再延长这个时间对你来说就是太残酷的了。”

是不是我和师伟的见面促使丈夫想尽快实施“自杀”了?──这个念头从谷燕红的脑子里闪过。难道韩华本能地意识道自己和师伟之间存在的感情?

丈夫的决断是明智的。如果一旦延长这个“刑期”,对自己来说是非常痛苦的,而且也许因为胆怯而会反悔自己的决定。而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是的。”

谷燕红用颤抖的声音答道,

“我不能生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对不起,太感谢了!”

韩华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向谷燕红深深地低头行了个礼,当他抬起头来时,他那土黄色的粗糙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了。

“我已经写好了遗书。”

他把刚才放在桌子上的信封拿过来,上面用钢笔写了两个粗重的字:“遗书”。

“里面只是简单写了一些关于公司的托付事情,你也写了吗?”

这时师伟的面容从谷燕红的眼帘中闪现出来了,她像立即要除去似的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嘛。”

韩华的视经又慢慢地移向了房间的一角。

在那里放着的紫檀桌子上,放着红葡萄酒,水壶和两个水杯,另外还有一个装有药片的小纸袋,刚才谷燕红没有看见这些东西,看来是自己去洗澡时韩华放在那里的。

“是安眠药?”

谷燕红小声地问道。

“啊。是以前你从医院带回来的药,现在派上了用场了,如果服用安眠药的话痛苦要小一些。”

谷燕红几乎停止了呼吸。这终于到来的恐惧和绝望像巨石一样沉重地压在了她的心,韩华似乎很快看了出来。

“在睡眠中死亡不会有什么痛苦的,但是又不会马上死去的。”

韩华说着,用他那双稍带体温的手握住了谷燕红的双手。

他给谷燕红盖上了被子,然后关上了电灯。室内顿时昏暗了,韩华也钻进了被子,但他坐在床单上,然后把谷燕红抱在了自己的膝上。

韩华像怀抱着一件珍品一样开始爱抚着谷燕红的全身。谷燕红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她的眼前渐渐地燃起了一片火红的烈焰──。

 

4

在做了一个恶梦后,谷燕红想喝水。她的嗓子并不感觉干渴,但特别想喝水,可无论如何也喝不进嘴里。当她终于拿到水杯时,谷燕红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片黑暗,她只是看到了天花板的纹路。

这是什么地方……?

她依旧想喝水,但睡意又重新浸入了她的脑子里,她迷糊了一会儿后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当她睁开眼睛时,感到了口渴加重了。她还是在被子里,但身体似乎还可以动。

手旁边放着水杯,她看清了水杯里只剩下了一点水后,谷燕红伸出手把它拿了过来,她一下子倒入口中,似乎这一点儿水也可以滋润她干渴的喉咙。

谷燕红又打起了盹。但她一直处于似睡非睡之中。她的潜意识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恐怖。

她可以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纹路、土黄色的墙壁、看惯了的房门的画面。这里好像是那间18平方米的房间。可是怎么会睡在地上的……?

她的意识渐渐地清晰了,并且回忆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同时谷燕红一下子从床上起来了。刚才喝水的水杯、水壶还有那个药袋就放在枕边。

身边的丈夫还在睡着。在他的枕边还放着葡萄酒和两个倒上了葡萄酒的水杯。

“喂,你……”

谷燕红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并摇了摇背冲着自己的丈夫的肩膀。

“你……你,快起来!”

谷燕红渐渐地提高了嗓门,但韩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谷燕红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脸颊已经变得冰冷了,比起房间里的湿度来,谷燕红感到那是一种从机体产生出来寒冷。

“你!”

她想看一下丈夫的表情,但房间里太黑了,不过还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虽然窗户都关上了,但从窗户的空隙中泻入了淡淡的亮光。

谷燕红用惊慌的目光向室内看了看,她看到了在书架上放着的表。表针还指在1点17分,昨天夜里她记得和丈夫共吃了30粒安眠药片,那个时间是零点时分。不会刚刚过去1个小时吧?会不会是第二天凌晨1点钟?

谷燕红拉开了灯绳,刺眼的灯光照在韩华那惨白的脸上。他双眼紧闭,面部表情十分僵硬,微微张开的双唇已变成了黑紫色。谷燕红把手放在他的口鼻处试了试:已经感觉不到有呼吸了,于是她又拉开被子,撩起睡衣,把耳朵俯在他的胸口听了听:也没有了心跳。

“啊……”

谷燕红呻吟了一声。她无助地趴在了丈夫的胸口上。但她的鸣咽声似乎迟迟也发不出声来。

丈夫死了。

他们决定在昨天夜里殉情。关上灯,丈夫在爱抚了谷燕红全身后两个人共同喝下了倒满了葡萄酒的两个水杯。

然后丈夫倒在自己手掌里30粒白色的药片,又递过了一杯倒满了水的水杯,谷燕红将其全部喝了下去。

两个人服下了同样数量的药片,但仅仅是韩华死了。为什么药效没有自己的身上发作?只能认为是药效的原因。

自己20多岁的时候得了失眠症,吃了一年多的安眠药。也许是这个原因?要是多吃一些就可以了!

丈夫一个人去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现在随丈夫而去还来得及。

到底怎么办?

安眠药已经没有了,昨天夜里全部都吃光了。

要不就采取别的办法。上吊?可是那样行吗?──大概我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谷燕红想了许多许多,心中翻腾不已。

丈夫弃自己而去,自己殉情失败。

殉情的另一个人活了下来──。

绝望感压倒了谷燕红。

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时她慢慢地站起身来。

(殉情后剩下的人……)

她再次在胸中喃喃说道。这时在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形。然而模样不太清晰,那是个谷燕红在上中学时住在老家附近的一个年轻的女人,平时总像是害怕人似的目光一样小心翼翼的行走着。附近的人对她都非常冷淡。而她那赢瘦的身子总是给人一种阴惨的感觉。“这个女人和丈夫殉情自己却活了下来”。谷燕红记得邻居的主妇这样指指点点地说着那个女人……。

“不……不!”

谷燕红下意识地喊出声来,而且不住地摇着头。

她站了起来,双脚就直打晃儿。

她推开了卧室的门。由于卧室里没有拉着窗帘,因此室外的阳光倾泻而注,十分明亮。在窗边靠着写字台,昨天让自己看过的写有“遗书”的信封就放在那里。

谷燕红站在门口楞了一会儿。

难道今后自己也要背着“殉情后活下来的人”这个名声了吗?

“不!”

谷燕红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她的表情僵硬,走到床边,打开了被罩。

她又返回堂屋,从韩华的肋下插进双手,用力把他拖进了卧室。

把韩华放到床上非常困难,但谷燕红光抱起他的上半身放到床上,然后用力抬起他的双腿居然也成功了,这“多亏”了韩华术后身体变得十分衰弱和瘦弱的缘故。

谷燕红给韩华重新整理好他的睡衣,系好衣带,再给他盖好毛毯。

谷燕红再次返回大厅,把两套卧具又收回到壁柜里;另外再把水壶、韩华服药的水杯和从医院拿回来的空药袋放在了床头,然后又把有药用的水杯拿到了厨房,把葡萄酒和两个酒杯放到了大厅的桌子上。这样一来,大厅里就没有任何痕迹了。

她还剩下一件工作。

谷燕红还没有来得及看昨天夜里韩华写的遗书,里面会不会写上了要和妻子一块儿自杀的语句?

谷燕红来到写字台。那封信封了口,但都是草草粘上的,加上用的是粘条封的口,谷燕红用热水熏了一下后便可以很容易地就打开了。

谷燕红小心谨慎地打开了信封,但由于过于紧张,她把信封的粘口处稍稍划破了一点。

里面只有一页信笺。

 

欣光先生:

对本人采取的如此不负责的行动深表歉意。在处理公司后事上,请对于多年来一直有经济往来关系的双方尽可能采取减轻麻烦的作法。公司的后事就拜托了。

                                                                   韩华   

                                                                11月12日

 

曹欣光是公司的法律顾问。他只写给了法律顾问一封信,关于他的父母和英杰什么没有写吗?

谷燕红热泪盈眶。

但是还是有必要打开这封信的。谷燕红看完信后又把信笺装了进去,用胶水重新粘好。对于刚才的破损处她也小心翼翼地用胶水粘上了。

然手她又把遗书放回原处。

谷燕红把自己用过的水杯拿到厨房去冲洗了一下。在水池旁边放的一架显示数字的表正好是1点53分。厨房里射进来了午后的斜阳。

谷燕红立即返回走廊,她有些梦幻的感觉。她这会儿非常非常不相信自己的行动了。

她又回到了卧室时取下了听筒,拨通了偏房的对讲机。

“谁呀?”

“不得了?妈!”

谷燕红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道:

“我刚才一起床,我丈夫……他一动不动了……”

 

 

杨军.jpg

 

作者简介:杨军,承德医学院毕业。业余创作小说,以情感、推理、悬念小说为主。曾经创作、出版了多部长短篇小说.2008年4月,长篇小说《林海孤魂》、短篇小说《妻子的证词》获得了由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举办的“首届中国通俗小说原创作品大赛”的“优秀作品奖”;2009年11月,短篇小说《幽灵》获得了由第一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作品大赛的“三等奖”;2011年5月短篇小说《失手》获得了第二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作品大赛的“二等奖”;《伪装》获得第三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作品大赛优秀奖。现在是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中国法制文艺委员会、北京侦探推理文艺协会会员、《御风秦楚》文学平台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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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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