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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脚步

来源:作者 作者:戴卫民

 (一)

西北风嗷嗷怪叫,小徐把警车停在楼群的拐角处,许道远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小徐说:“许伯,你别拖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我抽颗烟压压就好了。”

风稍一停歇,许道远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从车窗前一闪而过,“洪娅!”许道远惊叫一声,追了过去,人影却已消失在黑暗里。

“遇见鬼了?”他正这么想,手机铃声大作,中心指示说,在金门大厦后门,有一外地口音女子被人持刀抢劫。

他拨通了报警女子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阴森、惶恐、略带中性的女性声音:“你们快来!我的钱包被抢了!我在大厦后门……604号!”

小徐迅速启动警车赶往金门大厦,半路上还碰上一个‘碰瓷’的截车,他让小徐留下,自己则驱车在晚上11点45分赶到了现场。大厦后门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他问了门房大爷,大爷说没人报警,到大厦前厅也没见人报警。许道远又拨通了报警人的电话,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回应道:“你们怎么才来?我死了请你们告诉我的家人一声!”

“你是谁?你看见闪着警灯的车了吗?”他有点急了。604号?这条街上也没这么大的号牌呀?是不是大厦后平房区里的‘小姐’报假警?大厦里有一家娱乐总会,老板丁四在八三年“严打”时,因欺行霸市,被许道远抓去劳教了三年。审查他时,他在厕所上吊,被许道远救下。后来娶了‘城中村’红卫村村长的女儿,成了红卫村的村长姑爷。红卫村里住了很多外来的拾荒者,丁四把他们收来的破烂卖给一些乡镇企业,成了‘破烂王’。十年前与山虎、神经六争夺盘条厂的‘钢铁废料’,搞得当地乌烟瘴气。

许道远到楼上找丁四,丁四来了个未下马先敬酒,歪个脑袋说:“到我这来的都是朋友,咱公事免谈!”

“公事?当年我把你从厕所梁柱上卸下来算公事?还是私事?”许道远这口唾沫直接就啐在他的脸上。这家伙的脸都跟茄子一个色了,忍着问明来意,就差人去问报警的事。一会儿那人回话说没人报警。许道远又上楼到客房部看了604号房间,里面空空如也。

回到警车时,小徐已在等他。小徐说也许是平房里的小姐报假警拿咱寻开心,就又拨了报警电话,对方已关机。他和小徐来到平房区,望着坑坑洼洼的路发愁。

小徐驾车依龙凤河而行,刚才还肆孼的西北风这会儿收敛了些,温润的的月光照的冰面朦朦胧胧。龙凤桥仿佛披着白纱的少女,柔美、娇羞。

桥膀子下有一个邻水阶梯,一根打鱼人用来拴船的麻绳拴在岸上石头缝中嵌着的铁橛子上,岸坡上污水排放口的污水,将桥下一块冰面融化,绳子另一头就在水中荡来荡去。洪娅的面庞不时在他脑海里浮现。

许道远脑子里忽然闪现盘条厂职工吕神经的尸体在十年前深秋的一个早上,漂浮在龙凤桥下水中的画面。吕神经生前曾对他说要揭发盘条厂原厂长姚建彪的经济问题。他觉得吕神经的死跟山虎和盘条厂诸多事有关。

吕神经给姚建彪当了十几年的专职司机,姚建彪对他并不薄,厂里调资晋级的好事都想着他,他和老婆离婚,姚建彪给了他第二套房子。儿子结婚还伸手,姚建彪就难办了。这就把吕神经得罪了,他把姚建彪请客送礼;泡温泉找小姐,那点糗事就都抖落出来,满世界地宣扬,姚建彪就把他下放到车间。车间主任看他没了靠山,就成心挤兑他,挤兑的吕神经这访那告的,吕神经的绰号就在那个时候落下了。工厂改制时,姚建彪要他买断工龄回家。吕神经说,你说为你开车是为国家服务,我得了颈椎病,国家不能不管吧?你得给我二十万的工伤补助。姚建彪没辙,就打发他当了联防员。

一次他进京上访被厂里接回后,厂里带他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也没给出精神病的结论,只是人格有点偏执。厂里别人的医药费报不了,吕神经的准保,年底还可以从厂里领取一笔不小的生活补助。但颈椎病压迫脑神经、血管,让他时常出现头痛头晕的症状,时间一长,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儿子跟离了婚的老婆一条心,对他是不管不问。一次,许道远从龙凤桥上过,见吕神经正从桥下邻水阶梯一步步地往河里走,许道远就问他干啥?他说要回家!许道远就知道他脑子真有问题了。许道远下到阶梯,伸手把他拉了上来。

刑警从吕神经的胃液里化验出大量的酒精和安眠药,还从他随身携带的电话本发现一个不同寻常的数字:000485,这几个数字是他存折的密码。最后刑警确定他是酒后自杀。许道远暗自访了医生,医生说吕神经有严重的抑郁症和酒精依赖症,天天靠安眠药和酒精维持。清醒和幻觉交替占据着他的大脑,有意识和无意识都可以使其走向死亡。

许道远一早起来,在值班记录中看了胡留本的报案登记:孙巧梅,女,汉族,三十七岁,西北某省人,于昨晚二十一时左右从暂住地盘条厂西厂区走失。

昨晚那个报警女人不就是西北口音吗?难道报警人是孙巧梅?

孙巧梅一家租住在盘条厂西厂区原办公楼内,以收废品为业。许道远是2002年从新街派出所调到龙凤河派出所后认识孙巧梅的。

他观察到孙巧梅眼神里不轻易间会露出对现实的不满与焦虑,她对精神物质生活似乎有着更高的追求。许道远曾经怀疑她是被胡留本拐骗的妇女,还给她家乡发过信函。一次,许道远路过她租住的板房,看到几本从废品堆里淘来的世界名著摆放在她的床头,让他眼睛一亮。后来看他们生活的环境太差,许道远就给胡留本在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让胡留本就改行卖起了食用油。自此,孙巧梅见了许道远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既不佻巧,也不拒人千里,那隐约可见的红艳凝香,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的诱惑,让人欲罢不能。

没过多久,胡留本就因为贩卖地沟油被食品卫生部门给查了,东西也全都没收了。据说是孙巧梅报的警。

(二)

案发次日上午,许道远便匆匆赶往盘条厂西厂区。盘条厂的职工都下岗了,西厂区的车间都租给了外来人员及一些小作坊小企业。

胡留本见他就说,昨晚和孙巧梅吵了架,喝醉的孙巧梅倒头睡去。当晚九点左右,他去老乡处打牌了。零点左右回来时,孙巧梅不见了,儿子贵强哭成了泪人。他领着儿子找了一夜没找到,天亮时就到派出所报了案。许道远一看孙巧梅的手机号正是昨晚报警人的手机号,他脑袋就炸了。

许道远依稀记起,在一个和煦的阳光洒满工厂林荫道的上午,孙巧梅在厂道边跟他道起了家常,她和弟弟孙实秋在西北乡下时,父亲因重病故去。母亲此前找胡留本的爹胡老仙借了看病的钱,她为还债操劳过度,也染病而去。孙巧梅一个人把弟弟拉扯大,后俩人双双考上了大学。这时胡老仙托村长来提亲了,说只要孙巧梅肯嫁给胡留本,欠的债不但可以免了,还提供孙实秋上学的费用。她苦思苦想好几天,最后依了胡家。为此,姐俩抱头在炕上哭了一夜。她出嫁那天,孙实秋正坐在省城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老师讲诗经,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十年前东厂区没拆时,胡老仙,胡留本父子俩经常蹲守在工厂的围墙边‘趸货’,抓过他们多少次连许道远都记不清了。

胡留本声称向街市管科长韩二胖交了分子钱,独霸了昌盛胡同平房区废品收购权。自从倒腾地沟油被罚,胡留本就又重抄了收废品的营生。同乡朱蔫拱不知趣到平房收废品,被胡留本打了个鼻肿脸青。小巷“总理”刘爷气不忿,就将此事告诉了许道远。刘爷发现胡留本只要看见王艳的傻男人在胡同口修车,他就把三轮车放在车摊上让那男人看着,然后他就像发情的公狗溜进王艳家。不大的功夫,他就会一脸满足地从王艳家溜出来,还顺手从王艳家捎点废品什么的。回到车摊把抽剩下的半盒烟扔给那男人,然后哼着小曲蹬着三轮离去。

那天胡留本再行故伎时,被许道远抓了个正着。他说孙巧梅不让碰,偷腥也是不得已的事。许道远问不让碰贵强哪来的?他说,我要是有个自己的娃就好了!也就是在这时,许道远才关注孙巧梅。后来才知晓孙巧梅以前在冯志高家当过保姆,伺候冯志高患老年痴呆病的父亲,贵强是她和冯志高的私生子。

虽然刘爷替朱蔫拱出了气,他却没想到年前朱蔫拱连锅带肉把他在院里炖的一锅牛肉端走了。刘爷见了朱蔫拱就骂:“是不是过年这几天你放屁都是香的?肉吃了就吃了,你把锅给我拿回来呀?爷玩了一辈子的鹰,没想到让鸟给鹐了!”

(三)

厂部办公楼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许道远吩咐胡留本和老乡找人,自己则来到厂院。凛冽的西北风像小刀片子割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了许多。许道远想年轻那会儿爬个楼,屁股上像绑了窜天猴,一溜烟就飞上去了,现在多走两步都累得不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

孙巧梅、吕神经……一个个交替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锁在他心里,一直没有放下。他觉得昨晚孙巧梅如果出事了,冯志高绝脱不了干系。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许道远、洪娅、冯志高从清河市到内蒙插队。洪娅的父母是中学老师,洪娅很文气,追的人多,但她偏偏和许道远对上了眼。连指导员尹春华是本地知青,伯伯还是农场班子成员。尹春华手里那条五六半的准星早就瞄好她的猎物许道远了。无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许道远一门心思都在洪娅身上,全然没理会尹春华的美意。尹春华为了捉许洪俩人的奸,半夜里掉到一人深的战备壕沟里,摔断了胳膊,是冯志高发现并救了她。

冯志高的祖上以干镖局,放高利贷为业,到冯志高爹这辈儿家道中落,经营起了茶叶生意。解放后,因有人举报冯志高的爹曾经和日本人勾结,还和青帮的混混拜过把子。他爹就带上坏分子的帽子,全家下放回老家上河县上河村。冯志高心里算计着把尹春华追到手,借此给自己飘红。

尹春华为了追到许道远,让她伯伯以组织的形式跟他谈话,道远坚决的回绝了她。无奈之下她接受了冯志高的追求。一天,许道远和洪娅钻西瓜棚时,她带领民兵抓了他俩的‘现场’。

随着知青返城大潮的到来,冯志高、洪娅回到了清河,许道远报名当兵去了,就此许洪开始了鸿雁传书的两地生活。而冯尹二人却分道扬镳。

“许伯你坐在这儿干嘛?别冻着了!赶紧进屋暖和暖和。”姚建彪的儿子姚军从他跟前过,一把拽起坐在四通板上的许道远。

当许道远把孙巧梅的事跟他讲了之后,姚军愣住,半天才回过神来。

到了傍晚,许道远撒下找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孙巧梅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是事发后的第三天。孙实秋匆匆从老家赶来,当看到姐姐冰冷的尸体时,一下子就晕倒了。

在案情分析会上,许道远初步捋顺了案件的脉络:孙巧梅是案发当晚二十一时后离开的家,那外地口音的女人在二十三时三十分左右报警。孙的口音与报案女人口音吻合,基本确定报案人是孙巧梅。孙的棉衣从领口处往下,衣扣全部被拽掉,前胸有向外的抓痕,脖子上有掐痕。左小臂肘关节处的淤青,血液除酒精外无毒性反应,其双手指甲缝中有麻绳、人体皮屑残留。经检测麻绳残留与龙凤桥下码头拴渔船的麻绳相匹配,皮屑组织则有死者自己的,也有他人的。孙的钱包还在,但手机却不见了,其下身没有性侵的痕迹。

专案组调查孙巧梅所有的关系人,突审了胡留本,最后侦破重点直指冯志高。除了他与孙巧梅那段特殊关系外,还因为案发当晚的录像中,出现了冯志高、韩二胖等五个人从大厦正门进入大厦,凌晨一时左右离开的身影。专案组分析,孙巧梅当晚与胡留本争吵后离家,可能在大厦后门被劫后跳龙凤河而亡;或是与利益相关人发生争执,因某种原因终止报警,后还是被人从龙凤桥旁的铁护栏处推下河。求生的本能让她无意中抓住那根麻绳,但还是因体力不支溺死。

这个利益相关人是冯志高吗?

孙实秋到市局告了许道远的状,说他没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到现场才导致孙巧梅被害。督察队也找他谈话,说有人看见他曾搂着孙巧梅亲嘴,问他孙巧梅被害前是不是经常接她的电话?是不是出警时有一段时间是一个人行动?许道远说有次帮着孙巧梅找回离家出走的贵强时,孙巧梅送他时突然把他抱住,说喜欢他。在孙巧梅被害前,他总接到一个莫名的电话,那个电话一定是孙巧梅打的。

(四)

2012年的正月初九,案子的线索都汇聚到刑警队长齐本章那里。他想办法得到了冯志高的血样,DNA检测证实贵强就是冯志高的孩子,又意外地证实孙巧梅指甲里的其他皮屑跟冯志高没关系。胡留本常以“滴血验亲”为由要挟冯志高,讹点喝酒的小钱,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孙巧梅报警的那部手机的通话记录截止到案发的次日,也就是十七日后就在没使用过。通话人中有冯志高,对手机跟踪定位后,也没扑捉到任何的信号。大厦六楼客房部有人认出,孙巧梅与冯志高曾经出入过604号房间,这也与案发当晚报警人提到的604号相吻合。所有的矛盾焦点都指向了冯志高,但问题是孙巧梅指甲中的皮屑为什么不是他的呢?是现场另有其人?

许道远提出十年前盘条厂三产仓库被盗案、吕神经自杀案,应和孙巧梅案合并。齐队说目前看孙巧梅案就是个情杀。

专案组接触洪娅晚了一步,洪娅在专案组找她了解情况的前一天和旅游团进藏旅游去了。

冯志高从厂业务员做起,一直做到了业务厂长,待姚建彪上调公司任经理后,又被提升为厂长。虽然冯志高工作在许道远的辖区,但俩人再见面,却是在他们回城的十几年以后。冯志高脑门油光瓦亮的,一看就是肚子里的油水闹得,肚子滚圆,像抹了油的皮球,子弹打上得绕三弯。他对许道远这个片警一脸的不屑,他大概觉得许道远怎么也得混个一官半职才对。

张建松调到新街所任所长和许道远从区政府宿舍片警调任盘条厂东厂区辖区任片警,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张建松上任的头一天就把许道远叫到了办公室,让他跟盘条厂联系一下所里越冬的冬煤。许道远说以前企事业单位都姓公,搞个警民共建,支援所里几顿煤,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肯定不行了。你愿意要,就自己去!

好你个许棱子啊!张建松说。他又问他是不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老爹参加过抗美援朝?”他说他的部队是预备队,差一点就上了。他爹去过朝鲜,而且还差点把命留在哪。

没过多久,张建松带许道远参加了冯志高的饭局,到局的有韩二胖、九华饭店老板张九华等场面上的人。许道远对此大惑不解,张建松却说:“我这是新官上任先拜码头啊!”

到了年底,张建松突然在会上宣布,辖区内所有企事业单位送给所里的年货,生活赞助一律拒收。包括盘条厂、九华饭送的。张建松可能没意识到,他这不得人心的决定,就凭家属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张建松对许道远说,他回绝了冯志高在盘条厂东厂区两间用作民警办公室的房子。厂子下岗职工天天围着厂办报销医药费,红卫村一群收破烂的外地人,天天打厂里钢铁下脚料的主意,让他多留心这方面的事。

(五)

齐队再次提审胡留本,胡留本承认案发当晚与孙巧梅发生过身体接触,但否认撕扯开她的棉衣。专案组在现场进行了犯罪模拟重现,分析孙巧梅被人从正面掐住脖子,隔着河护栏往龙凤河里掀,求生的本能让她双手死劲掰对方的手和双臂,无望中扯开了自己的棉衣,将自己的胸口抓伤,按理说行凶者的手臂也应该有伤。左小肘的伤是她在坠落时与坚硬的石堤相撞造成的。电话局的记录记载,当晚二十二时三十分,有人在龙凤桥旁的电话亭给冯志高打过一个电话。现在只要证明冯志高在案发当晚离开过金门大厦,一切即可解释了。

然而冯志高的个子只有一米六,孙巧梅却有一米六五,又让人怀疑推论的可能性。督察队突然停止了许道远在专案组工作,原因是他们不知从哪倒腾出他跟洪娅曾经的恋情。

话拉回十几年前,许道远还在新街所时,那天许道远胆囊炎急性发作,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当他手术后醒来时,护士洪娅微笑地朝他摆摆手,小声说:“别说话,你是病人。”这是他们自坝上分别二十年后的首次重逢。

他想给她解释以前的事,却没机会。出院那天,洪娅把分好的药一样一样地放在他的包里,叮嘱着他按时吃药。杨美丽疑惑地注视着,她大约没看到过哪个护士如此细心耐心地对待病人。

那天正值一场秋雨后放晴,淡淡的乌云后面,一团火红的太阳正在探出头,把一层碎金洒向了大地。许道远的心情好极了,满身都是阳光。

已前没见洪娅时,一年年就这么混着混过去了。这再见面,他心里可就长了草。想着想着洪娅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们在离派出所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落座。洪娅脱去了风衣,他凝视着她,她细润脖颈两边两条优美的弧线,如伸展开的兰花叶,捧着一朵贵而不娇的花,那花竟开的如此优雅,如此从容。

“天有点凉了,喝点酒吧?”他征询道。

她微微点点头,样子一如印象中温婉矜持。

“你不要责怪我!我当时确实得了那种病……”

洪娅什么也没说。

一杯二锅头下肚,一片红晕在她天空般清澈的脸上漫卷,就如晚霞悄然侵染原野上宁静的黄昏。俩人都在品尝白酒的辛辣又有点回绵的滋味,就如过往的人生。

洪娅和讲了回到清河时冯志高追她的过程。并把他送给她的那本《法国小说集》还他,被他拒绝了。

该分手了,他目送洪娅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脚下草坪的草渐渐地枯黄了,仿佛失血休克一般,卷缩成一团团。仿佛要在冬季来临前睡去,谁还能将它唤醒呢?

(六)

很多人盯上了盘条厂东厂区是块肥肉,其中就有丁四。他成功地‘谋权篡位’,代替老丈杆子行使了村长的权利。韩二胖在东厂区也有一间办公室,街里凡是有空地的地方,韩二胖都盖房出租,溜缝抹边插得严严实实。许道远猛然明白张建松拒绝冯志高的意思了,那儿水太深。

盯上盘条厂‘破烂’的还有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山虎、神经六,他们还被韩二胖安排了另一个活,盯着丁四。

许道远家小区门口,有一处自行车存车棚,韩二胖居然把大西北回来的神经六请了进去。神经六天天弄一帮子人,吆五喝六地在存车棚里喝酒胡闹,门口的大铁笼子里还关着一只呲牙咧嘴朝人乱哼哼的藏獒。这神经六因为户口的事,经常到所里闹,不是爬树上房,就是钻车轱辘。他那弄来个神经病的本子,成天腰里还系着一根上吊的麻绳,是个人见人躲的主儿。

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许道远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邻居们都把主持正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连杨美丽也说:“你找他说去呀!我看哪天狗咬了人怎么办?”

许道远不是不敢出头,却是有自己的难处。时间一长,人们便习惯了这个比警察更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的邻居,比如小区被小偷光顾明显少了。于是,有人在神经六喝酒时,就添两酒菜,以示臣服;六楼在幼儿园上班的小沈,当孩子被狗吓得‘哇哇‘哭时,她安慰孩子说:“宝儿!不哭!那不是狗,是熊猫!”

许道远打算出面解决这事。他去市管科找韩二胖,市管科门口两根柱子新喷了金漆,搞得跟酒店似的,看样子新装修了。韩二胖对许道远的突然造访没一点心里准备,正玩麻将他慌忙把桌子上的麻将一推,歪着头问:“哪阵风把许大警官吹来了?”

“你给我招了只狼来,我不找你我找谁?”许道远又犯起了㤘劲。

韩二胖‘嘿’一声就撺儿了:“哎!我说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别管是狼是狗,好像都归你们公安局管吧?”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韩二胖答应让神经六把狗弄走,并让他转话给张建松,地面上的事让张多关照一下,别看谁都像犯人。

九华饭店老板张九华租用了盘条厂在派出所街斜对面的营业部的门脸房,干起了餐饮娱乐一体的饭店。整天小姐啊、寻欢作乐的客人啊来往不绝!弄得乌烟瘴气的,周围的居民意见很大。一天晚上,许道远用警绳约束一个酒后把饭店砸了的小混混时,被那小子挣脱后抄起热水瓶险些砸中脑袋,让赶来说情的韩二胖、张九华、冯志高、神经六吓了一跳,这小子是神经六的跟班,事要是追究可就大了。韩二胖往许道远手里塞钱,被许道远严词拒绝。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转天晚上,张建松出手了。新街所在市局防暴队的配合下,把九华饭店抄了,当场抓获正在进行色情活动的男女十多人,张九华也被拘了。

梁子就这么结上了。冯志高、韩二胖向局里反应了厂钢铁下脚料经常被盗的事,借此给张建松施压。张建松便组织人在盘条厂靠近国道的贼道上蹲堵,连续抓了几拨贼,但盘条厂被盗的案件还是时有发生。

(七)

那年夏天,许道远在一天夜里出盘条厂的警情时,在东厂区后围墙的豁口处,抓了两个年岁稍大的男女。旁边的三轮里面确实没东西,墙豁口内,地上稀稀拉拉散落了很多废铁料。许道远把这两个人连同几个蹲在草丛中的嫌疑人带回所里审查。

许道远的脚刚一踏进所门,母亲的电话就跟了过来。母亲说妹妹邢敏跟山虎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她已摸清了山虎的住处。许道远换上便服,骑上车子就往母亲家奔。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街边的烧烤摊烤羊肉的膻腥味,和着炭火‘噼里啪啦’声响在空气中飘荡。

解放前,许道远的姥姥老爷从河南到清河,在北城门外柴铺巷撂地唱坠子。当老爷得肺痨死了后,北门里一个茶庄掌柜的收留了他姥姥和他娘,并在城外租房把她娘俩养了起来,清河解放的前一年有了许道远的小姨。解放后,那男人撇下她娘仨就不露面了,茶庄也关门了。

邢敏是许道远姨的独生女儿。要说他姨的命也够苦的,出生后没两年,爹就抛下她走了。姨在唐山地震的头一年生了邢敏,转年姨和姨夫就在大地震中死去。从此,许道远的父母待她如己出。邢敏小的时候,许道远一得空就背着她到处去玩,有一次他背着邢敏顺着清河一直走到了海边了。

母亲望着怒气冲冲赶来的儿子,说了邢敏与山虎认识的经过。

“你呀,糊涂啊,迪厅那种地方能让她去吗?”许道远埋怨道。

母亲委屈地哭了。

许道远忽然想起了中风瘫在床的父亲,他推门来到小屋,父亲痴痴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焦虑和不安。

父亲从朝鲜回到清河和他母亲相识时,母亲是清河曲艺团的坠子演员,父亲在一家工厂当书记。父亲头顶有一个美国飞机轰炸后留下的疤痕,当时他的班长搂着他滚到了路边的沟里,救了他一命。父亲多次说想活着的时候再见班长一面。

家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父亲在用眼神命令他,必须把邢敏找回来。

他以军人的目光相回应。

天边微微见了光亮,一丝晨风从公交车车窗外吹进来,撩起了许道远额前的头发。他感到阵阵的凉意。心却燥热难耐,眼里充满了怒火。

山虎笼络一帮少管所释放犯,以他把控的蓝房子餐厅为窝点,控制了菜市街地区长短途客运业。愣是挤兑的上河县公交局长小姨子的生意没法干了,局长只得把他请到上河县当爷供着,吃喝玩乐了三天。他还把地头蛇树猴子绑到郊外挖坑要活埋,愣是逼着树猴子退出江湖去了南方。

当许道远敲开了山虎家的门时,预料中的场景出现了。他疯了一般冲上去,一把将邢敏、山虎从被窝里薅出来,拽到地上:“王八狗操的,你他妈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打人啦!打人啦!”一个中年女人跳着脚喊。

山虎这小子真是蔫贼啊!他居然没还手。在去往往派出所地路上,母亲和邢敏一路都哭哭啼啼的。接待他们的老民警斜了山虎一眼,“你小子欺负人也不挑挑?连警察的妹妹都敢泡?胆子也忒大了!”

在一间屋里,老民警说,以前山虎黏上一个女孩子,那女孩的父母宁肯把女孩嫁到老家的山沟里,也不跟他。老民警说这事能不能挽回,就看邢敏了。

“她从小就听话,您好好劝劝她吧?”许道远的母亲哀求着。

老民警说:“我去说说看吧!”

当他们双方再一次面对面的出现在值班室时,许道远从山虎脸上那肆意的笑中感到,自己失败了。

山虎叫邢敏自己选边站,她要是不选他,就扭身走人!

当邢敏往山虎那边迈了一步时,他心碎肠断,眼前一黑,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回家的路上,许道远娘俩像游魂,漫无目的在街上飘游。到家的时候,他抬头望了一眼星空,星星依然那么亮,那么遥远。

父亲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当他把门关上时,他看见父亲就像塌了秧的瓜,两行老泪从眼眶流出。

杨美丽对他管邢敏的事一直颇有微词。当儿子问姑姑怎么了时,杨美丽对儿子瞋目相视:“姑姑学流氓,让派出所抓起来了!”

(八)

那天晚上,邢敏回家了。许道远把地痞混混的德性讲给她听,邢敏打断他:“我做的事我负责,我今后死活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许道远‘啪’的一个耳光打过去:“我是你哥!”

她居然没躲,决绝地昂起头。这颇为悲壮的神色,仿佛一具不朽的圣女雕像,令人震惊。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妈交代啊!”母亲在隔壁发出一声悲鸣。

邢敏收拾起包裹决绝地走了。那一刻,时空仿佛静止不动。瞬间,许道远猛然意识到他可能永远会失去她了,他疯了一般冲向大街。街上一如往常的样子,饭后无聊的男女依旧悠闲地牵着狗儿散步;路边摊上光着膀子,晾着脚丫子的人吃着麻辣烫,少心没肺打情骂俏的少男少女们,依旧让蹿升的荷尔蒙伴着滚沸的油水燃烧。

许道远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走,看一只只小狗环绕在主人身旁,一会儿撒娇,一会儿摇尾乞怜,幸福的让人羡慕。他觉得自己跟流浪狗一样,无依无靠。

那年夏天,盘条厂这头负重蹒跚而行的病牛终于累趴下了。东西两个厂院靠出租厂房才能维持企业运转。工人都下岗了,每天厂办公楼里挤满了一些等待报销医药费的退休职工。一天中午,退休职工候姐因报销医药费的事,和冯志高呛了起来,冯志高说你管我吃饭花谁的钱,反正没花你的钱。候姐说你不给我报销医药费,我就从这跳下去。冯志高说你跳下去那叫自杀,跟我没关系。候姐一急就要往楼下跳,许道远上去一把拽在了候姐。许道远白了冯志高一眼说,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姚军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一边笑嘻嘻地跟许道远打着招呼,一边跟冯志高说:“冯厂?这事你别管了,候姐两口子都有病,又都是老职工了!不就两万块吗?钱三产出!”姚军是三产的经理,三十过半四十不到,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显得精明强干。他把这尴尬的局面化解了。

许道远在街上迎面碰上赶来的张建松。张建松得知跳楼的事已化解,长吁一口气:“如果真有人跳楼,我们所就放卫星了!”接着他就问那晚外来人员偷盘条厂废铁的事。许道远如实做了汇报。

“有人写匿名信告你我私放了盗窃犯。”张建松一上车就说,“我说盘条厂不能粘吧!你知道冯志高一个月给韩二胖多少钱?一万块啊!”

“抓贼抓脏!而且那天我家里有点急事,我请假回家了。”

“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传讯嫌疑人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做的没毛病!”张建松说,“一会儿见了督察队的人别犯怵,实话实说!”

回到所里,督察队的人果然在,他们取了许道远的笔录就走了。已在等着许道远了。送走了督察队的人,张建松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以后你我的日子不好过了。”

张建松又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许道远便如实说了妹妹的事。张建松沉默了,他突然用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瓷杯盖也被震落下来。

“山虎这小子,我们已掌握他很多违法犯罪证据了,是跟小子算账的时候了!”张建松手托着下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忽然停下来:“还有丁四!红卫村那个地方我们该清清了,我们不能总是被动!”

许道远望着张建松齐耳根的白发,苍老的面庞,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许道远说:“听吕神经说,山虎、神经六等人承包了盘条厂厂院里‘废品’清理的工程,还在原先堆料的空地找了个建筑队盖了几十间平房租卖了盈利。建筑材料都是通过韩二胖当房地产老总的表哥从一些建筑拆迁工地敛来的。”

“还有那个吕神经怎么样啊?”

“昨天他还到所里来闹,厂里商量让他回家长期歇病假,厂里一分钱也不扣。”许道远答。

“是啊!留在所里吧!可以盯着他,省得他满处上访。是块烫手的山芋啊!”张建松说。

许道远说:“这些年吕神经跟姚建彪玩上摽了,满世界宣传姚建彪行贿受贿那点事。”

“慢慢来吧!”

不久,新街所在防暴队的协助下,对红卫村进行了一次大清理。抓获处罚了一批违法犯罪分子。还以寻衅滋事罪对山虎进行了刑拘,后被判刑两年。被砍断胳膊的神经六也老实了许多,乱哄哄的自行车棚也消停了。

(九)

转眼就到秋末,邢敏回家了,许道远一天到晚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地。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忙碌了一年,突然静下来,另一种思念便悄上眉头。正念想着,洪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洪娅说:“怎么也放不下你,二十年的情感能说完就完吗?要结束给我个仪式好吗?”

星期日的下午两点,俩人准时在市中心新街口的‘咖啡小屋’见面了。

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落地即为泥。

俩人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不安分的灵魂在隔空碰撞,感受着彼此温暖的呼吸。许道远仿佛听到洪娅的灵魂在低吟,那魂流动着,犹如山涧一汪泉水,晶莹透彻。林中还有鸟鸣,瞬间把他带进一个空灵的境界。他们彼此深情地凝视,那是一个灵魂被劈成了两半,在寻找彼此的过程中,在午夜的十字路口重逢。洪娅扭过脸,把目光投向窗外,雪中的法国教堂,像一个一直昏睡的老人。

洪娅说,跟冯志高过的特别扭,她说她讨厌他的娘娘腔、他的洁癖、他的精于女人的算计、他的一切。许道远冷然就想到杨美丽,想起杨美丽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名言:女人就是要用有限的青春赌无限的未来。

许道远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高压线将他们隔开。他低头仔细地品弥散在空气中的味道,还有洪娅身上散发的淡淡的体香。

她说知青大返城时,为了回清河冯志高决绝地抛弃了尹春华。她说冯志高之所以捞到第一桶金,皆是因为把厂里的设备廉价卖给老家哥哥冯志平的缘故。

“有一次,我一个人来到郊外的湖边,望着浩淼的湖水,心就回到了内蒙大草原。我坐在堤岸上,看一位老人把一根根鱼竿抛向水里,又一根根地收起,几乎是十竿九空,却是乐哉悠哉的。老伴在一旁耐心的把鱼钩挂上食,一脸满足。其实,这就是我想要的简单的幸福。”她说。

许道远的眼泪默默地掉下来,洪娅所要的仪式,就是要自己在她流血的心上戳上一刀。

分手时,雪停了。雪洗过的法国教堂,古朴肃穆。抬头望千倾秋霁,极目处,天边是一片清澈的荒芜。

“忘了我吧!”在她挤上公交车一瞬,他动了情。

   (十)

眨瞬又一年秋天临近了。一天,母亲突然对他说邢敏十一要结婚了。她说她一个老姐妹的亲亲是一家国企的老总,老姐妹把老总的儿子介绍给邢敏,虽然男的离过婚,年龄也比邢敏大十岁,但人即忠厚又老实。婚后还能把邢敏调到电力局去,光抄个电表一年也能拿几万。

许道远对母亲先斩后奏无可奈何。他见了那男人,人是挺老实,说话还齉齉着鼻子。许道远瞬间意识到,也许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给邢敏带来安全感,这就是他的宿命。

邢敏结婚那天,可是风光,一顺的红色宝马,有二十几辆,羡慕的杨美丽口水都流出来了:“学流氓还学出能耐了!早知这样我天天泡舞厅,没准也认识个大老板呢!”

母亲一直在抿嘴的乐,似乎结婚的不是邢敏而是她自己。典礼结束的时候,突然就下了雨,望着满街的落叶,许道远真有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觉。

不知哪传出来的信,许道远居住的小区马上要拆迁了。为了多要点拆迁补偿费,神经六把车棚加高一层。他放出话来:“我这上下几百平米,不给我五百万甭打算了事!”并指着车棚前的一颗老槐树说:“看见了吗?这就是我的去处!少一个子,爷就吊死在这!”

一年后,许道远家附近的平房拆了,但小区并没拆,小区像个海上孤岛一样屹立于新铺设的草坪中央。

日子像杯白开水一样,无声无息无滋无味地穿肠而过。一天早上张建松把许道远叫到了办公室。‘啪’的把一封信摔在他面前,许道远忙打开信。

道远:你好!

与你红馆小叙,已有两年。二十多年前你我坝上分手,红袂一别,竟成永远。给你写信时,窗外飘起了雪花,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多少次我在清月如霜的秋冬之夜,对月独酌,残灯点尽,让我梦里思君,抱枕而眠。二十多年啊!你让我魂无定处……我想见你!

安好

                               洪娅

十二月三日

张建松把桌子拍得山响,气得在屋里转磨磨。他有些气急败坏:“我算看错人了,花案啊,我要把你交给督察队,我要处分你!”

许道远等他冷静下来,向他解释了和洪娅在乡下时相恋到分手的经过。张建松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小药盒,倒出几粒药片放进嘴里。许道远知道他的肝不好,于是说:“你放心,我一定处理好这事!”

张建松从心里是相信许道远的,他清楚自己到新街所后,不但不买韩二胖、冯志高的账,还抄了九华饭店,关停处罚盘条厂内一些不符合消防安全的小企业,小作坊。挡了人家发财的道。冯志高通过教导员之手把信转给张建松,其中有很多意味。既是警告,也有给面子的意思,大家僧面佛面的朋友做不成,也别做仇人。

(十一)

2000年2月3日一早,有人报案称盘条厂东厂院三产仓库夜间被盗了。被盗物品价值近百万元。公司由姚建彪的儿子姚军任经理,主要业务就是利用盘条厂合法资质倒卖交化、汽车、钢材等物品。最近盘条厂夜里盗窃案有增发的趋势,张建松叮嘱他夜里开车多转转,并说局长特别关注。仓库院围墙大门半开,窃贼跳墙而入,从里面开的门。当天,姚军和厂保卫科长到郊区的水库钓鱼去了。钓完鱼几在仓库旁值班室的跃进炉上炒了菜,炖了鱼,几瓶白干下去,加上在冰封的湖面上冻了一天,让炉火这么一烘烤,几人就在值班室昏昏睡去。等天亮时大家醒来,见仓库门敞开着,方知仓库被盗。

盗贼活干得干净利索,现场竟没留下什么物证。仓库大门紧邻国道,平时各种车辆都从门口过,茫茫夜色把一切都吞噬了。

局长当着所长张建松的面把许道远一通臭骂:“你不是认真吗?安全防范工作你都做了啥?!”

“督察队,这事给我倒查!”局长吼道。  

许道远猜想局长记仇了。前几年,他任区政府职工宿舍小区片警时,当场抓了几个正在玩麻将的领导,其中一位领导是新上任的。当局长在电话里说出一位领导的身份时,许道远一句天王老子犯法了该咋办也得咋办!把局长噎了回去。最后还是局长亲自出马,才救了领导的大驾。事后,他调到盘条厂当片警,许棱子这个外号就落下了。

案子正好发生在春节期间,局长带着刑警队一头扎进了盘条厂跑线索查头。最后把侦查重点放在了丁四把持的城中村,但丁四倒腾的都是国营厂处理的‘废旧物品’和过时的生产设备。刑警队跑遍了清河市郊的乡镇企业也没找到线索。许道远在厂里走访,听到很多对姚建彪、冯志高经济问题的反应,什么倒卖盘条让人家骗了多少钱啊,跟人家合作办厂赔了多少钱啊,等等……

张建松沮丧地说:“当初拒绝冯志高在厂里设民警办公室的决定错了!好多情况没掌握,这次仓库被盗案没那么简单,不过给你处分的事是跑不了。”

“妈的!我天天就泡在盘条厂了,就不信查不出来!”许道远的倔劲上来了。

刑警队年前年后地忙乎了一个多月,案子也没个眉目,到三月底时,大路人马就撤了,案子被暂时挂了起来。

许道远心里一直没放下洪娅信件的事,张建松给自己看的是信的复印件,杨美丽手里也有信的复印件。他猜想冯志高一定是偷偷复印信的原件后,又把信还给了洪娅。

夏天异常的闷热。清河的支流龙凤河在每年炎夏都变得黑臭,空气中弥漫着松花蛋的气味,呛得路人鼻眼发酸,泪流满面。每次许道远从河边过,都有一种不好的征兆。果然,这天下午,母亲在电话里告诉他,山虎出来后,邢敏与山虎私奔了。妹夫家来人说如不把人交出来,就要告到法院去。许道远能想象出母亲被吓的样子。

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满世界地追踪山虎和邢敏的下落,但这俩人仿佛空气一般,在人间蒸发了。

那天他赶回家时,妹夫和他的表哥已在家恭候多时了,母亲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垂手站在一边。

表哥说:“你们藏人有用么?赶紧把人交出来,什么事都好商量。不然,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许道远一个劲地赔不是,求妹夫宽限几天。

“你们坑人也没这么坑的!要知道她是个‘马子’,我才不要呢!”妹夫嘟囔着。

把人送走,回到屋里,他问母亲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俩人过得好好的吗?

母亲蜷缩着身子,嗫嚅道:“他不行……”

许道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发出一声近乎死亡的哀鸣!

杨美丽拿着洪娅信的复印件,天天威胁着要到洪娅的医院里,把这个不要脸女人搞臭。他不能让她毁了洪娅,他答应当着她的面和洪娅对证,条件是把那个复印件还给洪娅。无疑这是个愚蠢的决定。在医院外的小马路上,面对着一脸茫然和惊恐的洪娅,他狼狈之极。那一刻,他从洪娅眼中读到的不是怨恨而是愤怒,许道远就是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了断了俩人的交往。

妹夫家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找不到邢敏,就要到法院告了。许道远想,冯志高把清理这些钢铁‘废料’的活承包给了山虎和神经六,而不是觊觎已久的丁四,可见关系非同一般。冯志高一定知道山虎和邢敏的下落。他想和冯志高说说,也想解释一下洪娅的事,但斟酌后,他放弃了这一愚蠢的想法。

整个夏天,许道远都浑浑噩噩的。那天半夜,他刚送人犯到看守所回来,天上就炸了一个响雷,雨跟着风就来了,街灯前形成一道银色的雨幕。

许道远刚洗完澡,母亲的电话到了。她的声音很镇定,说:“你爸刚走了。”许道远异常冷静地对母亲说:“您把电话撂了吧,我马上就回家!”

张建松在厕所里,见许道远被着身抹泪,逼他说出了实情。他二话没说,穿了衣服,拉着许道远开车冲进风雨里。街上水漫到了便道牙子上,车子在水里开起来像小火轮。

许道远的父亲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十二)

2001年春节刚过,盘条厂东厂区的动迁工作就展开了。厂房和办公区的拆迁工作进展的还算顺利。而几年前由冯志高、韩二胖、山虎一起盖的几十间简易平房,却拆迁遇阻。其中一户外来户成了钉子户。那钉子户就是不走,冯志高用上了停水停电等一切手段都没用。丁四在背后操纵他与以山虎、神经六为首的‘民间拆迁公司’对抗,在他与山虎的争执中,腿被打骨折了。就因为这山虎跑了,神经六被抓了。那房子经一个夏天日晒雨淋,家具用品都发霉发臭了,所里的弟兄们还得排班轮流守候。

秋天姗姗来迟,龙凤河边的大麦草蔫了,河两边的梧桐树叶黄了。龙凤河开闸放水后,经过与清河水的融合,河水也变得清亮了。太阳在河面上洒上了一层碎金,影影绰绰放着耀眼的光芒。宁静的河水中蕴藏着说不出的孤独和凄凉,甚至让人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中秋节那天,死神真的就来了。

那天下午。那个钉子户从医院跑出来,提了一桶汽油,爬到他家的房顶上,声言要自焚。张建松爬上屋顶劝说那人,和那人一起摔落到房下的,当时太阳穴撞上柜子一角,血流了一地。

当许道远从家中赶到医院时,看到躺在太平的张建松时,失控地扑了上去。

张所长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大家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在抽屉里发现了他晚期肝腹水的医院诊断证明和一大堆的药物。翻开他的笔记本,家访记录记载了每一名同志家庭境况及帮扶措施。还有春节发给每名弟兄的十斤鸡蛋的收据,原来鸡蛋是从他一个战友开的养鸡场进的,而且购蛋款是用他自己的工资支付的,另外还有十几张捐给希望工程的收据。

就在许道远心情极其低落的时候,新来的所长把一封揉皱了的信递给他:“那天我让内勤打扫值班室时,从抽屉的乱纸堆里发现了这封信,看样子时间不短了。”

许道远一看信封,就知道是洪娅的信。他不明白,洪娅为什么不吸取教训还给自己写信?许道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哦!是我社区内一个居民向我反映楼下菜市场扰民的事。”

“是这样啊!那你下去抓紧办一下。”新所长不紧不慢地说。

许道远起身要走,所长像是自言自:“家里装修不能占人家的便宜啊,还有男女是有别的,对不对?”

许道远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而已。”所长阴着脸在他身后说。

回到宿舍,许道远发现信封有被人为撕开又粘上的痕迹。知道信被人偷看了。

道远:你好!

近来好吧?上次写信给你,不想信未发出,即被冯志高看见。我根本没想到他拿着信的复印件满世界的宣扬,无耻至极。我很想见你,敞彻心扉,哪怕是诀别!下周一的下午到我家来吧!我在家等候,不见不散。

洪娅2001年1月

许道远爽约了,这封信在值班室的抽屉里放了很久。他不知道是谁不怀好意地交到这任所长手里。

韩二胖进去了。刑警队摸好了山虎的藏身地,几次都在抓捕他的前一刻让他脱身了,后来才得知是韩二胖报的信。刑警队在盘条厂查案时,他一直跟着跑前跑后地打探消息。他身为公务员,还跟着山虎等人一起,私自参与了对拆迁户的威胁恫吓。

韩二胖在盘条厂设办公点,变相收取盘条厂的好处费,并用好处费把市管科重新装修,包工的是冯志高在上河县老家的哥哥,钱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流到韩二胖、冯志高私人腰包里。不过关于韩二胖和冯志高经济上的事,只是私下传说,没有官方印证。

山虎被网上通缉了。当所有事都平息后,所长没有理由地解除许道远的职务,通知他到龙凤河派出所报到。他问为什么?所长说不为什么,工作需要!

(十三)

2001年立冬那天早上,一个遛早的老人,发现了漂浮在龙凤桥下龙凤河河面上吕神经的尸体。

法医解刨尸体得出结论,其血液含有浓度很高的酒精和舒乐安定的成分。结论是其喝了酒和安眠药后溺水而亡。吕神经的衣兜里一个记事本上写着000485这组数字,系他存折的密码。他生前一个人独居,老婆因他喝大酒与他离婚,后不再与他来往,只是儿子年节看看他。吕神经患有严重的酒精依赖和抑郁症,天天嚷嚷着告要让姚建彪蹲局子,其实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姚建彪现在是公司的老总,不是谁想告就能告的,大家知道吕神经只是想讹的钱而已。有邻居曾看见他举个酒瓶子在龙凤桥下望着水发呆,喊他几次才把他喊醒。他儿子对爹的死亡结论也没提出异议,冯志高也够意思,除丧葬费、医药费全额给付外,还一次给了困难补助五万元。就此此案以其意外死亡结案。

但许道远认为,虽然吕神经有严重的抑郁症,但还没到神智不清的程度。相反,吕神经的思维逻辑十分清醒清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从许道远无意中救了吕神经,吕神经见了他就很热络。一次在路上遇见了许道远,死活要请他喝酒,接着就跟他嘚啵开了:“你是个好人啊!听说把你调龙凤所了?知道为什么吗?你该打听的打听,不该打听的也打听。”

许道远苦笑着摇摇头。

“我告诉你,我吃定他们了!厂里哪个医药费能百分之百的报销?我不上班那样东西敢少我的?困难补助我拿的是厂里最高的。想一次把我打发了,没门!”吕神经梗着脖子,太阳血上的青筋暴凸。

“那他们在你手里有短?”许道远问。

吕神经愣一下,问:“你想立功么?”他想了想说:“我告诉你吧!你以为三产仓库被盗是丁四手下那帮‘水猫’干的?你就不会想想跟冯志高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客户?买卖上明搞你暗搞你是常有的事。还有山虎、韩二胖他们在厂里盖房,里面乌漆墨黑的事多着呢!”

许道远见他话里有话,忙追紧问:“你为什么不抖搂出来呢?”

“抖搂嘛?抖搂出来,我还有吃有喝吗?”吕神经反问道。

许道远回忆着吕神经生前和自己聊天,往下想,他把自己吓了一跳。难道真是冯志高、山虎他们做了吕神经?在证明自己的判断不是异想天开之前,他要收集证据加以佐证。

他想吕神经已经掌握了姚建彪、冯志高的违法证据,他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证据。许道远首先找到了吕神经的两个酒友,一个酒友果然提到吕神经曾讲过,他有一个本子,一个u盘是他的长期饭票。许道远没有停歇,迅速找到吕神经家。但他晚到了一步,吕神经所有的物品都被他儿子处理了。他到时,吕神经的儿子正带着装修的民工丈量屋子的尺寸,商讨着装修的费用。

许道远东瞧瞧西看看,看到墙上、门上甚至厕所的墙砖上都写满了000485这几个数字。这几个数字仅仅是银行密码那么简单吗?许道远掏出随身带的傻瓜相机把那数字一一拍下来。吕神经的儿子疑惑不解地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这个警察为什么一进屋就跟墙较上劲了,难道跟自己爹一样脑子不正常?

许道远把想法和知道的情况和所长汇报后,所长说所里被上面派的各种指标压得都喘不过气来,你这没影的事算了吧!再说吕神经的案子不已经定性了吗?你还折腾什么?

许道远后悔那次和吕神经没聊彻底,以致遗漏了重要的证据。他把案子的薄弱点想了个遍,在押的了神经六,韩二胖……还有就是尽快找到山虎和邢敏,这才是破解一切谜团的关键。许道远也想到了洪娅,也许冯志高会在不经意间和她透露点吕神经的事。他给洪娅打了电话,洪娅却拒而不接。

吕神经的事暂时封在了心里。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找山虎和邢敏上了,全国各地都跑遍了。杨美丽看许道远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和他提出了离婚,理由是她不能守着空气过日子。

一天许道远夜巡时,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拦住了警车,跪在他面前,求他帮忙找被人拐走的女儿。在他犹豫时候,那男人哭丧着脸说:“我求你们了!”昏暗的路灯映着一张僵尸般的脸,他的心震撼了。他想到离家出走的妹妹,她此时是死还是活呢?

在他调到龙凤河所后,山虎终于有了消息,山虎因吸毒死在广州郊区的一间出租屋内。赶去的刑警从他身上收到几张银行汇款收据,汇款地点及汇款人是清河的。刑警找到了汇款男人。这个男人说自己的身份证已经丢失很多年了,所有证据表明这个男人跟山虎和冯志高他们没一点关系。从情况分析给山虎寄钱的男人,是拿钱供着他吸毒。这是何居心呢?而邢敏又不知去向了。

(十四)

2012年2月23日,专案组认为孙巧梅与冯志高常年姘靠,二人因利益问题最后摊牌,当晚冯志高对孙巧梅动了杀心。那几个吃饭的人证实,冯志高当晚确实从大厦KTV离开过一段时间,时间上与孙巧梅被害相吻合,除此没有提供其他线索。刑警队长齐本章在接触洪娅时,洪娅却去了西藏。

许道远近一段时间在接电话时,常常听到手机有蜂鸣声,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可能被专案组监听了。

许道远想,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洪娅,她一定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真后悔对张建松许下的那个承诺,为了那个承诺他断绝了和洪娅的一切联系。

他决定先去找洪娅的闺蜜燕子。

燕子家在石景山,俩人约在她家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见面。多年没见面,俩人都老了。

许道远说:“你先别问我为什么来。你先告诉我洪娅最近都跟你讲了些什么?”

燕子问:“出了什么事?”

许道远说:“等会我告诉你。”

燕子说年前洪娅在电话里说,她要和冯志高离婚。十年前她就发现保姆和冯志高的奸情了,保姆辞掉后,一直与冯志高有联系。年前保姆对洪娅讲,她曾偷偷拿了洪娅的信给冯志高,她手里还有冯志高一个记着冯志高与官场商场的交易记录的记账本。

燕子说:“当年你和洪娅在瓜棚时,我亲眼看见冯志高在电话机房给尹春华打电话报信,前些日子我才把这事告诉洪娅,是不是洪娅出事了。”

“不,是那个保姆出事了!”

“啊!”燕子一声惊叫,若得四周的食客齐刷刷地把目光齐聚过来。

“是他干的?”

“我现在就是在找证据。”

燕子说冯志高发现那个记事本丢了后,起初怀疑是洪娅拿的,后来他知道是孙巧梅拿的。就威胁要断了贵强的生活费,并说把他挤兑急了就把她去了。

窗外飘下零星的雪花,刚刚还目及可见的西山,隐隐的淹没在一片灰色的雾岚中,天暗了下来。许道远在想,吕神经的那个‘长期饭票’怎么会落到冯志高手里呢?

临别时,燕子关切地叮嘱:“你的脸色不好,回去后,你的赶紧去医院查查。”

在坐出租车赶往西客站的路上,前面一辆车的尾号在夜色中泛着莹莹的光,485!许道远“噌”的挺直了腰杆,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那车牌号。难道吕神经苦苦写满了墙壁的000485是车牌号?对!一定是!

(十五)

回到清河,他直奔电脑,当“清CFzp485”车牌号跃然银屏,FZP正是冯志平的三个字的拼音字头。他立刻想到盘条厂三产仓库盗窃案,监守自盗,吕神经是目击者!他立刻向上头汇报了自己掌握的情况。上头的结论是:孙巧梅案、吕神经案、仓库被盗案应并案。问题是孙巧梅指甲里的皮屑不是冯志高的,这无法解释。

倚在床上,许道远无意中拨通了案发午夜那个神秘的报警电话。电话那端传来的蜂鸣声,吓得他从床上蹦起来。难道是孙巧梅死而复活了?

“你找谁?”本地口音中夹的杂西北口音,既熟悉又陌生,一下子把他带回那个恐怖的夜晚。

“你是?”他决定用假声和对方说话。

“你是谁?”那女人又把问题扔了回来。

“我是孙巧梅的朋友!”

“哦……”那女人犹豫一下:“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他错愕了,这声音就是案发当晚报警人的声音,难道当晚报警的人不是孙巧梅?已容不得他多考虑:“她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呢?”

那女人说她自己的手机丢了,春节前借了孙巧梅的手机用,正赶上出门,手机就没还孙巧梅,她昨天才回清河市。

他迷惑了,但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这条咬了钩的鱼跑掉。一个大胆的设想在他脑子里迅速形成。

张九华这些年在政经两界混得紫红。风尘女子一般都有攀缘富贵的心理,他想拿张九华当诱饵,放线钓住这条咬钩的鱼。许道远编了个谎言,说孙巧梅两口子常往九华饭店送油,和他俩是朋友。

“你是张老板?”

“鄙人正是张九华!”那女人‘啊’的尖叫一声。他成功了,他们约定该天晚上在九华饭店见面。

这女人跟孙巧梅、丁四、冯志高是什么关系呢?当天下午把案情向里进行了汇报。

齐队说那晚丁四的一个朋友要租房干一个食品加工厂,请冯志高吃饭。饭后到KTV唱歌,陪坐的有韩二胖等几个场面上的朋友,其中有人认识孙巧梅。冯志高在当晚10点30分左右,接到一个电话就离开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样子才回来。

许道远想当晚23时30左右他接到报警电话时,孙巧梅应该已经遇害了。那么报警的就应该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吃饭作陪的其中一个小姐。

齐队说胡留本提到孙巧梅有个要好的老乡杏花,在金门大厦坐台。而丁四身边确实有个叫杏花的小姐,前天才从外地回来。无疑上午刚刚与他通话的女人应该就是杏花了。

金局就依许道远的饭局对行动进行了布置,要让杏花自己讲出当晚发生的事。他要求对杏花的手机进行监听,对其行踪进行监视。

许道远:“丁四不是和冯志高不和吗?”

齐队说:“现在俩人好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呢?”

杏花如约打来电话,说二十分钟内赶到九华饭店。按此前的安排,许道远换了便装迅速赶往了九华饭店。

张九华暂时在老板的位置上下课了。许道远坐在他的老板台前,当假扮成女服务员的刑警队员把杏花带到他面前时,他被吓着了。

“邢敏!”许道远踉跄着扑向杏花。

“哥!”她也惊到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呀!你还活着啊!……你让我好找啊!”然后他都像个孩子似地蹲在地上哭了。

便衣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推门进来,当看到这一幕,顿时都傻了眼。

许道远松开手,似哭似笑地问:“你还跑不跑了?”

邢敏摇摇头。“你的口音怎么都变了?你到西北干什么去了?”他问。

邢敏只是低着头抹泪,一句话也不说。

邢敏以孙案涉案嫌疑被带走了,许道远使劲敲着警车的玻璃,朝她喊:“好好说吧!别再糊涂了!”

警车绝尘而去,许道远一头栽倒在大街上。有人叫来了120救护车,很快他被拉倒医院的急诊室。大街上闪烁着不尽的霓虹灯,像条火龙燃烧着,满街飘舞的都是陨落的灰烬。

邢敏坦白了孙案案发当晚发生的事情。山虎死后,她跟一个姐妹去了西北,几年后又回到清河,并结识了‘老乡’孙巧梅。春节前因手机丢失,借用孙巧梅的手机去了东北,手机就留在了她手里。

2012年1月16日晚,丁四的朋友在金门大厦请冯志高吃饭、韩二胖等几个场面上的人吃饭。吃完饭唱歌时,冯志高对邢敏动手动脚,她一把将冯志高推倒在地。丁四就打了邢敏一个耳光,并让邢敏给冯志高赔了不是。晚上10 点30分,冯志高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恰巧,邢敏发现自己一个装了两万块钱的手包不见了,就怀疑冯志高拿走了自去见孙巧梅去了。因邢敏知道孙巧梅与冯志高在604号约会,想借助警察帮自己要回包,于是就打了110。冯志高回来时,有人在吧台下发现了包。冯志高听说了丢包的事后,就破口大骂。此时,许道远刚好在金门大厦楼下给邢敏拨打了电话,邢敏就编瞎话应付他,转天就买了车票去东北了,她根本不知道昨晚冯志高与孙巧梅的约会是死亡约会。

(十六)

邢敏说她和山虎上逃亡广州后,山虎当过马仔、当过打手,后来又沾染上毒品。冯志高、姚军就一直给他汇钱。他们知道他吸毒,巴不得他早点死。山虎说他俩的小命在他手里攥着。

齐本章派人去银行调取录像,但山虎死了有好些年了,银行不可能把录像存那么久。好在整理孙巧梅的遗物时,发现了吕神经的记账本和她的日记,其中写到:

 

从贵强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感到伤害了对我亲如女儿的洪娅阿姨。今天我给洪娅阿姨跪下了……

胡留本就这么不知羞耻地利用贵强讹洪娅阿姨的钱,……

金门大厦604号!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冯志高、姚军同时被刑事拘留。冯志高对一切指控矢口否认。当齐队给他亮出那个记事本、和孙巧梅的日记时,他彻底崩溃了。

原来在事发当晚,孙巧梅在龙凤桥边的公用电话亭给冯志高打电话。冯接电话后来到龙凤桥。孙巧梅提出结束和他的情人关系,并要他支付贵强的生活费五十万元,就此断绝与他的一切联系。否则,就要把记事本交给有关部门。冯志高说只要把记事本还给他,条件可以考虑,因有应酬就先回了。他只字不提孙巧梅被害的事,坚决否认孙巧梅的死与自己有关。

十几年前,自从吕神经与姚军的爹结下梁子,吕神经就拿他当司机时偷录的证据要挟姚建彪。姚建彪每一次在车上、饭店与各色人物的交谈,他都采取心记手写或录音的方式记录下来。姚建彪升任公司经理后,由于姚军和冯志高的折腾,厂里资金出现的大亏空。姚军就让冯志高在上河县经营五交化的哥哥冯志平盗窃三产仓库,以填平亏损资金。那天钓鱼回来喝酒是姚军、冯志高设的局。

吕神经每天晚上喝完酒,后半夜睡不着,就上街转,刚好看到正在实施盗窃的冯志高、姚军等人,记住了清cfzp485的车牌号。以后吕神经常拿此事要挟姚军。姚军就请山虎帮忙,把吕神经约出来喝酒,如能说服他,就花钱了了事。如果不行,由姚军伺机在酒里下安眠药,待深夜时,将吕神经扔到龙凤桥下的河里。因为十一月水已很凉,加上酒精和安眠药的作用,吕神经必死无疑。

喝酒时,吕神经说我把身上带着的本子给你也没用,我家里还有备份,这勾起了姚军的杀心,等待吕神经的只有死路一条了。然后姚军又杀害了孙巧梅。

躺在病床上的许道远输着输着液就睡着了。窗外飘着蒙蒙雨雾,湿漉漉的空气把夜里的雾霾融化了,变成黑色的绒片,慢慢的向大地飘落。于是大街上跑的全是迷彩的车。

那天下午,许道远来了精神,给燕子打了电话。燕子问:“这会儿这么闲?干啥呢?我正要给你打呢!”

许道远回:“不闲,正在五星级宾馆疗养呢!洪娅有消息了吗?”

“怎么?你病了?”

“没!没……逗你玩呢!”许道远打趣道。

“你骗人!”燕子沉默了许久,压低了声音说:“她给你留下几个字,我读给你听吧!”

清凉河畔染碧霞

烟水流翠泛金波

落日碧山涧边寺

十方丛台拜睡佛

行脚天下百衲衣

躬身施礼阿弥陀

钟楼声远掩钟鸣

夕阳余晖觅无我

许道远从电话里真真切切听到燕子的抽泣声,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涌出来了,对着手机说:“你别哭!我没事!”

所长来看他了。所长说由公检法组成联合调查组,对冯志高、姚军等人的违法犯罪问题已经脸调查了;胡留本还整天用三轮车驮着贵强走街串户的收废品;邢敏因包庇罪被检察院起诉了。许道远把脸扭向窗外,所长看出他的心思,说洪娅我们一直在找,但还没消息。

在孙巧梅案破获一年后,躺在病床上形槁容枯的许道远对前来探望他的所长说:“再来记着把我新领的警服捎来吧!我要穿着上路!”

所长紧紧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许道远是大年三十午夜凌晨走的,他面带笑意,安逸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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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戴卫民,1962年6月生人,供职于天津市公安局河北分局,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政法系统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天津市公安局文联会员。自幼喜欢文学,八十年代参加天津一宫文学社,红桥文化馆文学社活动。先后在天津法制文学杂志,天津政法报发表犯罪推理小说,犯罪心理分析研究文章多篇。2003年短片小说《寂寞是无》获‘宝塔山扶贫杯’全国百花文学大奖赛一等奖;2013年组诗《真理的翅膀下》获‘华夏情’全国诗歌散文邀请赛三等奖;2015年该作品入编《中外当代文学艺术家代表作全集》获二等奖;荣获《中外当代文学艺术家百杰》称号;入编《中外艺术家大辞典》,并参加北京钓鱼台‘中外文学艺术家高峰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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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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