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度中篇小说卷——隐姓埋名（六）
第八章 嫁祸于人
方建平接到王立恒的报告，不但没安心反倒担心起来。派人调查刘亚波和路公剑，他们到底掌握多少情报一直没弄清。王立恒的手下大于擅自做主撞死刘亚波，失去了通过刘亚波追踪更多线索的机会，让方建平很恼火。既然摸不清路公剑的底细，不如采取果断措施。距离行动时间只剩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前功尽弃。叫他感到安慰的是查找沈笑眉终于有了眉目，要利用好这颗棋子，设局陷害路公剑，就等于扫除了行动障碍。想到这里，方建平禁不住笑了。只要让路公剑自顾不暇，自己就大功告成。
深夜，路公剑回到了办公室，因为过度紧张，整个人几乎虚脱。他顾不上休息，把高桥和几个炮手的合影放到办公桌上细细打量，敌人到底想干什么呢？照片上有个炮手照了多半张脸，以前路公剑没有注意到，注意力都集中在高桥身上了。他翻过照片，在“高桥百合花”这几个字的后面，又写上“西北狼”“羚羊”“三天”。现在大致可以弄清整个案件的脉络：
于太林和百合花夜总会的歌女周海娜谈恋爱，京门帮小头目王立恒从中插足。于太林利用自己的警察身份想查找他违法犯罪的证据，然后公报私仇。随着调查的深入，于太林发现王立恒和浙江会馆走私军火炮弹，其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于太林想必是准备进一步调查取证，没想到被人发现，把他杀害了。路公剑把于太林照的那张照片拿出来，又看看写在照片后面的问号，自己心里也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于太林的调查应该是很秘密的，为什么会引来杀身之祸，是被谁出卖的呢？连带周海娜一起遭殃。照理说，王立恒那么喜欢周海娜不应斩草除根，除非不得已必须这么做，或者说是被人逼迫必须杀掉周海娜，这只能说明炮弹的事情非同小可，敌人必须痛下杀手，以绝后患。敌人把炮弹分别放在浙江会馆和百合花夜总会，看来是很小心的，害怕出现问题。今晚路公剑听到王立恒和王老板的对话，他们做这些就是为了三天之后的发射。三天以后是什么日子？
6月15日，有什么特别吗？路公剑一眼看到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份通报，6月15日在北平召开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
天啊——
路公剑差点叫出来，后脊梁发凉。
敌人想炮击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啊！
“西北狼”是炮弹代号，“羚羊”代表什么呢，是炮手高桥的代号吗？路公剑心情很紧张，一定要尽全力阻止敌人的行动计划，马上向北平市公安局黄副局长汇报。他把电话话筒拿起来，手指伸进拨号盘的时候，脑海里忽然一闪：不对啊，今晚听到他们说“‘羚羊’已经清空，没有任何障碍”，这是什么意思？“羚羊”如果是指炮手的话，怎么会叫“清空”呢？没有任何障碍好像也不是指炮手说的。“羚羊”指的是什么呢？路公剑放下电话话筒琢磨着。炮弹、炮手都准备好了，炮手高桥如果不是“羚羊”，什么是“羚羊”呢？
发射地点！
四个字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发射炮弹必须要有发射地点，这个“羚羊”应该代表发射地点，这样把所有代号联起来，就可以弄通各自代表的意思了。敌人发射的是什么样的炮弹呢，不可能是很大的炮，在北平军管严控之下，不可能把很大的炮偷运进城里，只有炮身短小的迫击炮才有可能。现在对敌人的整个行动计划看得就比较清晰了：特别行动小组与原国民党炮兵部队的特务勾结，走私迫击炮和炮弹进入北平，炮手高桥随之潜伏就位。隐藏炮弹和迫击炮的地方是浙江会馆和百合花夜总会，现在不明确的是发射炮弹的地点。还有，炮击的目标是什么地方呢，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召开地点是绝对保密的，敌人不可能知道在什么地方开会，他们发射炮弹要打到哪里呢？
真是一个大难题。
路公剑拿出纸和笔，抓紧时间写了一个简单的案情报告。
突然，电话响了。这么晚了，是谁呢？
拿起电话听筒，听到是沈笑眉的声音。“你还在北平啊？”路公剑打心眼里希望她回通县姑姑家，在北平太危险，她自己没意识到。“我还怕你不在呢，有紧急的事啊。”沈笑眉用急促的口气说，“今天晚上有个百合花夜总会的舞女请我吃饭，问我认不认识报社的记者，说有爆料。”“她说是什么爆料？”路公剑问，沈笑眉说：“她说是夜总会走私迫击炮的爆料。我觉得很要紧，赶紧找你。啊，有人过来了，不说了。你到我这里来吧，我仔细和你说说。”沈笑眉匆忙把电话撂了。在这么要紧的节骨眼儿上，沈笑眉得到这么重要的情况真是太及时了，路公剑没有多想，决定马上去找沈笑眉。他把案情报告放到抽屉里，走出办公室。
深更半夜，沈笑眉在公寓里急切地等待路公剑的到来。忽然从卫生间里传来“嘭嘭”敲击水管的声音，沈笑眉走进卫生间，抬头看到天花板被水洇湿了一块。楼上人家显然在修水管。沈笑眉有些生气，修水管不会在白天修吗，晚上修水管多吵人啊！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沈笑眉走到门前，问：“谁啊？”外面人答：“楼上邻居，我家水管漏了，阀门在你家，我想看看怎么回事儿。”沈笑眉打开房门，闪进来的是王立恒。沈笑眉惊叫了一声，王立恒把她推到墙边。“你要干什么？”沈笑眉有点哆嗦。“不干什么。”王立恒说，“说吧，你都知道什么？”沈笑眉摇摇头：“什么都不知道！”王立恒左右开弓打沈笑眉耳光，血从嘴角里流出。“说了就不挨打了，说吧。”王立恒劝说着，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沈笑眉依旧摇头，王立恒用毛巾堵住沈笑眉的嘴，然后拉住她的胳膊后拧，沈笑眉疼得晕了过去。一杯凉水泼到脸上，沈笑眉苏醒过来，浑身哆嗦着。“知道路公剑是干什么的吗？”“好像是公安局的……”沈笑眉不敢撒谎，“饶了我吧，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她后悔没听路公剑的话回通县姑姑家，隐隐觉得今晚上舞女找她爆料更像一个圈套。可惜自己没有识破，还让路公剑来找自己，天啊，他们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设陷阱让路公剑掉进来啊！
沈笑眉觉得毛骨悚然，后悔已经晚了。王立恒眼冒杀气，猛地用毛巾捂住她的鼻子和嘴，沈笑眉拼命挣扎，被死死地压在王立恒的身下。沈笑眉的双腿拼命地蹬着地，最后终于不动了……
吉普车急驰而来，在路边没等停稳，路公剑就从车上跳下来，匆匆忙忙奔向沈笑眉居住的公寓楼。
路公剑走到沈笑眉寓所门前，敲门，没人应声。他看看四周，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推门，竟是虚掩的，小心翼翼进到房间里。“沈小姐，你在吗？”没人回答。突然，听到身后的房门响了一下。路公剑跑到房门前，听到外面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大声问：“外面是谁？”没动静了，转动房门把手，门已经打不开了，他被反锁在屋子里。
路公剑急忙转身走进卧室，看到横卧在床边的沈笑眉，两条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旁边有一条沾血的毛巾。路公剑上前用手试试沈笑眉的鼻子，已经没气了。
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
路公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杀人现场，就是嫌疑犯啊！
“陷害”，脑海一闪而过两个字，敌人显然事先设好了圈套。不能待在这里，万一被当作犯罪嫌疑人抓起来，许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路公剑跑到窗前，看到外面是阳台，阳台西面是隔壁邻居家的阳台。他急忙跨到阳台上，然后翻身到了隔壁家的阳台上，使劲推开那户人家的窗户钻进去……
路公剑逃离了杀人陷阱，从公寓后院绕到门前，想把自己的吉普车开走，这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把吉普车停在公寓门口，这会儿，正有几个警察围着吉普车打转。想把吉普车开走是不可能了。就是说，他脱离了犯罪现场，吉普车却留在了现场附近，他说不明白自己到这里干什么，吉普车成了他在杀人现场的证据……
路公剑没有按照计划回内二分局取材料向市公安局分管反特反破坏工作的黄副局长汇报。他找到一个电话亭，先给内二分局副局长乔晓阳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份案情报告，要马上送给北平市公安局领导。然后，再给黄副局长打去电话。“你在哪里？”黄副局长问他。“我在外面。”路公剑回答。黄副局长顿了顿，又问：“你和吉普车在一起吗？”说到正题上了，路公剑如实回答：“没有。”黄副局长直接说：“你回来把事情说清楚，你可能是一时糊涂，失手把人杀了。参加革命多年，怎么会和一个歌女搅到一起呢？你是不是一时糊涂啊……”没等黄副局长把话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犯罪嫌疑人。虽然最后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现在自己绝对不能被关押起来。三天时间太宝贵了，如果这三天自己被关押，敌人的计划就不能够被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在三天内粉碎敌人的炮击行动计划。现在能去找谁呢？路公剑想来想去，只能找于太秀。
于太秀给路公剑找的这个住处很隐蔽，在一条胡同里面。屋子有后窗，遇到紧急情况，随时可以逃离。是于太秀陪路公剑一起来的，还带来一袋食品。走进屋子，于太秀放下手里的东西，急不可待地问：“出了什么事？”路公剑说：“你弟弟的死很不简单，后面有大阴谋。”“先吃点东西，饿坏了吧！”于太秀用水果刀切开一个柚子递给路公剑，顺手把水果刀放到桌子上。接过柚子，路公剑说：“你弟弟私下调查王立恒，没想到卷进了另外一宗走私军火案。6月15日在北平召开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北平的潜伏特务想搞炮击。”“他们白日做梦啊，搞得成吗？”于太秀很气愤地说。路公剑显得忧心忡忡：“特务偷运迫击炮和炮弹，被你弟弟发现了。可不知为什么走漏了风声，被发现了。为了不暴露炮击计划，特务杀人灭口。”于太秀一言不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你弟弟被杀有许多疑点，我怀疑和你弟弟很熟悉的人参与了这个计划，才把你弟弟出卖了。为阻止敌人的暗杀计划，必须要找到炮弹和迫击炮。”于太秀的情绪很激动：“为了我弟弟，为了新中国，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太危险了，每一步都充满杀机，你不要搅进来！”路公剑劝阻于太秀。“不，事情是我弟弟引起的，你是帮我给弟弟讨回公道，我怎么能袖手旁观？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看到态度恳切的于太秀，路公剑被感动了。她的坚定意志，让路公剑妥协了：“好吧。炮弹原来放在浙江会馆，敌人知道我们了解此事后，会有两种做法，一是把炮弹转移，二是故意让我们破获，另外还有存放炮弹的地方。只有三天时间了，敌人也怕节外生枝，到最后时刻才会把炮弹和迫击炮运到发射地点。只有炮弹和迫击炮还不行，必须要有炮手。我们只要把炮手找到，盯死他，就会顺藤摸瓜找到发射地点，这是最关键的。”于太秀点头表示明白了，路公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炮手合影照片，指着站在中间的高桥：“记住这炮手，他叫高桥。只要找到他，就能够把谜底揭开。”于太秀盯着照片看着，把高桥的相貌牢记在脑子里。“事情相当棘手和紧迫，如果查不出发射地点，后果相当严重！”路公剑脑门上出汗了。“需要我干什么，你快说吧！”于太秀坚定地说，路公剑想了想，说：“高桥很可能隐藏在百合花夜总会，先到那里去打探一下。你去我还是不放心！”于太秀安慰他说：“我要好好活着。为我弟弟，为你，为这个新国家！”这时，电灯忽然灭了。“怎么回事？”路公剑有些奇怪。于太秀说：“这里经常停电，一会儿就好了。”于太秀从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点上，准备出门。路公剑想到什么，忽然问：“你找的这个地方是谁的房子啊？”“你认识他，是内二分局原来的申局长远房亲戚的房子。他是我爸爸的老朋友，不然的话，怎么会让我弟弟到内二分局当警察，就是想叫他照顾照顾……”路公剑眼前浮现出申福那张脸，他没说什么，又嘱咐于太秀千万小心，把自己的手枪放到于太秀手提包里：“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于太秀打开房门走了。路公剑关好房门，对几天来发生的事情苦思冥想，“西北狼”“羚羊”“炮手”“6月15日”，背后牵涉哪些人必须尽快把名单告诉北平市公安局的黄副局长，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外面有人敲门，路公剑问：“谁啊？”外面的人说：“电力公司的，线路出毛病了，需要进屋检查检查！”路公剑举着蜡烛去开门，门猛地一开，“呼”地一阵风把手里的蜡烛吹灭了。走进屋子的人说：“马上就好！”屋子里的电灯忽然亮了，路公剑看到站在面前的男人是个大圆脸，络腮胡子，凶神恶煞一般。他戴着电工帽子，穿电工服，手里端着手枪。路公剑立刻想到百合花夜总会的男侍应生给自己形容的大于外貌。“没想到吧，你的末日这么快就到了！”大于掏出消声器，往手枪枪口上安装。
路公剑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碰到了桌子，他的手撑住桌沿，摸到于太秀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大于装好消声器，上前一步：“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还想着阻止我们的行动吗？”
“大于！”路公剑猛然叫了一声，听到路公剑叫出自己的名字，大于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路公剑猛地一闪身，手里的水果刀向大于投过去。慌乱中大于开枪，打中路公剑的大腿外侧。同时，水果刀深深扎进了他的右眼，他“嗷嗷”叫着捂住眼睛。路公剑扑过去夺下他手里的手枪朝他胸部连开数枪……
血顺着路公剑的裤管流下来。他找来床单，撕成布条把伤口扎好。好在只伤了外皮，不妨碍行动。他把大于的电工服扒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戴上大于的帽子。路公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于太秀已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中，可她一无所知。必须抓紧行动，解救于太秀。
路公剑悄悄打开院门，观察了一下四周，走出来。贴着墙壁的阴影里观察了一下，确定安全，才向胡同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拉低帽檐，挡住自己的脸。走出胡同。路公剑看到街道对面停着一辆福特轿车，他肯定这辆福特轿车是接应大于的，于是朝轿车招招手。福特轿车开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了，路公剑拉开车门钻进轿车。司机没细看他，说：“大于，你杀人不愧是个老手，弄死路公剑就像弄死一只小鸡似的。”话音未落，路公剑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抬起帽檐。司机看清眼前的人不是大于，左手悄悄向车座下面摸去，那里藏着一只手枪。他装出一副可怜相：“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放了我吧。”路公剑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司机瞟了他一眼，从座位底下突然拔出手枪，路公剑扣动扳机，司机脑袋一歪倒在驾驶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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