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度短篇小说卷——编外警官(十)
布库说,这么说,那山上来盗金矿的人也挺辛苦啊,又是蚊子又是啥的。
老姜说,当年小鬼子入侵中国后,雇中国劳工在大兴安岭给他们淘金。如果哪个中国劳工偷了金子,小鬼子不打你,把你绑在林子里的树上,让蚊子咬,一宿,人就被咬死了。相当残忍。还有,哪个淘金的要出这个采金的点儿,小鬼子让这个人必须先吃上十个鸡蛋,在原地再待上三天之后,才能放行。
布库说,卖萌啊?
老姜说,怕你肚子里藏金呗。我舅舅就挺聪明,把金子藏在爬犁下面的小暗盒里。他和日本人关系好,能唬过去。
布库说,姜局,你舅舅是汉奸哪?
老李说,姜局的舅舅用金子给抗联买枪,买药品,是抗联的人。
老李接着说,咱姜局也行。你是知道的,咱大兴安岭春秋两季最容易着火,而且咱们管区这一带还是雷区,天一打雷,特别容易引起火灾。瞭望塔一看哪里冒烟了,定位之后,咱警察就得立马开车过去。车是到不了起火点儿跟前的,你就得下车徒步往山上爬。那年春天的那场大火着的,扑灭以后,到处都是黑灰呀,走哪都烫脚,身上都是火烧灰,除了牙是白的,浑身上下全都是黑的。
老姜扑哧一声乐了,说,老李说得没错,其中还有一个滑稽事儿呢。我到了着火点,一看,还是个盗伐点,一共四个小子加一个老板,全逮住了。那四个小子是老板的雇工。四个人同时指认火灾是老板抽烟引起的,而且还有烟头为证,把烟头也给我们拿出来了。我就奇怪了,着这么大火还能留有烟头。妈的,分开审。一审,明白了,之前老板在山上抓了个雪兔,大伙炖着吃了。吃完之后,老板说,一人得扣五十块钱雪兔钱。他们就非常恨老板,为了报复,就都指认是老板抽烟着的火。审老板的时候,老板说,我冤枉啊,共产党不是不办冤案吗?你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哪。我说,刘少奇是不是冤案?你算个屁。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得重返脚上山继续调查。那时候就是步行,从出发地到着火点最近距离也得七十里地。后来调查明白了,旁边有几个坟头,是上坟的人烧纸引起的火灾。这就好找了。比如烧纸的坟碑上写着:布库之墓。那就找布库家属呗。
布库说,姜局,我还年轻啊。你知道“布库”在鄂伦春语里是啥意思吗?就是“结实”的意思。
姜局说,我就是打个比方。我们找到了坟主的家属一问,家属说没烧啊。那他妈是谁烧的?再查。原来是一个大连来的小伙子,过来给他养父烧纸,稀里糊涂地烧错坟头了,以为那个坟就是他养父的坟。
……
天渐渐黑了,几个人讲得也渐渐没话了,都沉默起来,呆呆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到了半夜,睡梦中的布库被老李叫醒,起来,孩子,行动了。这时候布库才发现外面正哗哗地下着大雨,不时还有紫色的闪电刺亮天空,滚滚的雷声像坦克车集群似的一阵一阵地压了过来,大雨大风下的林涛发出海涛般的呼啸声。布库刚一起来就跌倒了。
老李问,怎么了,孩子?
布库说,身子有点儿发软。
老李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这么烫啊。
他回过头来对姜局说,这孩子发烧了。
老姜立刻过来摸了布库的头说,烫手啊。这孩子,就让他在这里歇着吧,咱们俩上山。
布库说,不行,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看到老李和老姜犹豫的表情,布库说,我必须去,不然我这趟罪就白遭了。
老李说,孩子,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哇,下这么大雨。
布库说,必须去。
老姜冲老李点点头。
老李说,那好吧。
……
大雨下的丛林又湿又滑,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看到布库艰难地往上爬,老姜问,能行吗,孩子?布库咧嘴乐了,说,姜局,你还是第一次管我叫孩子。老姜笑了说,你比我儿子大不了一两岁,你不是孩子,谁是孩子,我是啊?
布库一边往上爬,一边不断地挠着身上。
老李说,蚊子咬的吧?这一下雨呀,蚊子全都扑到洞里了。姜局还拿个树条不断地给你赶蚊子呢,要不,你这一宿得让蚊子给叮惨啦。
三个人终于爬到了山上。他们发现了那个盗采金矿的工人帐篷。老姜第一个拿着冲锋枪冲进去。一共十三个人,一个不少,全部抓获。那个老板跪在地上,看着这三个水淋淋浑身是泥的警察,困惑地问,大叔,你们是咋进来的?
老姜说,布库,你不是要写论文吗,你给他讲讲。
布库呸地冲老板跪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说,去你的,你是我学生啊?我给你讲讲。
老李听了扑哧一声乐了。
布库说,你们这帮人渣可把我累苦了,看,蚊子叮的我这一身包。
天渐渐亮了,太阳升起来了。胭脂红的太阳衬着绵延起伏的大兴安岭,真好看哪。这一宿,除了布库,老姜和老李根本没睡。他们前头一个,后头一个,中间一个,押着这十三个非法淘金人往回走。如果远距离观看的话,你或许会想起斯坦尼斯拉夫·罗斯托茨基执导的那部战争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最后的那个镜头:准尉瓦斯柯夫押着被俘的德军回防区,他已经几天没睡觉了,当看到自己的人之后,便昏倒在地上。
这三个警察也是。
注:该小说的基础素材来自大兴安岭警察姜明君、史永全等人的工作记录。
(原载《啄木鸟》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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