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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短篇小说卷——编外警官(十)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阿成

 隐蔽前行

远处雾绕的山峦上,太阳就像个小瓷碗儿,正努力地迸发着淡红色的光。几个人凭借飘浮在灌木丛中的乳白色晨雾,猫腰前行来到了二道河。二道河的河面上被一层厚厚的灰色雾霭覆盖着。这片河滩是最容易被对方发现的一片开阔地。通常,这样的晨雾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之后就会迅速散去。他们三个人必须借助着这片晨雾的掩护快速过河。他们心里都明白,如果耽误了时间,他们就会像三个傻瓜似的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内。

蹚水过河的时候,布库说,党啊,亲爱的党啊,这河水可真暖和呀,像泡温泉哪。姜局,真想让这山水河再宽一点儿,咱们好在水里多走一会儿。

负责在前面领路的老李说,孩子,其实河水也刺骨,只是没有刚才咱们过灌木丛中的晨露凉。你是鄂伦春人,鄂伦春人不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吗,“群狗如狼,晨露似冰”啊。

在后面负责断后的老姜抬头看了看天说,马上就要下雨啦。

四月是大兴安岭最妖艳的季节,下面一层,是一片粉红色的达子香,中间一层,是白桦林和樟子松,上头,就是远处峰峦叠嶂的山峦,它们还戴着雪帽子呢。

俯瞰下去,这三个穿着迷彩服的“小人儿”,每个人挎着一个半自动,各背着一个警用双肩背,腰上都配有手枪、手铐、警棍和警绳。从他们哈腰前行的动作上,能感觉到这一套负重并不轻。不过他们毕竟是山里人,生于斯,长于斯,所以,他们穿过灌木林和过河的动作都非常敏捷,俨然一支特种兵小分队。

老姜是大兴安岭韩家园子公安局的头,虽说是一位有二十多年警龄的老警察,但比起同行的老李他还差点儿。老李虽然没他官大,但在韩家园子公安局已经干了三十年,是名副其实的前辈,属大叔级警察。比起这两位前辈,年轻的布库就嫩多了,他刚从警官学院毕业,获硕士学位,鄂伦春族。鄂伦春人的长相多是黄头发,黄白的皮肤,短额头,在清朝被称为“黄色侍卫”。但是,延续到布库这一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已经过了好几代人了。再加上布库是在加格达奇长大的,是很牛的城里人了,表情是城里人的表情,眼神儿是城里人的眼神儿,口音也是城里人的口音,连反应状态也是城里年轻人的范儿。是所谓新一代时尚款的鄂伦春人。

布库问,姜局,你咋知道要下雨呢?预先玩一把艰难历程是吧?

老李接过布库的话茬儿说,孩子,没听说过吗?天上勾勾云,地下雨淋淋。

老姜说,布库,警校没教你这个吧?

布库说,姜局,真没教。再说,我们也不是气象学校。

老姜说,警校这帮老师,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理论。什么犯罪心理学呀,法医学呀,都是这些扯淡的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儿像网购店?老李。

老李说,姜局,别这么说,布库还是个孩子。

老姜说,咋地,伤自尊啦?要是警校的那帮老师行,就让他们来破案呗,咱们国家有那么多大案要案没破呢,教啥书啊,倾巢出动啊。是吧?

老李说,这不是培养一代又一代新型警察嘛。警校的老师功不可没。

布库嘟嘟囔囔地说,啥警校,是警官学院好不好。

最早的时候,老李还是韩家园子盲流屯的片儿警,那时候他也就是布库这个年龄,嫩得能出水儿,小鲜肉。不过却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高个子,瘦瘦的,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若要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隐藏着一束审视你的光。只是他那憨厚的笑容外加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把这束锋利的光给掩盖住了。老李对这一带山岭非常熟悉,这次行动他是向导。

其实,凌晨的时候,三个人就借着黑夜的掩护出发了。一路上,在山沟沟里,借助银色的月光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当年被淘金人挖过的一处又一处凹下的土坑、掏过的砂岩。凡是被淘金人掏过的地方,用姜局的话说,那一带的自然生态就算彻底完蛋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老李就分配到这儿工作,成了盲流屯唯一的片儿警。那些年,奔赴大兴安岭淘金的人,至少有二十万,其中最多的是湖南人和广西人。这群人的状态有点儿像美国西部的牛仔。这些接连不断地奔赴大兴安岭的“金狗子”们,到了这里东搭一个马架子,西掏一个地窨子,你招我,我招他,勾三搭四,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淘金人聚居的“盲流屯”。这个杂乱的自然屯儿既没有正儿八经的街道,也没有街道名和门牌号。那个时候还没有实行身份证,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没有证明身份的介绍信。除了这些多如蝗虫的做淘金发财梦的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亡命天涯、身负命案的逃犯,他们也藏在这深山老林里躲避警察的抓捕。而今的老李即当初的小李,就住在这个盲流屯里。他自己搭了个窝棚,看着还挺像样儿的,特别是门脸儿,让他整得挺庄重。这个窝棚就成了盲流屯的派出所了。当年,上头还没有下达禁止淘金和砍伐的命令,当地政府包括警察都知道这些疯狂的淘金者不对劲儿,但也没招儿。现在这一切都翻篇儿了。上头已经下令严禁在大兴安岭乱砍滥伐、采金盗金。不能让采金盗金和乱砍滥伐的现象再继续蔓延下去了,不然的话,“高高的兴安岭”就不再像歌里唱的那样,是“一片大森林”了,而是荒山秃岭,生态就被彻底地毁了,几十年也恢复不过来。可是严令归严令,禁止归禁止,盗采金矿之风仍然屡禁不绝。而且你盗我防的格局也水涨船高,像手机软件儿似的,不断地更新换代。组织盗采金矿的老板为了防止被警察捉到,事先就把所有的进山路全部毁掉,警察就是发现了,警车也开不进去。他们还在高山顶上设立两个观察哨,只要有警察出现,放哨的人就立刻用对讲机通知老板,用不了五分钟,所有的盗金人就会迅速钻到林子里隐藏起来。警察到了现场之后,只能看到淘金的设备,连一个盗金人的影子也看不到。警察只能把这些设备破坏掉。但这没用,组织盗采金矿的老板很快就会把新的设备补充上来。还有,这些盗采金矿的团伙都拥有枪支弹药,而且这些家伙多是一群身负命案的亡命之徒,他们非常清楚被警察抓住是什么后果,或终身监禁把牢底坐穿,或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叭的一声被法警枪毙。所以,抓捕这样一群亡命之徒,要格外小心,必须隐蔽前行。

这次行动是通过卫星的航拍,发现了二道河子这个新的盗采金矿的窝点。老姜、老李和布库三个人必须趁着天没亮,赶在雾霭还没有消散之前,在雾霭的掩护下穿沟越岭,趟过沼泽地和空旷的二道河子河滩。

过河的时候,布库说,姜局,咱们要是带胶皮靴子就好了。

老姜说,小子,你是真硕士还是假硕士啊?你跟着走了这一道了,你不知道要是穿上胶皮靴子你还能拔出脚来呀?那你就不是硕士了,是缩士。

说着,老姜笑了起来,说,对了,脚还是能拔出来的,同志,但靴子留在里面了。

老李说,姜局,布库还年轻,城里人嘛,咱们这次带他出来不就是让他长点儿本事嘛。

布库一边过河一边说,李叔,我脚上的袜子刚才过沼泽地的时候都黏在脚上了。太难受了,鞋里头都抓蛤蟆了。不好意思,你扶我一把,我把袜子脱了。

老姜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布库哇,你都把我整无语了。

布库一脸委屈地说,姜局,我又哪儿错了?

老李说,孩子,不能脱袜子,你要脱了袜子光脚过河,那脚上的皮都得被磨掉。千万记住了,袜子是一个保护层。

老姜说,听着没有?布库,新警察就掌握一条原则,凡事你都是错的。万一忘了,就掴自己耳光,记住了吗?

布库说,姜局,我错了。

老姜乐了,说,这就对了。

老李一边蹚河一边仔细地查看着河水,发现在河水中间有一条被污泥混杂的浊流。他回过头对老姜说,姜局,这是淘金沙放下来的水。

老姜说,早看见了,这帮人渣就在上面不远,正撒欢儿干呢。

布库说,两位前辈,我先说我错了。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咋判断出来的?

老李说,孩子,淘金必须用水筛,把泥土筛净后才能看见里面的沙金儿。

布库说,就像淘米一样?

老姜说,唉哟,到底是硕士,聪明得吓人哪。

布库一本正经地说,姜局,这我得批评你了。

老姜乐了,是吗?胆儿挺肥呀,批评我,好好好,我洗耳恭听。

布库说,姜局,我发现你有点儿仇恨知识。

老姜想了想说,别说,你这顶帽子戴在我头上还真挺合适。不过,我并不是仇恨知识,我只是恨铁不成钢。记住,恨,也是爱。

布库说,明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对吧?不过,前辈,你不能太着急,着急吃不了热馒头,得一点儿一点儿来。这不是跟你学嘛。

……

二道河子是一条山水河,山上的冰雪刚刚融化,蹚河时,不论是隔着鞋还是隔着袜子,越往里走越感到扎凉刺骨。

布库一边走一边龇牙。

老李说,孩子,忍一忍,河不宽,过了就好了。

布库说,李叔,我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老姜说,你刚才不是说这河水像温泉吗?还希望这河水再宽一点儿,现在又希望这河窄一点儿了。咋地,是不是想成都宽窄巷子里的火锅儿了?

布库说,大叔,此时此刻想火锅就太奢侈了,能喝口酒热乎热乎就圣母玛利亚啦。

老李说,等上了岸,孩子,咱们仨都喝点儿。

借着飘浮在河滩上那一片厚厚的晨雾,三个人悄悄地蹚过了二道河子,迅速地离开了那片开阔地。他们在山脚下选择了一个死角,那儿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山洞,正好够他们三个人藏身。他们就隐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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