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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短篇小说卷——编外警官(四)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伊熙堪卓

酒鬼汪扎

汪扎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章谷县城街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也难怪,现在是冬天,要七点过后天才会麻麻亮,他看看路灯,心里估摸着时间,五点才过,肯定不到六点!

这就奇了,人都说看日头能估摸出时间来,从没听说有人看路灯能估摸出时间来的。没办法,汪扎就是这么神,长期混迹于黑夜,不管醉成什么样子,只要看着路灯他就能把时间猜出个八九分来。

人一醒来,寒气就跟着袭来,汪扎发现自己居然靠着一堵墙半蹲着睡了一夜,神了嗨!自己居然还有此神功,他撑起身子想站起来,得赶紧去找个勤快的早餐店家,假装要吃早餐蹭碗白开水喝。他觉得身上冷不说,宿醉一夜嗓子都快冒烟了。

汪扎挣扎了两下,忽然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居然无端消失了,他吓得睡意全消,脑子里一片空白,魂儿吓得差点飞出了身体。

糟糕!老子的手被人砍了!

刹那间,他脑子里万千念头流转,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疼痛?他在馆子里听人说过,现在有人专门贩卖人体器官,是不是贩卖器官的趁我喝醉把我的手给卸走了?是不是他们给我打麻药了所以我还不疼?难道他们还卸了我身上别的什么零件?他无法阻止脑袋里各种疯狂的念头。

一阵尿意袭来,猛地提醒了他,他赶紧用剩下的右手伸进裤裆,佛祖保佑,那玩意儿还在,卖器官的好歹把他的根儿给留了下来,否则汪扎喝醉了被人卸了小鸟的事传回村里,他汪扎可活不成了。

汪扎庆幸着自己的小鸟还健在,左手虽然很可惜,但是比起“小鸟”来,算个,他心稍微有些安慰。

他用剩下的右手,撑着身子站起来,两条腿又冷又麻。他龇牙咧嘴地扶住窗台,忍不住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他听见窗户里有人在咳嗽,他踮起脚尖偷偷往里瞧,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惊动里面睡觉的人。

这当口,汪扎忽然找到了他以为已经失去的左手。

此刻,他的左手正被一副亮晃晃的手铐铐着,安然无恙地挂在窗户外嵌着的钢筋条上,钢筋有大拇指那么粗,即使汪扎全身吊在上面它也不会有丝毫动摇,他忽然感觉这个场景是如此的熟悉,他摇摇沉重的大脑袋瞬间顿悟,啊哈!原来又被抓到派出所了!

难怪这场面这么熟悉,汪扎更加庆幸,他妈的太好了,没有人体器官贩卖者。腿上的麻劲儿过了,他站直身体对着派出所门口下水道上盖着的网状井盖,撒了一泡热热的尿,热尿奔出身体的时候他打了个哆嗦,一阵寒意又袭来。

此时,他终于开始感觉到那只左手有了一丝疼痛,啊!又麻又痛,又痛又麻。

很快这种疼痛像是一只被唤醒的小兽,开始大口撕咬他的手腕,他诅咒着那个把派出所窗户修得那么高的建筑工人,他简直想抓住这个人问问他,难道不知道派出所会用窗户来铐人吗?

他哆哆嗦嗦拉好裤链,凑合整理整理自己的裤子,对着窗户凄惨地叫唤起来:

“警察叔叔!放了我嘛!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警察叔叔!求你了嘛!我冷得不行了!”

“叔叔,我的手要吊断了,谢谢你嘛!那威(藏语跪求之意)把我放了嘛!”

他尽可能地踮起脚尖,这样他刚失而复得的左手才能稍微轻松点,他本想踩在脚边墙面凸起的那根水泥槽线上,可是他太冷了,刚踩上去就滑了下来,左手被拉扯着撕心裂肺地疼。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看见自己身边还挂着一个人,这人跟他一样浑身酒气,半吊在窗户上,右手被挂在铁栏杆上,人却睡得很欢实,不停地打着呼噜,嘴里还含混地嘟哝着梦话。

不知为什么,看见自己边上还挂着的一个酒鬼,他心里顿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来,他被这样的踏实感弄得想笑。

不过左手老被这样吊着可不是办法,他继续依照惯例,对着窗户里面的人喊起来:

“叔叔!警察叔叔!谢谢你嘛,把我放了嘛!”

初冬的章谷街道空旷安静,街道放大了汪扎的声音,狭窄的街道高耸的楼房给他粗重厚实的嗓门增加了扩音器的功效,但似乎这幢楼里的人们都已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保持着睡眠。好半天,他才听见窗户里有人拉开了门里别着的铁门闩。

“汪扎,才过五点,你吼吼个屁!你要把楼上的住户都吵醒吗?”

汪扎得意地看了看路灯,果然不错,就是五点才过,老子从来没有看错过路灯。

从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的警察,借着路灯,汪扎觉得他的皮肤很白,个头蛮高的,他赶紧讨好地说:

“警察叔叔,我以后再不犯了,你把我放了嘛!”

“切!酒鬼汪扎,这是这个月你第几次到我这报到了?你说下嘞!”

年轻的警察用力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昨晚上两点多,他和值班的同事刚睡着,就接到报警说有人在饭馆里闹事,好不容易把两个酒鬼抓回来,三点多他才睡着,这还不到六点又被这个酒鬼闹醒了,他有些生气。

年轻的警察走下台阶,抬腿朝汪扎屁股上踢了两脚,汪扎哎哟哎哟叫起来:“谢谢警察叔叔,你不要打了嘛,我再不臊事了。”

“呀!你还好意思喊我叔叔,你都五十多岁了,我要不是看你们两个岁数大,早把你们关到拘留所了。”年轻的警察气呼呼地说,“再铐你一个小时,免得你不长记性,你说你喝酒就喝酒,还跑到人家馆子里面闹事,还好人家老板大方,没让你们两个赔砸坏的东西,要不然我看你们两个龟儿子咋脱得了爪爪。”

年轻的警察说完,准备回值班室继续睡。

这小小的县派出所,是租借某个机关宿舍楼一楼临街的公房做了办公室兼值班室,大概是章谷县城山坡地形的原因,大门入口与马路之间还修了三级水泥台阶,如此一来,窗户的位置就无端高出了一大截。又因为是一楼,所以开的高高的窗户上都嵌着钢筋用以防盗。所里之所以把喝酒闹事的酒疯子铐在钢筋条上,只因这些都是处理起来十分让人为难的人,除了酒鬼还是酒鬼,你说将他们抓去拘留吧,罚得太重了,罚款吧,又一分钱交不出来,一点不管吧,这些个酒疯子还真不管不行,大家没辙,就琢磨出了抓到酒鬼就铐窗户上醒酒的这招,醒了酒认了错,就全给放了。

值班室不到五十平方米,只有三间办公室,没啥值钱的家当,除了三张老旧的书桌和五把质量不大好的人造革翻板椅外,就只有两张值夜班用的单人行军床。家具不多,却已经把三间房塞得满满当当的,所里八九个人在职,全来齐了就得挤在小小的办公室里。

汪扎见年轻的警察要走,连忙更加凄惨地叫起来:

“警察叔叔呀!我在喊你叔叔嘛!叔叔呀!你可得饶我这一次呀!”

他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模样并没有引起年轻的警察的同情,他打着哈欠厌烦地看着这个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的老男人。

汪扎身材中等,顶多一米七三左右,干巴瘦削。自从在县城胡混,他就不穿藏装了,虽是冬天,他也只穿了件黑色的棉夹克,下身是一条看不清颜色的裤子,被一根烂皮带系在腰间。除此之外,汪扎跟所有酒鬼一样,长着一个巨大的酒糟鼻,这个带钩的酒糟鼻在路灯的掩映下,神奇地泛着金黄的光。

年轻的警察不为所动地冷笑了一声说:

“汪扎,你又来了,只要被抓,全世界哪个都可以当你的爹。你少给我来这套,你说我放过你多少次了?我寻思着你和我老汉儿(四川方言称父亲)岁数差不多,不想为难你,结果呢?我值三天夜班,有两天要抓你,你当真是老二流子吗?给我老实待着,再乱叫我把铐子再给你铐紧点。”

“警察叔叔!警察嬢嬢!警察阿爷!你放了我嘛!我真的要冷死了!”

他继续装可怜,那副献媚讨好的表情配着他凌乱的头发让人觉得既滑稽又可笑。

年轻的警察被汪扎闹得睡意顿消,转身蹲在大门的台阶上,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点上,嘴里嘟哝着:“酒鬼老头,搞得老子觉都睡不成了。喂!汪扎,你抽烟不?”

“嘿嘿,警察叔叔,烟嘛我不会抽,酒嘛老是会喝!”

“啊波!你看你那个样子嘛,说到酒都要疯了的样子,你老婆看到要气死。”年轻的警察学着藏人说话的语气讥讽道,“对了,汪扎,你老婆呢?咋从来没看到你老婆来接过你呀?”

汪扎低下头不出声,一道阴暗的云飞上他嬉皮笑脸的面容,他低着头定定站在窗边不再叫嚷。

“咋啦?说到老婆就不吭声了,是不是你一天喝大酒,老婆跟人家跑了?”年轻的警察见他不吭声,揶揄道。

“你——放屁!”汪扎抬起头,满眼血红,他恶狠狠地吼道,“不要再提我老婆!”

他真的被激怒了,爆发出令人恐惧的凶狠神情。

“哎!好好好!算我说错了嘛!我也不是故意的,算了,你这个酒鬼老头,不提不提。你是哪里人嘛?”年轻的警察问道。

“梭坡的。”汪扎立刻恢复了酒鬼特有的样子,懒散猥琐。

“梭坡好嘛,那么安逸的地方,老百姓都富裕得很,你不好好在梭坡待着,天天在街上臊个啥子嘛?”

年轻的警察十分不解,梭坡离县城只有几公里的路程,气候十分和暖,经济作物又多,给人感觉那里的农民都挺富裕的,至少家家都是衣食无忧的。

“我是烂人嘛,烂人就不想在村子里老实待着,警察阿哥,口干得很,给杯热水喝嘛!”汪扎央求道。

年轻的警察看着他叹了口气,起身走进门里,不一会儿,他端出一只一次性纸水杯递给汪扎:“注意点,我们水瓶保暖好,开水烫。”

水是很烫,在冰冷的冬日凌晨,汪扎贪婪地用右手抱着纸杯,一阵温暖在掌心和胸口那小片地方渗透。

“啊啧啧!你们警察才幸福哦,天天有开水喝,我天天喝人家财政局门口自来水管里的冷水。”他羡慕地说。

年轻的警察扭头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谎言的成分,不过这句话汪扎是真心发自肺腑说的,没有丝毫装蒜的意思。年轻的警察心中一动,语气稍微温和了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是自找的,好好的梭坡不待,现在的农村,只要稍微勤快点,那日子好过得很,比我们这些公务员还安逸。”

汪扎嘿嘿笑着不说话。

“汪扎,这次就这么算了,你以后不要再闹事了,你一天到晚在章谷县城闹事,你家里人、村子里的人晓得好丢脸嘛!回去好好种地去,不要到章谷县城来了,岁数那么大了也该晓得爱惜身体。”

年轻的警察叹息着走下台阶,解开汪扎的手铐。

那只吊了几个小时的左手终于回到了原处,手腕被铁铐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肩膀也酸痛难忍。

汪扎双手捧着开水杯喝了一口,嬉皮笑脸地望着年轻的警察说:“警察阿哥,你嘛,好人一个是了,你贵姓啦?”

年轻的警察忍住笑,掩饰地摸着鼻子说:“张曦,我叫张曦!”

“哦!扎西,你叫扎西,你是我们藏族娃娃嘛,藏族娃娃咋个那么白?”汪扎仰头看着年轻的警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叫张曦,是汉人,内地人,不是藏族!”年轻的警察严肃地纠正道。

汪扎却不管他,揉着破皮的左手,端着水摇头晃脑向大街上走去,嘴里叨叨着:“扎西,是个好名字嘛!”

“喂!汪扎,你等下!”年轻的警察叫住自鸣得意的小老头,跑上前去,“拿去,给你五十块钱,你赶快回梭坡去,章谷不是你待的,吃了早饭你就回去,不要再在街上臊事了。”

年轻的警察说完,扭头钻到值班室去。

汪扎望着手中热乎乎的几张钱,心里乐开了花,他计算着,一瓶六十度高粱白酒三块钱,一斤散装白酒两块钱,五十块可以买多少瓶酒呢?他高兴地揣着钱,对着值班室喊了声:

“谢了!扎西警官,你是派出所里面,长得最帅的帅哥!”

说完,笑嘻嘻摇头晃脑向县城中心那家早餐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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