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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绑架(五)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彭祖贻
“你见过我在这里写生?”她问。

“不,好像不是这样的,”他皱着眉头说,“在我大脑里不是画面的重叠,是某种逻辑关系的联系,隐隐约约的,我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又搞不清楚。”

“你再想想看,”孟瑶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说,“几年前我确实到过雁荡山,确实也是来写生的,会不会是那一次你见过我而留下印象呢?当时我比这几位小姑娘大不了多少,我看到她们也感觉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是吗?会不会真是这样呢?不,不对,绝对不是触景生情,是逻辑联系,”他越来越肯定地说,“就是说,我看到她们在这里画画儿,感到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逻辑的,而不是因为看到她们而回忆起同一类的情景,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或者说,你跟美术、跟画画儿有什么关系,对,应该是这样的,我说清楚了。”说出这句话他显得很高兴。

“是不是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美术学院的毕业生?”孟瑶问。

“是这个大谜团吗?”他反问,“可是,刚才,我好像没有想起这一点,真的,我就是看到这些小姑娘在画画儿,就感到你跟画画儿有什么关系,真急人,我好像已经走到目的地的边上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到达目的地了,可就是越不过那点障碍。”

“别急,别急,”孟瑶安慰他说,“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感觉,咱们再慢慢地想。”

更令人高兴的事情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出现的。

游灵峰夜景是雁荡之游必不可少的节目。

巍巍群山在月光之下变幻多姿,让游人看到美妙无比的幻象,其实是几座山峰在夜晚从不同的角度展示给游人的轮廓,并通过想象力加以发挥,当地有一首民谣将这里的一串风景点串起来,曰:“牛眠灵峰静,夫妻月下恋,牧童偷偷看,婆婆羞转脸。”导游小丽更是用其活泼俏皮的语言风格将山峰夜景描绘得活灵活现,不时地惹出阵阵笑声。

然而,当黄昏来临的时候,东方晨曦就进入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状态,他似乎一直在沉思在追索脑海深处的某种东西,以至于让孟瑶不敢惊扰他,在夜游的全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说,孟瑶也只能拉着他的一只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这地方我见过,我的脑子里有这些山影。”结束游览上车返回宾馆时,他突然用一种低沉得让人感到害怕的声音对孟瑶说。

“是吗?”孟瑶兴奋起来,“你能肯定?”

“我大脑中有这些山峰的影子,”他重复地说,“我刚才看到的山影与我大脑中的影子重合起来了。”

“你能不能表达清楚一些?”

“朦朦胧胧的、隐隐约约的、模模糊糊的。”他越说越糊涂,他挨近孟瑶的耳边,用一种紧张的口气说,“真的,我见过。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感到害怕。”

“你放松一点,没有什么害怕的,有我在你身边,慢慢地想,也许你今晚就能恢复记忆。”孟瑶鼓励他说,“放松一点。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有,真的有,我现在很担心,”他紧张地说,“我担心一旦恢复记忆,你就会从我的身边走开,或者是我不得不从你身边走开。”

“你怎么会有这种担心呢?”

“假如,假如我有妻子,有家庭,有这样和那样的牵挂,你还愿意这样陪着我吗?即使你愿意,我又能心安理得地跟你在一起吗?”他说。

东方晨曦这句话一出口,孟瑶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这是她迄今为止听到的最让人心动的问题,也是最诚实最动情的问题。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她感到两个人的手掌心都在出汗,汗水又让两个人的手像长在了一起。

回到宾馆后,两个人都没有急于回房间,他们在宾馆前的那条小路上来回走着,默默无言地沐浴着月光,小路的旁边有一条水质澄澈的小溪,流动的溪水粼粼在折射着月光。

“你不想拥抱我吗?”孟瑶突然说,“我有点儿冷。”

“想,我真想。”他说,“但我不能,在我没有弄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不想让自己——亵渎你。”

“别说了,我懂。”孟瑶伸出一根手指头压住他的嘴唇。

他看着她,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晶晶的莹光,他轻轻地攥着她的手指头:“我是不是该说对不起?”

她无言,天地也无言。

他松开她的手指头,独自一个人走到小溪边,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地说:“如果我好了,恢复了记忆,我会不会忘记今天这个夜晚呢?我要是真的没有历史该多么好。”

她走到他的背后,无声地揽住他的脖子,将脑袋静静地靠在他的背上。她似乎是第一次发现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然他不健壮,却像嶙峋的山峰那样可靠。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移到身前:“过了今晚,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回去。”

“为什么?”

“我不想恢复什么记忆了,不想。既然跟你在一起的感觉这么好,我何必又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呢?谁知道那些我已经忘记了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即使是好,也不会好过跟你在一起的这份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是,你愿意长时间跟一个失忆症患者在一起吗?”

她的回答令他失望:“不愿意。我当然希望永远拥有这份感觉,但是,像你这么好的人,应该是一个正常人。东方,我想赌一把,跟命运赌,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帮你恢复记忆,如果你恢复记忆后不能再善待我,或者是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不能善待我,那是我的命不好,我不相信命运永远对我这么残酷,知道吗,几年前我也曾跟另一个男人一道来过这里,当时,我像今天对你一样对他,可是,后来,命运给我的是一个残酷的结局。”

“那人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你不要让我提,好吗?”她不是拒绝,是恳求。

“我为什么要勉强你呢?咱们回去吧,风大了,山里的夜晚不比城市。”

回到宾馆之后,孟瑶没让东方晨曦回房间,拉他到自己的房间坐。

“我们出来有十多天了吧?要不要给雪儿打个电话?”他提议说。

“我差不多每天都跟她联系,家里一切正常。”孟瑶说。

“你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看见你们俩的第一次,我就想起了一部武打片的名字,《绝代双骄》,我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孟瑶笑道:“幸亏你得了失忆症,你要是一个正常人可就坏了。”

“为什么?”

“你说话太讨女孩子喜欢了,还真不知道你以前迷倒过多少女孩子。”

“你是说我曾经是个好色的男人?”

“好色是人的天性,特别是你们男人。”

“我想这不应该包括我,”他说,“当然,我也不敢肯定我过去是什么样子,但我敢肯定从现在起,我不会是一个乱性的人,我反而对你有一种担心——”

“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你跟雪儿那么亲密,如果我们真的能走到一起了,大概就不会有容纳她的空间了,否则,我会尴尬的。”

“是不是因为雪儿的漂亮?”

“是。”他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当她是朋友你会不高兴,我真当她是朋友,恐怕也会惹得你不高兴。”

“你是怕误会吧?”孟瑶说,“我想不会的,我跟雪儿毕竟是患难之交,我们有过共同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们不谈雪儿好吗?”她突然止住话头。

“你在我眼里也是个谜,”东方晨曦说,“这样也好,我们互相都不用去面对对方的历史,只有今天和明天,其实走进对方的历史也没什么意思,毕竟那时候上帝还没有安排我们相识,上帝给我们的是今天和明天。”

孟瑶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声音,她解释说:“东方,我好像说过,我希望自己能像个玻璃人一样完全透明地呈现在你面前,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越是害怕失去你。”

“你的历史真的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吗?”

“怎么跟你说呢?我和雪儿到湖城来开茶坊,本身就是一个企图彻底与我们的过去割裂的举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生存,我们不希望遇上任何过去认识我们的人,不希望向以往的生活道路回走半步,可是,从我的内心来说,我希望能够遇上一个能够完整地接受我的男人,也许雪儿也跟我一样,同时我也害怕,害怕遇上了一个我愿意完整奉献的男人,我害怕的不是人,而是怕自己的感觉是错觉,比如说你,我现在确实想将我的一切都告诉你,否则我会认为自己对不起你,但又怕一旦你知道了我的过去,你会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给我带来更深的伤害,而我再也承受不起伤害了,你懂吗?”

“你的历史比历史上的杜十娘、梁红玉、柳如是的历史更可怕吗?哇,”说出这一串名字后,东方晨曦自己兴奋地叫起来,“孟瑶,跟你在一起真好,许多知识不知不觉地回到脑子中来了,我刚才说的三个女子的名字不是中国历史上的三大名妓吗?”

孟瑶默然无语。

东方晨曦也意识到了:“是不是我伤害了你?”

“我应该帮你尽快恢复记忆,不为别的,就为你刚才那一瞬间的兴奋,”孟瑶忧郁地说,“你很在乎,你为恢复记忆而高兴是情不自禁的,我一定要帮助你,哪怕我真的会失去你,至于你拿谁与我相比较,我不是很在乎,杜十娘、梁红玉、柳如是的故事都很美,只可惜我不如她们。”

“我是想告诉你,我能够接受,”他低声解释说,“如果,你认为能把你的历史埋藏在心里而不至于成为生命的负担,我会尊重你的,如果历史是你的一种心理包袱,你需要释放,我应该是你首选的释放对象,我相信我可以容纳一切,包容一切,而不会影响我对你的……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这番话让我听了好感动,”孟瑶深情地看着他说,“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

“我什么时间要求你做什么了?”他反问。

“你没有,是我自己。”她说。

“那我现在正式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好吗?”

“只要我能够做到,我一定尽力。”

“别再折磨自己,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请求你选择一种最适合你,同时也能让自己心情愉快的生活方式,让我看到你愉快、轻松,好吗?求你了。”

孟瑶垂下脑袋,陷入了一种新的深思。

夜幕被天光一层层的剥去,黎明的曙色渐渐地渗进车窗外的田野,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霞光又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升腾,孟瑶清楚地目睹了这个从黑夜到天亮的过程,随着火车离江城市的距离渐近,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东方晨曦在卧铺上睡得很熟,她一个人坐在车窗的旁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田野,她对自己把握事态发展的能力越来越不自信,但她又无法控制自己推动事态的发展,她处在理智与感情强烈的矛盾冲突之中,这种冲突随着江城市的临近而越来越尖锐,但是,她仍在往前走着。

列车员来换票了,她叫醒了东方晨曦:“起来吧,换票了,快到站了。”换过票后她在行李包中找出毛巾和牙具递给他,“去洗一洗吧,人新鲜一些。”

“你好像没怎么睡?”他问。

“睡不着,我睡觉挺挑的,换个床都睡不好,更别说是在火车上了。”她说。

“到江城后你什么事也别干,先把觉补回来。”

东方晨曦洗脸回来,火车离到站还有一段距离,他在她对面坐下:“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要改变行程,说好了还要去宁波、溪口、天童山的,怎么突然坚决地要到江城来呢?”

“我不是一时地心血来潮,我想江城有可能是帮助你恢复记忆最快的地方。”

“你凭什么作出这种判断?”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孟瑶说,“当然,结果怎么样还要到时候再看。”

东方晨曦不言语了,脸转向窗外,依稀能感觉到火车已经进入城市的郊区。

“孟瑶,我真不想下车了,”他突然说,“不想去江城,不想恢复什么记忆,我想永远就这样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的一切从我第一次到春意茶坊开始,就算我的生命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为什么非要恢复那一段已经被切断了的历史呢?真的孟瑶,我现在已经有些害怕了,害怕一旦我恢复了记忆,我们就不能这样相处了,害怕你会从我的眼前消失。”

“你不能这样想,这样会影响你恢复记忆的信心,”孟瑶说,“我也要相信命运会善待我们,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帮你恢复记忆,我是将它作为一种使命来完成,你支持我好吗?别再让我动摇了。”

火车进站了。两个人下车后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登记住宿,还是分开登了两间房,东方晨曦要孟瑶先睡一觉,孟瑶却坚持要带他出门,他拗不过她,只好随她一起走出了宾馆,上了一辆出租车后,孟瑶对司机说:“去省美术馆。”

“美术馆?美术馆跟我恢复记忆有什么关系?”

“也许有,也许没有,这只是我的一种判断和猜想,结果怎么样去了才知道。”她表情沉重地说。

“你好像心事重重?”

“我害怕失败,”她说,“这些街道和道路你有什么印象吗?”

东方左顾右盼地看了一阵子:“中国的城市好像都差不多,到处都在建房子。”

“是不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我真的在这座城市生活过?我脑子里还真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这就好,”孟瑶有些高兴了,“你抓住那些模糊的印象别放,也许成功马上就要到来了。”

“真是那样未必就是好事。”他的情绪又一下子低落下来。

出租车在一幢外形古旧的西洋式建筑跟前停下来。

“这一带解放前是租界区,建筑物还保持着那个时期的特色,你是不是有什么印象?”下车后,孟瑶带着东方晨曦走到这幢建筑的圆拱型大门跟前,大门的上方有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名家手笔的“江城美术馆”五个大字。

“这里我来过!”东方晨曦突然激动地叫起来,“肯定来过。”

“能记得是什么时间吗?”

东方晨曦认真地想了想后,说:“想不起来。”

“但你能肯定你是来过这个地方的,对吗?”她按捺住激动。

“这个没错。”

“别急,咱们进去吧。”她冲他笑了笑。

孟瑶在美术馆的一楼没有停留,带着东方晨曦直接上到二楼,走进了一间空旷的展出大厅,大厅的四壁什么都没有挂,中央有几根大理石圆柱,地上有不少的灰尘,看样子这个展厅很久没有举行什么活动了。

“东方,你现在面对我,再看看这个展厅,能让你记起什么吗?注意,是面对我看着这个展厅。”孟瑶说。

从走进展厅开始,东方晨曦就显得有些异样,他的异样更多的是不安,孟瑶拉起他的手,“别急,慢慢地想。”她感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自己也颤抖起来,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静,引着他走到一面空白的墙前:“东方,现在调动一下你的想象力,你想,如果我变成一幅画挂在这面墙上,你觉得会怎么样?”

东方晨曦看看墙壁,又看看孟瑶,这样反复了几次:“我的天,我就是在这面墙上第一次看见的你!1996年,还是1997年?你是一幅画,我想起来了,你确确实实是一幅画。”

“而且还没有穿衣服,对吗?”孟瑶的眼泪流下来。“完全是裸体,一丝不挂,是1996年的7月,你记得没错,我真为你高兴,东方,你终于有了时间的概念,你一定也记起了雪儿,记起了雪儿在画儿上的样子,她就挂在那边,是吗?现在是不是全部想起来了?东方,我不想瞒你,我和雪儿的确都做过人体模特儿。”

东方晨曦呆呆地看着那面空白的墙壁,一言不发。

“我和雪儿就是为了逃避那段历史才离开江城的。”孟瑶继续说。

他仍然没有言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孟瑶等待了一阵子,见他仍然不说话,便问:“你记起了你的过去了吗?”

他还是不言语。

“能不能想起那个打电话威胁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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