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绑架(一)
目录
掘地 / 张弛
世人都晓神仙好 / 洛风
秋殇 / 王松
绑架 / 季栋梁
遥望美丽 / 彭祖贻
第九件警情 / 楸立
掘地
1
暮色四合,天光暗淡。初冬时节,每逢日落,浓雾就从四面八方的虚无之处滋生出来。远处的灯火被雾气稀释,只是一团微弱的黄晕。偶尔从车窗外驶过的一辆三轮摩托车,突突声还隐约在耳,车子的轮廓早就隐入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窝在后排座里的吕桂泉,越来越忍受不了后腰空虚酸麻的感觉。他把身体歪向车门那侧,把两条长腿勉强伸到前排两座位的空隙间去。这样一来,右边腰眼得到一丝舒展抚慰,似乎略微舒服了一些。但左边的腰眼却负重更甚,肌肉拧紧,越发酸麻空虚了。
所谓蹲守就是如此,虽然没出什么体力。但神经的长时间绷紧,还有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窝憋难受的姿势,会把你的精气神耗空。四十多岁的人了,真的耗不起了。有时候耗上一夜,三四天都缓不过劲来。
“龙队,我上去看看。”
吕桂泉瞅准一个周围没人的空当,也不看龙德先的脸色就拉开车门下了地,三两下跳上马路旁的斜坡,隐入那个事先看好的小巷子里去。这是一座郊区农民自建楼,房东在厅堂里坐着,旁边是派出所的人陪着。看见他进来,房东神色紧张地笑了笑,朝楼上指了指。
四楼临着小巷的窗子跟前,坐着郭起胜和跟着认人的李亚林。李亚林讨好地朝他笑笑。郭起胜则皱着眉头低声汇报:“一白天都没见到个人影子。”
“房子里面情况咋样?”
“看不清,玻璃反光。”
吕桂泉把脸略略凑向窗玻璃。窗外一片重重叠叠、高低错落的楼房屋顶向远处蔓延开去。这是一片城乡接合部农民自建楼集中的片区,以出租为主。正是所谓藏污纳垢的所在。根据线索,“壮壮”这两天就在对面那座楼里落脚。那座楼是个两层楼,结构呈“回”字形。周围一圈是带廊檐的房子,中间是天井。
可是,整整一白天,“壮壮”都没到天井里露个面儿。楼里人员复杂,为了确保一击即中,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这里干熬着。刑警队对类似这种活儿有个说法,叫“熬髓油”。意思是能把骨髓里的油都熬出来。
吕桂泉眯着眼望着楼上一扇挨一扇的窗户,玻璃反射着最后一抹天光,果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壮壮’那货长得可魁梧啦!一米八的大个儿,脖子比头还粗!随身带着刀子,你们可得小心……”李亚林以为吕桂泉是个带“长”字的,凑在他耳边搜肠刮肚地介绍着“壮壮”的情况。可他不曾料想到,他的絮叨徒然增添了吕桂泉的烦躁。吕桂泉虽然年龄在那摆着(有那张老脸为证),可并没有混上个带“长”的。待会儿他也得进房子。虽然凭着他的那张老脸,总算用不着干踹门扑人的角色了。但只要进房子,就得担着那份危险,就得干那些个连动手带吆喝,与这个年龄极不相称的粗活儿。
嘘——吕桂泉忽然打断李亚林的絮叨。
原来对面的某扇窗户忽然亮起了灯,橘黄色的灯光把这扇窗户和窗内的景象凸显在暗蓝的夜色中。
而这边的窗户里,三个脑袋一齐凑到窗玻璃跟前,六只眼珠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一眨不眨,晶莹剔透地朝前方凝视着。
“壮壮”,真的是“壮壮”!他可真壮啊,瞧他那副从脑袋到肩膀、几乎呈三角形过度强壮的脖子,连脸上的肉都那么瓷实,简直长错了地方,长到胳膊上举杠铃多好,能拿冠军呀。尤其糟糕的是,那间屋子里还有个抱孩子的妇女!
吕桂泉用对讲机汇报了情况。过了一会儿,龙德先用对讲机打过来了,说已经调好一个女特警,以给孩子喂服糖丸为名骗开门,让他们做好行动准备。“子弹可以上膛,但是,手指给我放在护圈外面!伤了女人和孩子,就得吃不了兜着走!”龙德先最后的话在吕桂泉的脑子里响亮着,加剧了他的紧张和烦躁,他只有拿这个念头来安慰自己,又不是老子第一个进门!老子都四十多岁的人了!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特警在敲门。里面问谁……回答是卫生局安排,社区免费给孩子喂服糖丸。里面说孩子已服过糖丸……吕桂泉的心猛然缩紧,但他很快听见“白大褂”说,这次是加强喂服,南疆脊灰流行得很厉害,本市也有病例了。趿拉趿拉的拖鞋声朝门口走来……是时候了,吕桂泉暗暗地提了一口气,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绷紧。
门一开,三四个特警一拥而入……干什么?干什么……吕桂泉听见女人张皇颤抖的叫喊声,接着是里间一阵野蛮粗暴的响动和吆喝,估计人已经被按住了。吕桂泉跨进门去要帮忙,刚进门,一个硕大的黑影扑面而来,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左眼白光一闪,同时脑袋里一记轰然巨响。左眼眶那里就仿佛瓷器被敲裂,无数条裂纹瞬间向大脑深处延展,每条裂纹都撕开一道钝痛……他一时什么也听不见,唯一的反应是手捂着左眼眶,就地慢慢蹲下,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嘈杂的声响在荡漾。等荡漾平静下来,重新听见外界声音时,抓人的粗暴响动好像已经在院子里了。这回好像确实按住了,也许没按住,管他呢,吕桂泉不愿再操心这件事了。他捂着左眼眶,蹒跚地向外面走去,手掌心很快感到湿漉漉的,是流血了吗?还是仅仅是汗液?眼球会不会受伤?他一瞬间觉得心里一阵发凉,身体有种被掏空似的虚弱。他犹豫了一下,摊开手掌借着天井里微弱的灯光看了看,还好,没有什么红颜色。他用眼角顺便扫视了一下天井里,三个特警正骑压在“壮壮”身上给他扎背铐,有的顾着头,有的顾着尾,活像趴作一堆的蟾蜍。“壮壮”的背太厚实了,这种人背铐很不好扎,可是,他太壮了,不扎背铐又不放心。在一边指挥的龙德先就不停地吆喝着“扎背铐扎背铐”!
“壮壮”呢,都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不甘心地拱动着、挣扎着,有一瞬间居然还显出翻盘的可能性,弄得旁边的人也很紧张,可“壮壮”身上已经压了三个人,他实在插不上手。“壮壮”身上的特警累得气喘吁吁的,鼻子里喷着两股白气,脸也挣得通红。可是,这副热火朝天的战斗场面都是属于他们的,留给吕桂泉的只有冷清、落寞和凄凉。他捂着左眼眶,一步拖一步地、蹒跚地向外走,尤其下楼梯的时候,他不得不用剩下的那只眼睛艰难地找着台阶以免踩空,他觉得就连仅剩下的那只眼睛也有些昏花。可是,谁也没注意到他,谁也不会过来扶他一把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壮壮”身上呢。他忽然间想起小时候在看恺撒大帝的故事时,看到的一句话:“凯旋门的鲜花,永远只属于胜利者。”
2
星期一一大早,郭起胜就接到一起报案。按规矩,他把报案人领到他师傅吕桂泉办公室里,等吕桂泉了解基本情况后,再决定受不受理等事项。
吕桂泉在家养了一个星期。今天是头一天上班。
“报案的。”郭起胜把人领进门,话音未落,就见师傅那张脸一下拉长了。只见他的眉峰瞬间挤作一堆,嘴唇紧抿,两个嘴角各挤出一道延长线,有如刀刻一般刺向斜下方。与此同时,他的嘴里发出短促的“啧”的一声。郭起胜知道,只有他的烦躁水平在瞬间出现一个峰值的时候,他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报啥案?”
“失踪案。”
“啥失踪了?”
“我的一个雇工,给我放羊的。连人带羊都失踪了,前天就再没见过人。”
“派出所去了没有?”
“没有。”
“咋不去呢?”
“我148只羊都不见了,折算下来起码五六万元,这好像不归派出所管,应该归你们这儿管吧。”见吕桂泉没个好脸色,男人也有意显出一副不卑不亢,见过世面,并且深谙公安之道的架势来。
“知识面还挺宽嘛!”吕桂泉不阴不阳地噎了他一句。报案男子忍辱负重,没吭声。此人一看就是城郊农村的富裕农民,能养148只羊,能雇得起工。此人说不定还干着其他营生。
“你这雇工附近有啥亲戚朋友没有?都找了没有?”
“他是从甘肃到新疆来打工的,本地无亲无故,没处找。”
“你这雇工——叫啥?”
“杨有禄。”
“杨有禄有啥不良嗜好没有?”
“啥?”报案男子没听懂。
“打不打麻将?”
“不咋打。”
“不咋打?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冬天羊进圈了,他忙啥呢?”
“就过年……打个小麻将,一毛两毛的。”
“嫖不嫖女人?”
报案男人的脸上似乎有点挂不住了,不安地向旁边一起来报案的女人看了一眼。
郭起胜此时已明白吕桂泉的用意,后悔没有提前告知女人的身份。他不安地瞟了一眼那女人。女人一望而知是来自甘肃那些靠天吃饭的土塬上,饱经风霜的脸上,很对称地分布着两团皴红的晕。但她的一对儿眼珠却黑白分明,显得清亮干净,这是她身上唯一能胜过城里女人的地方。
然而此时,吕桂泉的话显然刺激了这个女人。郭起胜注意到,她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喉部也因此而压抑地耸动着。她眉头紧皱,眼睛紧盯着吕桂泉,眼看着泪水就要溢出来了。
迟疑片刻,报案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地说:“这就是杨有禄的女人,叫赵宝菊。”
吕桂泉一愣,迅速转移了话题:“行,我们马上把情况都登记下来,你们回去也再到处找找,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们联系。”
郭起胜做完了报案登记,两个报案人刚出门。趴在桌子皱着眉头发愣的吕桂泉忽然急急地说:“快去!把那个男的叫回来,只叫男的!”
报案人刘建设隔着桌子站在吕桂泉面前。吕桂泉深陷在椅子里,两只手十指交叉地放在肚皮上,两眼斜向上地望着刘建设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这么望了片刻,望得刘建设都有些紧张不安了,才用那种弦外有音的语气说道:“刚才杨有禄的老婆也在场,有些话不好说透。杨有禄有啥不良嗜好?在外面欠没欠赌债?搭没搭其他女人?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你想想……”
刘建设皱眉抿嘴,舌头尖时不时悄悄地探出一点点,又悄悄地缩回去,显然是绞尽脑汁地思索了一番。末了才下定决心地说:“按说,我这雇工人老实巴交的,外面应该没啥乱七八糟的事……”
吕桂泉打断他说:“这年月的人,都难说啊!你回去再好好想想,他的情况你比我们清楚,再多方打听打听,我看你这人知识面还挺宽的,有句话不知你听说没有,上帝只救自力更生的人,对吧?”
吕桂泉边说边站起来,拍着刘建设的肩膀把他送出了门。
郭起胜总算逮着个上厕所的机会。他本是个生活极其规律的人,早晨一趟厕所是雷打不动的。自从来到刑警队之后,他发现很多好习惯都开始土崩瓦解了。他人虽然蹲着,脑子里却没闲着。想,老吕这是想干什么?其实,早在派出所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这一手。比如,有个群众报案,取钱的时候把银行卡忘在机器里面,结果被紧跟其后的人取走了4000元。驻所中队的刑警费了好大的劲儿,用曲里拐弯的话打了好多比方,终于让群众明白,他这叫遗失,不归公安机关管辖。不过,这都是些小事。而今的事呢,148只羊和一个人,突然都不见了。硬往盗窃上靠?能拖一时算一时?郭起胜总觉得,对老吕这样奔五的人,他还很不了解……突然,他听到在一墙之隔的楼梯间里,什么人的争执声大起来了。
“什么?工资?亏你想得出来!我五万元钱的羊都不见了,我找谁去?”是刘建设的声音,刚才在警察面前强压着的气急败坏,此时是彻底发泄出来了。
“五万元钱的羊也是羊,我家老杨人都没了,我和娃娃下半辈子咋过呀?不要说下半辈子,下个月咋过呀,这大冬天的到哪儿去找活儿干呀?你就可怜可怜我和娃娃吧。”赵宝菊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底气不足的软弱和哀求。
“谁可怜我?148只羊交给你家老杨,这下可好,羊不见了,人也不见了,我找谁去?我不找你就是好的!”
“你啥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家老杨?我家老杨多老实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杨万一……我们母子咋活呀?”
后面的话都被女人嘤嘤的哭泣声淹没了。
郭起胜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女人饱经风霜的皴红脸上那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睛,还有刚才眼睛里面泪水刚刚渗出来、欲落未落的样子。他觉得蹲不下去了,起身摸了摸兜,还有200元钱。
他走出厕所,转到拐角楼梯间里,那里已空无一人。
3
案情分析会上,让大家谈谈初步的侦查方向。吕桂泉率先发了言,他谈的还是他那套看法。“人不见了,羊也不见了。乍一看有些蹊跷,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细想一下简单得很!人把羊拐走了嘛!本来就是个放羊人,拐一群羊还不简单!”
看到大家漫不经心的态度,吕桂泉有些不死心,又给大家打上了比方:“就像我上学时听的一个故事。老师让学生画画,学生交了一张白纸。题目是‘羊吃草’。老师问:草呢?让羊吃完了。羊呢?吃完草走了。就这么简单,这个案子人不见了,羊也不见了,连个现场也没有,乍一看就像一张白纸。呃……有点儿没处下手的意思。其实仔细想想……可能,呃……就这么简单。”
吕桂泉边说边看龙德先的脸色。龙德先呢,边听边用右手指甲抠着左手指甲里的指甲泥,一脸漫不经心的架势。吕桂泉也就越说越没了底气,最后几句话变得一句一吭哧。
“你这个比方打得巧妙嘛!我听来听去,妙就妙在,一张白纸就把老师打发了嘛!啊?”
龙德先话音一落,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憋不住的哄笑声。
吕桂泉没吭气,皱着眉头抽出一支烟点上。先是猛吸一口,半天,淡淡的两股青烟从鼻孔里徐徐喷出。这会儿,那种所谓“死驴不怕狼啃”的心态又一次浮上了心头。他本来也没指望靠这几句话就能把龙德先糊弄过去,他其实是借这几句话表明他的态度:别人要小题大做,那是别人的事。他可不想卷到这起案子里爬不出来,这一年到头的,他早就受够了!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一年来参与的案子,“1·28”盗窃电力设施案、“3·10”神医系列诈骗案、“4·11”抢劫女出租司机案、“5·09”水电站碎尸案、打击“两抢一盗”专项行动、“百日严打”会战、摸排、走访、蹲坑、连轴转的审讯……案件年年攀升,犯罪分子越打越多,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啊?有时候他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并且不切实际地幻想道:这他妈的还不如毛主席那会儿大家都是穷光蛋,谁也别盯着谁的时候踏实呢!
社会环境他是改变不了的。改变自己吗?怕也来不及了。他给自己总结了,这前半辈子吃亏就吃在光会苦干,不会巧干。会巧干的都上去了,混上带“长”的了。那天在街上碰见警校同学,人家都是分局局长了。看见他的青眼圈,还调侃地说是“把谁老公惹下了”,简直往伤口上撒盐嘛!人家是分局局长了,还用得着干这种踹门扑人的粗活儿吗?人家当然有心情调侃了。那一刻,他觉得那个青眼圈简直就是个低人一等的标记!宋江脸上刺的金印!成了一生的伤痛!老婆经常劝告他说,既然跟人家比着难受,就别比了。可他呢,越是难受还越喜欢跟人比,甚至主动打听着比。就像人那种越辣越吃、越臭越吃的怪癖似的。那天,不知不觉间,他又开始打听人家的工资待遇、住房。得知人家这回住房享受到了副处级待遇,都住180平方米的复式住宅了!而且都是第二套了!那天晚上他简直辛酸得难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忽然,他听见龙德先点了郭起胜的名,让他谈点补充意见。郭起胜刚说了句:“我认为……首先来说……吕哥的看法的确是一种很大的可能……”立刻就被龙德先打断了:“我让你谈的是补充意见,也就是不同意见,你要和老吕一样,你就不用谈了。”
郭起胜不安地看了龙德先一眼,又冲他仿佛讨好似的笑了笑,才说:“要说不同意见嘛,放羊人每天在本市西郊三棵树一带放羊,那里是半荒漠戈壁,人迹罕至。放羊人作息又十分规律,被人蓄意谋害,抢走羊群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一切还有待于进一步调查。”
“按照老吕的意见,似乎可以先按盗窃这个方向去搞。按照小郭的意见,这可就是抢劫杀人的大案了!”龙德先那一对儿揉不得沙子的眼珠子目光逼人地扫视了大家一圈儿,“不过,对待案件,定性还不清楚以前,我们要把各种可能性都充分考虑到。而且,越是严重的后果,越是要考虑到!不能因为害怕担子重,就对案件采取一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描淡写、敷衍了事的态度!这方面,我赞成小郭刚才的一句话,一切有待于进一步调查!而且要充分考虑各种可能性全面展开调查!好了,下面我分工,大家抓紧到三棵树一带、附近高速公路收费站、活畜交易市场,围绕羊的下落展开调查……”
后面的话吕桂泉再也听不进去了,因为龙德先话里面的几句夹带早弄得他气血上头,太阳穴“嘣嘣”跳了……想拿年轻人刺激我?逼猴上杆?对不起,这一手我老吕见识得多了!
4
马上入冬了,过不了冬的淘汰羊进入了交易的旺季。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从山区和牧区拉来成卡车的淘汰羊,送进本市活畜交易市场。还有一些牧民,为了摆脱二道贩子的盘剥,多落几个钱,不辞辛苦地从上百公里外赶着羊群亲自到交易市场卖羊。可是他们料想不到,坐地收购的贩子一看到这些送羊上门的牧民,就故意把价压得特别低。因为他们深知牧民在这里待不住,羊也没地方圈。跟二道贩子较劲儿的牧民们,往往在辛辛苦苦赶了上百公里路的羊之后,还得以比二道贩子更低的价格把羊卖给坐地贩子。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活畜交易市场。他们说,活畜交易市场的贩子连活畜都不如。
不过,郭起胜和吕桂泉这一趟来,恰恰就要跟这群活畜贩子打交道。
市场大门口尘土飞扬,要进去的大卡车和要出来的大卡车在大门口互相别死了,而且谁也不愿退让。司机伸着头互相对骂。保安仰着脸骂完这个骂那个,边骂边跑来跑去,指手画脚,累得气喘吁吁。赶羊进场的牧民也等不及了,大声吆喝起来,于是成群的羊拉出一条细线,从卡车的缝隙间慢慢流进市场里。一串串冒着热乎气的新鲜羊粪蛋从羊尾巴下面不断滚落下来,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膻臊味。
好半天才等到保安队长疏导完交通,进了值班室。摘下帽子,脑袋上的热蒸汽袅袅上升着。
听完来意,保安队长马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不知道!谁收了多少羊市场咋能知道呢!”
“活畜进出情况,市场也没个登记吗?”
“这哪能数得过来?你也看见了。”
“那你们到底负责些啥?”
看见郭起胜的脸阴下来,话也不好听了。保安队长这才收拾起那份不耐烦,苦笑着说:“市场这么大,交易这么多,我们确实管不过来。我们主要负责夜间不发生盗案,再就是打架斗殴之类的事。白天进进出出的事,都是贩子自己负责。”
“这样,你通知一下贩子们,让他们带上账本,到这里咱们开个短会,了解一下星期一进货的情况。”
“这哪能召集得起来?现在这都是市场经济了,都忙着挣钱呢!这又不是人家的事,哪能叫得动呢?”保安队长一脸乞求的苦笑,最后小心翼翼地递补了一句,“真要是大事非掌握不行的话,您二位就辛苦一下,沿着院墙绕一圈,半天也就差不多了。”
郭起胜心里很烦乱,偏过脑袋望着吕桂泉,后者靠在椅子背上,半眯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派出所民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吱声。自从二人展开调查以来,郭起胜已经有好几次感到了刚入道年轻人的那种力不从心,好几次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自己师傅。可师傅呢,就是那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架势。其实他也深知,师傅四十多岁的人了,没什么奔头了,也就没什么积极性了。可是关键时刻指点一下,遇上困难了凭老面子给协调一下,这总可以的吧。就像现在,如果是师傅出面说话,他就不信会是这种局面。也许是那天密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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