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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精选短篇小说卷——神算(四)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漆雕醒

我发现我和梅丽雅喝红酒时的照片不见了。那一天,梅丽雅很高兴,我帮她拍了几张很漂亮的内衣照,这些照片自然不适宜上网,她便把照片存在了电脑里。梅丽雅存储文件的方式很特别,她会在电脑里建立一个以日期为名字的大文件夹,比如,“2015年2月”、“2015年3月”等,在这些大的文件夹下面,又会建立一些小的文件夹,比如,这个月照的照片、这个月的日程安排、这个月的账单、这个月做的文件,等等。这些照片是3月拍的,但是它们都不见了,事实上,整个3月她没有存储过一张照片,但在微博上,整个3月她分享了47张照片,这些照片在她的电脑里都消失了——事实很明显,它们都被删除了,连同整个文件夹一起。

梅丽雅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如果要隐瞒什么,那么微博上的照片也应该一起删除才是。我翻来覆去地看着我给梅丽雅拍的内衣照——在我的相机里还有备份,警察也拷贝了一份。

梅丽雅在床上搔首弄姿,风情万种,有些做作,但不下流。这只是两个喝醉了酒的女人的胡闹,我在照片背景中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墙是空白的,红牡丹花色的床单枕头,白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源氏物语》,这是梅丽雅看的;另一本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那是卢昌隆看的。这两本书可以透露出两人的性格,但是没什么秘密。这两本书被警察拿走了。

卢昌隆的照片并没有在梅丽雅的电脑里绝迹,他和梅丽雅的亲密合照在其他月份的文件夹里都还存有,没有被删掉。这说明“2015年3月”这个文件夹被删除,并不是为了防止这段恋情的曝光。

也许有些照片刺激了她,但是理智的做法应该是仅仅删除那些照片。不过女人经常有不理智的时候,女人在情绪化的时候会毁掉一些她们不喜欢的东西,不排除梅丽雅只是因为情绪失控而毁掉整个文件夹,但这么做多少有些奇怪。

我看着微博上的梅丽雅。虚拟世界里的她看上去是如此阳光快乐,她的生命仿佛仍是鲜活的,值得很多人羡慕和点赞。

我却哭了起来。

卢昌隆坐在我的对面。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他只在梅丽雅的口里听说过我,也许还见过照片,但是他没能认出我。

“我很抱歉,”他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说抱歉的人都有相似的台词。

梅丽雅的父母没有去找他算账,他们为自己的女儿感到羞愧,不肯去见他。因此,卢昌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他的抱歉。

我单刀直入。但卢昌隆并不认为梅丽雅死于谋杀,他很严谨地分析了所有的细节,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梅丽雅没有敌人。

“宋茹没有理由杀她,”卢昌隆说,“她很聪明,她不会做出威胁自己名誉的事情。”

“女人爱一个男人爱到某种程度,是会失去理智的。”我说。

“男人也会,”卢昌隆说,“只是我和她,都没有那种爱了。我们年纪大了,激情对我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而且我们有孩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卢俊晖马上要出国留学,哈佛大学,毕业后他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如果他的父母能再给予一些支持,他也许会很有作为。

他们是那种父母,为了子女的前途,可以做一切事去成全。

“他很爱他的母亲。”

如果卢昌隆不放弃梅丽雅,那么卢俊晖就会放弃他。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卢昌隆心虚地说,“我想这样对她也许更好,她会找到更好的对象。”

“别以为你说几句漂亮话就能把债都还清了!那是一个爱你的女人,如果你没有招惹她,如果你没有给她承诺,她也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人在做,天在看,你往头上瞧一瞧,你害怕不害怕?”我站起身,给了卢昌隆一记耳光。餐厅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转头看着我们。

其实,在理智上我并不那么厌恶他,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必须替梅丽雅打出这一耳光。

卢昌隆没有往头上瞧,他灰溜溜地离开了。

警察第二天找到我。

自然不是因为我打了卢昌隆一记耳光。

是因为卢昌隆死了。

警察也并非怀疑我,他的死亡时间被确定在晚上9点,即我见过他的两小时后。见完他之后,我就怒气冲冲地去找了我的前男友孙淼,他也要出国了,我把我没有发泄完的怒火都撒到了他的头上,我也打了他一记耳光。

那家伙说过和卢昌隆同样的话。

我是当天最后一个看到卢昌隆的证人。他的尸体是在东郊附近被发现的。他死在车里,车窗紧闭,体液内酒精浓度超标,死于窒息。

自杀还是意外,实在难以界定。但不管是自杀还是意外,我都难辞其咎——我没办法不去想,他是不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才喝了那么多的酒;如果他没有喝那么多的酒,也许就不会死。

言辞也是会杀人的,事实上,言辞杀死的人从不比刀枪少。我往我的头上看,看到我的恶毒,我感到害怕。

这个世界是一面镜子,你给出什么,便会得到什么。

在餐厅的监控录像里,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卢俊青,卢昌隆的侄子,他是在我们进入餐厅五分钟后进来的。时间如此巧合,让我很难不怀疑他是在跟踪,但是当卢昌隆离开的时候,他却没有跟着离开。录像显示,他很认真地享受了他的晚餐,在我们离开一个多小时后才起身走向门口。

他的座位离我们很远,以至于我们完全没有发现他,而他也不可能听得到我们说话——除了那一记震撼全场的耳光。

假如他在跟踪,那目的是什么呢?

卢昌隆的死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利益。卢昌隆虽然被大学停职,但并没有表示要插手公司的事务,一切和以前并没有区别。倒是卢昌隆死了,那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将由他的妻子和儿子继承,而卢俊晖的专业是商务管理,将来倒可能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但是,那也是将来的事,卢俊晖才十八岁。

警察显然也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之处,叫他前去做了协助调查的笔录,之后便把他放了出来。

宋茹没有再来讲课,她请了长假,要办丧事。

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裙,脸上仍然化了妆,举止言行依旧优雅得体。有些人会很欣赏她在发生大变故时的镇定,人们都希望拥有一种力量能够熬过艰难时刻,当看到别人能做到时,也能受到鼓舞。可是我却恰恰相反,我认为,人应该给自己作为人的权利。喜怒哀乐是人之常情,这是人性,控制情绪不等于压抑人性。她做得太成功、太完美、太使劲,好到令我望而生畏。她在这种时候依旧没有忘记要把自己树立成某种典范,是的,她成功了,她是成功的心理学家,她进行了完美的自控。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和卢昌隆的婚姻会出现问题,为什么卢昌隆会喜欢上梅丽雅,后者没有宋茹完美,缺点一堆,但因此却比宋茹更像个人。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卢昌隆离不开她,这样的特质对于维持婚姻来说很好,它只是对于爱情有害。

我不再去上心理课了,知识或许可以缩减焦虑,但我并不想成为宋茹。

人们都说,丽江是个可以治愈心灵创伤的地方,我来到这里之后发现,它只是对过高的期望有一定的疗效。

用物质衡量精神,或者用外物填补内在,都是缘木求鱼的愚行。

值得欣慰的是,和我一样的愚人还不少。当一群人犯同样的错误时,便不会感到太难受,我们还可以把它称为流行。

我安慰自己说,我是替梅丽雅来的。

这本来就是个错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别人,当活人说替死人去做某件事的时候,通常是活人需要去做这件事。

孙淼临走的时候说:“我很高兴你打了我一记耳光,这样我就不会那么内疚了。”

滚吧!鬼才需要他的内疚。

我活着,不是用来被人说对不起的。

我给自己胃里灌了一大杯酒。酒吧里挤满了萍水相逢与交浅言深的人,大家在陌生人面前撕开伤疤或是伪造伤疤,寻求抚慰或是假装给出安慰,抑或有人真的得到了安慰,但大多数安慰都在黎明来临时蒸发殆尽。这里的酒吧和其他城市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在丽江的盛名之下,沾了些貌似浪漫的光芒罢了。

没有人来找我搭讪,我长得不难看。但是我想人都是有直觉的,他们知道我不好惹,他们到这里来,也不是来找后遗症的。

于是我可以安静地喝酒,用我的醉眼去看醉醺醺的世界,在这里没有道德评判,人们需要的是宽容和纵容。

当我也喝得醉醺醺的时候,酒保推了推我。

“女士,有人给了你一封信。”

果真有了艳遇吗?我觉得好笑,撕开信封,里面却是两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我不认识的男女,正亲密地接吻。

第二张照片与第一张照片相同,只是刻意放大了背景——背景中赫然出现一张熟悉的人脸!我睁大了眼睛,那竟然是宋茹!

照片上的宋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明显比现在的宋茹要年轻许多,但是由于后者保养得当的缘故,还是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第一张照片的右下角打印着拍照的日期:2005年9月15日。

我奔回旅馆。

电脑里还存有之前我所收集的资料,很快我就找到了我所需要的:卢昌硕死于2005年9月18日,他死在丽江,他原本是到丽江散心的,同时躲避卢昌隆的纠缠——兄弟俩当时还在打官司。

卢昌硕的心脏病是在夜里发作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清洁工来打扫房间时才发现他已经去世。

不论如何,宋茹都不该出现在丽江——卢昌隆当时正失业,他的养母又病重住院,八岁的儿子卢俊晖正需要人照顾——她白天给心理咨询师做助理,周末去做婚庆化妆,晚上还要兼职翻译,怎么可能有时间来丽江?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出现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而卢昌硕恰巧便心脏病发死了——这个结果直接改变了她和卢昌隆的命运。

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忍不住要去猜想,我被自己的猜想给吓着了。

照片上的宋茹虽然年轻,但是很憔悴,一个女人,打三份工,扛着全家人的担子——她会想什么?官司漫漫无期,如果是我,我也会想办法解脱。

但我更加疑惑的是竟然有人会把这张照片直接送给我——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可能送错,对方对我不仅有一定的了解,而且明显在跟踪我。我进入哪家酒吧完全是随机行为,不可能被预知。一想到这点我便头皮发麻。

除此之外,这张照片是十年前的,主角是两个游客,而宋茹是完全偶然被摄入其中的,对方竟然能找到这样一张照片,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多少金钱,没有足够的理由,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当然,还要有足够的经济实力。

我想起那瓶送给宋茹的红酒。两万多元的诱饵,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卢俊青——这个名字从我的脑海里闪过去。

十年前,他的父亲死在丽江,从此他的生活也改变了。卢昌隆貌似做了一件仁义的事,但是,假如卢昌硕的死并不是意外呢?

心脏病是一个刺激就能致命的。

那个时候的宋茹,已经是心理学硕士了,要找到一种“合适”的刺激,对她来说并非没有可能。

可是,单凭一张照片只能说明宋茹可疑,却不能指证她,没有任何法律会单凭这张照片就让宋茹入罪。

我不清楚对方的全部目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我想要查出梅丽雅案子的真相,他想让我知道宋茹可疑。

宋茹,卢昌硕,卢昌隆。

我把三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他们和梅丽雅的死有什么关系?

梅丽雅去年才认识卢昌隆。

或许,对方是想提醒我,宋茹可能用同样的手法杀死了梅丽雅。难道梅丽雅的自杀是一个诱导的结果?宋茹用某种不可知的方法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自我了结?

催眠?!哈,我觉得太荒诞了,那是电影或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吧?如果催眠术真的如此厉害,那么心怀叵测者就会趋之若鹜,天下早就大乱了。

更何况宋茹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因为在梅丽雅自杀之前,卢昌隆就已经提出分手了,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酒保说,送信给我的人戴着眼镜,大络腮胡——这样的长相到处泛滥,假如是伪装,那就更不可能被找到了。

我暂时不打算把照片交给警方。如果此人真有足够的证据,直接送到公安局岂不是更好?我不想被人利用。

更何况有卢昌隆这个前车之鉴,我不想再贸然行事了。

我委托同事帮我调查卢俊青的动态,令人失望的是,他并没有来云南——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医院陪着他的母亲,后者患晚期肺癌。

但这并不表示他能撇清。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界缺钱,不缺鬼。

周一是梅丽雅的七七之日。

我很惊讶:“她要你查宋茹什么?”

徐德很犹豫,没有回答。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跳出来:“她要你查宋茹在丽江做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徐德开口了:“她跟你提过?”

我撒谎,点头:“宋茹和卢昌硕的死有关吗?”

徐德开始拉生意:“我刚接了案子,梅女士就去世了,所以还没有动手。你要继续查下去吗?”

他将两人签的委托合同给我看,酬金五万元,预付定金一万元,事成后支付余下四万元。

我认得出梅丽雅的签名,可以肯定这件事是真的。

签订合同的日期是3月30日,也就是说,周一的时候她雇人开始调查宋茹,周二卢昌隆跟她分手,梅丽雅便自杀了。

这其中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梅丽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调查宋茹。

徐德证实了这一点,梅丽雅给了他一个U盘,U盘里正是那张宋茹在丽江的照片。

“U盘是装在信封里放进她门口的信箱的,”徐德说,“但是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信息。”

我想起那个电脑中被删掉的文件夹,她收到U盘是3月28日晚上,她需要通过电脑打开U盘,她会把照片存进3月的文件夹里。这是不是就是文件夹被删除的原因呢?其实对方只是要删掉这张照片!

我的心跳加快了。梅丽雅的电脑密码很复杂,如果删掉照片的不是梅丽雅本人,只能是她比较亲近和信任的人。难道会是卢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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