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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风住尘香(三)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周建新

胖老虎微笑着说,别忘了,你们是同富贵、共生死的兄弟,他要找你玩儿命。

齐大柱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口气,就算我错了,我不该不管他们,可你也没问问,我为啥不愿意管他们。

说到这里,齐大柱的眼泪下来了。

他说,刚开矿那阵子,我把三兄弟都请来了,打仗亲兄弟嘛,开矿和打仗没啥区别,需要齐心协力。可是他们呢,像进了土匪窝子,谁也不干活儿,排起了座次,当着二老板、三老板、四老板,弄得下矿的人不知听谁的,气走了帮我找矿脉的人,赶跑了我的工程师,弄得矿工离心离德,我哪天都得赔进万八千块。那时候,人人都羡慕着万元户呢。他们每天给我弄丢一个万元户,我已经负债累累了,找我要钱的人排成队,逼得我上吊的心都有。他们却不知道愁,还在吆五喝六地当着山大王。不撵走他们,我只有死路一条。

要说有仇,就是这么结下的。后来,赶跑了这三个冤家,我慢慢地恢复了元气。钼价高涨时,突然炸出个钼精窝子,一下子就发了。这哥儿仨还想回来,我说啥也不肯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是缺爹还是缺祖宗,非得让他们回来祸害我?

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不是给钱叫爹的人,建希望小学,养孤儿弃婴,自然灾害捐款,人大开会赞助,我都没少拿钱。我为啥偏偏不给他们仨钱?他们长着胳膊长着腿,凭啥不劳而获地占便宜?

我盯着齐大柱,陷入了冥想中,我看不清楚什么是他的真实面目。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刚才进院的时候,我还恨齐大柱为富不仁呢,现在他却成了热衷公益事业的慈善家。而那哥儿仨呢,却成了好逸恶劳、流氓成性的恶棍。

仔细想一想,齐大柱虽然说得理直气壮,却不一定在理上。既然是患难兄弟,投资给三麻子的果园改良品种,让他种上畅销的红富士,高接换头成南果梨,再把滴灌引上山,不信三麻子成不了庄园主。对于勤劳的大辣椒,更容易了,帮他承包十几亩塑料大棚,种上紧俏的蔬菜,一季就能翻身。还有,矿山需要那么多设备,最基础的耗材就是电钻头、铁钎子、铁球子,烫不熟讨厌庄稼活儿,愿意和铁打交道,帮他开个店,有啥难的?这些都是能互利互惠的事。干不到一块儿,各干各的,也未尝不可。

可是,人就是这种怪物,像油和水那样,只能待在不同的层次里,不愿意混在一起。高贵了的齐大柱,会把儿子送到全国最贵的贵族学校,和世界名人的儿女成为同学,将来要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他能将儿子送进希望小学,与民同乐吗?那样的话,他儿子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水总想变成油,革命就是这样爆发的,比如麻辣烫想绑架齐大柱。

不用担心绑架的事情发生了。马所长给了放羊的一只破手机,放羊的就成了所长的眼线。只要三麻子出了石头屋,破手机的信号就唤醒马所长的手机。手机的提示音是,老爸,吃饭了。一次所里开会,马所长忘了静音,电话响了,越吵越急,好像不去吃饭,儿子就要饿死了。全所的警察笑了一下午。

马所长有个怪癖,电话铃声不用音乐,怕和别人弄混了。他喜欢人的说话声。他的线人多,不同的人,不同的语音提示。谁打来的电话,手机揣在兜里就知道,不用看,就知道是啥事儿,别人却在云里雾里。

胖老虎对此嗤之以鼻。他手机的铃声是萨克斯乐《回家》。每次接电话,他都先听一会儿音乐,不着急接,反正找他有事儿的人,不会轻易地挂掉电话。听音乐时,我看到他的眼睛空洞着,一副想家的样子。

那副样子,像掉了魂儿,还没从被免了所长的窝囊中走出来。

从齐大柱的矿上回来,我总觉得不太舒服。那哥儿仨不是不勤劳,也不是不努力,为什么总是挣扎在穷困线上?镇上的人都说麻辣烫是坏人,可除了二十年前的那场闹剧,见过他们干过啥坏事儿?连打麻将缺手了都不找他们,嫌他们没钱。

胖老虎吓唬齐大柱,我不反对。我不喜欢变色龙,哪怕他是个人物。这小子泥鳅一样钻在社会的各阶层,都能影响到市里的决策层了,该有人收拾收拾他。可我总觉得,“收拾”有悖于当警察的原则。没有证据,就这么诈人,万一让人家告一刁状,别说恢复所长的职务了,警服能否穿在身上,也危险着呢。毕竟,我们“收拾”的人,是市人大的常委。

我把担心说给了胖老虎。

胖老虎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地说了句《红楼梦》里的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按常理,下一步该找三麻子了,胖老虎迟迟不动。

三麻子穷得没有手机。曹田屯到老爷庙是土路,没有监控,大辣椒失踪前是否找过三麻子,查不出证据,大辣椒的媳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三麻子这条线,看起来没啥价值了。否则,胖老虎不可能单独丢下三麻子。

马所长布置的大辣椒失踪案,胖老虎不想查了。全国十三亿人,失踪的事儿多着呢,别说丢个种菜的,就算丢个县长,又能怎样?地球照样转。反而,他对未遂绑票案越来越感兴趣,提出改办那宗案子。马所长说他胡闹,别说是未遂绑架案,就是未遂谋杀案,只要没有犯罪的准备和实施,就不能算成案子。

胖老虎偏说,预防犯罪,更是警察的职责,警察没案子,社会才算真安定。

马所长没办法,只能答应。人家也是当过所长的人,级别不比你差,只是暂时栖身在此,勉强不得。他不给胖老虎派助手,继续让我这个体验生活的人跟他,体验一下什么叫警察闹情绪。

案子是经常发生的,否则就不叫派出所了,尤其在矿山,每时每刻都有利益在纠结。

马所长正在称赞老天爷,送走了桑拿天,不再热得透不过气,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派出所里的气氛“轰”地一下子,又热了起来。有人报案,齐大柱的车遭到了炸药包和手榴弹的袭击,生死未卜。我一激灵,第一反应是大辣椒终于现身了。可我没敢说,怕说错了,只能跟着全所的警察,一窝蜂跑向警车。

案发地点在兰家沟的沟底,路很窄,弯弯曲曲的,两侧是山崖,是个伏击的好地方。警笛大叫着往那里赶时,间歇的爆炸声还一声一声地传来。显然,作案人不把齐大柱炸成肉酱决不罢休。

远远的,我们看到齐大柱的车歪斜在路上,轮胎已经着火。幸好我们的警车上有灭火器,胖老虎夹在腰间,第一个跳下车去灭火。马所长跳下车,吼了声,刑警片警搜山,其他的救人!

胖老虎和马所长都不要命了,奔向了燃烧的车。

我没敢下车。这时候嫌疑人扔下一颗手榴弹,我们全得报销。好歹和现场有点儿距离,还有车挡着,我多少有些安全感。同时,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为警察们担忧。他们除了警棍,没有武器。事件突发,他们没有时间请示佩枪。我在担忧,对付有炸弹的嫌疑人,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这种担心渐渐地成了多余,嫌疑人的目标只有齐大柱,没想袭警。借着茂密的山林,嫌疑人逃得无影无踪。可是,轮胎燃烧的烟越来越浓,胖老虎的灭火器只能控制火势,无法将火熄灭。

我从对搜山警察的担心转为对胖老虎和马所长的担心,担心火烧到油箱,汽车爆炸了,那样的话,他们将会尸骨无存。幸好镇消防队及时赶到,消防车后面又跟来了120的救护车。

还是消防车厉害,三下五除二,火灭了。

这时,我便担忧起了齐大柱。不管齐大柱怎么有争议,终归是条人命,终归做过些好事儿,终归有需要他养的妻儿和员工。我们到这儿有一阵子了,车里面还没有动静,莫不是早就车毁人亡了?

事实不像我想的那样悲观,火灭的那一刻,车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爬出个又粗又壮的家伙。那是齐大柱的保镖,满脸是血,一手拿手机,还在打电话,另一只手往副驾驶上指。大家七手八脚地抬出一个人,平躺着放在地上,那便是齐大柱。

齐大柱紧闭双眼,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趁着120的护士扛着担架往这边跑,胖老虎的指甲按向了齐大柱的人中。齐大柱长长吸入一口气,苏醒过来。

好了,人没死,120救护车拉上齐大柱,绝尘而去。

剩下的事情,就是现场勘查了。这是个细活儿,不急。过了一会儿,市区的刑警队也来人了。尽管没产生严重的后果,毕竟是一桩故意爆炸杀人案,性质恶劣,何况被害人还是市人大的常委,惊动了市里。局长下令,必须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我虽然不是警察,也判断得出,从案发到我们赶到现场,那个受伤的保镖始终清醒着。求救的电话肯定始终没间断地打,因为直到被救出时,手机还在他的耳朵上。可是,到现场施救的人,除了警车、消防车、救护车,没见到其他的车。

兰家沟就在矿区,比派出所到现场近了许多。齐大柱那些所谓的死党、朋友和员工,居然无人到场。我忽然明白了,生死面前,钱不是万能的。

我不明白的是,车的轮胎着火了,按常理来说,车里的人不被烧死,也会被烟呛死。齐大柱和保镖怎么会死里逃生,没有多大的事儿呢?

胖老虎告诉我,齐大柱早就防备着这一天呢。他的车是防弹车,能阻燃,也能隔绝空气,开进地雷阵里也没事儿,美国总统才坐得起。

后来的现场勘查渐渐地还原了事情的经过。嫌疑人早就侦察好齐大柱的行车路线,路中间埋下了炸药包,使用的是手机遥控装置。电话一拨通,炸药包就响,吉普车就会掉进坑里出不来。所谓手榴弹,都是易拉罐做的,除了能点燃轮胎,对防弹车来说没啥威力,产生不了致命的伤害。初步判断,齐大柱是被安全气囊弹晕的,只是受了点儿惊吓。

山上嫌疑人的藏身地点已经找到,是胖老虎的功劳。他从防弹车的位置推断,在密林深处找到了那个窝儿。那是个隐秘的藏身处,能够清楚地观察路面。有几行脚印进进出出好几次,还有两个易拉罐手榴弹没有投出,上面有清晰的指纹,这是难得的证据。

我怕别人听到,趴在胖老虎的耳朵边问,是不是大辣椒?

胖老虎反问道,你想当福尔摩斯?

我赧然一笑。

胖老虎说,天知道。

齐大柱只住了一天院,出院的第一件事儿是到派出所答谢,谢救命之恩;第二件事才是修车,修那辆保了他一条命的防弹吉普。

那天早上,齐大柱扛着一面锦旗走进了派出所,感谢警察在危险面前冲在前面,不畏生死地挽救人民生命财产。当然,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面对着的是马所长。马所长忙谦让,把功劳推给了胖老虎王英,还说王英是市里的分局长,到镇里蹲点儿来了,以后你们就熟了。弄得胖老虎左右不是,只能傻笑,那双胖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派出所的警察们背过身去哧哧地笑,只有齐大柱蒙在鼓里,不知道马所长是在捉弄人。

齐大柱第一次见到王英时,就感觉到了那股咄咄逼人的霸气,怎能不信以为真?他不错时机地抓住了胖老虎的手,称赞道,王局长真是神探,早就知道有人暗算我,没有你的舍命相救,我真的见阎王了。

我心中暗笑,觉得马所长的玩笑开得过分了。齐大柱这么庄重地来了,他却不正经地对待人家,是不是天天摆弄人,玩儿出瘾来了?又想起了在矿上,胖老虎拿见阎王吓唬齐大柱的话,觉得警察的话,真是没处听去,都一个样儿,只不过吓唬齐大柱的话和后来发生的事儿,是放屁赶点儿上了——臭(凑)巧。胖老虎瞅了我一眼,我们都想到了这个无法相信的巧合,会心地一笑。

接下来,齐大柱摆出了大老板的架势,显出了难得的大方。他坐在马所长办公桌旁,拿出一张支票,铺在桌面上,握着笔等着。只要马所长说个数儿,他就往上填,哪怕是个天文数字,他也不会卡壳。多少钱也买不回来一条命啊!

胖老虎不想从王局长的调侃中走回来,他要把“王局长”装到底,拿起支票,不断地往左手掌上拍,拍得“啪啪”山响。他说,人哪,有时命贱得就是一张纸,比如判决书,比如死亡证明,比如一张支票。国家还养得起警察,你还是收起来吧,找个缺钱的地方,积点儿厚德。

齐大柱站了起来,脸转向了马所长,眼光里流露出一种乞求。他说,派出所的警车还没有犯罪分子的车好,设备还没有嫌疑人的先进,这怎么能行,我给派出所买几辆好车?

马所长并不领情,他说,你那点儿心眼儿我还不知道,无事不求人,想干啥,直接说。

齐大柱说,早点儿把大辣椒抓住吧,有他在,我度日如年啊。

我终于明白了,他和我一样,怀疑大辣椒。

齐大柱前脚从派出所走出去,胖老虎就跳了起来,拿警棍抽马所长的屁股。马所长嬉笑着讨好,兄弟,兄弟,别急眼,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怕你闷坏了,少个警界精英。逗你开心嘛。祝你早日当上分局长,做我的顶头上司,那时候再收拾我,好不?

胖老虎终究比马所长小上十几岁,总算饶过了他。

午后,烫不熟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迈进了派出所的门,来找胖老虎和我。

胖老虎一改以往又蒙又唬又诓又诈的说话方式,客客气气地让座,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好像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家乡人。

我偷偷说,你的热情有点儿过度。

他说,底层人,不容易,到咱派出所做客,理当热情。

我觉得,这话虚伪,肯定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想让我知道。

被别人叫了四十多年的烫不熟,被胖老虎的热情和热茶给烫熟了,眼眶里含着泪。显然,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我的眼眶也热了,老百姓真是见不得好,几句温暖的话,敌人也成了朋友。

烫不熟说,齐大柱又给了我四只羊,是绵羊,三只母羊,一只公羊,让我把它们养成羊群,那时候,媳妇就回来了。你们说,这羊,我要,还是不要?

胖老虎说,当然要,他欠着你们的。

烫不熟说,可齐大柱有个条件,找到大辣椒,这羊才真的归我,否则,人家还得要回去。

胖老虎圆睁着眼睛说,他敢!羊肯定就是你的了,齐大柱敢往回要,你就说王局长答应了,让他找我来要。找大辣椒的事儿,你就交给派出所吧,那不是你的事儿。

烫不熟没听懂,不过意思明白,羊是他的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胖老虎真敢夸海口,在马所长面前刚刚推掉找大辣椒的案子,掉过身来就向烫不熟打包票,有这么做人的吗?

过了一会儿,胖老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好奇的眼睛瞅着烫不熟,问道,你们谋划绑架齐大柱的事儿,我没记住,再说一次,说细一点儿,好不?

烫不熟纠正道,不是我们,是三麻子。

胖老虎应和着,对对对,三麻子。说说,那天三麻子给你们买的是什么酒?

烫不熟陷入深思中,连窗外知了的叫声都听不见了。他说,我们这样的穷人,能喝得起啥好酒?就是小烧呗。小卖店打的那种,三四块钱一斤。不过,不是假酒,村里人自己的烧锅烧的,酒糟就是牛饲料。菜也没啥,大辣椒从家里带来几把青菜,三麻子在果园的空地上种了点儿花生,炒巴炒巴就当下酒菜。

我们哥儿仨喝着喝着就哭了,哭命苦,生在富得流油的矿区,就是找不到赚钱的门路。看着那些占奸取巧的人都发了财,老老实实扑在土地上的人还在受穷,觉得活得真没意思。除了当年在市场上,我们风光了几年,这二十年来,我们连点儿非分之想都没有。

三麻子抱怨,就是因为没有了非分之想,我们才受穷的。他指着山下的选矿厂,指着山那边的矿山,问我们俩,齐大柱能一把杀猪刀闯天下,我们就不能拿着杀猪刀把他的天下分了?咱们当初是发过誓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分了他,咱们也不亏理。

可是,怎么分他,我们没了招儿。商量来商量去,只有绑他的票最稳妥,越有钱的人越怕死。可是,绑他的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你想啊,人家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没法下手。绑他老婆孩子还容易些,可他儿子在上海念贵族学校,老婆在那边陪读。我们去市里一趟还迷路呢,去上海,做梦都不敢想。

喝酒的时候,我们吵圆了,最后捏着大辣椒的鼻子,让他干第一步,把齐大柱骗出来,否则,一碗酒大辣椒就得全干了。大辣椒没有酒量,他想耍赖……

听到这里,胖老虎忽然说,慢一点儿,慢一点儿,这一段儿你细点儿说。

大辣椒媳妇疯疯癫癫赶到派出所,破马张飞地喊,不是我们家大辣椒干的,他连点炮仗都害怕,还敢拿炸药包、手榴弹?你们一定把他找回来,当面澄清,他就是老实巴交种菜的,不是那种人!胖老虎指着椅子说,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

大辣椒媳妇不坐,依然在喊,全镇上都在这么议论,你们得为他正名!

胖老虎说,就算不是他干的,他想绑架齐大柱,你知道不知道?

大辣椒媳妇怔了下,又吼道,他没那个胆子!

胖老虎说,我是警察,我说话是讲证据的,他有那个胆子,就不会畏罪潜逃了。

大辣椒媳妇说,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他干的,他跑了,还活着?

胖老虎扭过头,不瞅大辣椒媳妇,回敬道,我没意思。说罢,转身就走。

大辣椒的媳妇黏上了马所长,马所长的眉头拧成了山川。

我们没去找三麻子,三麻子自己找上门来了。他在派出所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边瞅。一个协勤向他招招手,把他喊了进来。

胖老虎听说三麻子来了,不管马所长是怎么安排的,抢着去接待。当然,少不了我这个跟班的。

一般来说,派出所接待人,不在会议室,就在办公室。可胖老虎却别出心裁,把三麻子带进了讯问室。我意识到,胖老虎又要玩花招儿了,非要折腾一番三麻子不可。

讯问室其实就是审讯室,改个名称,不让人难堪而已。屋里没有窗户,灯光也很暗,只有一张讯问用的桌子,对面是嫌疑人坐的椅子。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挪不走,一旦把人和椅子铐在一起,那是寸步难移,插翅难飞。

三麻子没等坐下,就一口咬定,炸齐大柱的事儿,是大辣椒干的。

胖老虎盯着三麻子,一言不发。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被我猜中,胖老虎来了个下马威,三麻子的屁股刚一挨椅子,胖老虎的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像炸雷,吓得三麻子弹簧一般跳起。

胖老虎说,交代你的罪行!

三麻子一副茫然的样子,我是来举报的,我没犯法。

胖老虎说,没犯法?你也没瞅瞅,你进的是哪个屋子?现在说,还来得及,算你投案自首。

三麻子说,这位警官,你怎么能冤枉人呢?我是来举报大辣椒的,他炸了齐大柱。

胖老虎还是不接话茬儿,别给你脸不要脸,这个屋是讯问室,不是接待室,别人的事儿与你无关,就说你自己的事儿。

三麻子说,大辣椒和齐大柱有仇,他犯的案子,凭啥审我?

胖老虎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和齐大柱没仇吗?他不花钱买你,你能来派出所指控大辣椒吗?你没策划绑架齐大柱的事儿吗?大辣椒的失踪和你没有关系吗?没有证据,能把你带到讯问室吗?

三麻子躲闪着,咬牙说,没有,没有,你这是诬陷!

胖老虎站起来,说道,你回去吧,和亲人道道别,有啥交代的,赶紧说,要不,就没有机会了,别让我拿手铐子逮你去,自己回来。

三麻子走出派出所时,脚步很慌乱。我说,看你把人家吓的,问了这么多,你有证据吗?

胖老虎笑了,有证据就直接铐他了。

我说,没证据吓唬人家干吗?

胖老虎冲着我神秘地一笑,又是一句,你不懂。

马所长与刑警在一起,全心全意地办爆炸案。

没出几天,案子就破了,推翻了所有人的判断,与麻辣烫三人毫无瓜葛。作案人是个高中生,成绩还很优秀,尤其是物理和化学,全校拔尖,偶尔也玩一玩电脑游戏,却没耽误过成绩。一个孩子,把案子做成这样,算得上是天才了。

我很惶惑,一个高中生,本是单纯无忧的年龄,甚至和齐大柱不怎么熟,怎么会有如此的深仇大恨?

没多久,谜底揭开。孩子的父亲、哥哥都在齐大柱的矿里上班,患了严重的矽肺病,无钱医治,双双毙命。母亲拼死拼活地供他上学,累得不行了,没法继续供了。高中生和母亲数次为父兄讨要医疗费和丧葬费,均无果而终,好像他们的死是自找的,和矿上无关,不赔偿是天经地义。

高中生义愤填膺,把父兄在矿山时留下的炸药制成炸药包和易拉罐手榴弹,埋伏在齐大柱巡视矿山时必经的兰家沟,制造了一起震惊全市的爆炸案。

我在同情高中生的同时也在想齐大柱,难道说他做了那么多公益事业,纳了那么多的税,都是假的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恨他,恨他不死?是他自身的原因,还是体制或者制度上出了啥毛病?善与恶怎么会如此扭曲地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才华横溢的学生,正值花样的青春,即将把大好时光消耗在牢房里,我替孩子惋惜。

线报说,三麻子三天没出屋了。

这不是好苗头,胖老虎带着我到老爷庙山上的果园找三麻子。那天,下着小雨,虽不太热,路却很滑。坑坑洼洼的山路,到处是砾石,警车没法往上开,刮底盘,我们走得歪歪斜斜。

用不着胖老虎拽,马所长主动跟随着过来了。

以前,胖老虎对马所长拿他的案子不当回事儿,特别有意见,现在意见云消雾散了。被拉到山上的,还有烫不熟。我有点儿不解,我们办案子,带上烫不熟干什么,累赘。

已经立秋了,山上的梨长得像核桃,钻心虫在梨上钻出了黑痂,梨不再生长了。其他的果树,也没认真剪枝,生得枝叶繁茂,果实很多,却不大。不用问,果园没人用心管,也缺少农药和化肥还有农家肥的滋养,几乎快要荒废了。

果园中间的小石屋,安静得很,除了雨“唰唰”地打,没有别的声音。石屋的门,半掩着,一只山猫机警地从屋里钻出,跳到树上,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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