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风住尘香(一)
“罗浩没理由把现金换成金条的。”我说,“他的病需要他随时使用现金。”
队长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把钱换成黄金,这做的是长期储蓄的打算。而且,六根金条比较容易保存,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地方就可以藏得住。”
加上为朱母支付的医药费,总额差不多也接近一百万了。
“也就是说,这个人身边没多少现金——他应该不是一个无业游民,应该有一份正经的工作。”
“他不把钱存银行,是怕这么一大笔钱引起别人的怀疑。但是如果他不告诉别人,别人是不会知道的,银行也不会泄密,除非……”
“除非他本来就是我们的监视对象,只要他存钱,我们就一定会知道,而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罗浩可以被排除。李舒东身高超过一米八,也被排除。剩下的只有一个可疑者。他有杀人时间、杀人的便利性、杀人的动机。之所以在以前排除他是因为我们一直有一位首席嫌疑犯,而且这个人与死者的关系实在太密切。
我与队长面面相觑。如果我们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这对那个家庭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朱重山为自己特制了一件背心,三公斤的金条被缝进背心的口袋里,他每天都背在身上。队长找人照着录像中女子所穿的大衣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其衣物纤维与在朱重山的出租车地毯上发现的蓝色毛呢纤维,出自同一个厂家。
朱重山的脚趾有因穿高跟鞋而被磨破的痕迹,他的脚踝还残留着肿胀。这些证据和那些黄金一样,每天都压在他的身上。
逮捕朱重山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他姐姐住过的房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在他的房间里放着一瓶安眠药。他赌自己能骗过警察,但不敢赌自己能扛得过内疚,尽管他一直说服自己仇恨朱雅唯。
在罗浩的骗保案中,他不只是一个背负骂名的角色,事实上,他既是主谋又是主力。正是他在罗浩那辆二手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之后又找来一具流浪汉的尸体——他跟踪一个有着精神问题的流浪汉,一直等到那人把自己折腾死,他把那人的尸体藏进出租车后备厢,而罗浩第二天便申请了一个送样品下乡的差事……
“我早就改了,早就不赌了,可是为了他们,我来背着骂名,我成了坏人。老爸、老妈对我失望了,女朋友也跟我分手了,大家都躲着我,觉得我是个瘟神。我冒最大的险做了一切,可是他们呢?他们却只想着自己,好像这些都是我该做的!”铁窗后的朱重山仍然试图用他的愤怒去压制他的罪恶感,“他们从来没想过要给我报酬,要给我补偿,他们只关心他们自己!”
最初的义气逐渐变成愤恨。他们利用了他的坏名声,毫不在意他失去的尊重,忘记了他的尊严,这是比外人的误解更为可恶的侮辱——而这两个人,是他最亲的人。于是他把注意力渐渐转移到金钱上——金钱可以弥补他的痛苦。
一百万可以彻底改变一个活人的未来,但是未必能改变一个将死者的命运。如果罗浩最终等不到奇迹,那么这些钱也就统统打了水漂。在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先对罗浩下手。罗浩一死,朱雅唯便可以独自处置那笔钱。他很想看看,在没有罗浩的情况下,朱雅唯是否会考虑到他的需求。
那一天清晨,朱重山偷偷复制了朱雅唯的钥匙,溜进化名为黄德胜的罗浩屋中,制造了第一次煤气意外。可惜由于我的干涉,他没能成功。
当得知罗浩准备和朱雅唯分手,而朱雅唯也将把那一百万现金全都交给罗浩的时候,朱重山对朱雅唯说,放弃罗浩吧,让那个男人自生自灭吧,这种病是个无底洞。
朱雅唯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一记耳光让朱重山失去了耐心,他决定为了他的未来进行一次彻底的障碍清除。在那个未来里,他拥有金钱,拥有尊重,拥有父母全部的爱,是一个完全新生的朱重山,这个新生需要两个死人。
于是,他偷偷用朱雅唯和罗浩联络的专用手机给罗浩发了一条短信,约后者早上在北郊的树林见面,然后他趁着罗浩不备对其痛下杀手。九点左右,他又驱车赶回家里,在朱雅唯的饮水里下了安眠药,等到后者昏迷之后,制造了第二次“煤气意外”,最后又装作意外的发现者,送医、报警……演足全套戏码。
在北郊的树林里,警察们挖出了罗浩的尸体——早已面目难辨,只有没有腐烂的鼻部硅胶假体和那把埋在他身边的黑伞可以证明这确实是罗浩。
“其实我知道,我最后是逃不过的。”朱重山说,“看见姐姐尸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是的,逃不过的。
西西弗斯们推着巨石一次又一次地上山去,巨石一次又一次地滚落下来——只因为这巨石并不在他们的手里,而在他们的心里。
每个西西弗斯都知道。
(原载《啄木鸟》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