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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中篇小说卷——隐姓埋名(七)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马淑敏

正月十五满街张灯结彩,许多人涌在公园享受最后的假期。安馨儿挑了几只水分饱满的鸭梨来到药王山。她在院门口踱了半天,还是怯怯的,正犹豫间,一个小和尚自院里出来,问道:“可是安施主?”

安馨儿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去。僧人半靠在床上喘得厉害,看见她,挣扎着起来。安馨儿将东西放在小桌上道:“师傅,对不起,那张照片不见了。”僧人嘴动着,安馨儿便错觉那张脸在鼻梁处断开般。“我母亲并没有玉扣,您认错人了。”安馨儿没有坐下的意思,“师傅好好养病,再会。”

僧人焦急地伸手拦她:“姑娘,我若没有记错,你左脚掌心有颗红痣!”安馨儿一时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勉强问道:“你到底是谁?”僧人说道:“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是沈峰、是李大力、是田维山,还是了智师傅,我现在只想做回沈峰。”

“沈峰?你是掉下悬崖的市长沈峰?”安馨儿眼前晃过两张照片,脑子“嗡”地空了,“您想和我说什么?”

“说说我。您是我的有缘人,我实在想不出还能跟谁去说。”安馨儿握着手机的手指动了动,手机在包里,他看不到闪烁的红灯。

他喘着粗气:“很多年前我是沈峰。妻子很漂亮,我们有一个儿子。单位派我去西藏援边,”僧人看着自己的手,“西藏真苦啊,我满手都是血口子,大风刮起来,满嘴沙子。我开的车被风吹翻,埋了半截被人挖出来。”

“沈峰已经死了,您冒充他有什么意思呢?换个人貌似更好些。”她嘲笑道。

“我是沈峰!我真的是沈峰啊!”他使劲搓着手,有些绝望。

那夜,趁着情人王梅熟睡,他将刚出生的女婴,亲手交给阳城茶商安家仁,靠在医院墙外不敢回去。

天亮时他悄悄溜进产房走廊,踏上楼梯便听见病房里撕心的哭声,王梅光着脚跳下床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宝宝不见了!宝宝不见了!”他扔下手里的东西,虚张声势道:“怎么可能呢?我就出去买了个早餐。”她眼珠通红:“报警!快去报警!”

他不能。若不是借王梅之手中转矿山每年上供的佣金,他也不至于让这个心机女爬上自己的床。妻子和儿子出国后需要的费用高涨,儿子一根高尔夫球杆就是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他也是大意了,王梅说老家有事处理,走了几个月,回来挺给他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只求让她生下孩子。

孩子被送走后,王梅变成了另一个人,蓬头垢面地坐在窗前以泪洗面。他对她从内疚渐渐变成厌倦。

他记得,一天清晨醒来,身边睡着一个年轻女孩。长长的头发,细嫩的皮肤,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灿烂的笑容。为了留住这笑容,他冒险截留下一笔笔扶贫基金。

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孩怀孕了!女孩对他说的时候既羞涩又甜蜜,他当即暴怒,要求她第二天就去打胎。女孩看着盛怒的他哭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发火。

“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安馨儿脑海中闪过看过的那张报纸,破碎的身体,连着头颅和腿部的血皮……她呼地站起来,指着他说,“你,你是凶手!”

“我没想杀她,不,好像也想了。”沈峰混乱起来,“是她反悔了,快到门诊的时候她反悔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车轮下,我回去看过她,肚子成了皮,还好,她再也生不出孩子啦!”

“都是王梅,这个鬼女人,她居然跟踪我,举报我贪污、杀人。”

沈峰日夜蜷在办公楼,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王梅的举报信。纪委专案组进驻的前一天他将最后一笔款清理完毕,通知妻子立刻更换手机号,终止与国内的一切联系。就算枪毙,他也还不回上亿扶贫款,但是他不能被枪毙,更不能被双规,不然,就算他死了,他的妻儿也会被追杀。

“你伪装了跳崖,不对,是有人帮你伪装了你跳崖!”安馨儿气愤道。

安馨儿无比后悔跨进这所院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走进来听一个杀人犯讲述他肮脏的人生。

安馨儿在愤怒中想到那枚指纹,这个杀人犯为什么还好好活在这里?他应该在另一个世界!安馨儿装作无意地将手使劲一挥,僧人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僧人猛地抬起头,“对不起!”安馨儿心里哆嗦着蹲下身子去拣僧人脚边的碎瓷片。僧人亦弯下腰,不及他反应,安馨儿已蹿过树下几步飞奔出院子。

从屋门到院门一共15步,比安馨儿预测的整整少了一大步。大殿正有新游客进来,安馨儿挤过人群,跑下层层台阶,冲向树丛外的马路。

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马上见到高警官。刑警队门口圆脸执勤民警没精打采地正伏在桌上,被她一嚷皱着眉头摸过电话:“高队,有人找!”

高警官来得很快,似乎就在这楼上,但他确实是从大门外走进来的,安馨儿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立刻迎出去。“我有证据,高警官,杀害那个女孩的凶手就在药王庙!”安馨儿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瓷片:“指纹、指纹!”

“药王庙的和尚吧。”高警官皱起眉头,安馨儿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急迫地举起手机:“我有录音,有录音呢。”高警官果断地挥手道:“我们很忙,没空陪着你玩游戏,您还是请回吧!”

安馨儿举着瓷片,不知道是不是该扔掉。高警官看她无措的样子,想了想,掏出纸巾接了过去:“你去路口小花园等我。”

小花园里一群大妈扭得正兴奋。高警官一屁股坐在垂丧着脸的安馨儿旁边:“僧人来自首,口口声声说他是沈峰,我们查过了,他应该熟悉过去的沈峰,但他的确不是。”

安馨脚底下两队蚂蚁来来回回忙着,她一时怀疑自己是否见过僧人。“不要再去听他胡说八道,好好做你的会计!”高警官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走了。

安馨儿在大雨中走了很久,夜里发起烧来。她梦见齐月美被安家仁剥光衣服,一声儿惨痛的号叫;梦见自己光着身子,被安家仁压得喘不过气,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她哭出声儿;梦见母亲抱着她哭泣,脚边跪着父亲;梦见她藏在枕头下的小斧头长了翅膀立在安家仁门头;梦里齐月美笑着在桌上滚动撒进粉末的酒瓶:让他变成哑巴,让他变成哑巴。

我不是,我不是,安馨儿喊道。那些掩埋在深处的记忆在梦里飘荡出来,撒得满地都是,脚一动,便冒出一片,野草般旺盛。

安馨儿哭道,我不是,我不是。月亮透过窗子照着她苍白的脸,那些遗忘的记忆不断翻滚在梦中。

那年她只有7岁,齐月美也只有7岁。母亲哭过几场便和安家仁和好了。

安馨儿在床上躺了两天,她掰着自己的脚看来看去,脚心有个红点,又似乎没有。第三天,安馨儿起床打开电脑写下辞职信。

等待审批的日子她坐立不宁。周末趁着夜色来到办公室收拾东西,空旷的走廊回荡着她的脚步。她匆忙将资料杂物扔进一只纸箱,不小心碰掉一只杯子,清脆的声音惊得她魂飞魄散。

沿着银杏树大道,平日安宁的树影儿随风摇晃成一个个持刀歹徒。安馨儿抱着纸箱狂奔,冷不防迎面撞上一只黑影儿,她扔掉箱子哭出声儿来,想逃,不料黑影儿却死劲抱住她,低声道,不要怕,不要怕。

安馨儿的脸涨得红盈盈的,高警官一时不敢离开,买来退烧药给安馨儿灌下去,又逼她喝下两杯水,安馨儿直求饶,实在咽不下了。

高警官默默坐了一会儿,看她眼睛往一起粘才离开。

隔了几天,辞职报告批复下来,但必须招聘人员到岗后才能办理离职手续。安馨儿拍拍屁股走人的想法冒了个泡就碎了,毕竟老大待自己不错,职场还是要善始善终。

高警官连着几个晚上都过来坐一会儿,有时带杯咖啡,有时带两只桃子。有几次他想说什么,看着安馨儿憔悴的小脸儿,还是缄默了。

齐月美一回来,就知道了安馨儿辞职的事儿。逼着安馨儿换上淘来的深粉色冬裙,她在后面抱住安馨儿:“为了我,留下来!”

安馨勉强笑笑:“不要贪心,你有小裴警官!”齐月美两行泪便齐刷刷插到安馨儿肩头。“我们嫁给小裴警官,我不能和你分开!”安馨儿默默流出两行泪,“阿美,你当过家家呢?我们都长大了!”

“你不要再去见那个和尚,”齐月美恨恨地骂道,“我们来青城不就是为了忘记那些事吗?”齐月美由抽泣变为号啕大哭,“安馨儿,我们好好的嫁了吧。裴远是警察,一定能保护我们。”

安馨儿到底在齐月美的包里翻出那张照片。她把照片放进处理器放大后,清楚看出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只玉坠,安馨儿将自己的玉坠放上去比对,竟拼出一只严丝合缝的玉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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