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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中篇小说卷——隐姓埋名(七)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马淑敏

周末,安馨儿随一群游客走进药王庙。几日前还苍郁的梧桐树满枝枯黄,整座山现出冬季的苍凉。

“施主,抽支签吧?”安馨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穿着平时很少上身的运动装,并刻意挑了齐月美的一顶深蓝色棒球帽压住眉。僧人嘴角的痣上下移动,语气温和,眼睛里却射出两枚钉子,将安馨儿定住。

“谢谢!”安馨儿鼓起勇气和他四目相对,僧人赶快垂下眼皮,安馨儿问道:“师傅认错人了吧?”僧人嘴角黑痣抖得厉害,慢慢抬起眼,“施主可是阳城人,姓安,今年满20岁。”安馨儿听见“扑通”一声儿,心脏撞到什么般酸痛,转念又想,父母做茶多年,客户南来北往,或许这人从前是见过自己的。

“您认识我父母?”

“和施主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既是父亲的熟人,在这里遇见,也算有缘。”安馨儿掏出百元钞票递过去,僧人慌忙摆手:“施主误会,贫僧只是请施主喝杯茶。”

安馨儿理应拒绝,脚却动了。僧人怕她变卦般,急急顺着偏殿走向后院。

他一身灰布袍,袍角下露出半截白布裤子,布鞋一顺色的白,针线功夫粗陋,现出两行针脚。

后院儿不大,一颗银杏树耸立在中间,满树金黄映得暗淡的天空明亮许多。院墙也漆成黄色,沿大门延伸镶嵌上数块石板,上面刻满黑底子白线条,让空落落的院子变得熙熙攘攘。

安馨儿站在院门处,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在心头,她跨进去的仿佛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段尘埃覆盖的旧日时光。

僧人推开屋门,迎门一张白木清漆八仙桌,两只圈椅,几只茶杯扣在白瓷壶旁。安馨儿贴住靠墙的椅子坐下,说是坐,其实她的屁股只是挨着椅子边而已,她梗着身子,计算到院门口需用的时间和每一步的跨度,脑子正忙着,忽略掉僧人,愣了几秒才接过递来的茶盅。

“阳城毛尖?”闻到熟悉的味道安馨儿脱口而出。

“是。”

“您是阳城人?”安馨儿习惯性地去闻杯子。

“不,不是,只不过那里有一笔我今生不能赎回的罪孽。”僧人呆望着杯中浮起的一叶茶。

“既已出家,为何还想世俗杂事?既是尘缘未了,又何必出家?”安馨儿开导他。

“我何尝不想情了缘断。”僧人锁紧眉头。

“您几时见过我?”

僧人捻动佛珠:“第一次见你,刚出生;第二次见你,八岁生日。”

一股寒气贴住安馨儿脚心噌噌上蹿,一直蹿到脑后,将头发一根根顶直了。她下意识地攥紧挎包带,声音还算沉静:“我都不记得有过生日这回事。”

的确,安馨儿自8岁后再没吃过生日蛋糕。

“我记得,施主这块玉是半只玉蝴蝶,还有半只……在你母亲那里。”僧人有些迟疑。

安馨儿自然知道玉扣右侧隐着一道深槽,但母亲从前挂一条粗粗的金链子,父亲走后换成一只玉佛。她从未听母亲说起自己这只是半只玉蝴蝶。安馨儿脖子僵直,勉强笑了下:“您是因为这块玉认出我的呀,谢谢师傅的茶,也谢谢师傅早年对父母生意的关照……”安馨儿手里的电话急促响起来,惊到两人,“马上到单位来一趟!公告上的数字有问题!”总监火上房般吼着。

僧人还在继续:“姑娘,我有事相求……”安馨儿不等他说完人已奔到院门口,回头摆了下手算是告别,夕阳下,僧人张着嘴,双手托着一只浅色袋子愣怔在桌前。

安馨无法忘记,8岁傍晚,母亲提着蛋糕,牵着她的手回到家,安家仁还在睡,母亲一边嘟囔喝酒误事,一边大声喊:“懒鬼,起来吃饭咯!”

她听到母亲撕裂的叫声,母亲冲出卧室,冲出大门,弯着腰在门口狂喊:“来人哪!”

安馨儿随着母亲的叫声也逃出去,邻居们拥进大门。齐月美趴在她耳边说:“八成他成了哑巴!”

母亲再没带她回过老宅。母亲每天对着门和她说:“谁这么狠心呢,他这么老实。”

齐月美出差了,安馨儿整夜整夜失眠,清晨看枕巾上贴住许多头发,心里很害怕又不敢去看医生,在网上买来酸枣仁自己熬安神药。

一天,安馨儿正忙着,同事递来替她代收的快递,便随手扔进抽屉。隔了几天寻移动硬盘看见它,拆开,掉出一张老照片,阳光下一对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女,仔细看,男人很是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邮寄人叫“贾铭”,安馨儿冷笑一声儿,还真是假名。她盯着照片发呆,旁边有同事伸过头,安馨儿一惊赶紧将照片塞进皮包。

安馨儿心惊胆战了几天,齐月美出差回来她踏实下来,暗自叮嘱自己,不要跟她提起去药王山的事。

冬至早晨小雪纷飞,到中午漫天雪花飘得看不清对面的人。齐月美和安馨儿第一次看见北方大雪,兴奋地跑来跑去,不肯进屋。

裴远约齐月美和安馨儿晚上吃火锅,并声明也请了高警官。吃到一半,安馨儿便付了账,她比裴远薪水高出一倍不止,可怜高警官工作20年还不如初出茅庐的学生仔。

裴远和齐月美在桌上眉来眼去,安馨儿开始跟着说笑,后来便有些醋意,找了个借口一个人慢慢往回走。路过公园,平日热闹的广场空无一人,安馨儿在树丛里找了个椅子坐下,默默望着雪花。她突然哭起来,被遗弃的孤单像寒冷的空气顺着毛孔钻进心脏。

大约被冻得麻木了,肩头被人拍了下都没有感觉。发现有人在椅子后,她吓到一样跳起来。

安馨儿看清了,匆忙抹了把脸,装作很自然地问道:“您跟着我出来的?”高警官一屁股坐下,望着天空说:“好大的雪呀,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

雪扑簌簌落满肩头,在空旷的白中,人也苍茫起来:“安馨儿是个有心事的孩子,说来听听?”高警官俯下身子看着安馨儿的眼睛,安馨儿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您想多啦!”

腊八上午,安馨儿又接到“贾铭”的一封快递,只有一行字,说他病了,希望安馨儿能来看看他。

安馨儿反复读这几十个字,心又乱起来。她想起那张照片,把手提包和抽屉仔细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她一时记不清到底放在哪里,溜回宿舍,枕头、抽屉,皮箱夹层竟然也没有。

安馨儿又陆续收到几封快递,看见快递单上寄件人的名字竟心惊肉跳。安家仁头上那把斧头始终没有拿走过,一直剁在她胸口。

春节假期齐月美和裴远去大理旅行,安馨儿不顾齐月美的恳求坚持回家。这是她工作后第一个假期,在网上购买了许多水果食品快递回去,还特地为母亲挑选了一条正流行的彩金项链。

母亲两年前再婚,住在冯叔叔家,除夕夜,安馨儿和冯叔叔一家吃过年夜饭便坚持回自己家,母亲拗不过她,冯叔叔只好让儿子开车送她。

安馨儿定好初六的票,初五中午吃过汤圆,母女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安馨儿闲闲地笑:“妈妈还有半只玉扣藏着给我做嫁妆?”母亲一脸迷茫:“什么玉扣?”想了想在鞋柜里抽出一只鞋盒,掀开油纸一一摆给安馨儿看,珍珠项链、玉镯、一只金锁、几副耳环,几条白、黄金项链,一张卡夹在房产证里,房产证明明白白印着安馨儿的名字。

安馨儿抱住妈妈不让她说卡密码,母亲满眼泪,拉住她的手:“我和你冯叔叔有约定,他若有心给你添嫁妆更好,不添你也不会比别人少。你爸爸去的早,我一个女人跟男人抢生意总归抢不过,你委屈些吧。”安馨儿大哭起来。

母亲又交代:“你爸爸头上的斧头我心里始终没解开。这几年,你大伯叔叔攒着劲来抢这两套房子,等你安定下来咱把房子卖掉,免得生闲气。妈在哪,哪就是你的家;若妈不在了,你也不用回来了,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安馨儿听母亲交代遗嘱般,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心里一万个道歉不敢说出口,眼泪只管唰唰淌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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