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度中篇小说卷——隐姓埋名（五）

第五章   意外发现

自从前几天在胡同里亲眼目睹了于太林被害，黄驼子就总做噩梦，常常在半夜惊醒，想起来就浑身出冷汗。他想，如果自己到公安局举报王立恒杀人，得不到太多好处，还背上了出卖自家兄弟的罪名，在京门帮里等待自己的不会是好结果。可是，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把事情放过去，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有，也确实不甘心。这可是杀人灭口的大事啊！他曾经想过走一步险棋，暗中跟踪王立恒看看他在做什么，可真要实施的时候，又有点害怕了，万一被王立恒发现了怎么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思前想后，心里非常纠结。

黄驼子最近急等钱用，原来，他在赌场赌博，借了高利贷，到期后放高利贷的找上门来讨债，给他七天期限，不还钱就割掉他的鼻子。放高利贷的人都不好惹，有帮派背景，黄驼子惹不起。另外自己的相好桂香的三哥吃了官司，也急需一笔钱用。桂香和他要钱，说不给钱就永远不理他了。逼不得已，黄驼子必须尽快搞到钱，于是想到敲诈王立恒。他杀人的把柄攥在自己手里，如果再找到别的对他不利的其他证据，就算他是“王老狠”又敢把自己怎么样？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黄驼子打定主意查探王立恒，就留心他的一举一动。这天晚上，浙江会馆请到京戏名角唱戏，戏园子爆满。作为浙江会馆保安部部长又是这个名角的戏迷，王立恒一定会到场。黄驼子借此侦查一下王立恒的行踪，看看他会不会有什么行动。

晚上开戏，黄驼子在座池里转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王立恒。他很奇怪，“王老狠”是这个名角的铁杆戏迷，每次名角唱戏他都不落下，今天晚上怎么会不来呢？黄驼子不露声色，问一个侍应生看没看到王立恒？侍应生说，好像是见到了，这会儿在哪儿里不知道。

黄驼子对浙江会馆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在楼里各个地方转了一圈也没见到王立恒。他走了吗？不可能啊，京戏名角唱的戏不散场他是绝对不会走的。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才会离开戏园子，再联想到杀害于太林的事，更觉得里面的文章不简单。一定要找到王立恒，他心里想。一边想一边走到浙江会馆西院的套院。西院平时来的人不多，后面的套院就更没人来了。套院里有几间仓库，专为浙江商人临时存货用的。有一个小角门通向套院。黄驼子走到角门前用手推了推，门没有动，低头看，已经上了锁。黄驼子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听到套院里好像有人说话，角门上锁了，套院里怎么会有人呢？他把耳朵贴近角门，说话声音太小，听不清楚。黄驼子想，套院里的人说不定正干什么违法的事呢，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借着月光，他看到墙根下躺着一架梯子，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拎起梯子，把梯子慢慢架到院墙上，然后爬上梯子。院墙那面是棵老榆树，黄驼子慢慢地把脚跨到树上，双手抱住树干慢慢滑落到地上。先藏在老榆树后不动弹，支起两只耳朵听动静，刚才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从树后慢慢探头观察了一下，然后悄悄地向南边的仓库走去。

仓库后面有窗户，走到跟前好像听到里面有动静。仓库窗户离地面两米左右的样子，黄驼子踮起脚尖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忽然发现旁边有一堆旧砖头，赶紧把砖头一块一块摞起来。刚摞好砖头，就听到轿车刹车的声音。他屏住呼吸，站到了摞好的砖头上面，透过后窗观察里面的情形。看到王立恒和大于每人扛着一只木箱子走进仓库。大于脚下一打滑，肩上的木箱子掉到了地上，箱子盖被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炮弹！

黄驼子差点叫起来，那天晚上于太林被杀，王立恒问他知不知道“西北狼”是什么，于太林说是“炮弹”。他们真的走私炮弹啊！走私炮弹干什么呢？黑道上打打杀杀舞枪弄棒，也用不着炮弹啊？黄驼子越来越觉得于太林之死一定与一个秘密有关。他想，如果把这个大秘密查出来，那得值多少钱啊！大于赶紧把炮弹捡起来放到木箱子里。王立恒说：“小心点。”大于说：“怪我怪我，咱们这次立功以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吧？”“组长说，如果‘西北狼’在‘羚羊’那里能够宰了‘老虎’，不光可以离开北平，还有官升，有大大的奖金啊……”“东西在我们这里放多久啊？”“这不用你操心，狡兔三窟，东西不会放在一个地方的。我们就瞧好吧！”两个人把木头箱子搬到仓库角落里，关掉仓库的电灯，关上仓库大门，听到“咣当”一声，仓库大门锁上了。

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场面，黄驼子掌握的秘密虽然还不够全面，但要敲竹杠已经足够了。想想王立恒恶狠狠的眼神，他禁不住打个寒战，心想“还是别捅马蜂窝的好”。可是急需用钱啊，怎么才能把手里的情报卖出去变成钱呢，找对买主也许能卖出个好价钱。这个买主必须可靠，找谁买自己的情报呢？黄驼子脑子飞快地转着，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下午三点多钟，路公剑从北平市公安局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刚进门听到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路公剑拿起电话听筒，听到是刘亚波的声音：“路局长说话方便吗？”路公剑说：“方便，你说吧。”“有线人向我爆料，说知道有关于太林被害的情报。我想这样的线索对你一定有用，所以打电话给你。”刘亚波说。路公剑马上说：“能不能和爆料的人见面详细了解一下。”刘亚波有些为难地说：“路局长，不好意思啊，爆料人不是白提供情报的，他要一大笔钱啊！”路公剑为难了，北平市刚刚解放，百废待兴到处都要用钱，内二分局的经费也很紧张，拿出一大笔钱买情报在目前确有困难。况且在情报价值得不到确认的情形下，花钱买情报就更难了。可是，万一这个情报很有价值呢？路公剑不知道怎么回答刘亚波。“爆料人说，如果我不想买的话，他就要卖给别人了。”刘亚波说出了实底。“你先把他稳住，等我电话。”路公剑问了一下大概需要多少钱，挂断了电话。路公剑想了一想，决定和于太秀联系，问她愿不愿意出这笔买情报的钱……

接头地点选在护城河边上一个僻静之处。

路公剑和刘亚波一边走一边说话。路公剑问：“你们做记者的都有爆料的线人吗？”刘亚波说：“不一样，要看你是报道哪个方面的。社会新闻，明星花边新闻光靠记者自己收集材料肯定不行，必须有爆料的。”“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下巴上长着黑痣的？”路公剑问。刘亚波想了想，说：“没有这样的人。”路公剑往下问：“向你爆料的人是怎么得到情报的呢？”“这个人外号叫黄驼子，”刘亚波回答，“是京门帮的一个小混混儿，过去给我提供过一些帮派的情况，真的假的都有。花小钱买爆料，得到假的就自认倒霉了。可他这次要的价码高，我的确负担不起。一般情况是什么料什么价，有的爆料很震撼，要价也高。有的爆料拿到了，核实不了真假，也不敢轻易发表！”路公剑停住脚步，说：“以你的经验，黄驼子这次提供的情报价值会怎样？”刘亚波想了想，说：“他说有猛料，所以要三千元，有点贵！”北平和平解放后，北平市军管会下大力气狠抓粮煤供应，稳定金融市场。从1949年2月2日起，中国人民银行规定以金圆券10元兑换人民币1元；对于工人、学生的优惠兑换率则为金圆券3元兑换人民币1元，每人可兑换金圆券510元，折合人民币170元。30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瞧，他来了！”刘亚波用手指着远处，黄驼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看看路公剑和刘亚波，黄驼子哑着嗓子说：“你们先到了！”刘亚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想买你情报的路先生，你别漫天要价。我们都吃这口饭，实在点！抓紧时间把你知道的情报说了吧。”黄驼子眯起眼睛看看路公剑：“咱们先君子后小人，钱的事必须先谈好了。”路公剑向他示意：“你开个价。”黄驼子“嘿嘿”一笑：“昨天电话里不是说好三千了吗?”刘亚波接上说：“你是说三千了，我不过是中间人传话而已。能不能成交你得跟买主谈。”他转头对路公剑说，“你还个价。”“一千怎么样？”路公剑开口了。“开什么玩笑，我这是什么料啊？三千。”黄驼子伸出三根手指。刘亚波凭自己多年经验，感觉黄驼子不像是漫天要价，就说：“太贵了，降点降点，一千五。”“不行，最少两千八。”黄驼子不让步。路公剑心里合计，不要把路堵死了，看来他有点真东西，不然不会这么较真。“好，先给你八百元，说说你知道的情报。”路公剑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数出八百元递给黄驼子。接过钱，黄驼子的眼睛格外发亮，知道自己拿出真情报的话，这个人不会亏待自己。“说吧，那个警察是怎么死的？”路公剑的目光盯着黄驼子，他心里一哆嗦，不敢撒谎。“他是叫‘王老狠’打死的，在胡同里！”黄驼子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还是后怕。路公剑要验证一下，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黄驼子舔舔嘴唇：“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会这么巧？”路公剑追问。“我有一个相好叫桂香，正好住在浙江会馆西边的胡同里，那晚我从她家里出来，正好在胡同口碰上了。我没敢出去，躲在大树后面。”路公剑点点头，又问：“把你看到的完整地说一遍。”黄驼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告诉路公剑：“开始在胡同口，‘王老狠’把警察胳膊掰断了。后来拖进胡同里才拧断脖子的。”“‘王老狠’是谁？”黄驼子说：“‘王老狠’就是王立恒，他是浙江会馆的保安部部长，也是京门帮的小头头。”听到扯上浙江会馆，路公剑想，也许会钓到大鱼。他不动声色，没有表现出很急切的样子，叫黄驼子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光是打警察吗？没说什么吗？”路公剑好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黄驼子想了想：“‘王老狠’还问警察知道‘西北狼’不？”“警察怎么说的？”路公剑知道现在开始进入情报的核心了。黄驼子不说话了，路公剑明白他的意思，又递给他一千元钱。黄驼子接过钞票，在手里数了一遍，放到口袋里，继续说：“警察说知道‘西北狼’是炮弹。‘王老狠’问警察还知道什么，警察说真的不知道了，他们就把警察弄死了。”

听完黄驼子的叙述，没容他多想，路公剑单刀直入：“浙江会馆贩卖军火的事你知道吧？”黄驼子没想到路公剑直奔主题，思路被路公剑的出其不意打乱了：“我，我知道一点。”黄驼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路公剑手里的公文包，路公剑一笑：“说吧，别像挤牙膏似的。”路公剑拿出一千元钱给黄驼子。“浙江会馆走私军火，是‘王老狠’干的。”刘亚波插了一嘴：“什么军火，卖给谁？”黄驼子说：“以前走私的是短枪和子弹，我知道一点。这次我亲眼看到他们在西院的套院仓库卸货，一个箱子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掉出来的是炮弹。”黄驼子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路公剑其实也很纳闷，他们走私炮弹想干什么呢，炮击的目标是什么呢？“知道他们炮弹的炮击目标吗？”黄驼子摇头：“这个真不知道。我也很奇怪，炮弹不像别的东西，没有炮筒子发射，就是废铜烂铁啊。‘王老狠’还说，如果‘西北狼’在‘羚羊’那里能够宰了‘老虎’，不光可以离开北平，还能升官，有大大的奖金。”路公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清楚这个情报非常重要。“就这些了？”路公剑问黄驼子。“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没有了。我能走了吗？”黄驼子问。“今天和我们见面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到此为止！”路公剑又一次叮嘱黄驼子。“我知道，我知道。”黄驼子满口答应着乐颠颠地走了。

看着黄驼子走远，路公剑心里的谜还是没有解开：搞暗杀最好的武器是用狙击步枪，如果用炮弹的话，特务还要走私大炮吗，他们想打多远的目标啊？此时，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这里面一定有个很大的阴谋。“西北狼”在“羚羊”那里宰“老虎”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