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度中篇小说卷——隐姓埋名(二)
麻辣烫
雨像一顿乱鞭,不问青红皂白,抽打下来。
出了豪布斯卡的门,她才松了一口气,抱住了那只包裹。王川骑着电动车,顶风逆行,轮下的积水被劈开了,犹如一本打开的书,白花花的。电动车是公司配发的,快递小哥们人手一辆,她以前也开过,性能不错。她缩在货厢里,雨在头顶的铁皮上炒豆子,寒意攫取了她。王川脱下了工装,连帽子也扔了进来。她穿在身上,犹感觉到身体里藏着一块冰,瑟瑟不已。她一路屁颠,张看着车后的动静,知道那个家伙追了上来。
范冰冰,不,业主的男友当时并不曾走远。她看见他在窗口上一闪,心里说完了,这下完了。卷帘门开始像疯子一样抓狂,他在外头连踢带踹时,王川还想逞能,打算出去斗狠,被她赶紧抱住了。她记得那家伙一盘粗麻绳似的肌肉疙瘩,像王川这样的瘦猴,别说硬碰硬,恐怕连人家的汗毛都动不了一根。现在的王川竟然也换了个人,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王川带着她,从后门摸了出去,看见车库的充电桩前有一辆电动车,便也没客气。
“追上来了吗?”
她确凿地说:“肯定是他,一辆越野车刚出了豪布斯卡。”
“呵呵,真刺激,像演电影一样。可惜你是个母的,不,女的女的。你要是裆里有三两肉、能站着撒尿的话,我就跟你演一场《纵横四海》,你是张国荣,我是周润发。”王川兴奋得像一只青蛙,连蹦带跳地驾驶着,忽然问:“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有呀!”
“哦,不好玩。你能不能说你没有,暂时没有?”王川频打喇叭。
她骇然了:“快点儿,追上来了。”
车子突然一拐,驶进了一条偏僻的巷道,眼前蓦地一黑。她以前干过投递,知道这是一片旧城区,小炮楼错杂,大多是蔬菜市场的河南帮和贵州帮租住的,治安混乱,械斗频仍。她并没责备王川,后有追兵,王川被迫裹挟进来,也许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黑暗中,王川始终在喋喋不休,介绍说前面的三岔路口有一块歇马石,每当下雨的夜里,总会有一个白衣白袍的女子站在上面,披头散发,打着一把油纸伞,四处张望。这还不算,王川又绘声绘色地说,那女子的脑袋上长满了盈尺的白发,看不见嘴脸,喜欢在雨夜里哭泣。听听,听见了吧,反正我听见了。王川自问自答。她惊惧万分,觉得雨滴打在铁皮篷上,跟哭声没有两样。车子兜兜转转,她在里头拨浪鼓似的,眩晕缠身。王川自己打脸说,哦,今天她不在,她可能旷工了,妈的,皇上和娘娘巡游到此,她居然不来跪迎,反了不是。王川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叽里咕噜地笑了起来,煞是瘆人。
她睁眼,偷瞄了一下车外,依稀看见了玉佛寺的塔尖。
王川又开始絮聒,说真有这么一个白衣女子。相传,她是大户人家的独女,早年间邂逅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爱便发生了。这书生身无分文,潦倒至此,被女子藏在了闺房里,一日三餐,供养了半年。考试将近,到了分别的季节,女子才发觉有孕在身,一下子慌了。这书生咬指立誓,不管能否考取功名,一定会回来迎娶她。王川回头,乐呵呵地冲着她说,不说你也能猜出来,这书生喝风拉屁,说话不算数,考上了状元就给忘了,还差一点做了驸马呢。于是呢,王川将这个“呢”字拉得很长,嘴里有一根丝似的。后来吧,这女子天天夜里站在歇马石上,望着京城的方向,终于抑郁而亡。也不知啥缘故,皇帝听说了这件事,便罢黜了这个书生,还命令建造了这座玉佛寺,表彰这个女子。喏,她的阴魂千年不散,一下雨,她就站在歇马石上,不过今天她旷工了,肯定的。
“喂喂,你真的有男、男朋友了?”
她心生好感。这是她第一次听说玉佛寺的来历,嘴上却答:“有了,不骗你的。”
“他干吗的?”
这时,电动车驶出了巷口,主干道上亮如白昼。灯光是一种释然,她瞬时觉得逃出生天,回到了人间。车子停在了路边,王川在打喷嚏,在点烟。她委婉地提醒,吸烟不好,你那么瘦,戒了会胖的。长街空旷,她冷不丁看见一只猫站在隔离栏上,嗖地一跃,带起了一层水帘。迎面驶来的车子躲闪不及,急速刹车,居然整体漂移了过来,擦着电动车滑向了远处。雨雾中,她看见车门开了,一个赳赳大汉跳下来,像极了范冰冰,不,业主姐姐的男朋友。她草木皆兵,重新抱住了那只包裹,催喊王川快跑。王川老练,眨眼的工夫,便将车子开进了一片密林当中,左突右转,再次钻进了一条逼仄的胡同。
颠簸了许久,她几乎被摇晕了,车子才停下。
王川牛一般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又用烟来放松。王川的男子气让她很踏实。她说,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她请他吃一顿火锅吧,城里最好的老妈火锅。话未讲完,王川变戏法似的,居然从工具箱里拎出来一袋麻辣烫。王川没吃晚饭,本打算带回家去吃的,不巧碰上了经理。王川钻进货厢,面对面地盯着她,说只有一双筷子,你也没吃,干脆你单独享用吧。
袋子打开了,半包浓汁,半包吃食,一股辛辣刺激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让她激灵了一下。薄暗中,她夹了一块素鸡,喂给了王川。后者忸怩一番,嘴巴大张。她夹了一块硕大的,喂给自己,慢慢鉴别出应该是花菜。她再给他来了一片土豆,自己吃了豆卷。对方是海带条,自己是蟹棒。没吃几下,她和王川一起张大了嘴,吸着空气,鱼一样地喘息着。她舌头肿胀地说,真的变态呀。王川说,不变态,就不过瘾。这时,王川肃穆下来,沉静地说:
“这是我惹的祸,把你连累了。我给你说过的,他们要卸我的胳膊,要砍我的一条腿,因为我不打算出卖自己了,瞧瞧。”王川抬手,扔掉了U盘。
她急了:“川哥,你别跟我抢,这跟你没关系。”
“我担着,你别怕。”
“这是毒品,可不那么简单。我求你了,川哥。”
“那干吗不去报警,把这个交给警察?”
她惶惑:“你觉得我变态呀?”
“没有。我陪着你,我发誓。”
“我恨这个,我弟弟就是被这个害的,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她怅然一叹,又温馨地说:“忘了告诉你,我弟弟就是我的男朋友。我跟他是双胞胎,比谁都铁。”
“是吗?”
“川哥,我害怕了,真的。现在我听你的。”她哀求道。
没了犹豫,王川跨上电动车,摸出了小巷。她开始对王川有了一份信任,就像一直以来对弟弟的依赖那样。巷口外恰是市中心,钟楼上霓虹闪烁,烟雨迷离。电动车像一只小舢板,在密集的车阵中穿梭自如,闪逝而去。她猜到了王川的心思,也大概知道目的地。令她讶异的是,王川忽地站在驾驶座上,一边打喇叭,—边大声喊,准备好了吗?你准备好了吗?行人纷纷侧目,王川却不管不顾,扯着嗓子,一马平川地喊下去。
她也加入了进去:呼应着王川,大喊,准备好了吗?你准备好了吗?王川回头,咧嘴笑,这更助长了她的兴致。渐渐疯了。麻辣过去了,舌头清醒起来,每一声喊叫都那么脆亮,高亢入云。喊了三公里,她发观一辆越野车尾随上来,车灯如炬,不怀好意。她想都没想,将手里的麻辣烫扔了出去,炸开在了越野车的鼻子上。
等越野车追上来,别停了王川时,她跳下车,往街对面跑去。
天破了,雨滴打在地上,泛起了一个个气泡,仿佛一群透明的蛤蟆匍匐在地。市公安局门前阒寂无人,没有想象中的岗哨和卫兵,也不那么森冷。值班室的门头上警灯飞旋,将空气中的雨水都染红了。她压下帽檐,缩紧了身子,快步走去,将那一只包裹搁在了窗台上。窗台很干燥,雨够不着。
返身回去后,她看见王川和越野车主的争执刚刚停息。
她睁大眼睛,吃惊地看见车主是一个少妇,没有粗麻绳一般的肌肉,也没有暴力倾向。相反,少妇无奈地摊开手,苦笑一番,自认了倒霉。她盯看着王川,差一点失笑出来,因为王川笨拙地打着手语,在极力辩白。越野车开走了,王川皮球一样泄了气,老半天才笑出声来。王川自嘲说,碰见菩萨了,菩萨不计较我这个哑巴孙子。她略感失望地说:
“我们疯了,真疯了,原来没人来追杀。”
“我呀,我在追你。”
“讨厌死了。”她一顿粉拳,砸在了王川的胸脯上。半晌后,她发问:“川哥,刚才那个故事里,白衣白袍的女子是咋死的?”
“心碎,也是绝望吧!”
灵光乍现,她突然催促王川开车,说去豪布斯卡。王川不解,质问说刚从那里逃出来,难道还要羊入虎口吗?她惦记着范冰冰,不,那个业主姐姐。她勒令王川闭嘴,乖乖开车。到了豪布斯卡,两个人熟门熟路地找见了物业,撬开了业主的防盗门。这一瞬,她不再畏惧,推开了卧室的门,果然看见姐姐倒在了床上,气息微弱,地上扔着一只药瓶。
她哭了。她让王川打了急救电话。
后来业主获救,做了证人。
年猫的猫
“有剪子吗?”
“这个。”大成子从钥匙环上卸下指甲刀,递给我。
我冷笑,将就着用吧。据说熬了夜的男人最明显的特征是胡须,我的下巴上长满了草,感觉窝囊,我得对付掉它,以免年猫认不出我来。后来,我的指头上有了血,样子狼狈。
这座新建的跨河大桥是一座地标,仿佛一张拉满的弯弓绷紧在两岸,充满了张力。引桥的左右两侧设置了巨大的花园,草木修剪得如同卡通玩具,艺术气息扑面。我和大成子坐在石凳上,面朝大河,各怀心事。滨河路上车流汹涌,临时停车带上也是人满为患,不远处有一个亲水平台,恰是观河的最佳景点之一。
“三小时了,我一直在等你说一句话。”
“哦,现在还不是道歉的时候。”
我火了:“就一句话,你还舍不得?”
“孩子无恙,这是福音。”
我没客气,一把夺下大成子嘴角的烟,掷在地上。在我接到那个投诉者的电话后,第一时间通报了他,告知了年猫的下落,请他协助。我溜出报社,推卸责任,一个人在街上彳亍,拒接了值班老总的无数个电话。长夜漫漫,后半夜的时光里,我在小区的凉亭里熬煎,有家不能回,也不敢告知李苗,生怕这是一场空欢喜。约莫七点零三分,大成子来电说,年猫找到了,孩子挺乖,一直就睡在车上。引桥右侧,这是他指定的交接地点。可三小时过去了,仍不见孩子的面,我发火是由衷的,妈的,看什么看!
大成子气馁了,又摸出一支烟,擦了火柴。他的眼睛深红,落满了夜晚的灰烬,只能靠口鼻里喷出的烟雾去驱散。他是个木头,连抽了五支烟,这才收回了魂儿。大成子说,他其实一直在报社的门口,却不是为我,只为了买到今天的第一份报纸。我觉出了挑衅,手一抖,下巴上又多了一个伤口,血是咸的。这还不算,大成子又嚣张起来,揶揄说今天没看见你的文章,看来停职是真的了。我忍气吞声,听着他的奚落和挖苦,不明白他在玩什么把戏。这时,大成子从屁兜里摸出几页报纸,昨天的专版,上头有我的独家和深度报道。他打开了,念了标题和导语,讳莫如深地一笑。大成子戏谑道,你这个还不算匕首投枪,但它肯定是一块小石子,一旦扔出去,麻雀们就惊了,噗噜噜地乱飞。这是他的比喻,我记得这话,此刻它又像一个硕大的问号,悬在我眼前。不用我逼问,大成子自己先歉疚起来,说事情就是在那一刻失控的,他推演了多遍,却没料到孩子这个因素。
我云遮雾罩,不明就里,但大成子根本没顾及我的情绪。他的脑袋里一定装着一座沙盘,他用嘴在推倒、复盘、排摸和检视。渐渐地,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傍晚的达美发业,李苗的前夫,年猫的亲生父亲,不,那家伙围着护巾,一边理发,一边看报纸。如果没错,他应该就是一只神秘的麻雀,突然被一颗石子击中了,惊飞起来。石子不是别的,恰是我的深度和独家报道,尤其是那一篇悬红招领的文章,约略提及了半年前的那一桩大案。不巧的是,那家伙奔出了门,却看见年猫刚刚从充气城堡上摔下来,脏兮兮的,一个人在抹眼泪。说不上是亲情所致,还是一种罪恶作怪,他仓皇地带走了年猫,让孩子消失在了生日的晚上。我听懂了,大成子就是在这时失控的,他没有掌控住全局,让目标彻底失踪了。
天气晴朗,花园里的泥壤很松软,几个花匠在附近割草。
李苗和麻弘她们站在假山那儿,拔长了颈子,一个个像仙鹤似的。刈后的青草,送来一股股清香,让人明白活在这宝贵的人世上是多么难得。大成子还在絮叨,我控制住心酸,用指甲刀划在地上,居然发现了七八条明晃晃的蚯蚓。
“打起麻雀捉麻雀,是这样吧?”
“的确!”大成子顿了顿,又补充说,“这是挂牌督办的,我追了半年多了,一直没头绪。得到他潜进城的线索后,我只有险中求胜。难为了小丫头,还蒙在鼓里,好在她还小。”
“这算道歉吗?”
“不算!”大成子掐灭了烟,罕见的举动。又说,“现在还在突击审问,可以说才刚刚开始。他智商极高,又是化学博士,可惜走上了另外的一条路,差一点成了大毒枭。”
我撕了一块报纸,悄悄将蚯蚓捉了进去。
“我算一枚棋子吧?”
“秀才,我借了你的一支笔,你的一张报纸。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国家至上,想必你也明白的。”他语气笃定,不容置喙地说,“他开口的前提条件,就是小丫头和一份当天报纸的合影。我买了今天的第一份,办妥后,拿给他看。他先是哭了一鼻子,马上就……”
我嗤笑起来:“我,我和李苗,李苗跟他,你早就知道这个关系?”
“不,我说得太多了。我有纪律。”
“来玩个游戏吧,像小时候在乡下那样,石头剪子布。”
我忽然提议。他盯了盯我,诡谲一乐,答应了。游戏叫“敲门牙”,专门对付那些嘴严的人。现在,他不是警官,我也不是舞文弄墨之人,都是当年从乡下走出来的少年,没办法不亲昵。石头剪子布,三打二胜,我很快就赢了。我命令他张嘴,要用指尖敲一敲他的牙齿,锈迹斑斑的大门牙。大成子没抵赖,嘴巴张开了,我瞬时将几条肥腻腻的蚯蚓丢了进去,一拍下巴,令其闭嘴。
大成子咀嚼了一番,居然咽了下去,连称味道不错,过瘾啊。
这时,一辆警车靠边停下,在按喇叭。大成子叱令我不能闹了,说孩子来了。我挣脱了他,发疯般地跑了过去,李苗和麻弘她们见状也追了过来。两个警花下了车,我没看见年猫,却看见十几只气球钻出了车厢,挤在头顶上,像一盒打开的彩色铅笔。李苗哇的一声,扑进了气球中,抱住了年猫。麻弘她们也没闲着,簇拥着母女俩去了花园中央的假山一带。自始至终,我没听见年猫喊我,免不了有一丝失落。
但我另有他途,因为大成子拽住我,将我带到了附近的一辆的士旁。
跟街上的出租车没什么两样,绿壳,红顶,比亚迪。唯一醒目的是没挂车牌,也没喷营运公司的序号,干干净净,查无来历。不待我发问,大成子坦言道,投诉我报道失实的人就在车上,也恰是他在豪布斯卡门外的垃圾站旁,心肠火热地捡到了年猫,看护了整整一夜,并第一时间致电我,想刊登一则启事。真的,我一下子蒙圈了,但渴求一见的念头又让我血脉贲张,不能自持。大成子说:
“态度要好,尤其是对待女士。”
“女的?”
“嗯,快把手机交出来吧。”他打开了后座的门。
我愣怔。
“抱歉!这是对证人保护的措施之一,不是不相信你。”他第一次说抱歉,我答应了他。
足足有三分钟,不,五分钟吧,我跟她谁也没开口,泥塑一般。她坐在驾驶座上,肩胛瘦削,长发披散,仿佛一片凝固的黑烟。没有后视镜,车顶吊下来一挂念珠,前后排的防护栏上,拴着几只拇指大小的布艺小动物。我猜想,这一定是刻意布置的,适合此时的谈话。我谢了她,代表我和李苗,代表年猫。她接受了,却说:
“许老师,是我请求见你的,我太高兴了。”
我一时发僵。
“哦,我昨天打电话给热线,根本不是为了投诉你,也绝非冲着奖金去的。”她耸着肩膀,谨慎地说,“你的文章里说,那天晚上我充满了正义感,勇敢,坚强,义无反顾地去举报,这不是事实。我当时吓坏了,只能那样干。”
“你是对的,我的赞美也决不过分。”
“但它站不住脚。”
我开始偏执:“赞美不需要理由,尤其像你这样的惊天之举。”
“我是因为恨,因为弟弟。”沉静了片刻,她的兴奋又冒了头,喜兴地说,“许老师,我太高兴了,今天见了你。这么说吧,每天下了班,我待在出租屋里等弟弟,时间过得可真慢,我一般会写一段心里话,记在纸上。这半年来,我居然写了一大本,我想请你斧正。”
按她的话,我从座椅后的袋子里拿出一个信封,取出了一摞稿子。
我翻看着,沿着她娟秀清丽的字迹,渐渐走进了这个少女的叙述中。窗外,大成子坐在路肩上,认真地抽烟,这恐怕也是他罕有的放松时刻。远处,李苗正在逐一解开绳子,让年猫将气球一个个送上天去。年猫,年猫的猫,她真的就是我和李苗生命当中的一只小猫咪,让人觉得这晴朗的世界即便有那么一点点缺失,一点点意外,但也值得努力去过。她的讲述细腻、缓慢而沉着,每一个章节都设置了小题目,充满了悬念和诱惑。我慢慢翻阅着,看完了《准备好了吗》《航班飞了没有》《别喊我范冰冰》《天破了》《麻辣烫》诸章。未了,我合上了这本稿子,复归原位。我讨好地说:
“现在,就缺一个标题了。”
“许老师,你给起一个吧。”
我脱口说:“哦,就叫《尖锐的主角》吧。你瞧瞧外面,不管是湛蓝的天上运行的星宿,还是我们每个人凡俗生活中的忧乐哀苦,其实都是一个个分外尖锐的主角,让人期待,也让人回味不已。”
“对。我弟弟也是我的主角。”
我静待下文。
“嗯,我弟弟跟我是双胞胎,他跟我的关系比谁都长至少十个月,比谁都铁。”她喜悦起来,说,“他在戒毒所。他现在完全康复了。再过一个礼拜,李某红就要出院了。”
袋子里有一份当天的报纸,我抽出来,下车。
刈后的青草仍在释放着一种清冽的气息,既有苦味,但回甘显得更浓烈。年猫看见了我,趔趔趄趄地跑了过来,嘴里呜里哇啦地乱叫,吓得一只只蝴蝶溃散而去。我忍住笑,用报纸遮住脸,故意佯装不见。今天的头版并不是《八月围城》,也不是姚明,而是几个歌星在本市的一场演出,摇滚、电臀、民谣、露点,一切都充满了升平气象。年猫怯怯地站下来,喊了一声爸爸。我忽地扔掉了报纸,将她抱进了怀里,用胡子扎了扎她的小脸蛋。后来,年猫揪住我的鼻子,仔细摸了摸,看我是不是匹诺曹。她指着地上的报纸说:
“有你的作文呀?”
“没有。”我答。
(原载《芳草》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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