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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精选中篇小说卷——绑架(三)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王松
李小重对我说,他当时感到有些奇怪。既然已经了解到这家企业,如果想知道具体情况,只要直接去问一下这个学校的领导就可以了,学校领导有义务配合警方的刑侦工作。可刘骏为什么不再问了呢?但是,李小重说,至少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刘骏不问,一定有不问的道理。这天从玉河乡的学校出来已经很晚。但刘骏说,尽管路不好走,他们也必须当晚赶回望江市。这时李小重已经猜到了,刘骏的心里一定有事。

果然,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刘骏对李小重说,那个3年前资助宋春红上学的企业,他已经查清楚了。李小重有些意外,问刘骏是怎样查到的。刘骏笑笑说,这很简单,他今天上午给天石县公安局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协助去玉河乡信用社查一下,2009年5月31日,有一笔4万元的资金打到玉河乡学校的账上,这笔钱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就这样,这家企业很快就查出来了,是湖北省永昌市一家叫何川圭美女性用品有限公司打过来的。刘骏说,他在这个上午立刻又与湖北永昌市的公安局联系,请他们协查一下这家叫何川圭美企业的具体地址,现在这家公司的地址也已经找到了。李小重听了有些不解,问刘骏,为什么对这家企业这样感兴趣。刘骏说,直觉,只是一种直觉。

接着,刘骏又笑笑说,这也是一种想象力。

刘骏对李小重说,现在企业参加捐资助学这样的社会公益活动,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个企业家确实有爱心、有社会责任感,企业一旦赚了钱就想回报社会;二是这个企业家在有爱心的同时,也想树立企业形象,扩大企业在社会上的影响,其实这也是宣传企业的一种手段。所以,刘骏说,无论是哪种情况,按一般常理,企业都希望在参加了这样的公益活动之后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可是这家叫何川圭美的企业,他们资助了这个叫宋春红的孩子却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甚至还将学校有为此事保密的义务写入捐助协议,这就让人感到有些不太正常。这是第一点,刘骏说,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据学校老师说,他们学校后来了解到,这家企业早在宋春红转来乡里的学校之前就曾去宋屋村找过宋玉椿,为宋春红捐过一笔钱,宋玉椿也正是因为拿到这笔钱,才将宋春红送到乡里的学校读书。这在表面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一家企业决定捐资助学,自然要找边远贫困的山区。宋屋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经济也很落后,所以这家企业找到这里资助宋春红这样一个有着特殊身世的孩子,应该也合情合理。但接下来的问题,玉河乡经济落后的村庄并不止宋屋村一个,这家企业又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呢?而且,在去宋屋村的村委会了解情况时,村委会的人始终没有提起这件事,这就说明这家企业去宋屋村资助宋春红,并没有通过村委会,这显然就更不正常了。

所以,刘骏对李小重说,我们还要再去一下宋屋村。

刘骏和李小重这次开车去宋屋村,走的是另一条路,虽然不太好走,但绕开修路的路段,还是节省了很多时间。来到宋屋村,刘骏觉得开警车进村会让宋玉椿紧张,于是让李小重把车停在村外,然后两个人步行来到村里。宋玉椿显然没有想到刘骏和李小重又来找他,两眼一眨一眨试探地看着刘骏。刘骏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宋玉椿,是否曾有一家企业来资助过宋春红。宋玉椿一听刘骏问的是这件事,越发紧张起来,连忙说是有这件事,不过这家企业两次捐赠的钱,他确实都用在宋春红的身上了,自己一点儿都没有私留。

刘骏听了立刻问,你说这家企业,曾来你这里为宋春红捐过两次款?

宋玉椿说是。

刘骏说,你具体说一下。

宋玉椿想了想说,第一次是在4年前,一天上午,有人把电话打到村委会,说要找他。他去接电话,一听对方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这个女人让他到乡里去一下,她在一家饭馆里等他。当时宋玉椿不知这个陌生女人找自己有什么事,连忙赶到乡里,在约定的饭馆见到这个陌生女人。这是一个城里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轻。她说话很少,只是问了一下宋玉椿家里的情况,有几个孩子,然后又逐一询问了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在详细了解过宋春红之后说,她所在的企业准备来宋屋村为贫困家庭的孩子捐资助学,现在选定了宋春红。这个女人告诉宋玉椿,她先给他6千元,这笔钱主要用于宋春红的学习和生活,宋玉椿不准挪作他用。这个女人这样说着就将这笔钱交给宋玉椿,然后说,她后面还会再给他送一些钱来。但是,这个女人又说,捐资助学这件事不要告诉村里的人,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当时宋玉椿不解,问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个女人说,现在我们企业的经济实力有限,如果传出去,大家都来要求资助,企业还没有这样的能力。宋玉椿说,1年以后,这个女人果然又送来1万元钱。但她这次又提出了具体要求,让宋玉椿将宋春红转到乡里的学校去读书,而且一定要寄宿。于是宋玉椿就将宋春红送去了乡里的学校。宋玉椿说到这里,又咬牙跺脚诅咒发誓地对刘骏说,他确实把这两笔一共16万元钱都用在宋春红的身上了,自己一分钱都没留。

刘骏听了没再说话,就和李小重一起出来。

李小重告诉我,事情到这里就已经很清楚了。于是,刘骏立刻决定,将调查方向转向这家在湖北省永昌市注册的何川圭美女性用品有限公司,而且很快锁定了韩圭美。

6

我越发意识到,爱因斯坦说的这番话看似简单,其实在犯罪学的意义上是蕴含着很深刻哲理的。犯罪行为的发生,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随机,二是蓄谋已久。但无论哪种情况,要想在事后逼近犯罪事实的真相,都需要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但是,正如刘骏所说,生活中的随机犯罪可谓千奇百怪,情感、恩怨、经济、仇恨,哪怕街上碰一下都有可能酿成冲突导致犯罪,甚至可以这样说,生活的内容有多少,犯罪的可能性也就会有多少;蓄谋已久的犯罪则更是如此。正因为这种犯罪往往是一种高智商行为,因此它的可能性也就更会溢出普通人的想象力之外。不过显然,刘骏坚定地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是一个特例。

刘骏确实很自信,甚至有些自负。

此时,我还想到另外一件事。既然这个案子已经搁置了12年,而且已被大家认定是一桩无头案,为什么刘骏又重新拾起来,而且一直这样抓住不放呢?我想弄清这件事,并不是因为想把刘骏塑造成一个铁肩担道义、不负人民卫士称号的高大全式的警察,而是由刘骏,我想到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我在读大学时的老师,姓张。这个张老师在当时教我们《数学分析》,他自己的研究方向是数论。应该说,在数论领域,几百年前的歌德巴赫和泰勒以及拉格朗日们为后人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未解难题。但我的这个张老师,却把所有的这些未解难题统统视为己任,每天从早到晚把自己埋在数不尽的数学公式里,解开一个又一个数论难题,看表情就知道,他永远沉浸在抽象的世界里,似乎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我想,刑事案件之于刘骏,或许也是这样。

我在另一个卷宗袋里,终于找到了刘骏对韩圭美的讯问笔录。从这份厚厚的笔录中可以看出,在讯问过程中,韩圭美的态度很配合。这在当时,一定让刘骏感到有些意外。我在另一份办案记录的材料中曾看到,刘骏在对韩圭美讯问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甚至关于韩圭美的态度,也设想了几种可能,而且针对每种可能都制定了相应的预案。刘骏的担忧当然是有道理的。这个案件毕竟已过去了12年,当时的很多关键证物都已灭失,证人也无法找到。这一次韩圭美自己主动回来,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还很难猜测。如果在讯问过程中,她对所有的事情都矢口否认,警方就会陷入被动,后面的工作也就很难再进行下去。

但是,让所有办案刑警都没有想到的是,刘骏这次从首都机场把韩圭美带回望江市,对她的讯问竟进行得很顺利。韩圭美果然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而且非常理性。她这次从国外回来之前,显然已经过深思熟虑,而且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她在回答刘骏的讯问时就很坦然,似乎也没想再隐瞒什么。

“姓名?”

“韩圭美。”

“性别?”

“女。”

“职业?”

“何川圭美女性用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籍贯?”

……

“你的籍贯?”

“湖南省,天石县水竹乡山前村人。”

“你是否在玉河乡的宋屋村生活过?”

……

“你与宋屋村的宋玉良,是什么关系?”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

“嗯。”

“我就是……韩圭梅。”

“等等,请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韩圭梅。”

“嗯,韩圭梅,你的态度,我们表示欢迎。”

……

“再问你一个问题,宋春红,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女儿。”

“你和谁生的女儿?”

“宋玉良。”

“现在你说一下,12年前的那个早晨,你是怎样离开宋金福家的?”

“这件事,恐怕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

“为什么?”

“事情很复杂。我还是……从头讲起吧,可以吗?”

“可以。”

“我的家在天石县水竹乡的山前村,这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后来到玉河乡的宋屋村,是嫁过去的。关于我嫁给宋玉良这件事,当时宋屋村的很多人不理解,搞不懂我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嫁给宋玉良这样一个瘫在床上的残疾人。这件事当然有原因,但这个原因,我这些年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对不起,我……能抽支烟吗?”

“可以。”

“哦……好,谢谢。”

“我是1977年春天在山前村出生的。听我祖母说,我出生之后接连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我祖父突然去世了,接着只过了一天,我母亲也去世了。从那时开始,我们的那个村里就接连莫名其妙地死人。后来才知道,是村里突然闹起一种奇怪的瘟疫。这时村里的人们就开始怀疑到是我的缘故。有人说我是妖孽,一出生就妨死了祖父,又妨死了母亲,接着还给村里带来这样一场灾难,妨死了这么多的人。甚至有人说,如果留着我,将来说不定还会给村里带来什么灾祸。当时我父亲听信了村里人们的这些话,就将我扔到了村外的山上。后来还是我的祖母偷偷去山上把我抱回来,我才没有被冻死。接着没过多久,我父亲也病死了。我就这样和祖母一起生活。我祖母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她经常对我说,一定要好好读书,我只有读了书将来才可能有出路。那时生活虽然艰难,但祖母宁愿将家里的两间老屋卖了,也要咬着牙让我去上学。到我16岁那年,祖母也病死了。那些年山前村的人们始终认定我不吉利,会给村里带来噩运,只是因为有祖母的庇护,我才在村里生活下来。现在没有了祖母,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留在村里了。于是,我就在那一年秋天离开了山前村。

我先在县城游荡了一段时间。我本想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但我当时毕竟只有16岁,身材看起来也比同龄的女孩瘦小,而且那时天石县城还很萧条,街上的商店和饭馆很少,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我在临出来时,将祖母留下的一点儿钱都带在身上。这时身上的钱也已经快用完了。于是,我决定离开天石县城,到外面去看看。我当时只是随便上了一辆长途汽车,并不知道这辆车要开往哪里。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来到湖北的黄门市。黄门虽然只是一个地级城市,但我那时从没出过门,县城都很少去,所以在我看来,这个城市已经很大了,马路很宽,街上的行人也很多。可是我在这里仍然没有找到工作。我说话的口音是天石县山里的土话,当地人听起来很费力,我的样子又显得单薄瘦小,所以没有人肯雇用我。我就这样在黄门游荡了很长时间,饿了去饭馆,捡人家吃剩下的一点残羹剩饭,晚上就去火车站或长途汽车站找一个角落睡觉。这时已是冬天。我从家里出来时穿的是单衣,渐渐地就要熬不住了。一天下午,我又去一家饭馆吃人家丢下的剩饭,突然被一个男服务员揪住衣服推搡出来。我站在饭馆门口,饿着肚子越发感到身上寒冷,于是就去墙角处坐下来避风。这时一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站在我面前,先是很认真地看看我,然后问我多大了。我告诉他,18岁。我故意多说了两岁,我在那段时间找工作已经有了经验,我知道,如果年龄小机会就会更少。这个男人又让我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问我,想工作吗?我立刻说想,当然想工作。这个男人说,你跟我来吧。他这样说着就将我又领进这个饭馆,来到后面的一个房间,叫人端来一些饭菜让我吃。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式的饭菜了,所以很快就将桌上的东西都吃光了。这时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是这家饭馆的老板。他告诉我,叫他明哥就可以。接着这个明哥又叫来一个女孩,带我去后面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找来几件衣服让我穿上。然后,他看看我,好像很满意地“嗯”了一声。在这个下午,我真心感激这个明哥。我知道,我现在有了一份工作,以后不会再在街上受冻挨饿了。但我这时并不知道,这个明哥表面经营这样一家饭馆,其实在饭馆的后面还做别的生意。

就在这个晚上,我终于明白这个明哥让我做的是什么工作了。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挺斯文,但力气大得惊人。他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把我抱起来扔到床上。我当时吓坏了,一下尖叫起来。我这样一叫这个男人也慌了,连忙扑过来捂住我的嘴。我一急就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我这样激烈地反抗让这个男人很恼火,他立刻穿上衣服出去了。一会儿明哥来了。明哥阴着脸问我,怎么回事。我这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坐在床上不停地哭。明哥说,多余的话我不想对你说,你心里应该明白,你现在的工作是干什么的,不过就在今天中午你还是什么样子,你当然也不会忘记,当时我问过你,是你自己对我说愿意工作的。我哭着说,我说愿意工作,可不知道是这样的工作。明哥说你以为是什么工作,只拿钱不出力吗?再说这样的工作有什么不好,你只要在床上躺一晚上,就可以挣到50元,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元,我这里还管吃管住,你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只怕在这里做一段时间,再让你走你都舍不得走呢。明哥这样说着脸又沉下来。他用手拍了一下厚厚的墙壁说,这里的房子很结实,你如果想嚷就只管使劲嚷,外面不会有人听到,不过,你如果惹恼了客人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明哥这样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我就从这个晚上开始,在这个叫明哥的男人这里做起了这种营生。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做这种营生有多么可怕。来这里的男人形形色色,而且什么古怪脾气的都有,他们做这种事并不是简单地做完了就走,还会提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要求,有的要求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还有一种男人,专喜欢在我来月经的时候做这种事。尽管那个叫明哥的男人总提醒我,一定要让客人戴上安全套,但我渐渐地还是患上了妇科病。这时我已经意识到,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做下去了,否则我就要彻底毁了。但这个叫明哥的男人对我们看管得很严。这里有十几个女孩,我们每天白天睡觉,晚上起来做一夜生意,有的时候白天也要接待客人。偶尔我们要出去买一些日用品,明哥也会派人跟着,而且盯得很紧。但我这时通过和客人接触聊天,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一次,一个经常来找我的客人又来了。他这天很高兴,刚刚买了一部新手机,一直在手里不停地摆弄。我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跟他学会了怎样用这个手机打电话。一会儿,我趁他去卫生间洗澡的机会,就用这个手机拨打‘110’报了警。在这个晚上,警察很快将这家饭馆封起来。明哥和他手下的几个人都被带走了。我们这十几个女孩也被带去公安局。这时我已知道,这个叫明哥的男人强迫我这样年龄的女孩卖淫是要被判重罪的。于是,我向警方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年龄。

我就这样被解救出来,但我不想说出自己的原籍是哪里,我已经不想再回那个地方。可是一个光头警察对我说,必须说出原籍,因为他们将我解救出来,一定要送回原籍才算完成了这项工作。我没办法,只好告诉他们,我的原籍是湖南天石县水竹乡的山前村。但这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回到山前村还能投靠什么人。当初我出来时,曾经想向村里的几个亲戚借一点儿钱。可是这些亲戚都躲我远远的,甚至连门都不愿意给我开,唯恐沾了我的晦气。所以这一次,我不知道如果真回到村里该怎样生活。那个光头警察还是很负责任地把我送回到山前村,而且还给我买了一些食品和日用品,又给我留下了一些钱。

但是,我家里的房子本来就很破旧,又废弃了这么久,已经无法再住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投靠邻村的一个远房姑姑。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远房姑姑竟然很痛快地就收留了我。她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好,只在山坡上有一块薄地,平时再编一些竹器拿出去卖。于是,我住在这个远房姑姑的家里,每天就尽力帮她做一些事。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天,这个远房姑姑突然对我说,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我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如果再多一张嘴实在养不起了。我一听她这样说就明白了,她是要让我走。但这个远房姑姑立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这个远房姑姑告诉我,她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我的事考虑,我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所以,她给我找了一个男人,是玉河乡宋屋村的,叫宋玉良,我如果嫁给他,也就算是有了一辈子的归宿。我当时听了真是从心里感激这个远房姑姑,所以她问我的意见时,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宋屋村的这个叫宋玉良的男人竟然是一个长年瘫在床上的残疾人,我的这个远房姑姑把我介绍过去,从男方那里拿到了一笔彩礼钱。我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之后也就明白了,我已经别无选择。如果我不同意这门婚事,这个远房姑姑也不会允许我再在她的家里住下去,可是我在黄门市的那段经历,又让我对外面充满了惧怕。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我只能同意。

让我稍稍感到一点安慰的是,这个叫宋玉良的男人虽是残疾人,但心肠很好,我嫁过去之后,他对我也很体贴。于是,我也就死心塌地地留了下来,决定就这样守着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了。在我嫁过来之前,一直是宋玉良的一个堂弟偶尔过来照顾他一下。我嫁来之后,自然也就将家里的所有事都承担起来。我结婚的第三年,宋玉良竟然还让我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又是一件让我感到惊喜的事。但就在这一年,还是出事了。

那是一个中午,我去山上的竹林里挖笋。当时我正在拉肚子,在挖笋时忽然感到一阵肚子痛,于是就在竹林里蹲下来。但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一双男人的眼睛。我立刻认出这个男人是村里的宋金福。我当然知道宋金福是什么人,而且已经感觉到,自从我来到这个村后,他经常远远地盯着我看。所以这时,我连忙起身提上裤子。但宋金福已经几步来到我跟前,他一句话没说,抓住我的裤子用力向下一拉,然后就在竹林里把我强暴了。这天从竹林回来,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从此以后,这个宋金福就经常趁我上山或下田的时候纠缠我。后来他竟然向我提出,让我每天晚上去他的家里。宋金福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就去把我的家一把火烧了。我很清楚宋金福是什么人,知道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于是,为了宋玉良,也为了我的孩子,我只好答应了。宋玉良还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虽然是一个残疾人,但作为一个男人也无法忍受这种事。可是他又没有任何办法。后来他曾几次想喝农药自杀,幸好都被我及时救下了。我渐渐发现,这个宋金福不仅在村里横行霸道,很可能在外面还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天夜里,他突然神色慌张地对我说,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接着又恐吓我,他不在村里的这段时间,让我老老实实的,不准跟别的男人接触,如果他回来时在村里听到什么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他绝不会放过我。他这样说罢收拾了一下就匆匆走了。

宋金福这么一走,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样我也就不用每晚再去他那里了。但我当时还并不知道,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傍晚,我从田里回来,杨二宝突然在路上拦住我。他对我说,宋金福回来了,让我去他那里。我当时听了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杨二宝来到宋金福的家里……”

7

“等一等,这时杨二宝和杨德利,来宋屋村多久了?”

“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有几个月了吧。”

“这两个人,平时与宋金福是怎样的关系?”

“他们经常一起喝酒,有时,好像还商量什么事。”

“你感觉,他们之间,谁更惧怕谁一些?”

“好像,杨二宝和杨德利更惧怕宋金福。”

“你是怎样看出来的?”

“有一次,杨二宝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被宋金福一拳打倒在地上,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来,杨二宝爬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杨德利也赶紧过来替他说好话。”

“杨二宝和杨德利,是哪里人?”

“不知道,也没听宋金福说起过。”

“听他们说话的口音呢?”

“好像,不是湖南人。”

“好吧,你接着说。”

“在这个傍晚,我来到宋金福的家才知道,我被杨二宝骗了,宋金福并没有回来。自从宋金福走后,杨二宝和杨德利就搬到他这里来住,说是给他看家。这天晚上,我来到宋金福的家,杨德利正坐在桌前喝酒,接着杨二宝就在我的身后把屋门关上了。我立刻感觉不对劲,转身要走。这时杨德利走过来,不由分说把我按到床上,就把我强暴了。接着就是杨二宝扑上来。我就这样被他们两个人轮番强暴了一夜。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过几次。我知道杨二宝和杨德利跟宋金福是一样的人,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他们每次叫我,我都不敢不去。但后来有一次,我实在无法忍受了,于是临走时对他们两个人说,你们就不怕宋金福回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他吗?杨二宝和杨德利听了我的话立刻都愣了一下,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我的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在这以后,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找过我。但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刚开始的时候,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可是后来渐渐地就瞒不住了,我的肚子一天天显现出来。杨二宝和杨德利立刻来找我。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什么怎么回事。他们问,这孩子是哪里来的。我说,这孩子是哪里来的你们还来问我吗?他们又问,这孩子是谁的。我说,你们俩应该知道,这孩子是谁的。这时他们两个人又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当然也搞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杨二宝问我,等宋金福回来,你怎么对他说?我说,我只能告诉他,这孩子是宋玉良的。但这时杨二宝和杨德利还都不知道,我这样说其实是在骗他们。宋玉良由于几次喝农药想自杀,病情日渐加重,已经高位截瘫,早已没有了生育能力。所以,等宋金福回来,我即使这样对他说了,他也绝不会相信。

就这样,我生下了一个男婴。在这个孩子三个月大时,宋金福突然回来了。宋金福是在那天的早晨回村的,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天下午,宋金福把我叫到他的家里。我当时想了想,就特意将孩子背在了身上。我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宋金福知道,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我又生下了一个孩子,这样总比他自己知道了再来问我要好。二是也想让他知道,这孩子这么小,所以我晚上不能住在他这里。果然,宋金福一看到这孩子眼就立刻瞪起来。他问我这孩子是谁的。我想了想说,是宋玉良的。宋金福听了只说了一句,你等着,然后就出去了。我当时从宋金福脸上的神情已经看出,可能要出事了,但我还没有想到会出后来这样大的事情。快到傍晚时,宋金福回来了。他显然在外面喝了很多酒,走路有些打晃,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子。他一进来就说,我再问你一遍,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我又说,是宋玉良的。但我的这句话刚说出口,他立刻在我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我被他打了一个趔趄,怀里抱着孩子一下摔倒在地上。宋金福又用力踢了我一脚,然后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出去两年,村里的事就不知道了吗,我已经问过了,宋玉良已是一个半死的男人,他还能给你弄出孩子来吗?他这样说着从我的怀里扯过孩子扔到床上,然后抓起墙边的一根铁钎就用力朝我的身上打来。我立刻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想说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宋金福就这样打了我一阵,才停下来问,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我这时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不能动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替杨二宝和杨德利隐瞒,我没有立刻说出来,只是想让宋金福的火气更大一些。我知道,如果宋金福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一定不会放过杨二宝和杨德利,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所以,我这时才对宋金福说出,是杨二宝和杨德利的。接着就将这件事都说了出来。果然,宋金福听了立刻气得两眼发黑,当即将杨二宝和杨德利找来。在这个晚上,杨二宝和杨德利一进门看到我这样躺在地上,立刻就明白了,连忙向宋金福解释,说这件事与他们兄弟俩无关。宋金福这时已经不听他们解释,立刻拎着那根铁钎朝他们扑过去。但宋金福因为喝了酒,脚下已经不稳,他抡起铁钎朝杨德利砸过去,却没有砸到。杨德利和杨二宝连忙一起将宋金福死死抱住。可是喝了酒的宋金福一用力就将他们两个人都甩开了,接着一铁钎就砸在杨德利的头上。杨德利只‘哼’了一声就躺在地上。杨二宝一见连忙转身朝门外跑去。宋金福立刻又从后面追上去,一下就将那根铁钎插进了杨二宝的后背。杨二宝跟着也扑倒在地上。宋金福杀了这两个人,坐到一边,又抓过酒瓶喝了几口酒,然后就跌跌撞撞地朝我走过来。我这时已经吓坏了,我知道宋金福肯定不会放过我。他走到我的面前,三下两下扒掉我的衣服,然后把我从地上拖起来扔到床上,就朝我的身上扑过来。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床上的孩子。他突然抓过那个孩子,用两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他用的力气很大,我甚至可以听到孩子脖子里的骨头被拧断的声音。就这样,这孩子叫也没叫一声就死了。我当时只觉眼前一黑。这孩子毕竟是我生下来的,而且他没有任何罪过,可是宋金福就这样在我面前把他活活地掐死了,我突然觉得喉咙里一堵,然后‘哇’的一声就吐出一口黏糊糊的东西。宋金福扔下孩子的尸体又朝我的身上扑过来。我这时已经麻木了。我任凭宋金福在我的身上发泄之后,看着他歪在一边的床上呼呼地睡过去。也就在这时,我从床边的褥子底下摸出了一把柴刀。这把柴刀是我早就藏在宋金福的床下的。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所以我就事先藏了一把这样的柴刀,我想,如果哪一天我实在忍无可忍,就用这把柴刀将宋金福劈死。我在这个时候看着睡死过去的宋金福,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我本来已经有了重新开始的生活,我有了丈夫,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现在,这个恶魔却把我这一切又都给毁了,毁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现在,他甚至连这样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放过。我想到这里,就抓起这把柴刀用力朝他砍过去。但我这时已经被他打得浑身是伤,手上已没有了力气。我把柴刀砍在宋金福的身上,他立刻疼醒了,睁开眼刚要爬起来,我连忙又朝他的身上乱砍了几刀。最后一刀终于砍在了他的脖颈上,接着又一刀砍在了他的喉咙上。一股血沫立刻涌出来,我听到‘噗’的一声,宋金福的两腿用力蹬了几下就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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