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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精选短篇小说卷——神算(一)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少一

段长松领着吴瞎子是不太好看。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同意了。他对张寡妇说,这件事希望还跟上次一样,保密。

在派出所,段长松和吴瞎子的对话听起来有点儿像打哑谜。

段长松说,吴师傅,说起来,我们两个人的职业有相近的地方,都是在算计着人和事。

我哪敢跟你比。吴瞎子谦虚道,你是正当职业,我这在三教九流里摆不上台面,挣钱糊口而已。

今天把你请来,我也想打肿脸充胖子,给你算一算。如果算准了,还请吴师傅爽快地应答一声。

天气并不热。吴瞎子的手抬起来,在额头上拂过一把汗。

段长松说,吴师傅最近应该进了一笔小钱,是偏财。

我天天算命打卦,进的都是小钱。

那是你的正财,我说的是偏财。段长松强调,比如说,随便帮人家租趟车,钱就轻松赚到手了。

看段所长说的,这样的好事哪轮得上我这个瞎子。我除了死记硬背照本宣科哄人家几个钱外,再没捞钱的路子。

有的人是手不干净,可吴师傅是鞋没擦干净,连裤腿上都糊着泥巴。说起来,也真是难为你了。祝根太缺德,他不该拉一个失明的人垫背。

吴瞎子的脚像遭到土蜂蜇了,挪动了一下。

段长松说,有些事情是逼着干的。比如说,包皮该割了,没钱哪行?段长松的话像一根针,刺穿了吴瞎子这只气球。

站在山顶好唱歌,碰到高人好说话。我只问段所长一句话,进去得多长时间?

要看是谁。像吴师傅这么聪明的人,打个转也是有可能的。你说过可以帮我,我当然也应该帮你。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多说了,你拿纸笔记。段所长,我是没办法啊,儿子的病……我鬼迷心窍……吴瞎子的嘴角在不停地抽搐,他的双腿像被人抽去骨头,瘫软在地上。

不忙着,段长松扶起吴瞎子,我们先谈谈仇老师。他那么一大早打电话给你,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旁边负责记录的小田颇有疑惑。按说,吴瞎子应该先把自己的问题交代清楚,然后才能检举仇老师。段所长为什么反着来?

我和仇老师是熟人。他遇到难处都找我算命,他的命运又好又不好。

吴瞎子的话很辩证。

说他好,老师当然好,教人子弟,为人师表,日不晒雨不浇,轻松拿工资。说他不好,他总是不顺,先离婚,再婚那年又出车祸,我都给他算准了。

所以,他很相信你。

是的,那天打电话,他说遇到了麻烦,有人陷害他强奸女学生。我一听,就感觉事情不妙。

怎么个不妙法?

段所长你想,这样的事是随便说的吗?他如果真没干,肯定不会问我。有句俗话说,心中无愧,哪怕打雷。无风不起浪,仇老师肯定没干好事。

你当时这么说的?

我没那么蠢。仇老师说,派出所没找他,问我会不会有麻烦。我分析,派出所可能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才没动他。我告诉他,如果三天过去后警察还没找他就算平安无事了。

你怎么敢肯定是三天?

办案讲求神速,这种案子三天不抓人,多半成了夹生饭。看来,吴瞎子在街上这些年没白混。

段长松一想,时间都过去了五天,仇老师肯定相信了吴瞎子的鬼话。你真的以为他平安无事了?

段所长,强奸八辈子缺德,那是大罪,没证据的话我哪敢乱说。

事情很巧,仇老师就在这时候又给吴瞎子打来电话。吴瞎子的电话让段长松没收了放在桌上。段长松说,吴师傅,仇老师的电话,你接吧,不要说你在派出所,好好开导开导他。我也想听听。说着,段长松把吴瞎子的手机免提键摁下,并同步录音,让吴瞎子对着说。

我要立功!吴瞎子会意。

喂,我是仇老师呢。

这么早,有事吗?

没别的事,就是感谢你啊。吴师傅,你说过三天没事就平安无事,现在都五天了。你成了神仙,我要买烟给你抽。

哦,是这样的,仇老师,我那天算错了,周六、周日派出所是休息的,不能算在三天之内,你如果今天没事就真的没事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可能有麻烦?

好歹过了今天才算。仇老师,有没有麻烦要看你是不是真有事。时真命不假,时假命不真。你得跟我说真话,我才算得准。

这个……是这样的……哪里真有事……仇老师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我给你吴师傅说实话吧,那天确实没干成,我本来可以开处的,门卫那个死婆娘跑来寻魂,下面老二不争气,老不来事。幸亏它不争气,否则就死翘翘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你既然没干成,怕个卵?警察找到你,你就实话实说,强奸,光脱了衣服只接触应该不算的,进去才算。

你的意思是说没进去不算?

当然不算,我想,就算也只能算一小半,够不上坐牢吧。

……

段长松有底了,马上安排教导员和小田去学校传讯仇老师。仇老师听了吴瞎子的话,心里有底气,很自信地跟警察走。

进了派出所,教导员和小田领着仇老师从走廊上过,他看见正在接受调查的吴瞎子。这是段长松故意安排的。

仇老师,为什么把你叫到派出所来,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段长松聊天似的开头。

那件事情是别人陷害我的,公安机关要为我做主。我堂堂人民教师行得端走得正,不可能干出那种为人不齿的事情。

段长松听着仇老师的话,心里有点儿作呕。他说,我们也正是想澄清这件事情,有人报案,我们就得作为,我也是职责所在,请仇老师理解。

当然理解。仇老师说,不知道段所长要我怎么配合?

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如实把那天的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了。请注意,我强调的是如实。

吴师傅怎么在这儿?你们找他有事吗?仇老师是在摸段长松的底细。

哦,是这样。段长松敲打仇老师说,许多心里有鬼的人都把算命先生当成救命稻草,许多时候,吴瞎子那里有我们需要的线索。我们会不定期地请他来。你看,都绕到哪儿去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仇老师避重就轻,把事情的经过瞎编了一遍,最后说,女孩儿有检查结果,这能说明所有问题。

对!检查结果对你有利,对我们办案也有说服力。但是,人家对事情的真相有怀疑呀,按你刚才说的,也存在逻辑上的自相矛盾。我们不把事情给人家说清楚,怎么证明你的清白?

段所长,我真的没干成,是门卫陷害我。

她为什么要陷害你,而不是别人?

仇老师想了想,说,她早就有意勾引我,可她胖得像猪,看着都叫人恶心。见我不上套,就来这么一下……她是心理不平衡。

段长松心里想,仇老师简直成了一条疯狗,在编瞎话乱咬人。嘴里却说,我也相信你没干成,处女膜证明了一切,没干成才是最关键的。仇老师啊,我想帮你,但你不配合,我使不上力。

仇老师怀疑吴瞎子已经出卖了他,但他猜不透段长松心里到底还揣着多少底牌。段长松的话让他心里的压力减少许多。他说,段所长,我对你讲实话,我当时产生过邪念,我真该死……

顺着这句话,仇老师把事情的枝枝蔓蔓大体招了。他平时不学法,不知道按刑法规定,他的行为已经构成强奸罪。

吴瞎子的事也水落石出了。

祝根出来和吴海亮搅在一起后,一直叮嘱海亮不能把盗牛的事告诉瞎子爹。

吴瞎子差不多算是公众人物,祝根进去前偶尔找他算过命,让他指点迷津。吴瞎子对祝根自然也了解,乡里的鸡鸣狗盗之徒就那么几个,他们都装在吴瞎子心里。他们的屁股一撅,吴瞎子就知道拉什么屎。出来后的某天,祝根上街请吴瞎子卜卦,问求财哪个方向吉利。

现在哪里发财?

还干老本行。

吴瞎子知道,祝根的老本行是偷牛。他正色道,你就不怕再进去?

怕有什么用?我没钱。

当时,吴瞎子也正为海亮割包皮缺钱发愁。

祝根说,吴师傅,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白天不耽搁你的生意,晚上做。

吴瞎子知道祝根不干好事。他说,我一个瞎子能帮你什么忙?你找错人了。

你帮我一次,给你三百元报酬。

祝根要帮的忙是租车。吴瞎子纠结了许久,才说,我只是帮你租车,你给我辛苦费,其他的事我都不知道,而且我们说好就这一次。

吴瞎子的道行果然很深,祝根并不点破他。他们的合作很成功。就在当天晚上,吴瞎子接到了祝根的电话,让他半夜里租车赶到月亮坪村公路边……

接连两天,乡街上都没见到吴瞎子。

乡街上的人都习惯了吴瞎子的存在,他用二胡“锯”出来的《洪湖水浪打浪》已然成了这条乡街上不可或缺的音乐符号。尤其是那些算命打卦的人,在张寡妇餐馆的阶沿边没见着吴瞎子,像一只只失魂落魄的苍蝇,都表现出无措和失望。现在,吴瞎子不声不响地消失,连个口信都不丢下,人家多不方便!人们到处打听,可谁也说不清吴瞎子的去向,问张寡妇,张寡妇知道吴瞎子去了派出所后再也没回来,但段所长有过暗示,让她保密,她也只好把嘴皮子像腌菜坛子一样捂紧。

乡街上的人哪里知道,短短几天里,吴瞎子经历过一场牢狱之灾。

很显然,吴瞎子是祝根盗窃耕牛案的同伙。他明知祝根盗牛,却亲自租车按约定时间赶到案发现场公路边,接应并运输赃物,然后参与分赃。犯罪事实非常清楚。可是,段长松决定把吴瞎子捞出来。他已经在卷宗上做足了文章。吴瞎子咬死不承认知情,坚持说自己只收了三百元劳务费,然后帮助祝根联系一辆四轮车“拉货”。段长松并未深究,他心知肚明地打了马虎眼,顺着吴瞎子的意思形成案卷材料。这就为段长松给他办理取保候审留下了足够的法律空间。吴瞎子的残疾人身份是明摆着的,他没有前科,在盗牛案中只是从犯,而且就参加了一次,得的钱很少。更重要的是,吴瞎子有重大立功表现,按照段长松的逻辑,仇老师的强奸案是吴瞎子协助公安机关破获的。这样的人符合从轻或减轻处罚的原则。

在公安局法制室,段长松用各种理由坚持给吴瞎子取保。法制室主任开玩笑说,段所长,我真搞不明白,一个瞎子,值得你下死力保他?

不是我要保他,按照他的交代,把他定成同伙证据不足。

主任说,吴瞎子在本案中绝对是知情者,这个细节你们没问开。

段长松装傻说,老兄办案子就这个水平。

不是水平问题,而是你刻意为之。在我面前,你就别耍小聪明了,我按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本该被刑事拘留的吴瞎子最后被变更强制措施,改为取保候审。

离开法制室的时候,段长松给主任丢底说,这吴瞎子,是我安插在街面上的线人,辖区内许多鸡鸣狗盗之徒都相信他的神算,他帮我的忙不少啊!仇老师的强奸案就是他协助我们破的。小田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段所长坚持让吴瞎子举报在前。

狗东西祝根,把吴海亮害了不说,还把吴瞎子拉进来。段长松在处理这起案子时小心翼翼,他不忍心看着他们父子俩同时落进浑水。吴海亮参与多起作案,没有法律的空子可钻,他的牢狱之灾是免不掉了。段长松反复交代手下,千万别把吴海亮参与作案的事告诉吴瞎子。教导员说,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案子一破,马上就会传到吴瞎子耳朵里。还不如趁早告诉他,让他有思想准备。段长松却不以为然,他的意思是瞒住一天算一天,等吴瞎子知道后,那是他的事。

在看守所,吴海亮得知祝根把瞎子爹拉下水,指着祝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真不是东西,老子出去后找你算账!

第三天大清早,乡街上依然传吴瞎子的二胡声。

吴瞎子总算回来了。人们都轻轻吁出一口气,有一种走出失落后回归生活的感觉。只有少数几个略懂音乐的人听出,吴瞎子的二胡声远不及原来轻快,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滞涩和凝重,好像夹杂着主人的心思。

派出所的门前连续热闹了两天。

先是那几个被盗耕牛的村民组织了一帮子人到派出所燃放鞭炮,送锦旗。

紧接着,由乡人大主席出面,组织了一场更具规模的活动。人民群众感谢公安机关将涉嫌强奸的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乡里唯一的一个腰鼓队都出场了。人大主席和人大代表们走在前面,他们抬着一块匾,上面喷绘着“铁警神探,保民平安”的字样。

热闹过去后,街上纷纷传说,派出所接连破获的系列盗窃耕牛案和仇老师强奸案都是吴瞎子协助段所长他们干的。原来,吴瞎子还有一个并不为人所知的神秘身份,他是派出所安插在街面上的卧底,从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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