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精选短篇小说卷——神算(一)
吴师傅,我只是替别人问问运程。来人报出一个生庚,他的口音有点儿侉。
吴瞎子掐算一阵,开始胡诌起来。按照贵庚,这是个男命,出生尚不足月。他命里主金,将来长大后是个吃公家饭的人,三岁开始行运,八岁走大运,一生衣食无忧,命里七分正财,三分偏财……老板,你这一百元算命钱花得值当,我不给你找了,我要收喜钱。
大凡算命之人,都喜欢听奉承话。但光说好话,别人不一定记得住你。这方面,吴瞎子经验很足。俗语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有一帆风顺的命相!所以,吴瞎子总能给人家的命运算出点儿瑕疵,并指点迷津。比如现在,他就算出这男孩儿命里缺水,流不出去,取名时最好择带水的字儿。
他还说,这孩子命重,克父母,爹妈中应该有人带点儿残疾才好。
恭喜你!师傅,我真的找对人了。算命的人丢下话,不声不响地跑开。
吴瞎子先没反应过来,等他的脚踢到椅子旁边的一个包裹,客人已经杳如黄鹤。他听出了包裹里的哼唧声,猫叫一样柔弱,然后解开包裙,抖颤着摸到了一团肉,吴瞎子的手顺着肚脐往下挪,直到摸着裆里的小牛牛,就这样捡下了儿子。他大半生都在算计人家,万万没想到在阴沟里翻船,让别人把自己算计进去了。他给小东西取名海亮。这名字既填补儿子的命运不济,也寄托着一个瞎子虚妄的期待。
一开始,姐姐听说要她帮着带孩子,一百个不情愿。姐姐的话句句呛人。你一个瞎子,自己一张嘴巴都塞不饱,哪来的闲钱剩米喂他的肚子?更何况还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可是瞎子铁了心,明知道自己这辈子讨老婆没指望,送上门的儿子不要白不要。你当姐姐的儿女双全,我瞎子哥总得有人接续香火。姐姐说,带野杂种可以,但不能白带。姐姐是吃不起半点儿亏的人,吴瞎子答应每月按期付给她工资和孩子奶粉钱,姐姐才答应收下海亮。小海亮吃奶粉真是海量,吴瞎子的月供根本不顶事。海亮丢下奶嘴儿就哭,小嘴巴直往吴瞎子姐姐怀里拱。女人哄不住孩子,听着哭闹声揪心地疼,无措之际撩开衣摆,让小家伙的肉嘴吮她的乳头。本来只是权宜之计,未料女人体内的母性让一张不依不饶的小嘴巴重新唤醒,她先只是感到乳袋子一惊一乍,瘪下去的两个肉球渐渐鼓胀起来,后来居然分泌出汁液——小海亮口福不浅。女人也是一把年纪,开始还羞答答的,脸上臊得红一阵白一阵,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后来见海亮叼着乳头可人的样儿,心里涌出千般温柔万种怜爱,拿指头蹭着海亮的小肉脸,嗔怪道,你个混账东西,还真把老娘当亲妈了,啊呀,世上还有这等怪事!这让我怎么好意思!传出去会笑死人了呢!明眼人谁都明白,瞎子的姐姐是在臭美。她一惊一乍的其实巴不得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这五十多岁的身子还能养儿子,而且奶汁儿还充足得很!随着小海亮一天天长大,女人开始打起小算盘,她不在乎瞎子哥给她的钱,只在乎小海亮长得乖不乖。私生子大都鬼聪明,这已然成为一条铁律。小海亮的可爱和聪慧渐渐攫住了女人的心,让吴瞎子的姐姐找到了血缘之外的另一种母爱。小海亮只要不在她眼前晃动,她就感到世界少了色彩,生活黯然失色。
小海亮会说话后,管吴瞎子叫爹,自然管吴瞎子的姐姐喊妈。他不亲街上算命的瞎子爹,只亲喂养他的妈。除了到街上找瞎子拿钱,他很少陪瞎子爹。吴瞎子想留他在街上陪自己睡一夜,海亮都不干。海亮说,他要回去跟妈妈睡。所以,街上的人都明白,吴瞎子养儿子只是个名分,他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攒下的几个钱都白花了。
大白天,段长松不敢贸然去见“贵人”,即使到了晚上,他也不想惊动房东张寡妇。神仙湾乡街上人很多,但吴瞎子只有一个。他过得不容易。段长松不想因为丁点儿纰漏给吴瞎子的生活带来什么麻烦。派出所所长在这里干久了,甚至待不下去了,可以申请调动,拍屁股走人。可吴瞎子注定走不出这条乡街。他的生命和神仙湾连在了一起,最后会终老在这里。
直等到张寡妇的楼上熄了灯,段长松才下到地下室。他先敲门,门内没人应声。段长松摁亮手电,挑开窗户上贴着的塑料布。房间内不见吴瞎子的人影,一张木床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衣服和被子,地上除了一张小方桌、两把木椅外,别无他物。地面潮湿,屋里霉臭的气味从窗户里扑出来,刺得段长松鼻子痒痒,他没忍住,一个喷嚏还是从捂紧的巴掌里打了出来。段长松想到了楼上的张寡妇——吴瞎子居然“走夜路”了。“走夜路”是神仙湾人的一种说法,意即夜里出门和相好幽会。看来,人们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吴瞎子眼瞎心不瞎,不可小觑!
段长松刚转过头,背后有异物梭动的“嗖嗖”声。他警觉地侧转身,手电光撞上一条菜花蛇,足有一米多长,滚圆的身子肉溜溜、黏糊糊的。这个夜行客是从窗户里溜出来的,它在吴瞎子的房间内搜寻一阵,一定很失望。段长松的手电光随着菜花蛇肥硕的身子移来移去,直到它吐着猩红的芯子顺着墙根往山上爬去。
吴瞎子不能住这样的地下室了,弄出人命怎么得了?段长松往回走,心里产生一个想法。
第二天早上,段长松走进张寡妇的店里,朗声道,张老板,来一碗牛肉米粉。
当时张寡妇正埋头用力地在案板上揉面粉。段长松的光顾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意外。声音惊直了她的身子,张寡妇慌乱中抬手去拢耳际的头发,结果弄巧成拙,指头在脸上擦出一道白白的粉印,看起来很滑稽。她招呼段长松落座,拖过椅子用抹布先是一番扑打,继而揩了又揩。张老板,莫客气了。张寡妇回道,段所长是稀客,把你的警服弄脏了怎么好意思。
吴师傅还没上班?段长松见阶沿上少个人,想转移话题缓解一下气氛。
早上听到楼下咳嗽,他可能感冒了。张寡妇应答着,想不到段所长能到我这小店照顾生意。
张寡妇知道,派出所的人吃早餐一直都在街西头的“天香餐馆”。
派出所有食堂,平时大家都在所里免费吃。食堂周师傅的手艺不错,他每天早上把开水烧好,把稀饭煮熟,把调料配齐,然后敲钟。民警们起床洗漱,时间有迟早,口味各不同,米粉、面条、稀饭三大样,都是自己动手。只有上面来客,段长松才领着弟兄们上街换口味,名义上陪领导,实际上是打牙祭。他们定点去的地方就是“天香餐馆”,出派出所大门往左拐,五分钟不到的距离。“天香”是老板娘的名字,她手脚勤快,人长得标致,尤其是一张嘴巴甜得像涂了蜂蜜。她的店内容齐全,品种丰富,不仅有包子、馒头、面条、米粉,还有煎锅饺、炸油条、熬海带汤。店面收拾得亮亮敞敞,餐具桌椅也是一色新。张寡妇的店绝对比不上。她的墙面没刷白,看上去黑乎乎的,像挂着一块陈旧的抹布,最扎眼的是墙角上还结了两个蜘蛛网,网上歇着蜘蛛。它们和店里的主人一样,从不在乎客人的感受,把握十足地守株待兔。那些餐具也都是早先家用的,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卫生。所以,派出所民警吃早餐就算走错路也不会到张寡妇的店里来。张寡妇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怪不得段长松一进门,她就显得手忙脚乱。
其实,段长松还真不是冲着吃早餐来的。他要找张寡妇商量一件事。
张老板,你楼上还有没有空着的房子?
一间空着。有人要租?一早上段所长莫不是给我介绍生意来了?
我租。
张寡妇当然不相信。段所长,你开什么玩笑。
我是真租。不过不是我住,我想让楼下的吴师傅搬上来住。段长松没有提到蛇,只说,他眼睛不好,住楼下不方便。
他交不起房租。
我说过,我出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再说,你出钱,我也不好意思收。还有……我和一个瞎子隔壁住着,这……恐怕不好。
这有什么?段长松想到自己昨夜里扑空,心里暗自好笑,嘴上却说,这是我安排的,不怕别人嚼舌头。
随后,段长松把自己和乡税务所毛所长议定的方案说了出来。毛所长是段长松的高中同学,他俩大学毕业后又同时分到这个偏僻的山乡,一起共事多年,关系铁得很。昨天晚上,段长松从张寡妇的地下室一回去,就去找毛同学商量,将张寡妇的税钱免了,给吴瞎子换个房间。对税务所来说,张寡妇每月那点儿税钱收不收无所谓的,事情就按段长松的意思定了下来。
张寡妇听说段长松不是付给她现钱,而是让税务所减免全年的税收,心里很乐意——这不但是收入不减少,而且是件有面子的事情。她要免掉段长松的早餐钱,段长松坚持付钱,还威胁说,如果不收钱,下次就不来吃了。张寡妇知道段长松办成这件事后,哪怕再用轿子抬他,他也不会来照顾自己的生意了,就干脆收下。临走,段长松叮嘱张寡妇,吴师傅搬家的事别说是我帮的,让他领你的人情。
张寡妇想到了什么,她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长松说,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张寡妇本来还想问问段长松,为什么要对吴瞎子好,派出所又不是民政所。这时候,吴瞎子磕磕碰碰地上来了。段长松发现,坐下来的吴瞎子的一只裤脚卷了两圈,松松垮垮的,他的球鞋上沾着黄泥巴。段长松脑子里闪过疑问——难道“走夜路”的吴瞎子不是和张寡妇,而是去了别处?
段所长早啊。吴瞎子把段长松听出来了。
段长松回道,吴师傅,你答应过的事别忘了。
吴瞎子嗫嚅着,当然,我记得的。
四
这个早上真是事多。
月亮坪村又发生了盗牛案。失主新起了楼房,距老屋两百多米远。主人乔迁新居,牲口房却还留在原地。半夜里,牛栏内那头大黄牛让盗牛贼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手。段长松和教导员带民警赶到时,村长和原先几个失主早就聚在一起,正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见段长松一干人等驾到,都突然噤声,目光很不自然地朝民警身上乱戳。段长松心里明白,村民对警察有看法,盗牛案子连发几起,一件都没破,他们心里有意见,发发牢骚很正常。段长松只是有点儿烦村长,小个子村长做人又做鬼,刚才他一定是在背后撺掇村民给警察制造麻烦。现在,他把段长松拉到一边说,段所长,这次如果不把盗牛贼揪出来,他们几个商量要凑钱给派出所换块牌子。
民警小田不知道村长肚子里在使坏水,凑过来接话,什么牌子?
这个……村长睃了段长松一眼,阴险地笑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不中听。
段长松扒开不明就里的小田,指着村长的鼻子说,我先让老百姓掀了你的帽子,你信不信?
村长得意地摇着头,表示不信。
我问你,乡里多次布置各村成立夜巡队,别的村都落实了,你搞了没有?夜巡队的经费乡财政是专门做过预算的,你扣着不用什么意思?你成天吃喝打麻将,在县城还玩小姐,公安局治安大队都有你的案底,你当我不知道?告诉你,你把屁股揩干净点儿,别老占着村长的茅坑不拉屎。全乡别的村卵事没有,就只有你月亮坪村连连丢牛,我怀疑你是故意给盗贼放水。你是不是暗中和他们串通一气拿了提成?
遭段长松一番抢白,村长蔫了。他本想给段长松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段长松嘴皮子比枪杆子还厉害。他哈着腰说,他们也只是嘴巴快活,我看谁敢!谁敢胡来我收拾谁!哼,换粮食局牌子,他们才是真正的饭桶!段所长,我们现在听你指挥。
手下的弟兄已经顺着牛的蹄印寻到了公路边。段长松看了看路面上清晰的四轮车轮胎印,回头问村长,周边有几个牲口交易市场?
村长说,一共三个,最远的十五公里,最近的三公里,还有一个大约八公里。
段长松吩咐教导员带村长租车往八公里外的市场去,自己带着失主驾车赶往十五公里外的市场。教导员问,最近的市场要不要去人?段长松很果断,不用。一泡尿远的路,在这么近的地方销赃,我谅他们也不敢!段长松最后交代,记住,被盗的黄牛三岁牙口,四蹄粗壮,体大健硕,最明显的特征是眉心有一撮白毛。民警都换了便装,到了交易市场先找牛,发现牛后先盯紧不动它,一定以物找人,人赃俱获。
天气有些闷热。段长松头发里冒出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直淌,连抓方向盘的手都汗涔涔的。跑完九公里,警车离开主干道驶上一条简易村道。这条路烂得不成样子,路边的坑洼弄不好就会让捷达牌警车搁浅。段长松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不敢随便眨巴。所里弟兄们都说,段所长把警车看得和他儿子一样重要,这话绝对没水分。派出所就一辆车,出警全靠它,维修费用都得自己管,随便坏一下,也不是点点儿钱,所以,它坏不起!现在,段长松心里很矛盾,快车不敢开,可慢了又怕盗贼销赃后闪人,心里只能干着急。这时候,教导员那边来电话,说是扑了个空。段长松问,查过市场的交易记录没有?教导员说,查过,没疑点。段长松让教导员他们迅速往这边聚拢,并在沿途留意调查,看有没有其他新线索。
警车翻过一个垭口没多久,牲口交易市场就隐现在眼前。段长松把车停靠在路边,然后领着民警小田和失主徒步向市场靠近。居高临下的视线里,一溜牛毛毡搭成的棚子东西向摆开,百十米长。才上午10点多钟,棚子下面就聚集了好多贩子和牲口。大热的天,牲口和人都不耐烦。牛们喷着响鼻,不时哞哞地嘶鸣,把屎尿任意屙在棚子内,像是要发泄不满;贩子们到处游说,用尽所有的赞美之词夸耀着自己的牲口,只想早点儿把手里的牲口脱手,把赚回的钱揣进兜内走人。
段长松他们一直在公路边远远地观望。失主肯定地说,棚子内没有他家的黄牛。
可是,在市场的外围,段长松有了新发现,一头系在小杉树上的黑牛低头啃吃着地上的青草,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坐着个穿白衬衣的年轻后生,不时抬头朝黑牛瞟一眼,想必他就是牛主人了。在交易市场的牛贩子中,这个年轻人显得有些另类,样子看上去漫不经心,颇有点儿姜太公钓鱼的味道。黑牛与昨晚失主被盗的黄牛显然大相径庭,可是,月亮坪村被盗好几头耕牛,段长松当然不会放过每一个疑点。他指着黑牛的方向问失主,看见那头牛了吗?
失主点着头。黑牛跟我家黄牛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颜色不一样。
段长松继续问,旁边那位年轻人认得不?穿白衬衣的。
失主看了几眼,然后说,怎么会是他?
他是谁?
太阳山村的祝根。这家伙坐牢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祝根?段长松脑海内马上浮现出这个人来。几年前,段长松还在隔壁乡派出所当副所长,配合这边打掉了一个盗牛团伙,其中有个叫祝根的。他当时觉得这名字好土气,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这家伙有盗牛前科,刚出狱又出现在这样敏感的地方,看来,今天有戏了!
教导员他们正好赶到。段长松吩咐教导员带小田绕过去,堵住市场东头,特意让他盯住那个叫祝根的,只要有什么异常情况,先把他拿住再说。这个市场很好控制,两边都是大山,只有东西两个出口,盗贼如果在这里现身,那真就叫作瓮中捉鳖。问题是现在情况不太明朗,被盗的黄牛没有现身。段长松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交易市场内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决定投石问路。
他问村长,认不认得邻村有个叫祝根的年轻人?
村长说,听说过这个人,名字耳熟,但不认得人。
你们不认识,好!村里被盗的几头牛总该认得吧?
看见了肯定认得出来。
段长松知道,村长上任前干过牛贩子,就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指派村长去探底。
村长故意卷了半边裤脚,嘴内嚼着一截不知名的草茎,然后歪戴着草帽跑下去,先在市场内转悠一阵,再接近白衬衣年轻人,两人交谈过一阵,生意肯定没谈拢。村长后来躲到一边,给段长松回电话:这人有问题,牛也有问题。村长说,牛虽然不是村里被盗的牛,但报价低得离谱,我假装怀疑是头病牛,才把生意搅黄了。这人吧,长得细皮嫩肉,不像个牛贩子,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舌头像生了锈,说话时一双眼睛滴溜溜老往旁边瞅,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抓回去一审,准定吐出屎肠子来。
村长啰哩吧唆,但说出的话句句管用。段长松说,你就在周围转转,千万别引起年轻人的怀疑。
说话的当口,天的脸色骤变。暴雨是雷电劈下来的,恨不得要把市场的棚顶掀翻、砸穿才好。段长松他们挤在一棵杉树下,躲雨只是个形式,大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人人被淋成了落汤鸡,脸上淌下的雨水用手抹都抹不赢。即使这样,段长松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交易市场。人和牲口都躲进棚子内避雨,只有系在杉树上的那头黑牛还在原处没人照应。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早在大雨降临的那一刻躲在了岩罩下面。棚子内有人无济于事地喊,喂,那是谁的黑牛?也不牵开躲躲,淋了热雨要生病的……
大雨肆虐了大约四十分钟。它来得迅猛,也收得利索。最后一阵风扫荡过去,漫天的乌云散尽。雨水冲洗过后的交易市场又恢复了先前的生气。奇迹依然是段长松最先发现的。系在远处杉树上的黑牛就像神仙下凡一样,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头黄牛,最显眼的还是眉心那撮白毛。沉不住气的失主指着黄牛喊,天啦!那是我家的牛。在他的喊声里,段长松发现,躲在旁边的白衬衣年轻人像一只惊鼠撒腿往东头逃窜。他这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教导员他们早已在必经路口设伏。小田从背后跟上,瞅准时机,一个抱膝顶摔,就把祝根收拾了。
段长松他们押着祝根指认现场。淋湿的便装有一搭没一搭地贴在警察身上,看起来花一块白一块。失主扑向自己心爱的黄牛,像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一样,嘴巴在牛脖子上一个劲地亲吻。见一个年轻人戴着手铐被警察押过来,许多牛贩子放弃生意不谈都围拢来看热闹。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围绕黑牛变黄牛这件蹊跷事发表各自的看法。
有人说,这头牛是天降神物,非等闲之辈。
有人说,刚才这场雨是桩巴龙路过,它要给人间一点儿颜色看看,所以,黄牛变黑牛了。
是啊,这样的事情几十年前发生过,我们只听老人说过,亲眼看到这还是头一次。
……
段长松见人们越说越神,指着周边地面上一层淡黑的流水说,看清楚了,这是墨汁,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有认出祝根的人发出惊呼,天啦!祝根这家伙居然给黄牛化装,亏他想得出来。
五
等段长松吃完早餐一离开,张寡妇就催促吴瞎子搬家。
吴瞎子听说是要他搬到楼上住,不加房租,而且和张寡妇住隔壁,开始还矫情,说,牛吃稻草马吃谷,各有各的福。我还是住楼下,我只有住楼下的命,都习惯了。
张寡妇由不得他。她亲自下楼把吴瞎子的铺盖卷和其他几样物品搬上来。好在吴瞎子的东西并不多,她三四个来回就完事了。不是张寡妇要发慈悲,而是吴瞎子不搬上楼来,她的税钱就免不掉。张寡妇嘴皮子紧,没把段长松抬出来。这让吴瞎子沉浸在莫名的感动和想入非非之中。他决定要送张寡妇几个蒿子粑粑作为答谢。
蒿子粑粑是姐姐前天送来的。姐姐上街赶场,给瞎子哥带回来十多个。开春回暖,野蒿刚钻出土地,人们就掐了它稚嫩的茎叶,洗净蒸熟,然后掺进糯米粑粑里,用木杵捣,再趁热做成个,蒿子的色香味就都渗透在糯米里了。蒿子粑粑既可当菜吃,又可当饭吃。用油盐煎,拿红糖拌,吃法由着个人的喜好来。每年,土家人开始做这道美食的时候,意味着清明节就不远了,一直可以做到端午。姐姐没忘记,瞎子哥从小就喜欢吃蒿子粑粑。
吴瞎子从姐姐手里接过粑粑,问:怎么不把海亮带来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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