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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精选短篇小说卷——神算(一)

来源:群众出版社 作者:少一
“看看”——吴瞎子都两个月没“看”到儿子了。姐姐说,海亮打工回来后很少落屋,跟别人做生意赚钱。吴瞎子听了很高兴,儿子总算长大了,开始懂事了,晓得自己挣钱了。

姐姐说,有事要和瞎子哥商量一下。

她说的是海亮割包皮的事。姐姐不懂什么是包皮,只听医生说,海亮的鸡鸡皮长了,头出不来,要动手术切掉一截,否则,他的鸡鸡就白长了,男人该干的事干不成,传宗接代的大任更指望不上。姐姐说,动手术需要很多钱,海亮早先不懂事,现在病上了身才开始着急,可挣钱不是件容易事,手术费用高得吓人,现在穷人有病治不起。

吴瞎子听了很焦急,问,割包皮要多少钱?

医生说,至少三千块。

还缺多少?

差蛮多。

我帮着凑。

姐姐要的就是瞎子哥这句话。她知道海亮平时对瞎子爹不亲,但子不连瓜瓜连子,瞎子心里还是放不下儿子。

姐弟俩说好,下一场姐姐上街来拿钱。两个场间隔十天,能挣多少吴瞎子心里没个准数,生意好的话五到八百不成问题,甚至一千多都是有可能的,差起来就说不好了。吴瞎子知道海亮的病耽搁不起,医生讲了,像割包皮这种小手术,做得越早越好。吴瞎子打定主意,实在不行的话,就找别人借点儿钱,至少要凑足一千块才拿得出手,也才像个当爹的。可他一个瞎子,生活来源全靠望天收,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做抵押,谁会借给他钱?他在头脑里把所有熟悉的人都过了一遍,几乎没人让他有把握借到钱,稍微有点儿指望的无非就是老板娘张寡妇。租住这些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吴瞎子对张寡妇一直揣着好感。张寡妇年轻时名声不好,生了个女儿居然连父亲是谁都成了一笔糊涂账。女儿长大后,对自己的蹊跷身世颇为不满,把所有的怨怼都撒向母亲,嫁个港佬后就再无音讯。寡妇门前是非多。张寡妇收留吴瞎子,街上已经有了种种传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张寡妇的耳朵又没聋!但哪怕再不中听,张寡妇也从没有要撵吴瞎子的意思。吴瞎子也曾试探性地问过,张老板是否有找个伴过完下半辈子的想法。

张寡妇答非所问,我女儿迟早会回来看我的。

吴瞎子听懂了张寡妇的意思。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决意要用自己下半辈子的清白名声赎清自己年轻时的罪过,以求得女儿的谅解,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她之所以把吴瞎子留住,就是要让自己断了某些非分的念想,也借此堵住那些不怀好意的臭男人。

姐姐走后,借钱的想法只在吴瞎子脑海里闪了一下,他最终没有向张寡妇开口。

对男人来说,借钱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是难以启齿的。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别人给你面子,你欠下的不光是债务,还有人情。倘若遭人回绝,钱没借到,脸面也跟着丢了。

吴瞎子不开口借钱,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想到了别人指给他的那条路子。

祝根是段长松碰到的一块硬骨头。

一开始,他死活不认账。

说吧,黄牛是咋回事?段长松不想和祝根兜圈子。

我不知道啊。我大不了就在市场内转转,看看行情,不知道怎么就让警察抓来了。

听听,祝根连现场抓获的黄牛案都不承认,就别想从他嘴里抠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

段长松说,我问你,墨汁哪儿买的?瓶子丢在哪儿?

祝根狡辩说,你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段长松不得不把村长请出来。他指着村长问祝根,你的记性再差,总不至于不认得他吧?段长松又转向村长,我问你,你向他买黄牛时,他报价多少?

村长说,三千。

你还价没有?

还了。村长说,我还成两千,故意压他的价。

为什么压价?

我怀疑他这头黄牛来历不明。我是要试探他。结果,他答应成交。

段长松和村长的双簧戏还在演。段长松说,依你看,这头黄牛到底值多少钱?

其实,这黄牛值三千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段长松挥手让村长离开,然后把话头子甩给祝根。祝根抵赖不过,他一双贼眼溜溜地乱转,最后也只是就事论事承认了这起案子,而且咬定是自己一个人干的。这些有过前科的家伙,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套,忠义之气堪比当年的关公,要想让他们供出同伙简直比登天还难。段长松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段长松:把偷牛的事情彻底说说吧。

祝根: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好说的。

段长松:我的意思你没听明白?

祝根:是你没讲明白。

段长松:那我就明白地给你说,第一,这案子不是你一个人干的,把同伙的情况说清楚;第二,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还干过几次,都要说清楚。

祝根:我觉得你不懂法。

段长松:请赐教。

祝根:你这是诱供。

段长松:你的话有些道理,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善意的提示。我问你,牛是用四轮车拉过去的,你自己没有车,你也不会开车,司机和车你总要给个说法吧?替他们扛着对你没好处。

祝根:我临时拦下车,司机不认得,货送到就走了,车牌也没记住。

段长松:我们将根据你的认罪态度决定对你的处罚。这个,你懂的。

祝根:三年前,警察对我也这么说过,结果呢?哼,老子再也不会上你们的当了!

祝根不以为然地看了段长松一眼,然后打了个很长的哈欠,开始装瞌睡。段长松知道,审讯再进行下去没有多大意思。好在这时候外围的情况已查出眉目。教导员说,祝根近两天频繁联系一个叫吴海亮的年轻人,他是吴瞎子收养的儿子,长期跟吴瞎子的姐姐住在月亮坪村,他不是司机,也不会开车,如果和祝根系同伙,应该只是内应。

段长松强调说,祝根的联系人中,是不是有司机?要挖。

都查过了,就是没有。教导员说,祝根从牢里出来的时间不长,他的交往圈子很简单。不过,教导员无意中提到一个特殊情况,就在案发当晚9点多钟,祝根给吴瞎子打过一个电话。

段长松追问,这个情况怎么不早说?

教导员吞吞吐吐地说,一个瞎子嘛,和案子怎么扯得上?他们可能是为算命的事吧。

段长松马上联想起那天晚上他去地下室会“贵人”时吴瞎子不在,第二天吃早餐时又看到吴瞎子球鞋上沾着泥巴。他马上安排下去,让教导员带小田迅速抓获吴海亮,同时,到移动部门秘密调出吴瞎子近一段时间的通话记录。

这边刚刚布置完毕,乡人大主席就领着一帮人到派出所来了。人大主席神秘兮兮地说,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和段所长单独谈谈。人大主席来得真不是时候。派出所还留置着祝根,审查正陷入僵局,案子才起了个头。派出所本来就人手少,出不得半点儿纰漏,哪有精力应付他?段长松征求主席的意见:能不能改天谈?主席回头看看身后一帮人,笑着摇摇头:不可以!这件工作很重要。乡政府谁都知道,后面这句话是人大主席的口头禅——人大主席关注的事情没有不重要的。他每次都是这话。

还是那起强奸案。

仇老师没讨回什么公道,事情反而闹开了。学生家长们开始传言,说仇老师猥亵、奸污女生已成家常便饭,他干这方面的事情经验很足,每次都能规避法律风险,逃脱惩罚,连派出所都拿他没辙。甚至还有一说,称县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是仇老师的连襟,派出所要扳倒仇老师,先得过副局长那一关,那位副局长又分管刑侦口。所以,这里面的猫腻不言自明。许多女生家长不放心把孩子送到学校,纷纷要求转学,学校快要办不下去了。人大代表们心急如焚,他们的态度很明确,像仇老师这样的祸害不除,人民群众不满意。段长松更明白,只要人民群众不满意,他和所里弟兄们一年的劲儿就白使了。

段长松将人大主席和代表们招呼到小会议室,把强奸案的办案进展“汇报”了一下。他只是在应付,走过场。这件案子现在遇到了困难,既有法律的“瓶颈”,也有一些客观原因,段长松正在寻求突破的办法。问题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祝根的案子上手了,牵扯着精力。所里就四号人,他一时还顾不过来。所以,真实的情况暂时还不便说得很详细。好在代表们的兴奋点不在派出所的工作进度上,而在于仇老师作案的某些细节,尤其是人大主席,一再打断段长松,要他复述仇老师哄小女孩脱衣服上床的过程。他的许多提问虽然都很稚拙,但自以为是的口气却像一个刑侦专家。人大主席最后“强调”,老百姓不关注过程,只在意结果,希望派出所举全所之力,尽快拿下此案,将强奸犯绳之以法,给人民群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段长松接过主席的话表态,一定的,这件工作很重要,我们会抓紧办。他的话一出口,人大代表中有人暗地里哧哧地笑。

刚刚送走客人,教导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们找到了吴海亮,麻烦的是吴海亮刚刚在县医院割完包皮,医生说,住院消炎至少要三天时间。段长松说,割包皮不是什么大手术,先把人带走,消炎的事让看守所的狱医去做。教导员说,医院不同意把病人带走,主治医生说,他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犯罪嫌疑人。他告诉教导员,按程序办好法律手续,然后陪吴海亮在医院住下,终止他和外界联系,除了医生,不让别人接触他,方便的时候可以做好讯问笔录。

吴海亮太嫩了。

警察想要知道的事情,只要是他做过的、知道的全都招了。他相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问题是,祝根太狡猾了,吴海亮知道的太少。

祝根从牢里出来才两个多月。他出来后一无所有,还是决定干老本行。上次进去前,他只是别人手下的一个马仔,老大做许多事情都瞒着他,每次他出力最多,最后只分到很少的赃。现在,他吸取上次的教训,准备物色一个得力帮手,自己当老大。当时,月亮坪村的吴海亮辍学后成天东游西荡,做梦都想天上掉钱,他弯腰就能捡钱。他俩一拍即合,真他妈的缘分!分工是明确的,吴海亮负责踩点和提供信息,销赃分赃的事祝根说了算。干这行是有规矩的,不该知道的少打听,这是最起码的一条。所以,吴海亮很听话。吴海亮连吃三回“窝边草”都顺利得手,尝够了甜头,割包皮的钱也有了,他很感激祝根。段长松注意到,关于作案用车和销赃的情况,吴海亮一问三不知。他说,他负责望风,祝根上手后径直往公路上去,他就回家睡觉了,司机和四轮车都没见过。

祝根被刑事拘留关进看守所,吴海亮的刑拘手续也批了下来,只等他的包皮手术消炎结束,警察就给他换“环境”。虽说系列盗牛案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但祝根、吴海亮一伙盗窃耕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哪怕就是月亮坪村的黄牛一案,都够他俩喝上一壶的了。余下的工作,段长松准备交给教导员去办,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强奸案上。

段长松悄悄站在吴瞎子房门口时,听到了张寡妇在嘤嘤地啜泣。

段长松原本是想悄悄接触吴瞎子。吴瞎子上次主动说,他是段长松遇到的“贵人”,吴瞎子的话那么自信,必有他自信的理由。段长松是职业警察,他思辨严谨,行事果敢,侦查破案只忠于自己的经验和智慧,从不轻信来自生活中的某些偶然和奇迹。可现在案子积压,陷入困局,段长松就不由得想到了吴瞎子。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机关算尽,到头来极有可能在一个瞎子面前戒备松弛,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段长松有必要知道一个瞎子到底能帮一个派出所所长多大的忙。另外,吴瞎子的通话记录显示,月亮坪村黄牛案案发的当晚,祝根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段长松恰好发现吴瞎子那天晚上不在地下室,第二天早上还见到了吴瞎子胶鞋上的黄泥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情况,在吴瞎子近期的联系人中,居然有仇老师。电话是仇老师主叫吴瞎子,时间正好是强奸案案发的次日凌晨5点多钟,后来还有过两次。这个时间节点太过敏感,段长松不关注不行。这些情况都和吴瞎子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段长松隐隐觉得吴瞎子的疑点在上升,不排查清楚不行。段长松办案就是这样,他灵敏的嗅觉常常能闻到别人嗅不出来的气味,他对所有关系人的任何疑点从不放过。

哭声是从吴瞎子房间内传出来的。吴瞎子的劝慰声夹杂在张寡妇的哭声里,让段长松大致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是张寡妇收到了女儿从香港的来信,信上传递的是一个让单身母亲绝望的信息。

老吴啊,你说养儿养女还有什么意思?你给我造成的伤害让我一生都不能原谅你。这是小芹信上写的混账话,我半个字都没改。我要是在你面前说半句假话,我就遭天打雷劈。你听听,这是一个女儿对妈妈说的话吗?晓得她是这么个白眼狼,当初一生下来我就该把她往粪坑里扔了,溺死这个妖孽。我屎一把尿一把将她哺养大容易吗?娘即使有再大的过错,也轮不到她做女儿的记恨一辈子,我的命怎么就比黄连还苦啊,呜呜……

张老板,小芹不懂事,就只当没生她一样,少怄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事。

老吴,别人的话好说,轮到自己头上来都一样。我看你那个儿子就算了,将来恐怕也指望不上。不如攒几个钱,该吃的吃,能喝就喝,等哪天眼一闭脚一蹬,划不来。听说海亮割包皮,你还给他凑钱,你蠢!

我也只是尽责任,大头是他自己挣的。我家海亮可比以前懂事了,听我姐姐说,他一直在挣钱。

段长松听得心里酸酸的。看来,不管吴瞎子的算计如何高明,都算不出儿子的祸福。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海亮是个盗牛贼,马上将面临牢狱之灾。最可恨的是满肚子坏水的祝根,自己这辈子注定跟高墙铁丝网缘分未尽,偏还要捎带上别人。他如果瞒天过海,把吴瞎子父子俩同时拉上贼船,吴瞎子可就惨了。

倒是张寡妇看出一些迹象。她提醒吴瞎子,你说海亮挣钱?我看他不是那种下得起力气的人,成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挣的恐怕也不是正路钱,你要管住他。

他才十七岁,能干什么坏事?

老吴,你就莫看老黄历了。现在的孩子胆子天大,跟赶山狗一样,有人吆喝一声,呼地蹿出去乱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吴瞎子没回话。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张寡妇要走。

再坐会儿,我没瞌睡。吴瞎子留客的语气里充满着温柔和不舍。

张寡妇说,我明天还要起早弄早餐。

接下来,房间里弄出乒乓声响。段长松在这种不明的响声里落荒而逃。

 

第二天早晨,段长松走近《洪湖水浪打浪》。街面上寂然无人,只有张寡妇在案板前揉面粉。

吴师傅,我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跟你走?

是的,我想请你帮我算一卦。

就在这里算吧。吴瞎子似是在开玩笑,我上门算命是要加收钱的。

在这里算命,让人家看见不好,还是去所里。段长松的话里其实含着双关。

嘛事?求财还是案子上的?

都有。求财“生”无底,探案“午”出头。这一卦很复杂,所以要请你上门。

吴瞎子停顿几秒钟,脸上起了轻微的痉挛。我一个瞎子,到派出所算命,成何体统?

段长松看看揉着面粉的张寡妇,话里有话地说,吴师傅,我给老板娘说一声,现在没别人,再一挨,街上可就热闹啦。

吴瞎子好像听懂了段长松的弦外之音,无可奈何地拾掇起他的二胡、装彩头的铁皮盒子,还有敲路的竹棍。

张寡妇求情似的说,段所长,你先走一步,我给吴师傅下碗面吃,他还没吃早饭,我保证他吃完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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