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剑(一)
引子
高原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在一处人迹罕至的茫茫草原上,微风轻拂,灿烂的阳光从低垂的云间洒向大地,映射出多彩的光线。雄鹰在空中悄无声息地滑翔,巨大的翅膀下面是广袤的草原。百灵鸟在草原深处鸣唱,蛰伏了漫长冬天的虫子也恢复了活力。远处是亘古不化的雪山,草原褪去了枯黄,冰雪消融的土地上绿草争先恐后地探出头,野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低矮的草丛间绽放,翠绿的草把绿色肆意地铺满了大地。
草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草原深处连绵的雪山更是看不到尽头,寂寥空旷的草原上只有百灵鸟传来的鸣唱,只有轻轻的风划过草尖。
苍茫的草原上,浩瀚广阔的天地间,一个白点在缓缓移动,只有天上的雄鹰看得出来是一匹白马艰难地奋力前行。白马蹄下是刚刚变绿的草原,马头前方也是看不到尽头的草原。马背上驮着的两个鼓鼓囊囊的褡裢看起来很重,白马的脖颈里已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从凸起的肩胛骨看得出来,这匹马已经在草原上奔波多日了。
草原上没有路,只有方向,只能凭借着直觉向前。这匹白马已经多次进到草原,它很自信自己的感觉。前面的草原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但白马依然径自向前走着。
忽然,白马放慢了步子,脚步也变得有些零乱,它发现前面草原深处的雪山被黑沉沉的云遮住了,前方整个天际变得昏暗,掠过耳边的风明显大了许多,额头的鬃毛被吹到了耳后。
白马盯着远方,硕大的眼睛里映出前面贴着草原迅速翻滚压来的黑云。白马眼睛里露出惊恐,嘶鸣一声后停下步子扭过了头。
在白马的身旁还走着一个藏族汉子,高大健壮的身躯,身上很旧的藏袍上满是灰尘,但黝黑英俊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坚毅。汉子看着前面铺天盖地而来的黑云,不由得眉头紧锁。他知道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知道此时暴风雪马上就要到来,也知道在这片草原走上一天也看不到一个帐篷,更清楚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遭遇暴风雪的后果。暴风雪连着下上几天怎么办?迷失方向怎么办?陷进被雪盖住刚刚融化的泥沼里怎么办?掉到雪坑里怎么办?遭遇到饥饿的狼群怎么办?不管哪种情况,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自己和相伴多年的这匹白马连尸首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谁也不会知道在这片草原上曾经有一匹马、一个人经过。
但现在只能向前,只能和身边的白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稍许犹豫后,汉子从马鞍下面抽出一块油布打开,盖在马背的褡裢上系紧,又轻轻爱怜地拍了一下马脖子。通人意的白马明白汉子的意思,不用吆喝便昂起头毅然顶着风向前走去。
黑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刚才还是湛蓝如洗的蓝天已变得黑沉沉,太阳被厚重的黑云遮住。天上的雄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百灵鸟也没有了歌声。四周突然好像没有任何生命,只有呼呼的风声。在漫天翻滚压来的乌云下,在广阔的天地间,在狂暴的高原上,白马和汉子显得异常渺小。
没有了阳光,吹在脸上的风立即变得刺骨,汉子扶着褡裢的手已经冻得僵硬,他把藏袍的领子竖了起来,又把狐皮帽子往下拉了拉。看看远方,他知道在种麦子的地方已经是麦苗过小腿了。但此时,在这喘不上气来的高原上,在这连牦牛都待不了的地方,马上就会下起鹅毛大雪。
等再抬起头,狂风已经裹着雪片扫了过来,大片大片肆虐的雪打在脸上发疼。不一会儿,四周万物已经变成白茫茫一片,天地都很难分清。汉子眯着眼睛努力辨清方向,缩着脖子,弓着腰,牵着马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躲避暴风雪的地方。汉子知道在这样的暴风雪里,只能坚持向前,不然就会迷失方向,精疲力竭后冻死、饿死在雪原里。
在横扫一切的暴风雪里,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
第一章 黎明
东方的天际,一缕黛青渐渐挣脱出黑夜的重压,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出一缕亮光,东方的星星更是璀璨明亮。渐渐地,天边由黛青变成橙红,由淡而浓、由浅而深,纯净的橙色越来越亮,不断地扩大、渲染,朝霞映红了东方的地平线。
远处神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在霞光的映照下,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色,显现出神山的圣洁和巍峨。随着霞光的渲染,东边的半个天空都被灿烂的橙红染红。在橙红最浓时,终于,一轮红日从天边冉冉升起,万物渐渐从黑夜中显露出来。
柔和的朝霞映照着整个草原,平坦的草原上绿草更加青翠。亘古流淌的噶曲河在这片茫茫的草原上蜿蜒流过,画出了无数个“几”字,宽阔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波纹,在霞光里变成了一条金色的河,无声无息地静静流淌。
远处便是巍峨的石山,绿草掩到山腰,在这翠绿的映衬下,山顶裸露的山峰更是柔和纯净。
草原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草尖上凝聚着一滴滴的露珠,格桑花夜里闭合的花瓣还未展开。草丛深处一只百灵鸟飞出来,扑扇着翅膀欢快地叫着,直直地飞到半空,又直直地落下飞回窝里。随着百灵鸟悦耳的叫声,草原沉睡一夜后一下子醒了过来。
噶曲河河畔一块高处的草地上,柔和温暖的阳光照在一个低矮的黑牛毛帐篷上。破旧但干净的门帘掀起,一个身材高挑婀娜的藏族少妇弯腰走了出来,直起腰手搭在眉前看看东边喷薄而出的太阳,又看看染成了金色的雪山,回过身朝帐篷里喊了一声:“梅朵,起来了,不然你比希野都要懒了!”然后向不远处的羊群、牛群走去。
刚走了几步,身后帐篷里传出还带着睡意的小姑娘清纯动听的声音。
“哎呀,阿妈!”不一会儿,一个清瘦苗条的少女从帐篷探出头,出了门就向帐篷后跑去,在她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圆嘟嘟黑球般的小藏獒。
梅朵乌黑发亮的一头长发梳成许多细细的小辫,在秀美修长的脖颈后甩动着,高挑纤瘦的身体虽然裹在宽大的藏袍里,但青春的气息依然无法阻挡地散发出来。
梅朵咯咯笑着边跑边喊:“阿妈,我去看看希野们起来了没有,是我懒还是它们懒?”小藏獒森格依然紧紧跟在后面。
在梅朵家帐篷不远处,在春天搬来了一窝旱獭,藏语叫“希野”,汉区的人叫“哈拉”。旱獭是高原上独有的生物,四条腿短,如小狗般大小,在草原上打洞生活在地下,白天爬出以草为食。旱獭性情温顺,肥嘟嘟胖乎乎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在藏族人心目中如同自己家的邻居一样。
自从那窝旱獭在梅朵家附近安家后,梅朵有时间就跑过去看它们。渐渐地,旱獭也不怕梅朵和天天跟她在一起的小狗森格了,梅朵可以摸旱獭身上光滑的毛,梅朵的尾巴小藏獒森格也可以和它们在一起打闹。
“阿妈,希野们还没起来呢,还是我勤快!”
梅朵咯咯地笑着,一蹦一跳往回走,十几岁的梅朵在母亲跟前依然如同小孩子一般。森格依然在后面跟着,因为腿短跑得快摔了个跟头,急急地爬起来甩了甩脑袋又继续跟在梅朵的脚后跑。
梅朵就出生在这片草原上,阿爸和阿妈给这片草原的头人放了十几年的牛羊。虽然缺衣少食只能勉强生活,但一家人能天天在一起,有几头属于自己的牦牛和羊,每天能看到远处的神山,感觉到这样的日子苦中有甜。
可是在梅朵还小的时候,阿爸被头人家的管家吉宝在暴风雪天里逼着去找被吹散的羊群,不幸从那高高的山崖上摔下去,再也没回来。年幼的梅朵在懵懂中感到家里失去了很多欢乐,阿妈的脸上也很少有笑容了。
刚开始梅朵天天喊着要阿爸。阿妈告诉她,阿爸去神山了,再也不回来了。梅朵依然天天哭着要阿爸,常常盯着神山坐很久很久,看会不会发现阿爸熟悉的身影。稍大点儿甚至有一次偷偷准备了糌粑要去神山找阿爸,再大点儿后她知道阿妈没有骗她,阿爸确实再也不回来了。从那以后她想阿爸时就呆呆地看着神山。她相信阿爸就在神山里,阿爸的魂就在神山上,阿爸就在神山上看着自己和阿妈,看着草原上的牦牛和羊群。阿妈忙完活儿后,也是静静地边捻毛线边看着神山。每到藏族的节日时,阿妈就要煨起桑烟,和她对着神山磕长头。
日子过得很快,随着时光的推移,梅朵渐渐长大了。虽然才十四五岁,个子已经长得快赶上阿妈了。大大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泉般纯净明亮,长长的睫毛遮住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在高原强烈的紫外线下,皮肤有点儿黝黑,挺直的鼻梁下的红唇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一头又粗又黑的长发被阿妈精心梳成了无数个小辫直垂到腰间。虽然身上的藏袍已经很旧了,但依然掩盖不住她婀娜的身姿。梅朵如同草原上含苞待放的格桑花,又像一只草原上的百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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