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二十八)
“可这都成过去的事了。”耿民叹了口气,接下去说,“过去每年谷雨时分,这里都过鲅鱼节。在鹰头礁砍了牛头、猪头祭海龙王,保佑人安舱满,鲅鱼卖上好价钱。还要敲锣打鼓,把鲅鱼送归大海。这叫‘蔺子开花,挂网搬家;鲅苗入海,来年大发’。年年都是好收成啊。”耿民说完叹了口气,“今非昔比喽。”
梅雪问这是怎么回事,耿民说,“还不是金子给祸害的?岛上整日开山放炮,峪道里废水污染,小鱼坝清水变混,这鲅鱼自然也打不上来了。这些年我领着环保局的人来看过,也到环保厅反映过。省里人大会上提出了‘绿色金岛’战略,现如今这方圆百十里成了自然保护区。几年过去,禁采禁牧,听说这小鱼坝都有了熊瞎子、野猪,还发现了野人。”
“你见过野人吗?”闭眼假寐的严鸽突然睁开了眼睛发问。她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怪事了。
“也是听说。”耿民接口道,“那年有个采药的老汉曾经见过,说个头儿比熊瞎子小,比猩猩大。这老汉还从野人走过的树杈上带回了几根黑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知不觉中几个小时过去了,前方就是小鱼坝镇。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道,挂着红灯的地方就是派出所。一进院子,一个中年民警正在楼下一间办公室大着嗓门打电话,见有来人,摆手示意他们就座。从室内公示的照片上,严鸽已经认出这人是派出所所长恭长喜。对方认出严鸽,顿显局促,尴尬地笑笑说:“忙晕了头。刚才是两口子吵架报警,让我把男的狠狠地骂了一顿。两个民警出现场还没回来,户籍内勤正坐月子,只剩下我这个光杆司令。”
严鸽说明了来意,恭所长介绍说,禁猎退耕之后,许多人去了大猇峪金矿和外地打工,每年像候鸟一样到农忙时方才回家。还有的五六年也不回来一趟,只是寄钱过来。村子里的常住人口就是些老年人和孩子。为此,派出所对外出务工人员全部登了记,并以姓氏笔画为序注明了务工的地点以便查询。
耿民说出了扫金老太女婿罗江的名字,恭所长拿出几大本子登记表,共查出三个叫罗江的。其中三十岁以上的有两个人:一个死了好几年了;一个在镇上做山货生意,让协勤员马上去请。那人不多时就来了,耿民隔着窗户一看就摇了头。
恭长喜说,还有一个罗江,年龄二十几岁,是四川到这里来打工的民工,好像和当地人结了婚,成了倒插门女婿。印象中他因病死亡,注销了户口。他记得这个罗江到小鱼坝时是投靠亲友,还盖有房子。严鸽说看来就是这一家,需要马上赶去。恭长喜说小鱼坝的村民居住分散,又在山坳里,车辆进不去,必须由他徒步领去才行。
在去小鱼坝的路上,恭长喜继续向严鸽介绍说,这里的农民由于交通不便,收入很低,过去捕鱼、烧窑一年也只是挣个七八百元钱。等把孩子养大,也就筋疲力尽了。出去务工,每年多少能拿回个千儿八百的,因此青壮年几乎全出去了。一旦出了工伤事故死了人,赔上个一两万元钱,已经很满足了。派出所对这种事一般不介入,只要证明是本地人员,办理户口注销手续就行。因为劳动力太廉价,形成了大量既不签用工合同、更不上保险的“黑工”,出了事情由用工老板花钱“私了”,也没有人向派出所反映。
恭长喜路熟,领着大家拐过了几个峪口,便让大家原地等候。不多时他就赶回来说,罗江家就在前边的村头上。
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院内空空荡荡。房后一侧有一处黑乎乎的半圆形土丘。恭长喜说这就是罗江的坟冢。当地人去世后一般就葬在自家房后。
严鸽轻声叩门,不料房门并未关严,推门进去喊了两声,也无人应答。梅雪打亮了手电。只见房子是里生外熟的砖坯结构。屋顶被烟熏火燎成了炭黑色。进门处除了桌椅,就是几个装粮食用的木箱子。左边的耳房连着灶房,橱柜中碗筷整齐。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严鸽看到墙角处露出一截白色的电线。俯身去拽,发现电线连着那台她曾经见到过的小型发电机!铁鞋踏遍,终有觅处!几个人七手八脚拨开四周的棉柴,只见那台乖王子冰柜靠着墙角,机箱中正发出嗡嗡的制冷声响。梅雪打亮应急勘察灯,方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冰柜,只见女孩红霞的尸体完好如初,蜷缩在柜子中间。
按照规定,事主不在现场,勘验和尸检都不便进行。可事不宜迟,待到天亮不定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扫金老太死也不会让开柜验尸。严鸽当机立断,让耿民做见证人,梅雪作全程录像,恭长喜协助方杰做尸表检验,暂时不搞脏器解剖,目的是先搞准死因。
在勘察灯和几个手电的交叉照射下,方杰小心翼翼地剔开冰块,剥去了孩子身上的外衣。孩子通体僵硬,皮肤泛出淡青色的光,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在向这个世界倾诉着什么。方杰很快发现颈部的环形索沟,看来确是缢死身亡。他口述,由梅雪做记录。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突然爆发一阵骚乱。伴随着响亮的铜锣声,人们呼喊着:“野人进村了!抓野人喽,快抓野人喽……”
严鸽命令停止工作,熄灭了所有的灯光。不一会儿,呼喊声、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汽马灯的光亮从窗口映照进来,有人在哐哐地敲门。这时,一个大嗓门说,这家就一个老太太领个孩子,不要再叫他们了。随即,脚步声离去,呐喊声由近而远,四周又归于寂静。
一旁的恭所长解释说,这一带野猪、山猴子很多,成群结队,夜间出来糟蹋粮食,村民便自发组织起来敲锣哄赶。听说有人在这一带见到过野人。他估计是熊瞎子或大猕猴下山转悠,被人以讹传讹成野人了。严鸽十分纳闷儿,他们入院时并未插门,可外边的人怎么没能闯进来呢。严鸽细心地返回院中,却惊讶地发现院门被插上了。怎么回事?她来不及细想,吩咐方杰抓紧验尸。
红霞的身体正在发育阶段,第二性征刚刚出现。方杰利用侧光再次观察尸表时,突然发现女孩子的乳房下端各有一处半月形的伤痕。伤痕有不规则缺口,呈暗紫色。严鸽也发现了这两处斑痕,就让梅雪贴近拍了几张细部照片,以便带回去研究。为了避免暴露,尸检完毕,严鸽让方杰、梅雪迅速把尸体复原,装入塑料袋,放置在冰箱里,并且按原状放好棉柴。做完这一切,推门而出的时候,东边天空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就在严鸽离开院门上路的时候,脚无意间崴了一下。她低头仔细观察,原来是汽车轧过后形成的凹坑。那轮胎印痕宽大粗犷,花纹奇特。她转回头向恭所长问道:“你刚说山道进不了车,为什么这里会有轮胎印儿呢?”
“这……”恭所长一时憋了个蟹公大红脸,欲说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有话直说,怎么吞吞吐吐的?!”严鸽更加怀疑,竖眉逼问。
“我有错误,向您隐瞒了情况。昨天曲江河局长带人来小鱼坝打猎,开了台大轮子越野车,打这里经过。”恭所长面带愧疚。
“带的人什么样子?”严鸽紧追不舍。
“瘦个子,脸白白的,挎了一台照相机。他们开到这里没再让我领路,就进保护区了。”
“昨天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半夜八九点钟,先了你们一步。”
严鸽沉吟片刻,突然有了一种猜测。这猜测很朦胧,跟曲江河来的那个挎相机的瘦个子不断和她脑海中的一个人相重合,但一时又难以确定。
返程途中,灰黑色的山体已逐渐透出绿色,路边一泓泉水正在脚下的山谷中匆匆疾走,绕过树丛变成了一股细如束发的溪流。严鸽的思路也渐渐明晰起来。看来红霞之死不仅隐藏着扫金老太的隐秘,而且很可能和透水事件有直接联系。特别是女孩儿身上的两处斑痕尤其可疑。接着,她又想起罗江家本来虚掩、后来又被人插上的门。
严鸽无意间将手插进口袋,指尖却碰到一件冰凉圆滑的东西。掏出一看,竟是那面送给小黑孩儿的小镜子!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顽皮的笑脸,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有一双小手在暗夜里帮了他们。
就在这时,只听方杰重重拍了一下前额,喊了声“停车”。梅雪莫名其妙地刹了车,只见老学究向严鸽伸开了两只手,郑重其事道:“乳房下的疤痕是生前被咬伤后留下的。孩子是被侮辱以后自杀的!”
梅雪这时也若有所思地说:“方老师,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如果确定是咬痕,那下嘴咬人的人就有重大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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