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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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大局长,这股风可越刮越紧,一帮子告状专业户像鳖翻潭一样,金矿的事情又抖搂出来了。有人可在打你的主意呀。”孟船生一边驾驶着悍马,一边向坐在身边的金岛公安分局局长寒森说,“刚才我到区政府,见到了你那儿的小不点儿混在人堆里头打转转,也许是闻见了啥腥气儿。”
“哼,羊群里跑只兔子,数它小,数它能哩。”寒森冷笑着,“我看这小子野心勃勃,八成是看中了我这个局长的位置,想借这回严打整治的机会抢头功,瞅准机会把我扳倒。这几天又一门心思往坑口矿洞里捣鼓。这事儿我知道。”
灰绿色悍马此时停在金岛山坳处的坎子上。“那个小不点儿在捣鼓啥事儿?”孟船生睁圆了一双大眼。
“这小子鼻子尖,疯了似的查我带回来的这几台车。前天给我建议,要把赵明亮的车祸并在一起查,想翻腾大猇峪矿底下的事儿。据说找到了目击证人。幸亏曲江河被你摆平了。要不然两人捆在一起,这王八羔子要翻大浪。”寒森有些心悸地说。
孟船生愣了一下神儿,而后冷冷说道:“那就更不敢大意了。不想法子摆平这些事儿,你老寒轻者卷铺盖,重者就得去蹲班房。到时候,可谁也救不了你。”一番话说得寒森有些发毛。
他原以为当了公安局长,威风八面,可以把司法权力玩成变形金刚,得心应手地掌控黑白两个世界。调任公安局长第一天,他就声称外行可以领导内行,除了法律不懂,别的他什么都懂。业务不会玩,可他懂得玩人、玩政治、玩交换法则。可万没有想到局面会如此凶险,他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这一回风可是从上边刮下来的,来者不善。要紧的是把住口风。我可以给你开一药方,你回去温火细煎,好好治一治有些人的虚热燥火。”
“是啥好方子?”寒森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这么几味药。”孟船生伸出了四个指头,然后一个一个蜷回去,“叫打击指挥者,搞定办案者,提拔支持者,干掉知情者。药引子是砒霜。这叫表里兼治。我来主外,你主内。千万不敢手软!”
寒森深深点头。正要说话时,猛然听到腰间的便携式对讲机响了起来。
“六〇一,六〇一!〇一找你有急事,请回答。”这是市局指挥中心在呼叫。〇一就是严鸽。
使寒森大为惊讶的是,此时孟船生的车载台也响起了指挥中心的呼叫声。他猛然意识到,两辆悍马车在组装时就配置了同频的无线通讯系统。
“我是六〇一,我是六〇一。我已听到,〇一请指示。”寒森不敢怠慢。
“六〇一,六〇一!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严鸽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严厉。
“〇一,〇一!我现在在金岛。”寒森含糊应答,心里一个劲儿骂娘。
“你在金岛什么位置,请回答!”严鸽的声音升高了几个分贝。
“〇一,〇一!向您报告,我现在在金岛分局办公室。”寒森硬着头皮回答。
“我现在就在金岛分局办公室里坐着。你究竟在哪里?”严鸽那边动了怒,声色俱厉。这实际上等于在全局的公用网查岗定位,市局指挥中心的GPS系统肯定已经给他确定了所在方位。
寒森头上登时冒出了汗,马上回答说:“我正在处理一起公务,马上赶往局里。详情当面向您汇报。”
寒森关闭了报话器,正要下车,一眼瞥见了立在石坎边沿的陌生人。那人背对着他和孟船生,在向石坎周围瞭望。
“这人是谁,我怎么看他眼生得很。”寒森警惕地问道。
“噢,那是我澳门的老朋友温先生。没有问题的。”
寒森这才下了车,由于立脚不稳,差点儿被石头绊了个跟头。他回过头朝悍马车招了一下手,掩饰窘态地骂着:“他妈的这娘们儿,给我搞起突然袭击来了!”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拿起手机给分局欧阳光政委挂了个电话,让他立即召集中层干部,准备向严鸽汇报工作。
寒森心急火燎地赶到分局,见严鸽和欧阳光等几个局党委成员正在办公室说话,就面带惭愧地向严鸽作了自我批评,说他预先约好矿上的一个干部谈矿区严打治安情况。严鸽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头,说明她是到区委参加加毅飞书记召集的会议,顺便到局里看一看。
寒森急忙说:“你来得正好,我们的中层都集合起来了。您无论如何跟大家见见面,以后也便于基层的同志向领导报告工作嘛。”
严鸽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寒森便就前面引导,未到会议室门口就带头鼓掌,扛摄像机的宣传干部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只听欧阳政委一声口令,室内几十名干警全部肃立,磕响了后鞋跟,齐刷刷地敬礼,礼毕后坐下。
严鸽摆手制止了录像、照相,寒森再次起身带头热烈鼓掌,亮声大嗓,一口气介绍了严鸽“市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长”“武警支队第一政委”等全部头衔,并强调她是在“百忙之中”“莅临”“视察”“做重要指示”云云。严鸽被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好拂了民警们的热情,便以十分平缓的语气向大家表示了慰问,勉励民警们积极投入当前的打黑除恶斗争。扫视会场,她没有发现曲江河。
此时梅雪进来,俯身对严鸽低语了几句,严鸽便起身向大家告别。
送走了严鸽,寒森把话筒拿到嘴边,清了一下嗓子,从严鸽的讲话引申开来,强调要联系金岛实际搞严打整治斗争。他这时一眼瞥见了坐在第二排位置上的卓越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话锋一转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矿山和农村调研。金岛不是世外桃源,还确实有黑恶势力存在,也有个别民警和他们拉拉扯扯,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保护伞。我要正告这些同志,不要自以为是,一天到晚搞非组织活动,老和党委唱反调。”
再看卓越,仍是一脸不屑,他就急切地敲响了桌子。“我要警告个别人,年纪轻轻,整天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发牢骚讲怪话,摆弄是非告刁状。听说有人利用假警察的问题大做文章,还要到省城、到北京去告状。好哇,这是你的权利嘛。可你不要以为你是谁。法律规定,诬告是要反坐的,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基层。严鸽局长刚才特别讲到,严打整治还要坚决依靠我们分局党委嘛。”
寒森说着,仰脖喝了很大一口水,话锋陡然一转。“我这个人有缺点,欢迎同志们的批评,但绝不允许对我们这个班子的整体工作诬蔑和中伤!要说我的缺点,最大的问题还是治警不严,下不了狠手。严局长大会强调过,治警要从严,从严先治长……”寒森激动起来,一边用眼角余光乜斜卓越,一边心里暗笑:小子,你走着瞧吧!马上就会有好果子吃了。
梅雪随严鸽局长从金岛分局出来,上车的时候,突然发现法医方杰蜷在后排靠椅上打盹。见她一脸惊诧,老爷子半真半假地说:“傻了吧,我是专门得了严局长密令,今晚随她执行特殊任务。至于你嘛……”
梅雪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同时觉得严鸽在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一个失神,手中的提包连同严鸽的水杯差一点儿滚落在地上。自从“袖珍警察”发现了曲江河的种种疑点之后,准备马上向严鸽报告,是梅雪制止了他,并提醒他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告诫卓越千万不能冒失。卓越说,如果严鸽捂盖子,我连她一块向省厅反映。梅雪坚持,还是写封匿名举报信,由自己悄悄送到她办公桌上,观察她的举动之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梅雪心虚,误以为严鸽窥见了她和卓越的秘密,吓了一大跳。只听严鸽笑着说:“梅雪今天是主力,管大方向的。不行就动动班(搬)子,揭揭盖子啊。”梅雪这才明白是让驾车,心神甫定。严鸽叮咛说:“今天走夜路,过盘山道,要格外小心。”
星月暗淡。车行一个多小时后,严鸽给耿民打手机,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惊动了村民。废渣山像巨大的屏风,黑压压地拦在大猇峪的村口。耿民披件羊皮袄在一棵老枯树下等候。严鸽下车,低声把方杰和梅雪向老人介绍了。耿民很兴奋,大步流星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悄然朝扫金老太家走去。推开虚掩的院门,依稀看到院子里的麦秸垛和屋檐下串串玉米和辣椒。
耿民敲门,竟无人应声。门已上了锁,他顿时嘟囔起来,说前日还见她拉车背篓干活,这下子成了土行孙遁地啦。严鸽记挂着冻在冰柜中小女孩儿的尸体,催耿民想办法。不想老爷子一个低头拱腰,将半扇木门从门臼处端开,几个人随后就进了屋。
房内杳无人迹,套间里那立式冰柜也不翼而飞。看来,严鸽那天的闯入使扫金老太大为惊恐,竟悄然离开了村庄。耿民想了想说,八成到小鱼坝去了,老太的女婿家在那里。严鸽当机立断,立刻前住小鱼坝。
车辆在两山之间的峪道中行进,只听见车轮碾着沙石路的沙沙响声和山溪的流水声,偶尔有惊飞的夜鸟扑扑棱棱地从车灯前掠过。严鸽摇下车窗玻璃,望着黑黝黝的山峦,向耿民打听“小鱼坝”这一地名的由来。
原来小鱼坝是靠海的一个岬角,从半岛各条峪道中流下的水在这里汇集入海。每年开春,孵化出的鱼儿从这里顺流游向大海。成鱼后,又沿着海流往回游,到小鱼坝顶水而上,争先恐后翻过坝石产子。来年,小鱼又从坝子成群结队游出来。小鱼坝的名字就这样叫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情。真有意思!”梅雪听得倦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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