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行动(三)
2018年10月31日早晨。阵阵清风把雾霾一点点撕开,和煦的阳光轻轻洒进常州市武进区湖塘镇物流园。
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一长排两层楼的物流门店卷帘门相继打开,园区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从一间门店里走出一个头发凌乱,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四处张望了一下,戴上手套,开着一辆叉车往货车上装了几桶润滑油后,又低着头回到了门店。
“各点注意,嫌疑人出现,准备抓捕!”对讲机里传出行动指令,抓捕小组的刑警们分别从各个蹲守点,悄无声息地向那间门店靠近……
几分钟后,这个14年前雪夜杀人的“孤狼”,终于被收入法网。至此,一直困扰着盐城公安刑警的“2004·12·28”重大命案水落石出。
时光倒流到2004年的12月27日上午……
最后的午餐
江苏省盐城市最北端的县城——响水。
县机关干部王建华接到妻子李娟的电话,说她到县城办事,中午一起吃个饭。
放下电话,王建华的心里立刻荡漾起一阵幸福、甜蜜的波浪。漂亮的妻子小他5岁,性格开朗,能歌善舞,而且为人善良,聪慧能干,1995年中专毕业后,从陈家港镇附属编制的乡镇办事员,一路走来,先后担任乡妇联副主任、乡人大秘书,26岁就当上了七套乡党委委员,成为响水县当时最年轻的副科级女干部。
虽说在一个县,这两口子自结婚以来,一直分别在不同的乡镇工作,先后调了几个地方,俩人总是相距几十公里,聚少离多。有了孩子后,在县领导的关心下,王建华从小尖镇财政所调到县城工作。
中午,县城“好邻居”快餐店。宽大的玻璃窗外北风呼呼,行人匆匆。
一张临街的卡座旁,李娟从包里拿出一件童装,抖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做母亲的满足,“建华,这是我到北京出差给东东买的衣服,你看怎么样?”
“这衣服怎么像电视剧上皇太子穿的?”正在点菜的王建华抬头看了一下。
“东东就是我们家的小皇帝哟!”李娟莞尔一笑,慢慢收起童装,“我在偏僻的乡镇工作,宝宝一直跟着外公外婆过,我这个做妈妈的平时带得少……”说着,眼圈又红了。
“娟子,你又来了!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嘛。”王建华赶忙打岔,“那个楼盘我看了,交8万元首付后,按揭贷款每个月要900多元呢。”
李娟用面纸揉了下眼角,“宝宝已经5岁了,马上要上学,是得在城里买房安家了,老住在小尖我娘家也不是个事儿。我算了一下,我们两个人的工资,一个供生活开销,一个交按揭,够了。”
“够是够,就是辛苦你了,这么多年一直在乡里。等住上新房,再想办法把你调到城里来。”王建华夹了块鸡腿给李娟。
“我们节省着过,慢慢熬吧……”
李娟的声音像是响水灌河里流淌的水,缓缓的,柔柔的。王建华放下筷子,凝神注视着妻子端庄清秀的脸庞,忽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6年前恋爱的时光。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妻子的手,感慨道:“娟子,我们能单独在外吃个饭,还真的不容易哩。”
“是不容易啊。”李娟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瞟了一下四周,抽出手,拔下王建华额头的一根白发,“你也别太劳累了,每天上下班开着摩托车县城、小尖两头跑,一定要注意安全。”
“习惯了,没事的。”
李娟把那块鸡腿又夹给丈夫,“现在我们都忙工作,我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你,好日子在后面,长着呢!”少顷,她探过身子,悄声说:“你比我大5岁,等我们老了,你坐轮椅,我推着你一起逛街。”说道,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似乎有点迷醉,轻轻哼唱起正在热播的电视剧《最浪漫的事》中的主题歌。
……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
慢慢聊……
俩人边吃边聊,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饭毕,李娟突然提出要去看望一下公婆。王建华劝她,“你还要赶回七套呢,下次吧。”
不知怎么的,李娟坚持要去,“爸妈身体都不太好,天气降温了,还是去看一下吧!”说着,走进一家商店挑了两件长绒保暖裤,又买了些补品。夫妻俩一起看望了王建华的父母。
寒风刺骨,李娟拉上淡绿色羽绒服的衣领,匆忙赶回七套乡……
27日晚上。月黑风高,天凝地闭,一片片雪花随风飘落。
响水县原七套乡财政所小院。由于是周六,工作人员大都回到了县城的家里,西边两层办公楼和几间宿舍灯熄门锁,只有平房东侧第一间单身宿舍的门虚掩着,漏出一条斜长的光影。院内漆黑一团,除了朔风发出的尖利风哨声,死一般寂静。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个年关岁末的雪夜,就在这静静的复堆河南侧小院里,即将发生一起绝命惨案。
当晚9时许,一个鬼影潜入院内,游荡片刻后,悄悄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救命!救命啦……”一阵凄惨、无助的呼救声,惊醒了枯枝上的孤鸦。一声瘆人的惨鸣后,孤鸦惊悚飞离。
大约1个小时后,鬼影遁出,立刻消失在夜暗中。院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夜幕苍穹,雪花被凛冽寒风挟持,飞旋着,凄怆飘零。
落雪无声,大雪无痕……
王建华惦记着李娟交待的一件事。
28日下午,他稍稍提前下了班,到一家装裱店取出妻子订制的七套乡党组织活动牌匾,小心绑在摩托车后座上,随后就顶着漫天大雪,赶往七套乡。
晚上6点多,王建华来到七套乡。李娟的办公室和宿舍的门都锁着,王建华就拨打妻子的小灵通手机,一连打了几次,就是没打通。来到乡政府值班室,一位副乡长正和几个工作人员打牌。
“李娟让我送牌匾过来,你看见她了吗?”王建华问那位副乡长。
副乡长抬起头,“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她哩。”又问其他几位。
“我们也没看见呀。”几位工作人员互望了下说。
“咦?奇了怪了!”这位副乡长叫来乡女组织干事,“你知道李娟在哪吗?”
“不知道啊,我正要向她报告党建台账的事,打了好几回电话,她的小灵通都关机。”
“快到她宿舍找找,天寒地冻的,是不是生病了?”副乡长丢下牌,带着王建华和组织干事走出乡政府,穿过小桥,就来到乡财政所院内李娟的宿舍前。从窗口看,屋内里间的电视机好像开着。
“李娟不是在宿舍里嘛!”副乡长咕哝了一声。
“娟子……娟子!”王建华敲门喊了几声,屋内没有应答。
女组织干事掏出钥匙开门,拉亮灯,大家顿时被眼前的血腥惨状惊呆了!
房内凌乱不堪,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台灯摔在地上,木方凳也歪倒着,床上、地面和墙壁上有大量血迹。
床上,红色羽绒被下伸出一条裸露的腿,耷拉在床沿。
王建华掀开羽绒被,一位女性横尸床头,血肉模糊,面貌难辨,被交叉捆绑于胸前的双手怒拳紧握,尚未闭上的双眼,冻结着惊恐、愤怒与绝望……
“不是,不是娟子!”王建华先是想努力否定眼前的一幕,可是,当他看到熟悉的死者腿脚,还有身上那件淡绿色的羽绒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保护现场,赶快报案!”
副乡长立即拨通七套乡派出所电话……
现场疑云
盐城市殡仪馆大院黑咕隆咚,静悄悄的。只有尸体解剖室内的灯亮着,隔壁冰冻尸柜的压缩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彭明琪细心缝合上尸体头颅上最后一针,麻利地打上结、剪断线头,又用手指轻轻按压了下缝合口。
“尸检缝合还要像外科手术那样细致?”助手周亮嘀咕了句。
“我们干法医的,第一条就是要做到对逝者的尊重。”彭明琪拉下乳胶手套,交待周亮,“记下,死亡原因:死者系颅脑损伤致珠网膜下腔出血引起脑疝形成死亡。”
这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一辆外地大货车撞死一位蹬三轮车送粮的农民,驾驶员一加油门跑了,交警支队正组织警力追查。
和医院的大夫不同,法医要做的是“最后的诊断”。他们的职责就是和死者“对话”,通过尸检,破解死亡密码,让死者“开口”,说出犯罪现场的真相。因此,法医又被称为“尸语者”。
彭明琪,盐城市公安局刑事科学研究所法医。1994年从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毕业,穿上警服,一晃,已有十个年头了。十年中,他到过形形色色的刑案现场,解剖过若干尸体,包括高度腐败、爬满蛆虫的残体。抽丝剥茧查死因,明察秋毫洗冤情,他已经成长为一名屡立警功的主检法医师。
助手周亮,中国刑警学院法医系毕业,是一棵颇具潜力的好苗子。
350兆电台响了,是刑科所所长孙洋。
“尸检结束了?”
“刚完,正准备收工。”彭明琪回话。
“案子都撞到一块了,越到年底越忙!”孙洋告诉彭明琪,响水县七套乡财政所发生一起命案,他和副局长鲁昌钊、支队长沈立海、政委陈玉龙已经在路上了,让他带亮子立即赶过来。
“我们准备好器材,马上出发。”
“雪天路滑,注意安全!”孙洋叮嘱道。
当晚10时许,彭明琪和周亮赶到响水县七套乡政府。“2004·12·28”命案侦破指挥部就设在这里。
室外雪虐风饕,室内烟雾缭绕,会议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响水县公安局局长戴刚、政委顾正东,副局长严金海、崔凯等人,正在向市公安局副局长鲁昌钊、刑警支队的领导和侦技人员介绍情况。
“今天下午7点04分,我局刑警大队教导员潘万飞接到七套乡派出所所长周长兵的电话,七套乡女干部李娟死在其宿舍里,具体情况不详,请求速派员勘查现场。”戴刚朝县局刑警大队长吴利荣点了一下头,“下面由利荣大队长汇报一下初步勘查的情况。”
吴利荣侧身打了个喷嚏,翻开工作本,“接报后,我们立即带领技术中队的同志赶赴现场。当晚7点40分到达现场时,中心现场已经被派出所周长兵所长和嵇礼成探长保护起来。”
天降大雪,气温骤降。由于走得急,吴利荣他们衣着单薄,几个人都冻感冒了,一个个流着清水鼻涕。吴利荣又撸了一把鼻子,“我们请七套乡纪检干事、办公室秘书作为勘查见证人,于7点45分开始现场勘查……”
看到吴利荣满面潮红,鲁昌钊打断了一下,“请正东政委安排乡政府熬点姜汤,再弄些药来!”目光又扫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关切地说:“正准备攻山头,大家一定要注意防寒保暖,后勤保障也要跟上,别仗没打,先倒下一批病号。”
顾正东出去张罗了,吴利荣接着汇报……
简要听取案情介绍后,鲁昌钊下达指令:“事不宜迟,现场勘查和社会面排摸同时进行。请县局的同志立即由里向外组织排查,及时掌握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沈立海猛吸了几口烟,掐灭烟头,转身对孙洋说:“走,去现场看看。”
现场位于七套乡财政所院内。
拉着警戒带的院门朝西,双扇铁皮大门一半开着,门口有一条南北向小路,路西是农田和一座独立的公厕;沿着小路向北不到100米,有座通往七套中心街的水泥桥;财政所的北边是复堆河,南边是乡计生办和一个鱼塘;财政所和计生办各有独立的围墙和院门,东边隔河相望是乡政府。
天黑一片,外围现场只能先做一些简单的巡视。
中心现场位于财政所院内一幢坐北朝南、带廊檐平房最东侧的单人宿舍内。平房西边紧挨着一座两层办公楼,东边还有一幢面朝西的平房,南边是一排树木和围墙。
市局刑科所技术员韩朝阳、邹中南站在门外,先用照相机、摄像机把现场内可见范围固定下来,然后铺上勘查踏板。沈立海和孙洋穿戴上一次性勘查护套,依次进入室内。
中心现场已被响水刑大技术员初步勘查过。俩人站在踏板上,由外到里巡视了一遍现场。
这间单人宿舍门朝西,外面有一扇铝合金框的纱门,内侧木门是司必灵碰锁,未见撬压痕迹;室内被一道腰墙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有张小方桌,靠东墙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放餐具的橱柜和一只木制脸盆架,南墙窗口下是水池、煤气灶具,水池上面的墙上有一面镜子,水池下面的切菜板上放着一把菜刀;里间南北方向靠西、南墙摆放一张木床,死者头南脚北仰面躺在床上,头、颈、腹等处血肉模糊,右腿挂在床边;床的对面靠东墙放有电视柜、办公桌,床上蚊帐坍塌,死者身上、床上、地面可见大量血迹;一只沾有血点的台灯摔在地上,床前有一倒地的木方凳,凳面开裂、血迹粘着发丝;床西侧、南侧墙壁上有喷溅状和挥摔状血迹。
现场惨不忍睹,凶手心狠手辣。更为诡异的是,现场有两张纸,上面用圆珠笔写了四个字:“我来报仇”。
沈立海浓眉紧锁,一言不发。俩人又由里到外复看了一遍,一步一步退到门外。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沈立海缩了下脖颈,打个寒颤。
“这鬼天气,冻得人脸皮发麻!”他掏出香烟,递了根给孙洋,自己叼根,用手捂了一会儿打火机,点上烟。
长吐了一口烟,沈立海原地转身,扫视了一圈夜幕下的院子,若有所思。
“孙所,说说,有什么想法?”
孙洋思忖了片刻,“还不好说。中心现场的门没有撬压痕迹,凶手有可能是和平入室;从现场痕迹看,凶手和死者应该有过打斗;从受害人的伤口看,凶手的加害动作多,有些动作明显多余……”他想再说点什么,又打住了,“还是看现场勘查的结果吧。”
“你这个法医物证出身的所长,说话滴水不漏啊。”沈立海交待孙洋:“立即安排现场勘查。”
孙洋是从刑案现场一步步走出来的刑科所长,凶手在现场留下“我来报仇”的字条,似乎在暗示作案的动机,好像不怕公安机关查到他。
凶手这样做,有悖常理!
难道凶手和死者确有深仇大恨,怀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作案?如果抱着这种心态,凶手作案后往往有三种可能:报仇后自杀;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逃离或者隐匿起来。
从现场情况看,这起杀人案看似普通,但疑云密布,定有蹊跷!
他知道《刑事案件现场勘查规则》中有一条:切忌主观臆断。所以刚才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扶了下眼镜,孙洋招呼刑科所的弟兄们过来,“我们做刑事技术勘查的责任重大,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一定要全面、客观,心细如发,为案件侦破提供准确的技术支持。”说罢,挥了下手。
按照流程,照相组韩朝阳、邹中南首先进入中心现场,对现场进行全方位拍照、摄影。接着痕迹检验组陈益、郑中华等人进行前期勘查,提取痕迹物证,用粉笔标注好进出现场路线上的足迹,打开移尸通道。随后,法医组彭明琪、潘万飞、周亮等人,先后入室,勘查现场。
现场勘查是侦破刑事案件的首要环节,在刑事侦察工作中占有特别重要的位置。其任务是发现和搜集犯罪的痕迹、物证,研究分析案情,判断案件性质,确定侦察方向和范围,为破案提供线索和证据。
这是个专业技术含量极高的细巧活!
进行勘查时,首先要认真观察现场上每个物体和痕迹的位置、状态以及相互关系,然后使用各种技术手段和方法,对现场上的有关部位和物体进行详细勘查,以发现和提取痕迹物证,研究每一痕迹物证形成的原因以及与犯罪行为的关系。
现场勘查按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陈益、郑中华、韩朝阳、邹中南等人,拍摄现场照片、提取痕迹物证、制作现场笔录和现场图。除了韩朝阳手中的照相机发出的“咔嚓”声,现场静得似乎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
彭明琪和潘万飞、周亮三位法医初步检查了死者的衣着状况,尸体的外表现象,伤痕的位置、形状、大小以及现场物品、血迹与周边物品的关系后,退出中心现场。
“可以移尸了吗?”站在门口的孙洋问。
彭明琪活动一下发麻的腿脚,搓着手,点了点头。
孙洋传达上级指令:“指挥部要求连夜对尸体进行解剖,立即做好移尸准备!”
彭明琪抬腕看了下手表,已经快深夜11点了。他又回到室内,对尸体的头部、手、脚进行妥善保护后,用一块新床单把尸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和潘万飞、周亮、龚超向外转移尸体。
七套乡派出所所长周长兵带着两个当地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留着长发、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伸着脖子朝屋里张望。
周长兵朝彭明琪说:“他们是侯万财父子,乡里搞殡葬的,就让他们抬吧。”
彭明琪将担架把手交给那个长发年轻人时,年轻人紧张,手一抖,担架差点滑落。
“又不是第一次抬死人,害怕什么!”后面的侯万财,低声朝儿子呵斥了声。
年轻人没回话,低着头,抬着担架,快步向停在院子里的殡葬车走去。
“慢点!”侯万财又呵斥一声。
尸体抬上车后,年轻人一声不吭,低头迅速离开了院子。
深夜时分,天黑人乏,谁也没注意。
寒风凛冽,雪花飞舞。
孙洋和彭明琪等人把受害人的尸体运到小尖殡仪馆内的解剖室,已经是深夜12点多了。
解剖室的条件十分简陋,就是一座水泥瓷砖解剖台,上面两盏灯,下面一只水龙头。水龙头被冻住了,响水县局的法医龚超请殡仪馆的师傅弄来了一桶水。
作为刑科所长,现场那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孙洋去组织、协调,没等尸表检验结束就匆匆赶回七套了。临行前,他特别对生物检材的提取提出了要求。
彭明琪、周亮和龚超开始解剖尸体。
天气非常寒冷,解剖室里外温度相差不大,三位法医冻得鼻涕直往下流,带着乳胶手套解剖,无法处理鼻涕,只好头偏到侧面用力甩几下。
一直干到凌晨4点多,解剖工作结束。尸检结论:受害人系颅脑损伤并失血性休克死亡。
彭明琪随后用手持台向孙洋做了汇报。
“辛苦兄弟们了!这边的现场还在做。这样吧,指挥部的地铺都躺满了人,你们不要急着赶回来,就在当地找个地方抓紧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再详细汇报。”孙洋的喉咙有点沙哑。
“彭主任,我家就在附近,不如跟我回家将就眯一会吧。”龚超说。
法医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解剖尸体后要洗把澡才能回家。彭明琪有点犹豫。
“现在到哪儿洗澡?都是干法医的,就别那么讲究了。”龚超推了一把彭明琪,“快走吧,我爱人今晚在医院值班。”
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这是彭明琪从警24年来,工作结束之后唯一一次睡在别人家里的经历。之后,他多次向年轻法医讲过。
第二天上午8点,彭明琪准时赶到七套乡指挥部。室内太冷,乡政府的同志就把食堂的大铁炉抬了过来,生上火。
由于许多侦查工作都在同步进行,时间紧张,各组只能简短报告一下初步搜集到的情况,说明自己的意见和依据。
顾德祥带警犬进行嗅源追踪,天下大雪,警犬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光打转,没反应。
现场提取了23枚杂乱指纹,但是在沾有大量血迹和头发的方凳上,没有提取到指纹。
凶手留在现场“我来报仇”的两张字条,是从室内一本练习簿上撕下来的,也没有提取到指纹。
彭明琪报告了尸检结论,并根据胃内容的量、性状及排空情况,结合受害人末次进餐的时间分析,死亡时间大约在27日晚上9点半左右。
痕迹、法医两个组汇报结束后,响水县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高培才和探长时宽义,分别汇报了外围排查这条线前期走访调查的情况,也没有令人兴奋的线索。
各条线汇报了一遍,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饭点,大家分批轮流吃午饭。
彭明琪跟着一趟人,穿过雪后泥泞的场院,来到乡政府食堂。食堂刚刚翻修过,地坪上还铺着保温的草垫,几个瓦工正在院子里忙碌着。
“停一下,都出去,让公安的同志吃饭。”乡政府的干部叫了一声,几个瓦工收拾工具。
“小侯二,手脚快点,老拖拖拉拉的。”包工头催促道。
“就好,就好。”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深色羽绒服、留着长发的小青年,拎着帆布工具包,飞快地跑出乡政府大门。
刑警的心结
案情重大!当天下午,江苏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政委吴大有、调研员白金陵等刑侦专家相继赶到七套乡案发现场。盐城市公安局局长戴苏生传达了省厅黄明厅长的指示精神。吴大有一行听取前期侦破工作情况汇报,复勘了现场。
综合各方面的情况,专案指挥部初步认定:凶手系和平进入,戴手套作案,自带致伤工具,采用多种方式致受害人死亡,有泄愤、唯恐不死情节;从现场痕迹分析,倾向一人作案,男性,倾向与死者生前熟悉。由于受害人独居单位宿舍,室内许多物品以及原先摆放情况等细节暂时无法见底,但是死者的手表、戒指以及包内1300元现金未被劫走,谋财杀人的可能性不大。较多迹象符合矛盾、情仇杀人案特征。
几天后,省厅刑侦局派出由法医专家王甫云带队的专家组,再次对现场和尸体进行复勘、复检。专家组一行对现场进行更为细致地研究,在盐城法医分析意见的基础上,明确头部锐器损伤为尖刀类工具刺戳形成,提出了作案过程的几种可能性。
2005年1月5日,盐城市公安局刚刚投入运行的DNA实验室,对现场提取的血迹作出鉴定,死者身上、墙壁、地面以及方凳等处的血迹,均为受害人血迹。
侦查工作分几条线,继续紧张地进行。
然而,大网撒下去,没有捞到实质性线索。
国际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认为,案件侦破是有黄金期限的。通常来说,案发的头三天,是一宗“热案”,也是最容易破案的阶段,三天后就成为“温案”。若一个月后仍未破案,这宗案件就会变成“冷案”。
受当时技术条件限制,案件的侦查工作主要依靠传统手段进行,组织人工排摸,查找破案线索。
沈立海又召开专案组会议,进一步分析研究案情,部署下一步侦查工作措施。
这个从基层刑警队历练出来的支队长,看到案子一天天“冷”下来,不免有些着急。
他点上一根烟,连吸了几口,香烟就烧掉半截,“经过紧张工作,各条线陆续搜集了一些情况,但都是面上的初步排查,有价值的线索不多,说明我们的排查工作还不细,面也不够广,思路还不够开阔。”
他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用手点了点桌子,“群众看公安,关键看破案。同志们,这是一起命案,大家应该知道我们刑警肩上的责任!”
弟兄们面面相觑。陈玉龙政委给大家鼓气,“不过,大家也不要气馁,我们还是有收获的。经过省厅法医专家复检,同意彭明琪他们的尸检结论,受害人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已经明确,这就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提供了重要的时间节点。”
沈立海扔了根烟给正在埋头看现场图的副支队长熊新民:“大熊,你是分管侦查的,谈谈你的看法?”
熊新民是搞痕迹检验出身的,养成了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他慢慢放下现场图,抬眼看了一下各位,“我刚才又看了一遍现场,建议大家要注意以下几点:一是凶手作案时身上应该沾有血迹,作案后极有可能换掉血衣。因此,要排摸在27日晚上和28日上午这个时间段更换衣着或者穿潮湿衣服的人;二是凶手作案后的行为举止可能有反常,或临时出走,或恐惧害怕;三是要注意排查案发前,特别是最近几天与受害人有过纠葛的人。另外,对案发地周边的男性也要进行定位排查。”
喝了口茶,熊新民继续说:“七套乡位置偏僻,可以排除流窜作案。我想,我们侦查的重点应该是七套乡,重点中的重点是乡政府和七套中心街一带。当然,面上、线上都要统筹兼顾,主要是围绕受害人生前工作、生活过地方的熟人及其他交往人员开展排查。”他的身体有点发福,说话不紧不慢,逻辑性强,给人以沉稳、内敛的感觉。
“熊支队提了很好、很具体的意见,我完全赞同。”沈立海巡视一下会场,“我们下一步的侦查方向,要紧紧抓住死者的关系人这条主线,要想方设法,穷尽查证见底。现场提取的指纹、掌纹要仔细核排,对上谁?要进一步查清;要多渠道、多措施同步进行,文检、痕检也要齐头并进。另外,受害人小灵通手机的通话、短信记录要抓紧梳理。在侦查力量的安排上,市、县两级刑侦力量进行整合,以线分组,领导要带队负责到底,就不要天天派工了。”
王荣华副支队长补充了一句:“对袭击单身妇女的案件,目前看关系似乎不大,但建议还是要关联碰撞一下。”
又一道网撒了下去,几天下来,依然没有突破!
然而,这起蹊跷的杀人案还没有理出头绪,新的情况又接踵而来——原本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由于受害人是乡党委委员,又是一位性格开朗的年轻女性,狡猾的凶手作案后伪造了现场,加上受当年刑事科学技术条件的限制,案件侦破一时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社会上议论纷纷,包括对受害人也有一些不负责任的流言蜚语,受害人的亲属情绪激动,多次到公安机关,强烈要求尽快破案,严惩凶手。这些,不仅对公安机关的声誉带来影响,而且会对社会稳定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
盐城警方的压力颇巨!
彭明琪和周亮又在中心现场猫了一个上午。他们再次仔细观察了现场物体、痕迹的位置、状态,对照受害人的衣着、尸表以及伤痕的性状等要素,分析其中的相互关系。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彭明琪敲了敲发酸的后腰:“亮子,你看这雪后的乡村多美啊。”
“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田园风光,现在我们就像在黑夜里大海行舟,完全找不到方向。”周亮无精打采地回道。
“不一定吧?”
“什么不一定?这现场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外围排查也撒了几回网,凶手在哪呐?他在现场留下字条,是在向我们示威呢!”
“稍安毋躁!亮子,我给你提个醒啊,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做好过细的勘查。尽管凶手的性别、身高、体貌特征不详,但是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我估计这未必是……”
“未必是什么?”
“……再说吧!”
彭明琪自然明白周亮想说什么。现场的痕迹杂乱无章,凶手加害的动作毫无规律可言,尽管现场留有“我来报仇”的字条,但是并不能充分说明凶手因仇杀人的动机,况且文字检验也没有核对上重点嫌疑人,这起命案疑雾重重。
“案子没破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还是靠证据说话吧!”彭明琪像是说给周亮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由于受害人生前工作过的乡镇多,具体承担过的事务门类多,因岗位形成的人际关系也相对复杂。考虑到方便走访排查和保密需要,指挥部决定分两条线工作:对受害人生前特定关系人的排查,由市局刑警负责;社会面上的走访调查由县局负责。
市局刑警采取不同的方式方法,先后排查了陈港、张集、黄圩、小尖、七套等乡镇526名特定关系人。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发现了一些线索和有疑点的人员,但是最终被一一排除。
响水县公安局抽调警力,围绕七套乡附近区域组织社会面排查。民警们按照上门入户,逐一访问14岁以上50岁以下男性的要求,过筛子般排查了一遍,也没有获取有价值的线索。
市、县两级50余名刑警连续奋战,继续双线并进。
又是十多天下来了。
“大熊,案件侦查有新的进展吗?”市局戴苏生局长又打电话给盯在一线的熊新民。
“目前还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新线索。”听得出,熊新民有点懊恼。
戴苏生安慰道:“不要泄气嘛,这起案件的现场情况相对复杂些,一时找不到突破口也正常。我想,要反复勘查现场,认真阅看现场资料、会办记录和走访材料。另外,重点人头与重点线索材料也要过细再梳理一下,弄清底数,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人头线索。”
“又甄别出遗漏人头17人,但是都被排除了。”
“省厅和市领导一直很重视哪,要求尽快破案。”戴苏生停顿了一下,“这件案子搞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理出头绪,我看外围辅线的工作需要再加强一下,不能放松。必要时,再请省厅和兄弟市的同行帮我们把把脉。”
于是,指挥部又邀请省厅以及徐州、常州、扬州等地刑侦专家来响水会诊,针对现场笔迹等检材多次组织会商,听取各方面意见,集思广益,寻找案件侦查的突破口。
徐州市公安局时任副局长、知名刑侦专家王铁兵复勘现场后,对案件的性质提出了更为具体的推断:这是一起强奸杀人案!
但是,目前还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王铁兵的观点。从现场字条和受害人的伤口情况分析,有仇杀、泄愤的迹象,而且现场也没有提取到凶手的相关生物检材。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刚刚出任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徐珠宝到七套乡案发地,实地勘看现场,听取侦破工作进展情况汇报,与市、县局有关领导和侦技人员详细研究分析案情,并就如何落实黄明厅长的批示精神,要求专案组坚定信心不松劲,扎实稳步地推进排查工作,对案发现场要研究透彻,同时空中信息、电信资料梳理等措施要紧紧跟上。
指挥部决定成立由市、县两级公安机关15名刑警组成的专案攻坚组,针对前期工作“查漏补缺”,寻找新的突破口。
专案刑警们反复走访调查,耐心做通当事人的思想工作,带破了12起侵袭单身妇女隐案。但是经审讯,相关犯罪嫌疑人都不具备“2004·12·28”案件的作案条件,相继被排除。
再次对受害人原籍地及其相关工作地展开查访工作。没有收获。
回访受害人最后接触过的人员、最后通信的人员,以及具备受害人宿舍钥匙的人员,弄清他们在近几年内的生活状况,排摸异常情况。没有收获。
反查已采集进指纹库的重点人头。没有收获。
扩大范围采集指纹、笔迹,仔细检验。没有收获。
将重要现场物证白色毛巾、红色保暖长裤、白色睡衣、木凳、门把手、笔套、水果刀等先后送公安部进一步检验。仍然没有收获。
……
刑案侦破有时就是这样徒劳无功的。在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无法判断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有些工作做过了才知道是徒劳的,但是只有坚持做下去,才有可能看到希望,如果停下来也就关闭了破案的大门。专案组尽管有一些模糊不清而又无法细致明言的预测和判断,但总归让大家在茫茫大海里似乎见到了一丝飘浮不定、若隐若现的希望。
刑警有句口头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参战刑警们毫不气馁,顶着隆冬的寒风,继续深挖细查。然而,推测与现实有时会存在惊人的差距,其结果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时间一天天过去。虽然此案疑云密布,侦查工作步入了僵局,但是专案组挫折面前誓不言败,侦查工作一直没有停止过。案件不破,班子不撤,工作不停!
因为,破案是刑警的天职!他们忍辱负重,暗刀藏鞘,默默追踪着杀人凶手……
“2004·12·28”命案——盐城、响水两级公安刑警的共同心结!
疑案的诉说
光阴流转,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参与办案的民警,有的调离刑侦岗位,有的退休。响水县公安局的局长换了几任,但是每一任都把此案列为重点攻坚任务,盯住不放。县局刑警大队的物证保管室搬了好几次家,“2004·12·28”案件的几大箱物证一直标志清晰,完好无损。每次破案会战,市、县刑侦部门都要组织人员回头看,痕迹物证检验一有新技术,刑事技术部门首先想着试一试。
2012年,DNA检验一系列新方法刚刚出来,专案组就把现场的木方凳、衣服等物证再次送到公安部第二研究所检验;2017年,群众反映一个被排查对象案发后行为反常,处处小心翼翼,专案组立即组织核查;2018年7月,连云港市灌云县公安局刚刚引进一种新的DNA提取试剂,检出效果好,专案组又将当年现场的重要检材送检……然而,都是无功而返。
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既有它的普遍性,也有被种种假象掩盖住的特殊性。如何从它的普遍性中,捕捉到深藏的特殊性,不仅仅要凭刑警们的经验和智慧,有时要依靠先进科技手段的支撑。因为案件的侦破,讲究的是证据,如果能获取有价值的线索,再循线侦查,分析出其中的逻辑关系,形成证据链条,案子也就破了。
可是,查缉杀人元凶的证据在哪呢?
这一切似乎预示着,“2004·12·28”案件的侦破,在等待着一个转机。
“我搞了三十多年刑侦,这起杀人案一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结,成为我从警生涯中抹不去的阴影,每次路过当年的现场,总会在那里停留一会儿。”时任响水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高培才,已经担任了县局副局长,当年的满头乌发如今已经花白。他每当参与此案研究会办,总会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是我们刑警欠下的一笔债啊!”
而在彭明琪的心里,一直埋着一连串的问号:
受害人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凶手的加害动机在尸体上反映不明确,颅脑损伤多且重,足以致死,颈部切开损伤是多余的,反映凶手的心理是唯恐受害人不死,是加固性损伤吗?
受害人的姿势和衣着符合性侵一般表现,但是她的双手被捆绑,已经丧失反抗能力,凶手为什么还要加害?
凶手用钝器打击、锐器刺戳两种方式,有些动作显然是多余的,为什么?
受害人的腹部等位置有切割、刺戳形成的伤口,符合泄愤目的,这又与性侵的动机相矛盾,为什么?
如果为财,一般一类损伤致死,不需再用刀,即使考虑用刀威逼,放在显眼位置的包里大量现金以及手表、戒指却不拿,为什么?
现场留有“我来报仇”字条,但是受害人胸部等一些致命要害部位,为什么凶手一刀未刺,而是在额面部切割、头部刺戳,不符合一般凶杀案件的规律……
他感到很困惑,这起离奇的凶杀案,无法用一元论来解释尸体损伤和现场表现。老所长当年的分析有道理,凶手作案时,定有蹊跷!
对这起案件不离不弃的还有人。
心理学上有一种专业术语,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即“记忆侵扰”,指人对受创时刻的伤痛记忆挥之不去。
自从妻子惨遭杀害后,王建华一直怀着深深的伤痛,这种伤痛一开始因为爱妻被残忍杀害。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转化为一只带泪的问号:妻子为什么被杀?凶手究竟是谁?面对坊间的一些传言,种种疑虑和猜测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漫漫长夜,王建华手捧一家三口在南京珍珠泉边的最后一张合影,彻夜难眠。两年过去了,他的微博头像仍是妻子的照片。
2006年10月26日晚,王建华在网络上发出血泪呼唤:谁为我遇害的妻子找凶手?
2004年12月28日,我的妻子被人杀死在江苏省响水县七套乡政府院内的单身宿舍里。遇害时年仅30岁多一点,上有70岁的父母,下有5岁的孩子……当地群众的期盼,5岁孩子的呼唤,70岁老人的奔走,天堂冤魂的哭泣……难道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吗……作为死者的丈夫,我没有能力为死者找到凶手,但我有决心为我的妻子奔走终身,继续求助警方,求助社会、媒体的各位朋友,能够积极关注此案,早日为死者讨个公道。
2006年11月3日,王建华再次发出一条《我爱我妻》的微博:……凶手绝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弗洛伊德说过:“人的创伤经历,特别是童年的创伤经历会对人的一生产生重要的影响。悲惨的童年经历,长大后再怎么成功、美满,心里都会有个洞……那些发生于童年时期的疾病是最严重、也是最难治愈的。”
东东对母亲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他5岁的时候,母亲漂亮、慈爱,会唱歌跳舞……
随着日出日落,他渐渐知道了一些情况,自己的母亲没有出差,是在一个漫天飘雪的寒夜里,被人杀害了,而凶手一直没有被抓到。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失去母亲的悲伤又不愿意对别人诉说,一直埋藏在心里。他感到孤独、无助,慢慢向外人关闭了心灵的窗口。
见到儿子常常独坐在窗前,一语不发,王建华的心像被钢针扎了一般。
东东的大姨心疼他,就经常买些吃的玩的来看他,久而久之,东东把大姨当成自己的母亲。每次大姨走时,东东都泪汪汪地站在门口。那种依恋不舍的眼神,邻居们见了,个个心酸。
有一个人,这十多年的小日子似乎过得风轻云淡,但在他见不得光的内心世界,一直想摆脱这起血腥命案的魔咒……
2012年10月31日下午。常州市武进区湖塘镇物流园。
“侯二,赶快把这批货卸了,送到服装厂。”物流园里一家小门店的王老板催促妹夫侯二。
“嗯呐。”一个尖嘴猴腮、鼓睛暴眼的中年人低着头,应了声。别看他个子不高,长得像只瘦猴,却有把蛮力气,一个人蹿上跳下的,把大卡车上的货物一件件搬到小货车上。
“当心点,别又伤了腰。”站在门店里的王老板提醒妹夫侯二。
“嗯呐。”侯二又哼了声,继续爬上跳下地搬箱子。
望着妹夫忙得汗流浃背,捧着茶杯的王老板心里乐滋滋的。以前来打工的都嫌活重工资少,干不长,他既当老板又干搬运工,累得够呛。这个侯二虽说平时话语不多,像个被鬼附过身的闷驴,但是干起活来却是把好手,装卸货物、开车送货样样行,一人顶几个用。当初也是出于可怜才收留了侯二,现在看来这个选项不错,既帮了妹妹一家,又替自己省了不少心,门店的业务量也上来了。
半小时后,侯二把十几箱货搬到了小货车上,接过王老板的茶杯猛灌了几大口,用衣袖撸了一把嘴,抓起桌上的送货单,一声不吭地出去送货了。
晚上7点多,侯二回到物流园,拿了几件换身的衣服,进了金鸡东路的一家浴室。
侯二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搓了背,来到大堂躺下,眯眼小憩。
“老板,看你躺着没事,不如做个大保健吧!”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递过一杯茶,粉白的大团脸凑着侯二胡子拉碴的脸,柔媚地说。她浑身散发出劣质香水味。
侯二眄视了一下,翻个身,没有搭理。
“看老板的样子,好久没回过家了吧?”这个做皮肉营生的浪女,嘴上一口一个老板的,眼睛却毒得很,一眼就看出这个猥琐男人是个打工的乡下人。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侯二尖尖的屁股,挑逗他,“来吧,就在上面的阁楼里,安全呢。”
这一拍不打紧,长期没碰过女人的侯二,体内的血液立刻大合唱,升腾起一股饥渴的骚动,不由自主地转回身子,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不安分的目光把这个肥笃笃的女人上下抚摸了一遍。突然,又倒头睡下。
他在拼命克制住那种久违的冲动。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地熬了那么多年,万一被公安抓住,他的小命就完了!
“哎哟,又不是没碰过女人,还不好意思哩!”女人在侯二瘦骨嶙峋的胸口又揉了一把。
这下侯二把持不住了:自己的小命也是赚来的,再说哪能那么凑巧?风流一回是一回吧!他咬咬牙,一骨碌爬起来,低头跟着这个女人爬上了脏兮兮的小阁楼。
“多少钱?”
“200块。”女人一边说,一边催促:“快点!”
“100吧?”
“还跟老娘还价?”女人竖起粗黑的双眉,立刻变成了女魔头。
“我只有130元,还没有吃晚饭哩。”侯二贪婪地看着女人,喉结上下滑动着。
“算了,今天老娘就甩卖了,130块,成交!”
侯二饿狼一样扑向那堆肉团……
就那么凑巧!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侯二立刻提着裤衩往楼下狂逃,脚一滑,轱辘般滚落下来。抬起头,眼前站立着一位警察。
侯二和那个女人被带到派出所。
“哪里人?”
“安徽的。”
“什么名字?”
“王……王小二。”
民警抬起头,紧盯着侯二,“你没说实话吧?听你的口音是苏北人呐!”
“我……我是在物……物流园打工的。”侯二忙哀求道:“别让我老板知道好吗?他是我亲戚,我认罚,多少钱都行。”
“身份证呢?”
“没……没有。”
“没有?那就先在这里呆几天,好好审查一下!”
侯二更慌了,连连拱手作揖,“求求警官了,千万别关我,我说,我说……”侯二只好说出自己真实姓名,被罚款、行政拘留。
他惶恐不安地在拘留所里煎熬了5天后,回到物流园。
王老板做梦都没想到,这个闷驴妹夫平日里老实巴交、寡言少语,竟然也会去嫖娼?心里自然不痛快。但又心怀恻隐,都是男人嘛,侯二正值血旺之年,长期离家,一时按捺不住走了小道,也可以理解。加上妹夫一直勤勤恳恳替自己做事,是个好帮手,就不多说什么了,并且答应不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妹妹。
王老板也在打着小算盘:倘若妹妹知道这事,肯定要逼着侯二辞工回去,那再到哪里去找像侯二这样既省心又能干的帮工?
而侯二却心事重重,对舅老爷说,自己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要回家一趟,就急匆匆走了。
王老板当然不知,这个侯二的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惊弓之鸟侯二,并没有回苏北响水的家里,而是躲了起来,暂避风声。
窝在一个鱼塘边的小棚里,侯二心神不定,不时四处张望,他担心这次因为嫖娼留了案底,被公安机关追查出以前的事。
8年前的那个寒夜,一直让他心惊肉跳……
游走的“孤狼”
此人叫侯大海,1981年12月26日出生,响水县七套中心社区七套居委会中西组人。其实,他真正的名字叫“侯小海”,“侯大海”是他没见过面的哥哥名字,哥哥5岁那年掉到家门口的复堆河里淹死了,父母就又生了他。他结婚前一直使用“侯小海”的名字,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又用哥哥的名字“侯大海”登记了身份证,但是乡邻们仍然叫他“侯小海”,家里人叫他“侯二”。
侯大海的父亲是做殡葬营生的,附近有人去世了,就帮着换老衣、抬尸体,挣个扶重钱。因此,他在上小学时就不受同学们的待见,嫌他身上阴气重,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整日在七套小街上晃荡的他,偷枣摘瓜的常被人追着打,就躲到录像厅里看录像片,小小年纪便学会抽烟喝酒,喝了酒就耍酒疯,不是嚷嚷下河就是要跳楼,闹得乡邻四舍鸡犬不宁,乡亲们更不爱搭理他了。
长期被人冷落的侯大海,内心里也感到痛苦,久而久之,痛生忌,忌生恨,恨生恶,变得性格孤僻,就像一只游走在社会边缘的“孤狼”,骨子里透着敌视、暴戾和凶残。
17岁那年,侯大海跟着亲戚学做瓦匠,在七套乡一带替人家修屋建房。刚开始做小工,搬搬砖头,递递沙灰桶,慢慢学会了一些瓦工活,砌墙上梁的,练出一身的蛮力。
2004年12月27日,侯大海跟着师傅给七套乡政府翻修房屋。他的人生就此走上罪恶的拐点!
傍晚要收工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承包食堂的老张走过来,指着食堂走廊说:“几位慢走,趁手再把这几个平方的地坪收下光,我管酒。”
师傅挠了挠头,“下雪了路不好走,这样吧,侯二你家就在附近,加个工,把地坪收拾一下。”
临走前,师傅叮嘱了句:“少喝点酒,驱驱寒气就行了,再耍酒疯可没人管你。”
侯二不满地低声哼了一下,只好又拿出工具开始光地坪。
晚上7点多收工,老张热了三个菜,又拿了一瓶白酒给侯二后就回家了。
侯二一个人在食堂里喝着闷酒。喝了六七两后,肚子不舒服,闹腾起来。
“这个老张真会抠,尽拿些剩菜糊弄我!”侯二捂着肚子跑到乡政府厕所拉稀。完事出来后,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隔壁的女厕所出来,走出乡政府大门。
昏暗的灯光下,这女子身材婀娜,丰腴诱人。
“乡政府里竟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侯二立刻来了精神,三两下收拾好工具放在食堂门外,就去追那个女子。女子早就没影了。
这时,他的肚子又“咕咕”作响,就钻进财政所门外的厕所又拉稀。出来后,恰巧又见到那个女子拎着包,从财政所桥北边往南走,然后进了财政所的院子。
侯二开始想入非非,两眼发出绿光。看看四周无人,财政所院内静悄悄的,就尾随着那个年轻女子进了院内。
女子进了财政所那排带走廊平房最东边的宿舍,随手虚掩上门。
侯二躲在暗处,那双色眯眯的眼珠滴溜溜转。窗口映出那女子的身影,隐约传出盆响水声。
“她洗洗刷刷准备睡了……”看到此情此景,他体内骚动得越发厉害,心底的罪恶被熊熊欲火燃烧着,蹿涌着……
“今天是周末,院里没人,不如把她睡了!”他戴上做工用的手套,蹑手蹑脚,悄悄拉开纱门,又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恶狼般闪入房内。
“你是谁?干什么的?”正坐在里间床边洗脚的女子,看到侯二就厉声问。
侯二立即转身锁上外间木门的司必灵碰锁。
女子紧追出来,看到他锁上门,知道不好,立刻大声喊:“救命!”
侯二冲上去用手捂她的嘴,两个人扭打起来。
一个弱女子怎敌得过酒后欲火炽盛的恶狼?可怜的女子被拖进里间,双脚乱蹬,两手乱抓,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呼喊“救命……”
女子拼命反抗。侯二看到床南头地上有一根木棍,就顺手捡起往女子的头上狠狠击了几下,女子顿时昏了过去。为了防止女子醒来继续反抗,侯二又把她的双手捆绑在胸前。
这时,女子醒来了,大口喘着气问他:“你是要钱还是要什么?”
满脸酒气的侯二狞笑着,没回话。
“你要钱我给你钱,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女子断断续续说。
侯二继续狞笑,仍然没有回话。他虽然喝了酒,但是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就这么住手,这个女人以后肯定会报警,公安就会抓到我。既然已经做了,就只能我一个人知道——必须把她杀了!
他心底里的罪恶已经全部迸发出来了,拿起床前一只木方凳,两眼露出杀机。
“求求你,别杀我……”女子哀求道。
丧心病狂的侯二全然不顾女子一声声哀求,举起凳子朝女子的头部恶狠狠砸下。女子抬起被绑的双手往上挡了一下,侯二越发凶狠,双手举凳,一下,两下……
女子又昏了过去。侯二脱下左手套,用手指在女子鼻口凑了一下,还有微弱喘气。看到床头桌子上有一把水果刀,就把手套戴起来擦了一下女子鼻口,拿起水果刀朝女子的头上猛戳。
女子满含屈辱,带着悲愤离开了人间……
他在香港录像片中看到过,说人死前眼睛里会留有凶手的影像,在额头划上一刀就没有了。他又在女子的额头位置横着划了一刀。
望着女子满是鲜血的脸,侯二什么兴趣也没有了。
杀人了,很快这里全是警察,怎么办?得转移公安的视线!
想了想,狡猾的侯二又在尸体的其他部位故意划、戳了几刀,拉开羽绒被把尸体盖起来,把房间里的衣柜、办公桌、小桌子、手提包等东西也故意乱翻了一下。随后从桌上的本子上撕了两张纸,用圆珠笔匆匆划拉了“我来报仇”四个字。
又想了想,侯二端走有洗脚水的脚盆,倒入外间的水池里,把脚盆放在脸盆架下面。在水池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鼻梁上有点血迹,就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点水,然后用手套沾水把鼻梁上的血擦尽,发现鼻梁不知什么时候擦破了一点皮。
回到里面房间,一一擦去现场痕迹后,侯二拿着那根木棍和水果刀离开房间,从外面把门关了起来。
他把木棍和手套等物件分几处扔到河里后才回到家里,发现身上的深色羽绒服上有粘乎乎的血迹,本想塞进厨房里的洗衣机洗一下,转念一想,就用鞋刷沾点水把血迹一点点擦掉,晾在厨房里。收拾妥当后,他才回卧室睡觉。
第二天一早,侯二继续穿上那件深色羽绒服,像往常一样回到乡政府,一声不吭地做工。
“杀人了!”
天晚的时候,这个惊人的消息,在七套小街不胫而走。财政所门外围了很多人。
侯二依旧一切如常,吃晚饭,睡觉。
半夜里,侯二的父亲喊他去抬尸体,他起床、穿衣,跟着父亲来到财政所。院内有很多警察,尸体被床单包裹着,他的心里虽然很紧张,但不露声色,一声不吭地和他父亲一起把尸体抬上殡葬车,随后没作任何停留,又回家继续睡觉。
埋在被窝里,他反复回忆自己一天里的举动。早上出门时特意没换昨天穿的深色羽绒服,上面沾有血迹的地方,已经用鞋刷沾水擦过,颜色深,又沾上了水泥灰,脏兮兮的没人能看出;白天做工也没有露出蛛丝马迹;半夜里抬尸体也把持得挺好……
他很想逃离七套。但是他知道,这样反常的行为必定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不能自乱阵脚,自投罗网。不是有句话叫“灯下黑”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要想平安无事,须下死功夫!他从此遏抑自己,谨言慎行,再也不在外面惹是生非。为了防止酒后乱言,嗜酒成性的他时时把控住自己,能不喝的人情酒尽量不去喝,实在推不过去,只喝一点点。毕竟命比酒重要。
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他蛰伏在离凶案现场不到200米远的家中,静观其变。
不得不说,这个杀人恶狼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他作案时凶狠残忍,狗行狼心,作案后奸同鬼蜮,形若狐鼠。他的一系列反应,狡猾、诡异、冷静、奸诈,多次成功逃脱了警方的视线。
但是,自他杀人那一刻起,恶梦就缠绕住他。
他惶惶不可终日,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每次路过乡财政所院子,晚上就恶梦阵阵,见到警车、警察,就远远躲避……
死罪暂存,活罪难熬。冤魂放不过他。
没多久,侯二替人家盖房子的时候,房子塌了,他从二楼摔下来,腰椎骨裂,左耳朵也聋了,在医院和家里躺了一年多,包工头没有钱赔,自己积攒的那点钱全花空了。出院后,凑钱买了辆农用车跑点运输挣钱,又出了交通事故……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觉得已经风平浪静,是时候离开七套了。
内心惊恐不安的侯二借口外出打工,说通自己的舅老爷,来到常州市武进区湖塘镇物流园。
虽然远离了七套,但是他一直魂不附体,每次从恶梦中惊醒,就偷偷摸摸躲到僻静处烧点纸钱,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什么。腥红的火焰映照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命案在身,侯二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团圆。这担惊受怕的日子哪天是个头啊?逝水流年,8年的时光岁月,也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这次因为长期离开老婆,一时把持不住嫖娼被抓,着实把他吓得不轻,躲藏了起来。但是也不能老躲着,“失踪”时间长了,更容易引起大麻烦。考虑再三,他偷偷溜回物流园打探,舅老爷的门店一切如常,也没有公安来过,那颗悬着的心又渐渐定当了下来。
侯二只能走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这么多年过去了,盐城公安也许早就忘记那个案子,应该不会有事了。
十几天后,这只游走的孤狼又窜回了物流园。
天道昭昭,法网恢恢。侯二当然不知道,一柄正义之剑即将高悬于他罪恶的头颅!
“冷案”不冷
在当地老百姓的眼里,“2004·12·28”案已经被时间的潮水淹没。事实上,盐城刑警一直没有放弃对此案的侦查,因为破案是每个刑警的使命,这起“冷案”是他们心里的隐痛。他们坚信,只要坚持不懈,案件最终会迎来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2018年,盐城警方重新梳理这起“冷案”,重新评估,重新踏勘,重新检验……
6月12日下午,盐城市公安局再次召开“2004·12·28”专案分析会。
会议室灯暗人静。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朱晓明,响水县政协副主席、公安局局长张瀚以及专案组成员依次在座。
刑警支队支队长熊新民站在大显示屏前,对着当年的现场照片,详细汇报“2004·12·28”命案现场情况以及侦查的曲折过程。
熊新民足足讲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灯亮了。
“这起命案鉴于当时的侦破条件,一直没有破。”朱晓明环顾了一下会场,“今年市局已经把这起案件列为必破案件。在座的都是干刑警的,张瀚同志也是老刑侦了,我不搞一言堂,今天每一个人都要开口,说说自己的想法,发发牢骚也可以嘛。”
会场沉闷的气氛被打破了,大家各抒己见。
张瀚首先表态:“这起案子发生在我们响水,这么多年下来了,县局的几任局长都先后组织过攻坚,一直没有拿下来,我们的压力很大啊。但是我们有信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笔欠账一定要还上!”
副支队长薛红军心思缜密,从容淡定,面对再难的案子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被弟兄们称为“儒警”。“2004·12·28”案发时,他还是市局刑警支队反侵财案件侦查大队大队长,当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此案的侦查工作,但是作为一名刑警,一直关注着此案的侦破情况。担任副支队长后,他逐步参与侦查,曾经果断排除了一名当时认为有重大嫌疑的对象。
他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我认为此案当时在侦查的大方向上没有错,以中心现场分受害人生前的关系人和周边社会面两条线同时排查,但是主要的力量投入到关系人这条主线上,社会面上的排查虽然也拉了好几次网,力量相对弱了一些,还不够十分细致。建议要从头认真梳理一下,特别是案发现场周边的乡镇,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
“我说几句。”后排的彭明琪站起身,“从现场看,似情杀或仇杀,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相关点,凶手也不像是事先经过周密的计划。从现场的痕迹和受害人的伤口看,凶手好像东一榔头西一棒的,而我们就是找不到关键的线索。现场脱落细胞和血迹已经做过多次,结果都是受害人的。”
说到这里,这个一向很斯文的书生有点着急了:“我干了二十多年刑侦技术工作,参与侦破了多起命案积案,怎么单就这起一直找不到头绪呢?真窝囊!”
“坐下!”熊新民回头瞪了彭明琪一眼,低声道。
此刻,朱晓明十分理解大家的心情,几十年的刑侦生涯告诉他,急,不是个办法。他语重心长地说:“有案必破是我们刑警的天职,大家有点急躁情绪可以理解。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们刑警对党忠诚、服务人民的信仰不能丢,攻坚克难、永不言弃的精神不能丢,向失败学习、善于总结的传统永远不能丢。”
张瀚接话:“这起案件尽管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没破固然有它当时的特殊性。但是雁过留声,蛇过留痕,我们要找准突破口,查找到关键证据。我想,突破口还是现场。”
“现场早没了,原来的平房已经改建,面目全非,怎么找?”
……
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朱晓明看了看各位,语气轻缓地说:“同志们,英国十九世纪著名改革家塞缪尔·斯迈尔斯说过,我们从失败中学到的东西,要比从成功中学到的东西多得多。大家要有信心哪!面上的排查要进一步梳理,但是时过境迁,难度可想而知。现在我们的科技手段提高了,我想,刑侦技术人员要在现场物证再上上力。”他举重若轻的神情,让大家缓解了不少压力。
其实,作为分管全市刑侦工作的副局长,他身上的压力比谁都大!
这几年,盐城公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抱元守一,创新进取,构架了平安盐城的“四梁八柱”,保持了社会大局持续平安稳定。特别是一轮又一轮的打击行动已成为惩治违法犯罪的常态化利器,打出了荡污除垢的平安声势,现行命案全部告破,全市刑事发案数与3年前相比下降了50%,万人刑事发案数在全省最低,十万人命案数仅为全国平均数的五分之二。只是,“2004·12·28”这起“冷案”就像一块搬不走的石头,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这个案子的工作专班人员虽然已经换了几茬,但是一直在接力侦破,大家很辛苦,压力也很大。刚才,他让每个同志都发言,就是让大家把多少年的憋屈和压力都释放出来,轻松上阵。
朱晓明扬了扬手中省厅挂牌侦破的文件,“同志们,我们不仅要打击现行,更要破积案,还欠账,坚决把杀人凶手绳之以法,告慰亡灵,给死者亲人以及社会群众一个交待。”
他思量了一下,“西方有一条谚语: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对眼下这个案子,我们一方面要加紧破案,但是也要有足够的耐心。记住,证据要确凿,要把这个案子办成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案。”
朱晓明转身交待熊新民:“这样吧,你辛苦一下,盯上去,再次组织‘回头望’,一定要实现积案清零!”
彭明琪当然着急。这起“冷案”久侦不破,当地的百姓也已淡忘了这个案子,人工排摸困难重重,破案的着力点只能放在当年的现场物证上了。刑科所责任重大,而作为一所之长的他,肩头的担子自然是沉甸甸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彭明琪每当遇到用刀、有泄愤、性侵倾向的杀人案件时,总会想起“2004·12·28”案件中许多特定的动作、损伤,反思当初分析的作案动机是否正确?作案过程是否合理?
回到办公室,他又翻开历次参加这起“冷案”会办的笔记本,对着现场图和照片埋头琢磨起来。
“明琪,进入角色蛮快的嘛!”薛红军在朱晓明副局长那里和熊新民等几位支队头头碰过后,来到刑科所。
“领导过奖了,这个案子不破,堵心哩!”彭明琪泡了杯茶。
薛红军笑着,接过茶杯坐下,“刚才在会上沉不住气了?不是我说你,你现在已经是刑科所掌舵的了,遇事要冷静啊!”
“领导批评得对,我这不是着急嘛。”
“这个案子错综复杂,侦破陷入谜团,那么我问你,凶手为什么要故布疑阵呢?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侦查视线吗?”
彭明琪指了指桌上的现场图,“我这不是把这个案子的笔记本全找出来了,正在重新捋头绪哩。”
“我就是为这个案子过来的。”薛红军拿起现场图,仔细看着。
这张现场图他不知看了多少遍,哪件物证在什么原始位置、什么状态,他都清清楚楚。他一直在试图破解这其中的密码。
他在深思,当年现场门窗没有被敲压的痕迹,凶手和平入室可以肯定,当时正因为这一点,综合分析受害人特殊的身份和社会关系,许多疑点都指向了熟人作案。但是受害人生前的关系人过筛子一样排摸了若干遍,都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条件,这又怎么解释?
有没有可能是受害人当时就没有关门,凶手尾随入室?乡财政所院内,大家经常相互走动,有时晚上也会在宿舍谈工作,只要人在宿舍平时不关门,这也很正常嘛。就是晚上回来,随手掩下门,洗完脚出门倒水后再关门睡觉,也符合当地乡村的生活习惯。
他越来越怀疑,凶手未必就是受害人的熟人。但是那得凭证据说话。
看来,这个凶手的狡猾和阴狠,远远超过了专案组的想象。会不会是当年排查工作在哪里出现了疏忽?现场早已没有了,但是物证还在。晓明副局长“在现场物证再上上力”的点拨好,我们不能像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现在的刑侦科技手段提高了,要从物证入手,重新过筛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薛红军放下现场图,“真相往往隐藏在细节当中。我就不相信,凶手作案就丝毫不露马脚,越是到了困境,我们越需要冷静、细致,把狐狸尾巴揪出来!”
“领导提醒得好啊,这几年我一直在想,这个案子看似普通的情仇杀人案,但是现场好多地方细细推敲,觉得又有些不符合逻辑。”
“眼见未必是实。直觉告诉我,这件案子的现场那么乱,不那么简单,肯定有原因。”薛红军站起来,“虽然我们不能凭直觉破案,但是作为一名刑警,如果有一个案子的门在你面前关上了,但是不见得就是锁上了。也许你再往前走一步,轻轻推一下,这门也许会打开,真相也就大白了!”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扇门。”彭明琪眼前一亮,“我这就组织人手去响水,和县局的同志一起,把现场物证逐件再过一下。”
“这就对了嘛!刚才晓明副局长要求锦华副支队长带队再次进驻响水,熊支队长已经和响水高培才副局长通过电话了,他们也在调整专班成员,信心很足哪。记住,一定要过细筛查。”
刑科所要有一套人马值班备勤,还有几起案子在手,自己将要参加省厅一个重要培训,派谁参加命案积案攻坚小组?经过考虑,彭明琪决定先由副所长陈益带领朱明进、李健、许凯波几位作为第一批人员参加。
2018年10月24日,副支队长葛锦华率队进驻响水。响水县局也抽调精兵强将,县局党委委员、刑警大队大队长时宽义和刑大教导员龚超带领刘治刚、李洪磊、栾兴华、王思远等一批精干刑警参与。
专案由市公安局副局长朱晓明亲自挂帅,刑警支队支队长熊新民和响水县政协副主席、公安局局长张瀚具体负责,市、县公安局刑警联手,向这起扑朔迷离的“冷案”再次发起攻击!
响水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会议室灯火通明。会议桌上排满了卷宗,每个人的笔记本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阅卷记录。大家分头看,查疑点,形成交叉后再讨论分析,一步步向前推进。
痕迹组的陈益、许凯波综合各方面信息,得出一个结论:一人作案,倾向男性。
这个结论与当年的会办意见一致。大家经过反复分析,意见趋于一致。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那么,这个隐藏了14年的神秘凶手,究竟是谁呢?
26日早上8点,刚参加完全省法医培训班的彭明琪就带领法医周亮、痕迹技术员刘亮和DNA实验室的高瑞祥赶到响水。
许凯波见到彭明琪就说开了:“彭所啊,就怪你不早点来,我被你们害惨了,熬了两个通宵不说,还回不了家过周末。”
周亮笑着回道:“凯波,你这个影像专业主任,到底年轻经不起考验,政治站位不高,其他人想来参加都没有机会呢?就凭你这个表现,想进步还得再磨几年。”
“凯波是向你这个所长诉苦呢。”葛锦华走过来,“这两天现场勘查、调查访问的情况已经全面梳理过,DNA检验还没有开始,就等你这个所长哩。”
彭明琪想了一下,“响水县局的DNA室刚刚进行了技术改造,都是最先进的检测设备,检验技术员牛洋、项玉梅也很优秀,配合上没问题。我看不必来回跑了,就让高瑞祥牵头在响水做。”
高瑞祥是厦门大学生化专业的高才生,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思路也开阔,善于琢磨,是刑科所论文成果“高产户”,近年在全市多起命案中成功检测出嫌疑人的DNA数据,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而且小高的DNA实验室联系点就是响水,情况熟。
葛锦华表示同意,随后又叮嘱,“一定要细实些!要围绕中心现场查找物证,反复甄别,力争获取有重大价值的线索,为案件的侦破指明方向。”
破译血案密码
犯罪现场的一切,甚至空气、光、声音、气味……都是有迹可循的,先进的刑事技术让它们显现踪迹。在与刑事罪犯的较量中,盐城公安刑事技术革新也在大步迈进。近三年来,除市局刑科所外,全市县级公安机关都建成了DNA实验室,为加快现代科技破案步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响水县公安局宽敞、洁净的DNA实验室。测序仪、扩增仪、移液器、纯化仪等一台台先进的检测设备一字排列。外间是5只装满“2004·12·28”案件相关物证的大号打理箱,每一个物证均有标签和唯一性标注。
法医物证学研究的对象主要是与人体有关的生物检材,以其生物性成分和特性来证明案件事实。由于案件类型的多样性和犯罪现场的复杂性,法医物证检材不可避免地受到环境的影响,因此,法医物证检材具有不确定性,即是什么性质的检材、污染与被破坏程度如何等等。这就需要法医针对物证检材的特点,设计合理的分析策略,选择正确的实验方法,尽可能减少不确定性,实现对法医物证的精确鉴定。
高瑞祥在出发之前就备了课,查找以前的鉴定卷宗并复印成册,认真梳理送往各地的检材检验情况,做到对以前的检验情况了如指掌。到达响水后,他考虑到大部分物证已经检验过,有的物证甚至经过多部门的反复检验,再次检测就得区分重点和方法。
而提取现场物证上的检材样本是第一关。
他和牛洋、项玉梅一起梳理保存的现场物证,寻找出能够进行DNA检验的斑迹。
高瑞祥把木方凳表面大范围检验,重点是凳子的四条腿,因为犯罪分子用来击打时,手应该抓在凳腿上。他一点一点仔细察看,查找可供检测的斑痕。
然而提取的DNA样本检测结果和以前一样,都是受害人本人的。
彭明琪敲了敲玻璃门:“看出什么玄机没有?”
高瑞祥摘下口罩,扭了扭脖子,“玄机一点没有看出来,我看离眩晕倒是不远了!”
彭明琪笑了下,向他们招了招手,“不急,休息会吧,我们再碰碰。”
“所长是不是有想法了?愿闻其详!”高瑞祥拉开玻璃门,直了直腰。
“也没有什么新想法。我们搞刑事技术的,就是要让现场物证说话,情况越复杂越要冷静。别看目前我们还没有查到有价值的线索,一些疑点一一被排除,而这排除其实就是进展,说明我们正一步步接近真相。我们刑侦这一行不是常说去伪存真、抽丝剥茧吗?”
“你这个想法很特别哪,但是逻辑成立,赞同。”高瑞祥摘下眼镜,用棉纸擦了擦,戴上。
“我们不能受前面检验结果的影响,要坚定信心,一切从头做起。”彭明琪看了下打理箱,“现场和尸体反映出打斗的痕迹,凶手可能有捂口、扼颈等动作,而且加害动作多。综合分析,凶手当时有受伤的可能,你们再过细一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既然这些大块的血迹都做过了,我想把所有物证逐一网格化检查,看能不能找到细小的血迹斑点。放心吧,一有结果就向你汇报。”
法医鉴定结论具有科学性、公正性和权威性。近几年,DNA检验技术突飞猛进,已成为破案攻坚的一把神器。
凶手当时可能受伤,那么他的血迹很可能在打斗时留在现场。以前的DNA检验技术刚刚起步,检测设备对检材的要求高,灵敏度也差。现在检测技术提高了,肉眼看不到的微量斑迹都能检出DNA密码。
关键是要找到那个隐藏在现场的微量斑迹!
刑侦破案有时总有那么一点靠运气,但是这种运气不是等来的,是靠一名刑警的专业素养和执着。每个人首先都得做好自己那1%的工作,余下的兄弟们做的99%才有意义。运气好,第一个1%就旗开得胜,运气不好,穷尽了99%的工作,那么最后一个承担1%工作的人就一定是幸运的。反之,你承担的1%的工作不细致,使罪犯成为漏网之鱼,那兄弟们承担的99%工作无论做得多好,也发现不了,也是无用功。
高瑞祥和牛洋深知自己担负的责任,必须做好自己那1%的工作!
他们在DNA实验室又枯坐了一夜。眼前是一件件现场物证,根据现场录像、照片,对照现场图和勘查笔录,俩人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复原现场,反复推演打斗的过程,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原始现场的重要物证方凳被打得开裂,凳面和凳腿上均粘附大量血迹,现在方凳都干干净净了,可见前期DNA检验不是一遍两遍,应该已经达到“网格化”标准了。
经过仔细分析,他们把视线转移到受害人当年所穿的衣物上。考虑到衣物上的血迹较多,而且经过多次检验,高瑞祥有针对性地选择死者衣物上的点状斑迹进行网格化检测。由于剪取部位较多,他和牛洋分工配合,一块一块贴标签、拍照,以固定位置,便于溯源。
又一天下来了,没有检测出令人兴奋的结果。
失败,再检测。再检测,又失败……
深夜,彭明琪打通高瑞祥的手机,开口就说:“瑞祥,我不是催你,熬了两个通宵了,赶紧休息一下。慢工出细活!”
“睡不着啊,已经检测了80多个点,都是受害人的血迹。”
“睡不着也要睡,这是命令!”过了一会儿,彭明琪又说:“获胜者看到每个问题的答案,而失败者看到每个答案的问题。获胜者往往是答案的一部分,而失败者往往是问题的一部分。”
“这句话有点绕口,但是很耳熟啊。”高瑞祥打了个哈欠。
“犯罪鉴识大师李昌钰说的。睡觉,赶紧的!”
2018年10月30日一大早,高瑞祥和牛洋带着新的希望,又跨进DNA实验室。
受害人身上穿的衣服以及床单、被褥等都被网格化检测过了,一件乳白色绒布睡衣映入高瑞祥的眼帘。
对照现场图,这件睡衣当时受害人并没有穿,放在床的里侧。虽然有点旧,但是看上去干干净净。
睡衣放在床的里侧,会不会沾上凶手的生物痕迹?
高瑞祥和牛洋把睡衣展平,用放大镜一点点察看。睡衣的右手臂一处细小的斑迹,引起了高瑞祥的注意。
“像是没有洗干净的陈旧铁锈斑点。”牛洋说。
血痕与铁锈,从表面观察有些相似,只有经过初步检验,才能确定是否为血痕。
高瑞祥没有吱声,经过仔细辨别,他根据多年的经验,确认这个细小斑点是血迹。于是用一次性剪刀剪下一小块,放入离心管里,注入一些试剂消化提取了微量DNA,然后用扩增仪扩增2小时后,把裂解的检材放入3500DNA测序仪,按下启动键。
这台外形跟微波炉相似的DNA测序仪,是目前最先进的检测设备,进口价格150多万元,灵敏度高,操作方便。以前设备检测不出的微量生物检材样本,到了它的肚子里,就会现出原形。
高瑞祥和牛洋在静静等待着检测结果。
DNA,是脱氧核糖核酸的英文缩写,它是一种生物分子,双链结构,可组成遗传指令,引导生物发育与生命机能运作。主要功能是长期性的资讯储存,可比喻为“蓝图”或“密码”。
法医DNA检验,就是通过对刑事案件现场遗留的生物检材,进行DNA分型或者线粒体DNA测序,并与犯罪嫌疑人的DNA分型结果或线粒体DNA序列进行比对,直接认定或否定犯罪嫌疑人。
侦查破案,对普通人而言,要的是结果,即犯罪嫌疑人是谁?而对刑警来说,过程是关键。他们就像是破解挡在面前的一道道谜锁,当穷尽手段打开最后一把锁时,结果就很简单了。然而这看似简单的结果却饱含着刑警的艰辛付出,勘查、排摸、分析、推理……每一步艰难的突破,都是对他们职业忠诚和专业素质的考量。
功夫不负有心人。1个多小时后,这起侦办了14年的“冷案”,终于又被誓不罢休的刑警们焐“热”了!
检测结果显示,被检测的样本不是受害人本人的,而是一男性DNA分型。
案件侦查获取重要线索!
“彭所,检出一个完整男性分型。”高瑞祥立即打电话向彭明琪报告。
“好啊,终于捕捉到凶手的踪迹了!”彭明琪很兴奋,转儿冷静一想,忙问:“会不会是污染呢?”
“应该不会,检材都是单独存放的。”
“立即在国家库中比对,消息暂时保密。”
高瑞祥和牛洋把这一分型在全国数据库进行比对,电脑屏幕比中栏跳出一条比中信息。
“100%,完全相同!”俩人欣喜若狂,搂抱在一起。
高瑞祥又查看比中对象的信息:侯大海,男,汉族,1981年12月26日出生,户籍地响水县七套中心社区七套居委会中西组。
12时09分,高瑞祥再次报告:“DNA比对上一个人,是响水七套乡七套居委会的侯大海。”听得出,高瑞祥很亢奋。
彭明琪高呼:“好!”
他预感,案子破了!
长夜破晓终有时
侦查工作出现了重大转机!
张瀚立即召集副局长高培才、刑警大队大队长时宽义等人,对这条重要线索进行研判。
侯大海→响水县七套乡人→家离中心现场不远→案发时其正在乡政府院里做瓦工→中心现场核心区域,床里侧的受害人睡衣上检测出侯大海的DNA分型。
这个销声匿迹14年之久的犯罪嫌疑人,终于被锲而不舍的盐城刑警成功锁定。
张瀚一拍桌子,“侯大海有重大作案嫌疑,立即组织抓捕!”
时宽义随即带人对犯罪嫌疑人侯大海进行暗中侦查,乡邻反映多少年没有见到侯二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时宽义决定暂不和侯大海家人接触,继续在外围排摸,很快就查出侯大海长期活动的区域——常州市武进区湖塘镇物流园附近,分析其可能从事物流快递工作。
30日下午4点,时宽义带领栾兴华、王思远、李洪磊等十余名刑警奔赴常州。
这家物流园位于312国道边的一个工业园区内,门店众多,人员复杂,进出车辆不断,而且占地广,面积达数万平米,短时间内要找到嫌疑人,难度很大。
时宽义安排两人一组,步行绕物流园查看建筑物结构、通道等具体情况。
一长排两层的物流门店后面有一道绿化带,再往后就是车辆川流不息的312国道。
侯大海打工的门店在哪呢?
一个小时后,栾兴华报告,某个门店广告牌上的手机号码与侯大海舅老爷的一致,嫌疑人有可能就在门店二楼的宿舍里。但已经是深夜,大门紧闭。
绝不能让这个狡猾的恶狼再逃脱了!
尽管大家都想早一刻抓住这个潜藏了十多年的杀入元凶,时宽义考虑到房屋内部结构尚不清楚,嫌疑人是否就在里面也不清楚,不能贸然行动。当即决定在物流园架好网,静候嫌疑人侯大海出现……
第二天早晨6时许,抵近侦查的人员发现一个上着物流工作服、下穿蓝色破旧牛仔裤的中年男子从那个门店出来,开一辆叉车往大货车上装润滑油桶。
“侯大海!”时宽义想到嫌疑人正在驾驶叉车,此时行动抓捕存在一定的风险,便一边部署人员守住每个出入口,一边继续暗中注视着嫌疑人的一举一动。
十多分钟后,侯大海下了叉车,又走进店铺里。
时宽义和栾兴华悄悄跟进店铺。在店内小房间门口,迎面撞见拿着快递单的侯大海。
侯大海操着一口常州话问:“你们干嘛的?”
“过来寄快递的,询问一下价格。”时宽义边说边靠近。
时宽义佯装看着屋内的陈设,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是侯大海?”
“是的。”侯大海随口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时宽义和栾兴华就抓住侯大海的胳膊,迅速反剪铐上手铐。
“你们是干什么的?凭什么抓人?”侯大海的舅老爷王老板拦住时宽义。
时宽义掏出证件:“我们是警察,侯大海涉嫌一起重大刑事案件,需要配合我们调查!”
“什么,侯二会犯法?打死我也不信!他可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安分不安分,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请你不要阻碍我们公安机关办案。”
王老板再掉过头,像是不认识似的,仔细打量着给自己打了这么多年工的妹夫。
侯二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王老板的心里有数了——这个闷驴肯定又干了什么犯法的事了!
考虑到犯罪嫌疑人侯大海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朱晓明亲赴响水,向时宽义等人面授审讯机宜……
响水县看守所讯问室。冰冷的铁栅栏内外静静的,但是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胸有成竹的时宽义朝李洪磊点了下头,李洪磊打开记录仪。
时宽义打破了沉闷,轻松地说了句:“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十多年,终于见面了,你就不想说点什么?”讯问就这样开场了。
戴着手铐脚镣的侯大海抬起耷拉的眼皮,与时宽义、李洪磊的目光对峙了一下,又低下头,嘀咕了句:“我除了那次嫖娼,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就说说你嫖娼以前的事吧。”时宽义看似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其实在慢慢靠近核心问题。
“以前替人家打工,”
“再往前!”
“在七套做瓦工。”
“嗯,说说你做瓦工时干的事!”包围圈进一步收紧。
“我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心里有鬼的侯大海一阵发怵,赶忙想挡住话头。
侯大海已经方寸初乱!时宽义立即眉头一扬,紧追一句:“没做过?那为什么会坐到这里?”
狡猾的侯大海又立刻镇定了下来,随后转守为攻,反问了句:“不就是嫖娼吗?”
他仍心存侥幸,在探警方的底。
时宽义不慌不忙地抽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我说你就不要想得太天真了,我们没有铁的证据,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你?”随即话锋一转:“你嫖娼这一页翻过去了,还是说点干货吧。”
此话柔中带刚,既及时堵住了侯大海的退路,又一针见血地击中了要害。
时宽义见侯大海的眼神有点慌乱,趁势点了一句:“那天晚上的事情,你不会忘记吧?”
“那……那天晚上我在乡政府食堂吃过饭,肚子痛,到厕所里拉稀的。”侯大海顿时紧张起来,慌忙答道。
“哪天晚上?”
这下侯大海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就……就是那天。”
“那天是哪天?”时宽义紧追不舍。
“就……就是2004年12月27日。”侯大海心头一颤,精神防线渐渐崩溃。他心里十分清楚:警察能追到常州,已经说明了一切。
“记得很清楚嘛,拉完稀又干什么了?接着说!”
“没……没有干……什么。”
“没有干什么?”时宽义身子往前一倾,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盯着侯大海那张惨白的脸。
侯大海不停地摸着手腕上的钢铐,精神彻底崩溃了!接下来,就像一只烧开的热水壶,咕嘟咕嘟的往外冒气,如实供述了令人发指的犯罪事实,对其强奸(未遂)、杀害李娟的经过供认不讳,并对抛弃作案工具的现场一一进行了指认。
欠下的终究要偿还的!其实,侯大海自从被铐上手铐那一刻起就知道,任何抵抗和狡辩都是徒劳的。本来自己活着,就是个行尸走肉,这一天终于来了,对他来说也是个解脱。
长夜破晓终有时!
案子再难,也要坚决侦破,凶手躲着再久,也要缉拿归案。这是盐城刑警的责任和使命,体现了新时代盐城警察的血性与担当。
风雨14年,他们面对一次次挫折,誓不言败,有的壮志未酬带着遗憾离开了刑侦岗位,有的甚至退休后仍然对这起案件念念不忘……正是这些铁骨刑警们矢志不渝,接力侦破,“2004·12·28”这起错综复杂、跌宕坎坷的“冷案”,才能宣告成功侦破。
无悔追踪,警方终于抓获了真凶。案子破了,老刑警们没有欢笑,而是潸然泪下!
这起血腥命案成功告破,时间跨度虽然绵长了一些,但是不管怎样,这一结果无论对受害人还是她的亲人,也算是心灵上迟来的慰藉吧。逝者终于能得以告慰安息了,该案带给受害人亲属的伤痛纵然永远无法弥补,但是此案真相大白后,澄清了坊间的一些闲言碎语,他们从此解开了心结,重整心态,可以好好生活了。
2018年11月19日,王建华和李娟的兄弟姐妹一行4人来到响水县公安局,燃放鞭炮,并赠送锦旗,感谢公安机关这么多年的坚持。
2018年11月14日,响水县公安局在网上发布了《警情通报》:
2004年12月28日,我县七套乡境内发生一起杀人案件,死者李某(女,31岁)。案件发生后,警方从未放弃对案件的侦查工作,但久侦未破。近日,在省、市公安机关的指导下,通过民警不懈努力,终于将杀人嫌犯侯某某(男,36岁,响水县七套乡人)抓获。
经县人民检察院批准,今日对侯某某执行逮捕,该案成功告破。
“致敬!负重前行的盐城刑警。”
“感谢长期奋战在侦查办案一线的民警,你们辛苦了!”
“以前技术手段有限,是警方坚持14年不放弃,为他们点赞。”
……
网友们纷纷赞扬警方的不懈工作,一些媒体也作了相关报道。
沉冤终得昭雪。这块压在所有参战民警心头的石头,也终于被彻底搬开!
到此,这起曾经轰动盐城的杀人案,就这样画上了沉重的句号。
誓不言败的盐城刑警,让“冷案”不冷!
(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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