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度短篇小说卷——编外警官(三)
路灯亮堂堂的。
一路都是人,南往北的,北往南的,还都挺高兴,说说笑笑的,好像是过大年熬夜呢。
路过公园,见人们尽都进到里面。
我拉着丁丁的手,连走带跑地到了圆通寺。见家里灯亮着,窗帘也拉着,门没有锁,可家里没有我妈。我到厕所门口喊,也没有。
我说,走,找奶奶去。
我以为我妈到玉玉家了,正打算到北小巷去找,玉玉领着军娃和二子也来了,才知道我妈没有去那里。
我说保险是到花园里了。我让丁丁跟玉玉他们就在圆通寺等着,我又往花园里返。玉玉说,别走两岔了呀。我说我注意着。
在公园门口,看见了我妈。她是到花园里没敲开我家的门,又返回来了。
我妈说,人们都说楼房最不安全,妈怕俺娃两个不懂得,赶快去说让你们来咱们圆通寺,咱们家南小房是大殿,最保险。
这当中又有几次余震,我们在路上走着,没有感觉到。
第二天知道,大同县是地震中心。震级是六级,有房屋倒塌,也有人员伤亡。
二姐的家是防震的,能防八级地震,我让丁丁到她二姨家住。二姐让我也去他们家,我说我跟我妈在圆通寺住,圆通寺的大殿是木架结构,原则上也是防震的。
我说我跟我妈住在南小房。
我在心里想,要死我也要跟我妈死一块儿。
二姐说,要碰上唐山那么大的地震,我这防震楼怕也是不行的。二姐夫说,那是百年不遇的大地震,不可能再次发生。
我想起二姐夫的老家就是唐山的,我问,唐山那次到底是死了多少人,二姐夫说,官方的说法是二十四万,老百姓说的就多了去了。二姐说,你姐夫的外甥宣宣跟老家来了说,四十多万。二姐想起说,宣宣说,地震前,鸡子狗子都有反应,可惜人们都不重视。我说,我家的灰灰要是活着,这次也一定会有反应,可惜死了。
四女儿给二姐家来长途电话了,问询情况。四女儿说太原也有震感。她自己一个人在小屋睡,当时觉出在摇晃,可翻了个身,一会儿就又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四女儿起来洗漱,发觉同学们都不在宿舍里,才知道,大屋宿舍的同学都跑下楼,在操场待了一黑夜。
跟四女儿一块儿上山西医学院的,还有她们药政科的刘敬敏,她男人是铁路的职工,她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坐火车不要钱。她找到我说,卫生局给每个人发了三根杪杆儿,搭防震篷用,让我去取。她问我你们单位给发啥,我说啥也没有。她说你们公安局的人都有本事,不稀罕。我说正好是坑了我这个没本事的了。她笑。
她说小周不在家,苦了你跟丁丁,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哼哈都是气,冷热不一般,听了她的话,我觉得很温暖。
起初学校都放了假,后来观察观察,没啥事,又让学生们回校读书。老王的莅莅说,真麻烦,又上学呀。我听了说,什么话,不好好儿学习,曹叔可跟你不客气。莅莅缩缩膀子,不敢作声。
莅莅比丁丁小三岁,也当过我“小作家”班儿的学员,我敢骂她,要是换她姐姐陶陶,我可不敢。
只要是我去了老王家,见莅莅不做作业,我就说,做作业去。她说,做完了。我说,作业还有个做完的?再做。她赶快掏出书本来写。我跟老王悄悄笑,说,我小时候我妈就是这样逼我的。
反正是,莅莅一见我来了,就忙着找书。一副要学习的样子。
北小巷的房,也是木架结构的,玉玉领着孩子们回家去了。但居委干部下来宣传说,黑夜睡觉还是不要大意,防患意识还是要有,不要把门插死,院门也不要关。街道和派出所夜间有巡逻的,你们可以安心睡觉。
玉玉说,安啥心睡啥觉,疯子又跟精神病院放出来了,又作害邻居们呢。
北小巷搬来一个疯女人,说男人是在省公安厅当官。我最后弄清楚了,她丈夫是派出所的协勤人员,从小没爹妈,教养院长大,姓党,叫个党渊。家有六个儿子。
疯女人经常是早早地起来,给邻居家的门口倒垃圾,后来发展到倒屎尿,再后来又发展到砸玻璃,把半截砖扔进你家里。
也有人找过那家人,党渊说,我们也不想让她这样,可我们也管不住,她是个疯子,要能管住的话,那她就不是疯子了。人们说,你们得想办法给她看,不能这样祸害人哇。他说,谁说不看,到精神病院一看,说没病。
人们都说她的病是装的,她根本就没病,她是想欺负人。
玉玉吓得不敢自己住,我妈说,姨姨跟你住些时,吓不死她,敢来作害咱家。
我自己在圆通寺的南小房睡。
那天早晨五点多,我正睡得好好儿的,玉玉领着两个孩子来敲门。
玉玉说,疯子早晨把半块砖头砸进了门玻璃,姨姨下地提着棒子就追,追到她家院门,一棒子把疯子打倒在了地上。她家人出来,把她拉回家,我也把姨姨拉回家了,过了一会儿我出去打听,她院里人说,疯子送医院了,姨姨把疯子的头打破了,流血呢。
我问,姨姨呢?玉玉说,姨姨不来,我硬拉也不来,还拿着棍子在我家,说,我等着她呢,揳死我抵她的命。
我觉得这个事有点儿严重。
不管啥情况,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赶快和玉玉到了北小巷,我妈果然是在家,手握着棍子。街上的邻居也在我们家,有看红火不嫌事大的,给挑逗。
同院邻居跟我摇头说,问题不大,血是流了,但我见她还能走,自己捂着脸,边哭边跟着儿子走了。我一听这么说,把心放下了,首先是出不了人命,这咋也好说。
我妈说,爷爷连狼也捅死过,怕个她,叫她扑,再来给爷扑,没她的好。
玉玉说,不管咋说,姨姨您躲一躲哇。
我妈说,你越躲,她越厉害,以为是怕她,你一厉害了,她就怕你了。
街坊说,您有警察儿子,我们不敢。
玉玉说,军娃、二子天天路过人家的街门,不敢打您,打这两个孩子咋办,再说,如果再有点儿啥的话,您这不是给姨哥找麻烦?
我妈一听会给儿子带来麻烦,这才有些动摇了。
大家又劝说了一气,总算是把我妈劝动了,跟着我回了圆通寺。
我让玉玉到学校说给孩子们,放学直接回圆通寺。这些天躲一躲好。
当中我去过几次北小巷,观察,出出进进的,就是叫党渊他们看看,我们不是躲,不是怕你。
过了两天,我跟我妈说,看来是过去了,我看玉玉他们能回去住了。我妈说,你还嫩着呢,妈知道,这种人你得把他们彻底制住才行,要回,也得妈陪着他们。
我觉得没啥事了,就说,你想陪就再陪上些时日。
我妈跟玉玉和孩子们,又回了北小巷。
我妈的那根棍子就在门背后立着,一出街就把棍子拄上了。她说,恶狗当道卧,手拿半头砖,它咬不咬你,你也得做好准备,提防着才对。
那天我妈送军军和二子上学,碰到疯子正在她的院门口站着。
军军说,姥姥疯子。我妈手拉着二子,跟军军说,你两个甭怕,把头抬起来,不看她,跟着姥姥往前走。
快走到疯子跟前,我妈边走边大声地冲着疯子说,疯子,爷爷可告诉你,你敢对这两个孩子怎么着,看爷不揳死你个疯子才怪。疯子没反应,好像是没听着。
我妈领着军军和二子过去了。
疯子突然在背后大声吼道,站住!你骂谁疯子?说着追了上来。
我妈站住了,转过身,紧握着的棍子咔咔地敲着地,大声说,爷爷骂你!爷爷就是骂你个疯子!
这时候,疯子的恶样子一下子收敛起来,放低了声音,把头也低下了,说,我就知道曹大妈您就是骂我呢。说完赶快转身往院子里走。
有几个街坊看见了,都哈哈笑。
有个后生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那天,党渊进了玉玉家,笑笑说,曹大妈,我家疯子打了您几块儿玻璃,我得赔您。
我妈说,一块儿玻璃赔啥。又说,你老婆去治伤,花多少钱,我给出。
他说,出啥出,是她先拿砖头砸的您的玻璃。
我妈说,我见这几日好些了?
他说,好多了,看来您是给她治了病了。
街邻居们说,曹大妈,他们家人说她这病治不了,您看,您这下给她治了。也有人说,本来就地震呢,人心惶惶的,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
(原载《啄木鸟》201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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